第五章

方靜對自己又增加一點信心了，因為連糖跟鹽都分不清楚的她，竟然可以做出一個蛋糕，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當然這還是得感謝羅克勤在一旁的指導，而且羅克勤還教會她如何辨別糖跟鹽。

「嘗嘗看就知道了。」羅克勤是這麼說的。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方靜竟然從沒想過這麼簡單的方法。一想起當時她聽到羅克勤說的方法時，她表情僵凝，獃獃地對著羅克勤笑，她真想一頭鑽到地下。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方靜竟感覺心裡頭甜甜的。羅克勤耐心教導她的身影、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不小心沾到的麵粉，及身體不經意的碰觸，都浮現在她腦海中。

方靜驚覺到自己對羅克勤的感覺似乎慢慢地在改變，去「黑心」的理由也不再只是因為要滿足口腹之慾，羅克勤已經慢慢取代了美食，他不再與美食畫上等號，而是大於美食。

對於這樣的轉變，方靜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從未對一個男人有如此的感覺。是喜歡嗎？她不知道，但是，又歡喜又害怕的感覺已經對她產生困擾了，她沒有辦法專註在課業上，因為羅克勤常常會出現在她腦海。

她開始害怕生活中的一切將會改變，更不想改變與羅克勤之間的關係，所以，她決定選擇忽略心中那份對羅克勤奇異的情愫。

維持現狀就好，現在的我很快樂。方靜這樣告訴自己。

※※※※※※※※※

除了羅克勤的事困擾著方靜外，還有一件事也令她頗為困擾，那就是寫了四年情書給她的學長——季揚。

剛剛她在信箱里又看到他寄來的信。自從畢業之後，季揚就改請郵差幫他送信，一個禮拜一封；除了信件外，還有更積極的行動——打電話。

「方靜，學長。」歐琪琪將話筒拿給方靜。她接過季揚無數次電話，所以現在已經厲害到只聽到一聲「喂」，她就知道是他要找方靜。

方靜瞪著歐琪琪，遲遲不肯接過話筒，無聲地罵歐琪琪：我說過我不想接他的電話。

歐琪琪裝傻，搖搖頭表示不懂方靜在說些什麼，硬將話筒塞給她后，逃回自己的房間。

無奈的方靜只好認命接起電話，「喂，學長，我是方靜。」

「你今天還好嗎？」電話另一端傳來季揚的問候。

「很好，謝謝學長。」

「方靜，我們認識多久了？」

奇怪了，這個問題好像不久前才有人問過她，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問她這種問題呢？方靜心想。但是她還是回答了季揚的問題。

「大概快三年了吧。」

「你快畢業了吧？那應該是快四年了。」季揚記得可真清楚。「可是，為什麼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很生疏的感覺？」

「學長……」方靜無言以對，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對你，我想我應該要放棄了。」季揚的語氣有些落寞。

「學長，我很抱歉。」方靜的心中有無限的歉意。她知道學長是真的喜歡她，可是她不想欺騙學長，她對他真的沒有感覺。

「沒有什麼好抱歉，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勉強，事實上，我還要謝謝你，你沒有因為我的死纏爛打而勉強答應我的追求，如果真是這樣，我想我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季揚似乎想通了。

「學長，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會找到一個更好、更適合你的女孩子。」方靜由衷地祝福他。

「謝謝，我會努力。」

弄清彼此的感覺后，兩人變得輕鬆許多。

「對了，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季揚突然問。

「明天晚上？」方靜不知道季揚為何會這麼問。

「嗯，我們好像從來沒有一起吃過飯，就算是朋友也會吃個飯聚聚吧？我聽同事說有家餐廳很不錯，想去試試看，你陪我去好嗎？」季揚提出邀請，怕方靜誤會，他又加上一句，「你放心，就當是朋友之間的聚餐。」

季揚都這樣說了，方靜如果再拒絕就顯得太矯情，況且只是吃一頓飯；方靜想了想就答應了。

「好。」

約好見面的地點，方靜便掛上電話。

「你該不會答應他的追求了吧？」王羽飛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方靜這才發現原來王羽飛、宋心恩和不知什麼時候溜出房間的歐琪琪，一直坐在沙發上偷聽她和季揚的對話。

」偷聽那麼久，你沒聽到我說『很抱歉』這三個字嗎？」

「我們可沒偷聽，我們是光明正大地聽，只是你沒發現我們而已。」歐琪琪為她們三人辯解。

「歐琪琪，你還敢出聲，我都還沒跟你算賬，你為什麼把電話號碼告訴季揚？」方靜打算來個秋後算賬。

「我又沒有。」歐琪琪無辜地說。

「不是你，會是誰？！只有你會吃裡扒外。」方靜才不相信歐琪琪的話。不知道琪琪又拿了人家多少好處？方靜生氣地想。

「不是琪琪，是我。」宋心恩趕緊跳出來替歐琪琪澄清。

「心恩？！你為什麼把電話號碼告訴季揚？」方靜吃驚地問。

而歐琪琪及王羽飛也驚訝地看著她，因為她們實在想不到宋心恩跟季揚會有什麼交集。

「你們不要誤會了。」一看到好友們的表情，宋心恩就猜到她們一定是誤會了，微微一笑說出了原因，「我也忘了什麼時候了，反正就是有一次我在門口遇見他，他說他是要來找方靜，可是又不敢貿然按電鈴，所以就一直在外面等。那時候你們都不在，我只好告訴他方靜不在，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回來。我不忍心看他一副失望的模樣，所以就把電話號碼告訴他了。」

「我就說不是我。」歐琪琪這下說話可大聲，沉冤總算昭雪了。

「對不起。」

「對不起。」

方靜和宋心恩異口同聲向歐琪琪道歉。

「沒關係啦。」她們兩人真心的道歉，反而讓歐琪琪覺得不好意思。

「你沒答應季揚的追求，那你最後答應他什麼事？」王羽飛將焦點拉回原先的問題。

「他說我們從沒一起吃過飯，所以找我去吃飯。」

「你答應了？」王羽飛皺著眉頭問。

「對呀。」方靜點點頭，「他說就當朋友間的聚餐。」她一點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你相信？」

「嗯，為什麼不相信？」方靜不解。

「我只是認為一個追了你四年的男人，怎麼可能輕易就放棄？」從小到大總有一大堆追求者圍在身邊的王羽飛，不敢自誇有多了解男人，但是，她敢說她太清楚男人追女人的招式了。

「對呀，我也不太相信。」歐琪琪附和。

宋心恩則是對方靜微笑點點頭，她似乎也贊同王羽飛的說法。

「真的嗎？」方靜有些動搖了。

「不要相信男人說當朋友的這些鬼話，男人永遠不會只想當女人的朋友。」王羽飛也不多說，徑自下了結論。

還是朋友。

突然，方靜記起羅克勤說的話，季揚的事早已被她拋在腦後了。

※※※※※※※※※

方靜還是赴約了，不管王羽飛說的是對還是錯，反正她今天一定會跟季揚說清楚。

到了約定的地點，方靜看見季揚已經在等她了。

「好久不見。」出了社會的季揚穿著正式的服裝，老成的模樣跟在學校時有些差距。

「學長，好久不見。」方靜依然是學生模樣的打扮，一條牛仔褲配上簡單的上衣。

「你一點都沒變。」也許是許多未見，季揚看起來很高興。

「學長的意思應該是說我一點進步都沒有吧？」方靜開玩笑地說。

「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季揚脫口而出，想收回已來不及，連忙對方靜解釋，「我的意思是說出了社會，很難遇到像你這麼單純、直率的人，讓我很懷念學生時代。」

季揚的解釋反而讓方靜愈聽愈煩惱。難道真的被羽飛說中了嗎？

「我們去吃飯吧。」季揚沒給方靜反悔的機會，帶著她坐上計程車。

「學長，我們要去哪吃飯？」方靜問。

「你有聽過一家叫『黑心，的店嗎？我們等一下就是要去那兒吃飯。」

黑心！

方靜直覺地就想對季揚大叫「不要去那家店」，不過，她馬上就改變心意了。現在的她心情有些不安，到了「黑心」，羅克勤可以讓她有安全的感覺。好吧！就去「黑心」了。

車子在熟悉的街道停了下來，到了「黑心」門口，方靜又後悔了。先前她才拒絕過他，而現在她又跟別的男人來吃飯，她擔心羅克勤看到她跟學長來吃飯會胡思亂想。

方靜的擔心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季揚已推開「黑心」的門進去了，她只好硬著頭皮跟著走進去，同時兀自在心裡懊悔著剛剛應該去別家餐廳。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羅克勤已經看到她了。

羅克勤很自然的以為方靜是獨自一人前來，直到她跟另外一名男子坐下，他才發覺原來這小女人是來約會的，頓時嫉妒和憤怒侵蝕著他的心。

「請問兩位要點些什麼？」羅克勤走到桌邊，客氣、有禮的笑問。

季揚徵詢方靜的意見，替兩人點了餐。

方靜看著羅克勤，羅克勤也回看了她一眼，雖然羅克勤臉上依然有著與平常一樣的笑容，但是他陌生又疏遠的眼神，卻讓方靜有點害怕，更讓她後悔答應季揚的邀約。

「老闆……」方靜開口想跟羅克勤說話，但羅克勤根本不給她機會。

「兩位稍候，餐點馬上就來。」

「怎麼了？你是不是還想點別的東西？」季揚問方靜，他不知道方靜跟羅克勤其實是熟識的。

「沒有，這樣就夠了。」方靜連忙將視線從羅克勤身上拉回來。

「真的嗎？你不用客氣，別忘了我已經在賺錢，而且我這份工作的薪水比起其他人要好得多。」季揚似乎很得意地說。

可惜方靜根本沒有注意聽他在說些什麼。

」真的不用了，謝謝學長。」回應了他的話后，她的視線又飄向羅克勤。

對方靜而言，這頓飯真是場可怕的夢魘。她完全沒想到才出社會一年不到的學長竟然變得如此市儈。一整個晚上，她都在聽他吹噓他的工作、他賺多少錢、他如何受上司重視等等，一想到回去后王羽飛會朝她露出「我早就告訴你」的眼神，她再次後悔答應他的邀約。

唉！真是悔不當初。方靜在心裡嘆了口氣。

不過，其實方靜也不敢怪季揚，事實上她根本沒用心聆聽他說話，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羅克勤身上。她偷偷地觀察羅克勤的表情，結果她發現自己可能想太多了，羅克勤還是如往常一般，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可能是他常掛在臉上的笑容看起來特別僵硬。

好不容易，方靜總算挨到吃完飯了，一吃完飯方靜便借口說要回家準備功課，並在拒絕了季揚要送她回家后，趕緊跟他說再見，逃離了季揚的視線。

她繞個彎，想了又想，決定回到「黑心」。

方靜在門口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開門走進店裡。差不多到了打烊時間，店裡沒有任何客人，而羅克勤正坐在常坐的位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你猜到我會回來？」方靜走到羅克勤面前，坐了下來。

「不是很確定。」羅克勤深濃的眼神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猜想我會回來？」被人看穿心恩，尤其是羅克勤彷彿完全知道她在想什麼，方靜覺得有些生氣，又有些……她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

「為什麼你會猜想我會猜你會不會回來？」一連串像繞口令似的問話從羅克勤口中說出，臉上有一絲深不可測的笑容。

為什麼？因為對你有所牽挂。一句反射性的回答跳進了方靜腦海里，但她說不出口，因為這樣的答案嚇壞了她，她沉默不語。

「謝謝你今天幫我帶來客人。」羅克勤見她不回答，也不再繼續逼問。「他是你的同學？」他問了一個他最在意的問題。

「不是，他是我的學長，今天是他帶我來的。」

「哦，是這樣。」

聽到方靜的回答，羅克勤心裡大致有個底了，又是一個因方靜的遲鈍而被擋在門外的可憐人。不過羅克勤一點也不可憐他，此時，他反而很慶幸方靜是個對感情遲飩的人，否則他的追求之路可能更辛苦了。

「老闆，你的店很出名呢，起先學長說要帶我去一家人家跟他推薦的餐廳時，我還在猜想是哪裡，結果學長跟我說是『黑心』時，我還真嚇了一跳。」壓下心底深處複雜的情緒，方靜強迫自己像平常一樣跟羅克勤聊天。

「看來，你對我的手藝好像沒什麼信心。」羅克勤又恢復了以往的樣子。

「拜託，我早已經拜倒在你的手藝之下了，否則我怎麼會甘心來這兒當免費的工讀生？」為了以後還能當食客，方靜不介意拍他馬屁。

「我還以為你是為了要接近我，才來當免費的工讀生。」羅克勤看似開玩笑地說。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方靜也看似開玩笑地回答。

「我想我真的是想太多了。」羅克勤看著方靜，別有所指地說。

羅克勤灼熱的眼神，讓方靜直覺地想逃。

「太晚了，我該回家了。」方靜起身準備離開。

「我送你。」羅克勤也站起來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方靜連忙拒絕，她現在最希望的就是離他遠一點。

「外面下大雨，你有帶傘嗎？」

方靜看著外頭不知什麼時候下起的大雨，心裡苦惱地想著，大雨下得真不是時候。

而羅克勤則是心中暗喜，這場大雨來得真是時候。

「這裡不容易叫到計程車，而且晚上女孩子單獨一個人坐計程車很危險。」羅克勤馬上看穿了方靜想搭計程車的念頭。

方靜才剛興起的念頭，一下子就被羅克勤給打消了。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方靜已經找不到任何的借口。

「能送美女回家是我的榮幸。」羅克勤故意裝出紳士的樣子。

看到羅克勤裝模作樣的樣子，方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也學羅克勤裝出淑女的模樣，「先生，那就麻煩你送我回家。」

「小姐，這邊請。」羅克勤做出「請」的動作。

「謝謝你。」

方靜抬著下巴，一臉高傲地往前走去，只可惜腳步一個沒踩好，裝出來的淑女模樣一下子就破功了。

「哎喲！」方靜趕緊扶著桌子，以免跌倒。

羅克勤走到她身邊，「有沒有怎麼樣？」雖然他嘴裡關心地問，但揚起的嘴角卻說明了他正忍著笑。

「我知道你很想笑，要笑就笑出來，我才不在乎。」方靜紅著臉，卻又假裝無所謂的樣子。

「取笑淑女是不禮貌的行為。」羅克勤正經地說。

「反正我又不是真的淑女。」方靜扁著嘴委屈地說。

羅克勤不由得笑了出來。「誰說你不是淑女？」

「我本來就不是淑女，個性兇悍、說話大聲、行為舉止又粗魯，誰會把我當淑女看？」方靜太了解自己了。

「你說話大聲那是因為你是在為真理辯解，而且你的行為舉止不叫粗魯，那叫不做作，至於你的個性嘛……我認為很可愛呀。」羅克勤努力地安慰方靜。事實上，他就是喜歡方靜擁有的這些特質。

「真的嗎？」方靜從來不知道，其實她還是滿在乎羅克勤對她的看法。

「真的。」羅克勤保證地說。

上了車后，方靜突然對著羅克勤說：「你是第一個說我可愛的人。」

「真的嗎？」這次換羅克勤驚訝地問。

「嗯。」方靜點點頭。「一般人都會說我聰明，或者說我是個很獨立的女生，但是從來沒有人說過我是個可愛的女生。」

「這樣很好呀。」

「為什麼？」方靜轉頭看向羅克勤，不解地問。

「因為，這樣對我才有利。」羅克勤也轉頭看著她，剛剛那種令她不知所措、灼熱的眼神又出現在他的眼中。

頓時，方靜覺得車內的溫度似乎快速地上升，她的雙頰漸漸地發燙。

「開車眼睛應該要看著前方。」方靜躲開與羅克勤交接的視線，並且不自然地轉移話題。

羅克勤本來是想再給方靜多些時間，讓她自然而然發現她心中感情的歸依，但是今天他看到有另一個人出現，他改變了主意，他要開始發動攻勢，強迫方靜發覺他的存在，接受他的感情。

羅克勤笑笑沒說話，轉頭看著前方專心地開車，一會兒他才開口說：「可是，我比較喜歡看著你。」

這句話又讓方靜雙頰上好不容易才消失的紅暈又出現了，也讓方靜再度說不出話來，她實在很害怕又會聽到羅克勤奇怪的言語。

大雨依然下著，沉默、異常的氣氛瀰漫在車內。

當車子在方靜住的地方停下時，羅克勤才開口，「等一下，我送你到門口。」

方靜還來不及說不，羅克勤已經帶著傘下車繞到她的門邊。

在傘下，羅克勤溫柔地護著她，雖然他很小心不讓她淋到雨，但是雨實在太大了，方靜還是不小心淋濕了。

「謝謝。」方靜不敢直視羅克勤，只好盯著地上向他道謝。

「向人道謝不是應該看著對方？」羅克勤輕柔地用手撥著因淋濕而貼在方靜頰上的頭髮。

方靜的心跳得很快，她非常清楚地知道羅克勤正在做些什麼，但是她還是不敢抬頭看向他。

「謝謝。」方靜匆匆忙忙又跟羅克勤道謝后，便頭也不回地衝進屋裡。

方靜一路沖回自己的房間，她趴在床上，心還是卜通、卜通地跳，她想著今晚羅克勤所說的每一句帶著暗示的話。

天呀，我竟然對他有感覺，真的有感覺。方靜一再地檢視自己的心。

這該怎麼辦？！方靜慌張地想，她記得上次還信誓旦旦地跟羅克勤說她不喜歡他，但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愛上他了。

方靜拉起被子蓋住自己，她的腦海中不經意又浮現剛才羅克勤溫柔地、體貼地為她撥去貼在她臉上濕發的畫面。

天啊，我真的愛上他了！躲藏在被子里的方靜驚訝地想著，卻藏不住已然升起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