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直以來,對於「天帝」這位天方首腦,冷月堂所掌握的情報都極為有限。就連白冽予,也是直至此刻才知道了這位「主子」的相貌。
含笑端坐屋中的,是一名神色和穩、眸光深湛的中年男子。雖同樣是黑髮黑目,面部輪廓卻比之尋常漢人要來得深刻許多……或許是有些胡人血統吧?若是這樣,也能解釋他為何將組織的名字取做「天方」了。
諸般想法只在一瞬之間。於成雙的介紹下客氣卻絕不卑下地行了個禮后,青年於男子對側坐了下。
雖同樣是潛入,可如今的李列已不是五年前初入江湖的小夥子,而是名震江湖的「歸雲鞭」,就算處境艱難託庇於人,若不表現出幾分骨氣,只怕反倒令對方生疑。
如此表現顯在天帝意料之中。他也不介意,給彼此各倒了杯茶后,道:「李兄弟此來遠安,想必也經歷了不少波折……此事本是因我等而起,便讓我以茶代酒,先敬李兄弟一杯吧!」
言罷,他已自舉杯仰首,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
雖知這不過是籠絡人心的手段,可這樣毫無架子的表現仍是讓青年暗覺佩服。當下故作受寵若驚地一個回敬,神情間的漠冷亦隨之淡了幾分。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當初既然接下了委託,未曾思及這點便是我自身的失策……『天帝』願意讓我託庇天方,我已是十分感激了。」
「此言忒也客氣了──以李兄弟『歸雲鞭』名頭之盛,能招攬到還是咱們天方的福氣吶。」
他笑著道,「至於那『天帝』二字便可不必。那本是不知情的外人強加的稱呼……我本名幕天,李兄弟若不介意,喚聲『天哥』或『老大』也就是了。」
「……不如我學成兄喚一聲『幕爺』吧!」
先前那一聲「天帝」本就是為了試探,眼下既得此言,白冽予便也順著應了過。
聽他這麼喚,幕天眸間得色一閃而逝,面上卻只是一派親切地笑了笑:「規矩什麼的就不多說了。我已讓人在總舵里安排好李兄弟的住所,至於李兄弟是要在此留宿、還是住在城內,便由你自個兒決定了。」
「勞幕爺費心了。」
「咱們已算是自己人,何必再說這些客氣話?倒是李兄弟一路奔波至此,不如便趁這段時間先好好養精蓄銳一番吧!今後『天方』還有許多須得仰仗李兄弟的地方呢。」
「是。那任務──」
「這你就先別煩惱,好好休息就是……阿雙。」
後頭的一喚,自是對著自始至終候於一旁的成雙:「你和李兄弟比較熟悉,便帶著他四處參觀參觀、說明一下有哪些須得注意的吧!正巧景玄和易虎也在,趁這個機會讓他們認識認識也好。」
「好。」
「今兒個就先這樣吧……李兄弟若有什麼需要的,請儘管提出。」
「謝幕爺。」
青年頷首謝過,而在一個行禮后、一如來時地跟在成雙身後出了屋子。
「覺得如何?」
半晌前行后,成雙回眸笑問道。「今後咱們可是同伴了,就是有何怨言也別顧忌,我會盡己所能為你解決的。」
聽他說的誠懇,白冽予唇角微揚:「怨言沒有,感慨倒是有一些……沒想到幕爺為人這般親切。我本還以為一個殺手組織的首領,怎麼樣都脫不了『冷沉肅殺』這幾個字。」
「就像白樺陽三爺曾說過的,咱們也是做生意的,只是買賣的東西不同於常……既然是生意人,當然是和氣生財的好。」
多少帶著玩笑口吻的一句,令一旁青年微勾的唇角化作淡淡笑意。
而這還是成雙頭一次見著對方露出如此表情……呼吸微滯,心頭亦是一跳。他望著眼前向來以漠冷難親出名的青年,一時竟有些怔然了。
可青年似乎並未發現這一點。淡笑未斂,他雙唇輕啟,問:「成兄之所以甘心做一個殺手,是為了回報幕爺恩情?」
「不錯。若無幕爺賞識,就沒有今日的我。」
「……昔年你我初見之時,那份親切感,想必正是由此而來吧。」
白冽予向以曾受白樺之主「滄海」的恩情作為李列為其出力的理由,故有此言。
聽著如此,成雙掩飾般拉回了視線,心緒卻猶自難以平靜。
「事發至今,李兄曾同滄爺聯絡過么?」
「嗯……滄爺本就不求我的回報,對此自是十分諒解。只是我……唉。」
「李兄暫時避上一陣,待風頭過去,也許……」
「我只是有些愧疚而已……眼下既已入了天方,自該想著如何為幕爺效力才是。」
青年笑意微斂,「卻不知上回曾言及、那誅殺青龍餘黨之事何時展開?幕爺雖要我先好好休息一陣,但……」
「有些手癢了?」
「是啊!先前逃得窩囊,就是遇著尋釁之人也只得避道而行,實在很不痛快。」
「你若不勉強,我就儘快安排吧!只是任務開始后,李兄免不了又是一陣奔波了。」
「人在江湖,要我過什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生日子,我可不習慣。只是對方若在擎雲山莊的地頭上,可就……」
「這些我會盡量安排妥當,李兄只需伺機而動便是。」
「那就麻煩成──」
一應未完,便因前方急掠而至的兩道身影而止住了話頭。察覺來人的武功不低,白冽予暗中戒備之餘亦向成雙投以一個詢問的目光。後者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擔心,並自抬步迎前,朗聲道:「想不到兩位竟會在此連袂相迎,真是難得啊!」
「誰和姓景的一道了?」
話聲響起之時,二人已然停步,卻是名冷臉漢子和一名神態從容、溫文儒雅的男子。先前開口的似乎是那名冷麵漢子。他看了看成雙身邊同樣一臉漠然的青年,又問:「你就是李列?」
絕對稱不上客氣的一問,而令聽著的青年略一挑眉:「正是。尊駕何人?」
「易虎。」
「天方『白虎』?」
「別提那愚蠢的名號……嚴百壽既死,誰還陪著他玩什麼青龍白虎?」
「那我就稱一聲『易兄』吧。」
白冽予心下暗凜,面上卻仍一派漠冷地回了過,「卻不知一旁的這位……」
「敝姓景,單名玄。」
迥異於易虎的無禮,那名文士模樣的男子面帶笑意一個拱手:「久聞李兄『歸雲鞭』盛名,故前來一會。若有叨擾之處,還望李兄莫怪。」
「景兄客氣了。」
青年同樣還以一禮,目光卻忍不住又在景玄身上停留了一陣──此人該是四鬼之中的「玄武」了。只是他瞧來不過二十七、八歲,相貌英俊、風度翩翩,怎麼都不像那個成名已有十多年且行事詭秘的殺手……更讓青年感到奇怪的是:彼此尚是初見,可這景玄卻不知怎麼的給他一種極為熟悉、親近,卻又危險的感覺……他對自己的直覺一向信任,此時當即留上了心。
瞧青年直盯著自己,景玄也不在意,道:「李兄似是十分驚奇?」
「……景兄與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傳言不可盡信,不是么?」
他似有所指地笑了笑,「今日只是來見見李兄而已,下次若有機會再好好聊聊吧。我先行一步了,告辭。」
語罷,朝三人一個施禮──易虎還頗為不屑地哼了聲──后,景玄已自轉身,循著來路去了。
見景玄已走,易虎這才接續了先前的話頭再次開口:「青龍是你殺的?」
「不錯。」
「既是如此,你手上功夫想必相當不凡了──當然,是在青龍確實是為你所殺的情況下。」
語調冷然如舊,更帶上了明顯的諷刺和挑釁。
成雙雖早清楚易虎的性子,卻沒想到他竟會一照面就給李列難堪,面色微變正待出言化解,一旁的青年卻已先一步開了口:「什麼意思?」
「你若敢同我打一場,我自會認同你的實力──當然,不論生死的。」
言下之意,便是要和李列以命搏命地比上一場了。
聞言,成雙神色一冷,沉聲道:「易虎,你平日隨處挑釁也就罷了,可李兄初入天方就來這麼一出,未免太過份了。」
「李列若是真材實料,又豈會退卻?」
「你──」
「成兄。」
淡淡一喚阻止了成雙的回應,白冽予周身氣勢微現一個踏步,而在見著易虎戒備中帶著濃濃戰意的目光后,啟唇道:「我可以接受你的挑戰,但不是現在。」
「那是何時?你不會想用這種方式拖過吧?」
「易兄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只是今日我既有此承諾,待時機一至,自然會主動相邀。」
頓了頓,「就不知易兄屆時是否有膽了?」
句末音調淡然如舊,神色亦是慣常的淡漠。可正是這樣沉穩的回應、襯上周身隱透著的迫人威勢,讓易虎方才那番挑釁可笑得有如跳樑小丑,不值一提。
但易虎卻不惱怒,只是從頭到腳將青年打量了番后,「哼」了一聲便自提步離去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波就此化解。望著自始至終皆冷靜以對的青年,成雙一時竟有些震撼了──可未待他多想,青年便已緩了神色,微微一笑:「方才多謝成兄了……咱們走吧?」
「……好。」
察覺到這神情變化代表著什麼,成雙心下一喜,遂不再多想、領著青年繼續參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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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整個總舵大概流覽一趟后,最後的目的地,便是幕天先前曾提及的、李列日後在總舵內的住所——位於總舵東側的一處雅舍了。
「這本是青龍居處,在咱們總舵內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好房。刻下青龍已死,這屋子便也歸你了……裡頭已經整理過,進去看看吧?」
「嗯。」
雖早有預期,可聽得是青龍住所,仍是令白冽予有些五味雜陳……但這些自然不會表現在臉上。他只是頷首一應后,隨成雙進入了屋中。
或許是連擺飾都換過一遍了吧?整間屋子瞧來窗明几淨、寬敞明亮。將卧室和書房大概看過後,青年正待往小廳一觀,卻給一旁的成雙攔了下。
「李兄何不試著開開柜子?」
「有什麼特別的安排么?」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吧。」
瞧他似乎頗為期待自個兒的反應,白冽予心下微訝,卻仍是依言開了柜子。
入眼的是一組頗為精緻的茶具,以及大大小小少說十來種茶罐……青年驚訝回眸,只見成雙溫和一笑,道:「我聽說李兄頗為嗜茶,冒然安排這些,還望李兄莫怪。」
「當然不會。只是……」
他瞥了眼那瞧來著實壯觀的柜子,「這些……想必讓成兄費了不少心吧?」
「只是一點小意思,做為李兄加入天方的賀禮而已——何況先前讓李兄遭遇了種種麻煩,不好好賠罪一番,我也實在過意不去。」
「但如此盛情——」
話未完,便因對方堅持的目光而打了住……回想起五年前同東方煜初識時的情形,白冽予心口一熱,神情也隨之柔和了幾分:「也罷,若再推拒,便顯得矯情了……卻不知成兄等會兒還有何要事么?」
「沒有吧。我今日的『任務』,就只有帶著李兄好好熟悉一下而已。」
「既是如此,便讓我為成兄沏一壺香茗,咱們以茶代酒,對景言歡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雖知這不過是贈茶的回禮,可青年的邀請仍是令成雙聽得一喜,帶笑答應了過。
主意既定,白冽予遂讓男子先入外廳歇坐,自個兒則留在櫃前好好研究、準備一番。
之所以邀請成雙一同品茗,答謝之意固然有,可更主要的原因卻還是為了藉機從他口中探出一些消息來。
來到天方不過半日,之間所遇著的種種卻已讓他有了不少足稱收穫的疑問。至於這疑問的解答,便得靠外頭的成雙了。
備好茶具后,青年正待挑個合適的茶葉,「極品鐵觀音」數字卻於此時映入眼帘。
那晨間才與之別過的俊朗面容,隨之於腦海中浮現。
「煜……」
怔然凝望間,細若蚊鳴的一喚流瀉。白冽予輕執起茶罐,唇畔已是一抹苦笑揚起。
也才半日而已……那曾延續了三年的相思之情,便已再一次佔滿了心頭。
而終只得,一陣暗嘆。
眼下身處敵陣,哪還有閑工夫來什麼兒女情長?先把天方內部的情況弄清楚才是正事。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青年隨手取了罐茶葉后便即關上櫃門,捧著托盤出了屋子。
雖不打算真與成雙來個品茗言歡,可這茶他還是沏得半點不含糊。足稱賞心悅目的動作讓前者心口又是一動,卻仍強自按捺著靜靜看過。
半晌后,茶已沏成。替彼此各倒了杯后,青年抬手一個示意:「請用。」
「……多謝。」
成雙仍有些沉浸在方才的情景中,微微一怔后才接過杯子點頭言謝……那逸散的氤氳茶香令人一陣輕鬆。他深深嗅了一回后,才將瓷杯近唇、輕抿了口茶。
「好!」
茶液入喉后,那甘醇的口感和殘留口中的茶香令成雙忘我一贊,「看來我這份禮果然沒送錯……李兄如此手藝,可真當得上一絕了。」
「過獎了。」
「我雖知李兄嗜茶,卻還是直至今日才知這『嗜茶』二字的真正涵義……李兄果非常人,總能給我帶來許多驚奇吶。」
又自啜了口茶后,他語氣一轉:「卻不知李兄初入天方,又逛了那麼一遭,可有什麼感想或疑問嗎?」
「疑問么……」
見他主動提及,白冽予偏了偏頭:「這麼說來倒是有,只是不知問出來方不方便吧。」
「但問無妨。」
「那我就直言了——今日不管是幕爺還是易虎,都曾對江湖上那『天帝』、『白虎』等的稱呼提出異議,不知是何緣故?」
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自是因為從這之中察覺了什麼,而又不至於引起對方疑心。
聽他這麼問,成雙先是一嘆,才道:「這事兒卻有些說來話長了。」
「怎麼說?」
「其實,咱們天方並未像外界所以為的那樣,用什麼青龍白虎的做區分,自然也無所謂『天帝』了……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誤解,是因為青龍。」
「喔?」
「青龍本名嚴百壽,那『青龍』是他自號的……但『那件案子』之後,他聲名大噪,『青龍』之號自也傳遍江湖。其後,有些好事者知我天方有四大殺手,加上易虎名中正好有個『虎』字,便自做主張地搞了個『天方四鬼』出來,說什麼『天方四大殺手是以四方靈獸為代稱』。卻不知那件案子發生時,景兄根本連天方都還沒加入,又何來四大殺手?可咱們天方是以暗殺為業,自無可能跳出來澄清事實。久而久之,就連我外出洽談公務,也只得自稱『朱雀』了。」
說著,成雙苦笑了下:「你也知道,幕爺同青龍的關係近年來勢成水火,對這因青龍而起的稱呼自也十分反感……咱們內部,向來就是極力避免這些的。」
「原來如此,沒想到竟還有這麼一段……」
這些事白冽予尚是首次聽聞,恍然之情自無半分造作。將其中幾項比較重要的情報暗暗記下后,他替成雙添了杯新茶,又問:「所謂的『那件案子』,便是擎雲山莊的那件事?」
「不錯……唉,李兄會受擎雲山莊留難,也是為此了。」
「這想必也是青龍恣意而為了?我同幕爺雖只一見,卻不覺得他會做出這等事,徒然招來一個不必要的強大敵人。」
江湖上向來也將此事視作青龍為求成名所為,故白冽予雖認為此事原自於天方接受的委託,卻仍是這麼輾轉出言試探——怎料成雙聞言卻是一個頷首:「確實如此……剛知道那件事時,幕爺和我也著實煩惱了番——誰曉得青龍失蹤數年,一出現便捅出這麼大個簍子來?幸好擎雲山莊並未將矛頭對向咱們,否則以天方當時的實力,只怕要……」
說到這,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我竟還抱怨起來了……不說這些,咱們聊聊別的吧?」
「好。」
知道刻下不宜繼續追問,青年神色如舊含笑應過,心緒卻已是一陣紊亂。
方才雖只是出言試探,可成雙這樣肯定的答案卻是他怎麼也沒想到的……尤其對方的神色不似作偽,難道他和東方煜的推測當真錯了?
不,依他對青龍的認識,事情的真相絕不可能如江湖上所傳言的那般。可成雙方才的反應又如何解釋?難道真是成雙刻意隱瞞嗎?若是如此,那成雙甚至整個天方對於「李列」的防心就十分之重了——儘管他並不這麼認為。
也或許……成雙並未說謊,而是整件事情比他所以為的更來得複雜。
思及此,回想起成雙方才那句「青龍失蹤數年」,心下立時一動。
他和東方煜都認為青龍必然是為情況所迫、逼不得已才潛入擎雲山莊犯下大案。由於青龍是天方的殺手,他們自然將事情想到了天方上頭……但若青龍真的失蹤過,也許事情的關鍵,就在那數年之間。
而要查出發生過什麼,自然得由他是否真的失蹤過、以及失蹤前的情況查起了。
只是刻下顯然不是繼續想下去的好時機。穩下心情后,青年不再多想,將思緒拉回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二人這一聊又是半個時辰過去,最後還是成雙見時間不早才主動告辭的……送走對方后,白冽予將茶具收拾好,這才得以靜下心來開始看看這曾是青龍居所的屋子。
當然,與其說是緬懷感嘆,還不如說是探察——這裡畢竟是青龍居所,又在幕天得以掌控的範圍之內,難保不會有什麼竊聽、窺視用的機關在。他雖沒打算長期在此居住,可不先確定一下,總是很難讓人安心的。
況且,就算已整理過一番,還是可能留有青龍遺下的痕迹……
心思既定,便由小廳而始,青年靜心凝神、暗運功力展開靈覺加以查探,並以大幅提升的五感仔細留心屋內每一處細節。足耗了半晌后,他才收了功力,於房內床榻躺卧而下、闔上了雙眸。
整間屋子沒有任何異樣,也沒有青龍留下的任何痕迹。
想來也是。青龍和幕天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就算留宿天方,想必也是不會落下任何把柄的。而幕天考慮到這點,自然也不會浪費心力去做這等徒勞無功之事。
真要想找到什麼,便得從青龍在外的居所下手了。
某種無力感於心頭升起,白冽予輕輕睜開了雙眸。
進入天方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和多年來所欲尋求的真相近在咫尺……可先前同成雙的一番談話,卻粉碎了一切。
他,終究想得太過單純了吧?
唇畔苦笑揚起,青年一聲嘆息。
本以為自己找對了方向,怎料卻是進一步陷入了迷霧之中?雖說成雙的那番話泄漏了一些線索,卻畢竟仍太過模糊……尤其眼下青龍已死,要想知道真相,便得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順著那點訊息逐步查起了。
只是這麼做能否有個結果,連他自個兒也沒什麼把握——在那件事發生前,青龍不過是江湖上一個略有小名的二流殺手,根本很難引起人的注意……
思及此,白冽予微微一震。
二流殺手?
是了,青龍正式從師不過兩三年時間,又是一個大門派的入門弟子,根本很難接觸到什麼高深武學……他初出道時並未受到太多注意,自然也是因為這點。
可當他潛入山莊時,一身功夫卻已能引起父親的留心,又豈是個二流庸手所能辦到的?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只學過幾年粗淺功夫的二流殺手在短短時間內有了如此大的長進?以青龍的資質,若非受了高人指點,就是自辟武學,也是沒可能那麼快便創出套成形的功夫的。
只可惜青龍已死,那日對決時,他也沒刻意從其招式中找尋什麼痕迹……要想查清這些,仍是得靠冷月堂的情報,以及自己在天方的行動了。「琰容」雖然也可能知道些什麼,可未到不得已時,白冽予並不想做出任何可能暴露自個兒身分的事。
就是同琰容的合作,他也希望能讓對方主動找上「白樺」,而不是白樺主動聯繫……至於「李列」,在幕天、成雙方面還有很多消息可套的情況下,他並不打算冒險用這個身分同琰容接觸。
尤其,「李列」還是殺了青龍的人。
刻下讓他煩惱的主要也就是這兩件事了……若說還有什麼難以放心的,也就只有……
回想起初見景玄時,那種熟悉、親切,卻又危險的感覺,青年雙眉微蹙,目光已是一沉。
打修習那無名玄功后,他對己身的直覺一向十分信任,自不可能當作沒這回事……看來是得將此人好好調查一番了。記得成雙先前曾說過,這景玄是那件案子發生后才加入天方的。當時冷月堂對天方的行動很是關注,若再仔細研究,也許可以從中找到些蛛絲馬跡也不一定。
於心底又自記下一筆后,白冽予不再多想,轉而自懷中取出了染血的香囊。
先前給壓抑下的思念之情,瞬間溢滿心頭。
『冽。』
彷彿於耳畔響起的呼喚令青年胸口為之一緊……他怔怔地凝視著手中的香囊,而隨著腦海中熟悉的容顏浮現,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隨之湧上心頭。
他依舊凝視著香囊,卻已情不自禁的將之拿近、直至輕觸上唇瓣——
初入天方的那一夜,他頭一次知道盛夏時節竟也能那樣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