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紅幛喜字前燃著一對龍鳳燭,芙蓉帳暖正催促著冷焰與新嫁娘快進入喜床,只是得先將桌上的交杯酒飲盡,才可享受春宵。
酒是香醇的上好花雕,光聞酒香就先醉了一半,而酒香與新娘身上所散發的香氣是一樣的。
冷焰有些微醺,親手倒了兩杯花雕走向喜床,視線從未離開靜靜坐在床上的新嫁娘。他掀開了紅頭巾,勾起新娘的臉,望進她欲語還休的瞳眸。
唐門之女不再是位辣子姑娘,而是他嬌柔害羞的新娘,他將一杯花雕遞過,兩人喝了交杯酒,從此才會恩恩愛愛。
冷焰心滿意足的一口飲盡,隨即感到口乾舌燥、頭痛欲裂,喉嚨更是如火燒灼般的疼痛。
該死,誰會在他大喜之日下毒?
他用盡最後的力量想要救唐門之女,但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具枯骨,零零散散的骨架套著新娘的紅衣,那模樣很是諷刺。更滑的是那具枯骨正在大笑,雖沒笑聲,但上下牙齒打顫的聲音讓人不禁起了雞皮疙瘩。
枯骨臉上屬於眼睛的部分已成了兩個幽洞,散發出妖邪的光芒,逐漸地靠近冷焰。
他一身冷汗,想要大叫出聲卻發不出,只好看著兩簇光芒一直壓迫自己。
難過地喘不過氣來,就在那具枯骨貼上身時,他終於尋回了自己的聲音,毫不猶豫的大叫,努力睜開雙眼。
冷焰微喘著氣,冷汗浸濕了他的白衣,眨眨眼才發現他剛從惡夢驚醒;環顧四周發現是他的房間,但夢中那對眼睛正陰魂不散的在他面前晃著,冷焰又開始大叫。
換來的卻是不留情的一記大爆栗,「鬼吼鬼叫的,搞什麼東西,閉嘴!」
這蒼老有勁的聲音讓冷焰有些清醒、又有些糊塗,「師父,怎會是您?」
「為什麼不是我?臭小子越混越回去了,要不是我回來,全幫的人早就翹辮子了。」
「翹辮子?我只記得喝酒之後頭有些疼、有些沉……」冷焰撫著頭,心心的回想,「然後,就這麼失去了意識。」
「喝酒?喝啥勞什子酒,擺明就是被人下了『九天離魂散』,要不是我心血來潮跑回來,救了你們這些要死不活的傢伙,你們早就一命嗚呼啦!」
冷焰哪有插嘴的份,誰教救人命的是江湖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鬼影神醫,還莫名其妙的成了他師父,不乖乖地聽訓,他肯定會吃不完兜著走。
「從沒有見過這麼孬的事,連堡主都中了毒,冷家堡還有什麼好混的?」君藥師的叨念已有一刻鐘,這時突然想到,「這九天離魂散乃是唐門的獨門毒藥,據說唐門在這幾年已消失無蹤,這毒藥怎會在冷家堡出現?不通、不通,想不通呀!」
君藥師一貫的翻著白眼,睰著鬍鬚繼續說:「那個凶婆娘你還記得嗎?咦,是不是她來報仇了?這一推想還亂有可能的。」
「是有個紅綉樓的姑娘來祝賀演唱,徒弟不能確定她是不是就是當年的唐門之女。」冷焰做了些保留,免得君藥師找唐如意的麻煩。
君藥師出其不意的賞了冷焰一巴掌,瞪大眼睛怒斥:「虧你還是我鬼影神醫的徒弟,是不是見著人家姑娘后便撤了防備之心,搞不好就是那娘們下的毒。人呢?」
冷焰苦著一張臉,只要面對君藥師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這次他只好老實回答:「徒兒真的不知她何時才會出現,她的落腳處一向很神秘。」
「哼哼,我讓你們吃下的梅花玉露丹只抵得了一時的毒,時間一到,要沒有唐門的解藥,你們照樣會一命嗚呼、順便去見見閻王爺。丟臉呀!這要是傳了出去,叫我的臉要往哪兒擱啊!」
一火大,君藥師的手又往冷焰的臉上送,這次冷焰有了準備,馬上揮手擋著。
「師父,這毒連您老人家都無法解嗎?難道唐門的毒當真獨步天下?」
「啐,什麼獨步天下,你別給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解這毒有什麼難的。」君藥師不服氣的搓著手,「只要先將藥材找齊,熬個七七四十九天就成了,問題是你們這群狗命能活這麼久嗎?」
君藥師斜睨著冷焰,「找個藥材都不只四十九天,我還費那麼大的勁救你們這些兔崽子幹嘛?」
冷焰心中叫苦連天,難怪他覺得身體虛弱得很,這次相當不好玩,尤其又惹惱了君藥師,就算沒毒發身亡,也會被君藥師給整死。
瞧君藥師又惱又怒,為了自家性命著想,冷焰趕緊轉移話題:「師父,您就先別生氣,解藥的事咱們慢慢找就是,倒是您怎會回來,冷煞人呢?」
「哼,沒一個好東西,不提這小子也就罷了,提起他來我就一肚火。竟然敢綁了我之後逃之夭夭,連個鬼影子都找不著。臭小子最好別被我捉到,否則非要他好看不可。」
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君藥師就回冷家堡了。
冷煞呀!真不知要感謝你、亦或是責備你,冷焰真感到無奈。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歡迎我就算了,我又不是沒地方去,愛待在這兒惹人嫌。」君藥師撒潑的功力隨著年齡的增長,也日益加厲。「哼!我這就去找玲瓏兒。」
冷焰嘆了一敢,心想,要不是眼前此人是他師父,他真的會放棄形象將他踢出去,管他去跟誰撒潑,只要倒霉的不是自己就好了。
事與願違,現在他必須拖著疲憊的身體拉住君藥師,用那氣若遊絲的聲音勸著:「師父,您上哪兒去找玲瓏兒,人家不知與冷熾遊玩到哪個名山大澤中;再者,冷家堡就有如您的家一般,您愛待上多久就待多久,沒有人會嫌棄您的。」
「這話唬弄我的成分比較大吧!」君藥師懷疑。
「天地良心。」冷焰學著玲瓏兒的口吻,打起精神逗弄眼前的老頑童,「冷家堡再加上我這個堡主都只剩下一口氣,真的沒有多餘的膽子敢唬弄師父您老人家。」
「呵呵,這還差不多。」
君藥師心情一好,白髮童顏的他更加紅光滿面,手舞足蹈的說:「你身中劇毒,就來給師父當個實驗品吧!」
「師父……」
君藥師手法飛快的將冷焰周身大穴封住,正要試著以內力逼毒之際,突然咻的一聲分開兩人。反應快的君藥師在打偏飛來之物后追了出去。
冷焰仔細觀察插在床柱上的羽箭,箭尾上綁著一張紙條。
他皺著眉,想到又是唐如意的傑作,並不開心。
他擔憂唐如意能否逃過君藥師的手掌心,不敢保證他那頑癲的師父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心不在焉地看著紙條上的內容,卻讓冷焰的眼睛亮了起來。
冷公子:
羽箭的尾端有第一劑解藥,至於第二劑——還希望你能來向小姐道歉,相信她會給你的。
時間不多,希望冷公子三思。
第二章〗喜鵲
這時嘴裡嘟囔不停的君藥師已漫步進來,一把搶過冷焰手中的紙條,「好狡猾的小妮子,居然敢用障眼法逃過我的追擊,看其身手是唐門一路的手法,還真是奇怪哩……」
抱怨歸抱怨,看完紙條的內容后,他揪起冷焰的衣領,「喜鵲是什麼東西?她家小姐又是什麼鬼?」
「唔……」冷焰不住呻吟,「就是紅綉樓的花魁,喜鵲則是她的丫頭。」
「一個丫頭身手就這麼好,她家小姐那還得了?不過,竟敢來我的地盤上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說話間已拔下羽箭,小心翼翼地解下箭尾,倒出紅色的粉末,君藥師嘗了一口,馬上又大罵了起來:「放屁、放屁,真是狗屁不通,送葯還有送一半的,簡直是在跟我鬼影神醫示威嘛!」
冷焰心知肚明,這時千萬別開口,否則真是應了火上加油這四個字。
「我說,你不準去求人家聽到沒?」君藥師不客氣的搖著冷焰,「我就不相信,憑我鬼影神醫會調配不出第二劑解藥,你要是敢求那臭丫頭,我先打斷你的狗腿。」說完怒不可遏的放下冷焰。
突然的轉變讓冷焰雖在表面上打哈哈,心底下卻有所決定。「師父說了就算,徒兒不敢有異議。」
「哼!今天晚上你只有這句話最像話。」小心包好藥粉的君藥師,著魔似地走出房間。
冷焰打定主意,只要能下床,說什麼也要找到唐如意不可。
或許君藥師真有兩把刷子,總之,冷家堡中所有中毒者都暫時穩定下來;只有冷焰尚覺自己很虛弱,一條命倒像吊在半空中,隨時都會消逝般。
這天好不容易精神不錯,一時興起便想出外走走。想想自己這些日子一直窩在冷家堡中療毒,君藥師的一聲令下,弄個什麼葯來,他就得吞下,不得有異議,他簡直成了他那沒天良師父的試驗品。如今,好不容易脫離魔掌,他不藉機呼吸新鮮空氣,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想著想著,心念一動,便往城東的市集走去,只是這次的心情有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微妙情感。雖然師父交代不可找唐如意要解藥,但想見她的渴望不住地在體內吶喊,只好對不起師父。
唉!他冷焰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孬種,做出偷偷摸摸的行徑來,簡直是見鬼了。
此刻的冷焰雖然病容顯見、風采減半,然而越接近如意豆腐坊,原本無神的眼變得深邃而多情,胸中的鼓動一次快過一次。
然而,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
為何市集中過往的人們見他的眼光總是曖昧不已,不只躲避到一旁,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冷焰撫著瘦削的雙頰,他知道自己因生病而致容貌有些許的憔悴,但還不至於引起大家的騷動吧!
微哂之下,冷焰拋開了不安的心情,祈禱今日能好運氣的遇見佳人。他們得將兩人間的恩怨情仇算一算,然後將唐如意弄進冷家堡,不准她再做出拋頭露臉的事來。他的心思全系在她身上,管她是不是唐門之女,他都要她做他的妻。
越接近目的地,人就越來越多,他有些驚訝。人群並沒有因她暴躁的脾氣而減少,反而熱鬧滾滾、嘈雜聲不斷。冷焰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由人群的聚集可知唐如意在豆腐坊中,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找到她;憂的是一會兒要是見著她正與男人調笑,以他目前的體力要將人摔出去,不知成是不成?
可市集過往的人們仍是莫不對他指指點點,曖昧的眼光大膽地梭巡他的周身,就好像他赤裸裸的呈現在眾人面前般。
心中的疑惑不斷的擴大,有種就要發生大事的預感產生。
當他已接近豆腐坊時,一群圍在鋪前的群眾閉上了嘴,原本鬧烘烘的人潮頓時安靜無聲,大家唯一的動作便是瞪著冷焰瞧個仔細,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氣氛。
冷焰頗不開心,不斷地問著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凌厲的雙眼掃過每一個人的臉上,只見大家慌亂的低下頭並匆忙散開,冷焰這才見到正與男人拉拉扯扯的唐如意,眼中帶著怒火。
那男人猥褻的瑟縮著,搓揉雙手打著馬虎眼,不斷地向冷焰打躬作揖,拉拉雜雜說著是是非非的理由。
「啊,是冷堡主到了,還真是失敬、失敬,小的不打擾您……小的還有事,先行一步……」
「慢著!」冷焰阻止那男人離去,他不記得他認識這個獐頭鼠目的男人,「來買個東西需要對老闆娘毛手毛腳嗎?你是不是太不尊重他人了?」
那男人心虛的囁嚅:「是是是,冷堡主教訓的是,小的知錯、小的知錯。」順手便賞了自己幾個巴掌。
冷焰不理巴掌聲是否停下來,反而要看看唐如意又在搞什麼鬼。
仔細一瞧,冷焰氣得少說也短命好幾年。唐如意又是少之又少的裝扮,紗質衣物下的肌膚若隱若現,舉手投足之間處處可見嬌媚風騷,要男人不有過分的遐思那才有鬼。
「你——」冷焰緊握雙拳,壓抑幾欲爆發的怒氣。
唐如意刻意向前,大方地將雙手搭在他的頸上,嬌滴滴的向他挑釁。「怎麼啦,相公,今日怎有空來瞧我,你不是中毒快身亡嗎?我沒想到你的命還挺大的。」
她詫異沒有自己的獨門解藥,冷焰怎會活下來?再一細想,該是喜鵲拿了解藥給他。她並不責怪小丫頭,只因內心深處矛盾,也暗自竊喜又見到他。
冷焰當然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但怒火讓他不懂得憐香惜玉,粗暴的拉開兩人的距離。
過分的僵硬讓他把話一字一字地從牙縫迸出來:「托你的福,讓我苟延殘喘,命大活了下來。但有人就是不懂得潔身自愛,那我也就別荀重她了。」
唐如意心如刀割,聽著他的嘲諷后,滿眼全是受傷的神情。
一旁打著嘴巴的猥褻男子見苗頭不對,早已不見人影。豆腐坊前的人群也配合地散盡而顯得過分冷清,凄涼的氣氛對兩人的關係無疑是雪上加霜。
喜鵲心中不停地犯嘀咕,明明交代冷焰要好好地向小姐道歉,那麼所有的誤會、仇恨也就雨過天青。當然她也勸過小姐別太招搖,免得將未來的姑爺氣跑了,偏偏這兩人的脾氣都是如此倔強,誰也不讓誰。看這個情勢,兩人是一觸即發,她才不敢去做這個導火線呢。
她還是裝聾作啞,乖乖地做個小丫頭吧!
喜鵲的腳都尚未踏進房內,便聽見唐如意的諷刺反擊:「是,照這麼說來,冷堡主是認為我人盡可夫?唷!那你也高尚不到哪兒去嘛!有事沒事就往我這兒跑,說穿了不過如同登徒子一般,想要吃吃我的豆腐!」
「哼!」冷焰不同意的甩著衣袖,不與她一般見識。
唐如意心裡的傷又加深一層,她揉著手巾,將系在身上的薄紗利落地脫落於地上,大膽地剩下一件肚兜,不怕死的繼續在冷焰面前展現。
「原來冷堡主的口味不只於此,還要更上一層是不?若嫌這肚兜礙眼,我再脫下便是。」
「該死的女人!」冷焰在心中暗罵。
看著她賽雪般的肌膚,他的聲音變得粗嗄低沉,很快地阻目錄也過分的舉止。「每天你要對幾個男人脫下你所有的衣物,有多少男人看過你的身體?」他溫文儒雅的形象已被這女人完全顛覆。
語氣雖是鄙夷,卻帶著淡淡的哀愁。
啪的一聲,唐如意不客氣的賞了冷焰一巴掌,激動地落下淚來。她不知這是不是咎由自取,但還是處子之身的她聽了這種侮辱言語,還是忍不住爆發她的辣子個性。
清脆的巴掌聲讓兩人呆愣地看著對方。
冷焰撫著臉上的灼熱,心中還不住的納悶,她在氣什麼呢?
黯然失色的唐如意回過神,將冷焰推了出去,因她過於激動加上冷焰的身體未復元,他很快地便立於店鋪外,接下來便要閃躲唐如意飛過來的鍋碗瓢盆。
「你這混蛋加三級的傢伙,快滾出我的視線,否則我一定殺了你!」裡面傳來唐如意的哭泣與叫囂。
「走就走,你以為我希罕再見到你?」冷焰又被一隻鍋子擊中,但是此刻身上的疼痛已沒心上來得疼。
冷焰越想越氣、越想越是心疼,突地浮現一個想法,那就是他認錯人了!他的唐門之女不會是一個任性的女人,她不會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就算是江湖兒女,沒有時下的八股觀念,也不見得就要向男人投懷送抱,他還沒這麼大方,能看著心愛的女人放浪形骸。
心愛的女人?
冷焰心中震撼不已,他愛這個女人?他努力甩開這個念頭,他或許是「喜愛」,但絕不可能是「愛」。
雖強迫自己如此認為,還是抵不過思念著她的心,遂回頭望去,他卻瞧見屋內牆面上掛著他的畫像。剛才一陣混亂,他並沒有時間注意此畫,但是畫中之人肯定是他。
他不只奇怪,還想折回去瞧個仔細,才踏出一步,耳中便傳來唐如意細細的哭泣聲,他嘆了一口氣,兩難下選擇離開,下定決心不再與唐如意有任何瓜葛。
「冷公子,請留步。」身後是喜鵲細如蚊蚋般的叫聲。
冷焰止步,打定主意,不管喜鵲如何替唐如意說項,他絕對不改變心意,不想再與唐如意有所牽扯。
喜鵲不語地來到冷焰面前,交給他一隻小瓷瓶,「冷公子,這是九天離魂散的另一劑解藥,你拿去解大家的毒吧!」
冷焰怔怔不愣,他對唐如意說了這麼多刺耳的話反而拿到解藥?他挑著眉算是對喜鵲詢問。
喜鵲吐吐舌頭,「你別誤會,小姐倔強得要命,寧願見你死去也不會給你解藥,這是我偷偷拿來給你的。其實,你若是真的為此喪命,相信小姐會後悔至死的。我不忍看你們彼此折磨,就當我做了件好事吧!」
冷焰聽得糊塗,當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嗎?
喜鵲煩惱的搖搖頭,「哎呀,我就是不懂,你們兩人明明相愛,為什麼又死要面子相互折磨對方,真是搞不懂你們!」
喜鵲跺跺腳轉身就跑,她的話隨著風飄至冷焰的耳里,進駐在他心中。
他在考慮,他是不是要再給唐如意一個機會?
所有的人都沒發現,在豆腐坊外的暗影處,有個男人正壓低了帽檐看著一切事情的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