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未了,天氣依舊炎熱得教人想跳進水裡,泡在裡頭不想出來。
彤霞山莊後園的山壁邊,用人工開鑿了個大石洞,從上頭披泄而下的山泉正好在洞口處形成了一道隔熱的天然水簾,下方的淺池裡晚開荷花數朵,迎風搖曳。
藺之颿偕同愛人寒雨若,和兄長藺珪笙以及好友駱以行,四人在這涼爽的石洞中避暑。三人邊品茗邊談論著近日江湖上的各種傳聞,寒雨若則安靜地偎在情人身邊喝茶。
正當三人高談闊論之際,寒雨若突然輕喚了聲:「之颿。」
藺之颿聞聲立刻停止談話,轉過頭來笑道:「什麼事?」
寒雨若綻開抹更賽春花的粲然微笑。「我聽說彤霞山莊有個舉世皆知的至寶,叫墨龍血珠,我想看一看,可以嗎?」
藺之颿聞言面色遽變,端在手裡的茶差點就松落墜地!他從未在愛人面前提過寶物的事,他是從何得知?難道他真的是……
藺珪笙和駱以行也同時心頭一震,更不由自主看向對方,交換個眼神。
寒雨若故作無視情人的異樣神情,只是軟語輕求:「好不好嘛,之颿?」
此刻,藺之颿內心的衝擊非筆墨所能形容,他為什麼要在此刻說出這些話?為什麼在他沉醉於幸福美夢時,要當頭一棒把他的美夢打醒?
寒雨若再次綻開動人無比,帶著會令人神迷的魔魅微笑。「不可以嗎?是不是要先問過伯父、伯母?」
他那魔魅十足的微笑,連藺珪笙和駱以行都閃神了一剎那,更別說理智還在掙扎,但情感已迷醉的藺之颿。
駱以行回過神來,朗笑一聲用力拍了下好友的肩頭。「那當然沒問題,之颿是彤霞山莊未來的主人,帶你去藏寶樓看看那舉世皆知的至寶墨龍血珠,只是小事一樁,用不著藺伯父的同意,對不對?」話落又用力在好友的肩頭拍一下。
好友拍第一下時,藺之颿從失神中猛然回神;拍第二下時不由轉首看他,卻見好友對他使個眼色,似在暗示他,何不順意而行,看他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思忖過後,藺之颿暗自深吸口氣,回頭綻開笑容:「也對,爹娘已經在找人擇日了,要讓你祭拜藺家的先祖,告知他們你就要成為藺家一份子,先帶你去看看你想看的,也沒什麼關係的。」他只希望這番話能讓愛人明白他和父母對他的真誠心意。
「真的嗎?太好了。」寒雨若開心地拉著他的手臂,接著對駱以行綻開迷人的笑靨,凝著他道:「也謝謝駱大哥。」
他那熱切漾著瑩潤水光的睛眸,帶著淡淡甜意的魅惑笑容,幾乎讓駱以行無法自抑地受迷惑,當他察覺到自己的神迷之時,立刻別開對視的眼神,雙頰感到一陣熱。「呃……這……小事一樁而已。」
冷眼旁觀這一切的藺珪笙,不由暗忖寒雨若若真是被付予潛入當內奸的重任,定然有著超乎常人的特殊才能,絕不是只有在場的所有人於今天第一次見識到的魔魅之美而已。
彤霞山莊的藏寶樓位於整個山莊的正中位置,是棟獨立的二層樓屋宇,四周遍植著樹木,那片樹林乍看之下像是雜亂無章,若從上方俯看則知實暗含奇門之術,是第三代先人的一位精通奇門機關之術的好友,代為設計監建的;地下部份亦建有密室,儲放足夠的糧食和飲水,做為重大危難發生時的避難之所。但密室之事除藺氏子孫外,外人無從得知。
藺之颿輕擁著愛人站在樹陣的入口處,心裡遲疑著。
寒雨若偎靠在他身畔,眼前的樹看起來像是隨便栽種的,但又似有種奇怪的秩序。
站在後邊的藺珪笙和駱以行,則轉首互看交換個眼神。
藺之颿深吸口氣,輕聲緩語道:「這些樹木分佈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含九宮八卦之陣,只要稍走錯一步便會陷入陣法的幻景叢林中,除非有人發現救出來,否則最後都迷困餓死在奇陣里。從藏寶樓完成至今,已有不少盜賊死在這奇陣中。另外藏寶樓也設有殺人機關,只要稍不小心碰觸了不該碰觸的東西,就會被亂箭射成刺蝟,被絞刀陣絞成肉泥,被強弩射穿腦袋,身體,還會被布滿倒鉤的魚網網在半空中,直至血液流干而亡。」
寒雨若只覺得背脊一陣涼,頭皮發麻,不由自主抓緊他的手臂。
藺之颿見他似受到驚嚇般,不由心軟地柔聲說:「別擔心,你只要不離開我的身邊,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寒雨若抬頭勉力擠出一絲笑容點點頭。「我知道了。」
「那我們走吧。」藺之颿擁著他邁步朝奇門樹陣走了進去,雖然進出此陣已不下幾十次,但這次的心情特別緊張,只怕一個失神讓愛人陷入危險當中。
後面的藺珪笙斜眼看了駱以行一眼,輕問:「你應該不用我摟著你吧?」
駱以行聞言輕啐了聲:「大哥少吃我豆腐了,我只要緊緊跟在你身後就行了。」
藺珪笙揚起一個笑容,也跟著邁步走進樹陣中,駱以行則小心謹慎跟隨在後。
寒雨若靜默地跟著藺之颿緩步而行,雙手本能地抓緊他的手臂。
藺之颿邊走邊留心他的舉動,見他只是膽怯而小心地行進著,不由略略鬆懈了防備之心。別說他是個普通人,就算是略通奇門之術者也未必看出此陣的門道,雖說是九宮八卦陣,但這八卦是反八卦,所以複雜得許多,他初走此陣時也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才熟悉此陣的走法。
寒雨若卻是愈走愈感輕鬆,似乎沒有想像中那般難。
約莫一刻多鐘,一行人已通過樹陣來到藏寶樓的大門前。寒雨若左右張望了眼,奇聲問道:「這裡都沒有人看守嗎?」
藺之颿答道:「不需要。能過得了第一關的奇門樹陣,未必能通過設於此樓的機關,派人來防守反而可能弄出人命來,」
寒雨若明了地點點頭。
藺之颿睇他眼,上前抬手轉動大門上的兩個虎頭銅鎖,先轉動左邊的,再轉右邊,寒雨若只是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不一會大門內傳來「喀啦」的聲響,大門便自動開啟了。
藺之颿回頭向三人道:「從現在開始,你們要小心地跟著我,只要踩錯一步就會啟動殺人機關。」話落定睛在愛人身上,柔聲問:「你可以嗎?」
都已經來到虎穴之口,豈能再退縮了?寒雨若深吸口氣,鼓起勇氣點點頭。
藺之颿見他點頭,便領頭朝內走去,後面之人則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腳步跟隨著。從門口到二樓的房門口,這不算長的距離,卻足足花了一刻鐘的時間,二樓的大門上有著和一樓入口相同的設計,伹不同處是先轉右再轉左。
房門打開后,映入眼帘的並沒有所謂的珠光寶氣,只見牆上掛了幅大大的奇怪圖畫,幾個大木箱隨意堆放,置著幾個立櫃和幾張桌子,角落擺著數棵漆了紅漆的枯樹枝。
「進到這裡就沒問題了,這裡沒設任何的奪命機關。」藺之颿率先走了進去。
「還真有點失望呢,跟想像中大不相同,我以為有滿坑滿谷的金銀珠寶。」駱以行也是第一次進入彤霞山莊的藏寶樓。
藺氏兄弟沒有答腔,因為大部份可立即使用的細軟全放在地下的寶庫中,兩人只是留心著寒雨若的反應。
寒雨若卻走向那幅掛畫,看了好一會回頭笑問:「這是什麼畫?一橫一點又是畫圈又像畫樹似的,好奇怪喔。」
藺之颿走至他身邊,看著掛畫。「這是藏寶樓的機關以及布建在外頭的樹陣全圖,是當初那位前輩所留下的真跡,我們便把它留下來當紀念。」
寒雨若聞言似不感興趣地輕喔了聲,轉身走向角落處,看著那數棵漆成艷紅色的枯樹枝,笑問:「這個也奇怪,為什麼要把樹枝漆成紅色擺在這裡呢?」
藺氏兄弟互看一眼,不知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識,竟把珍貴的紅珊瑚當漆色的枯樹枝。
駱以行卻笑著朝他走過去。「雨若老弟呀,你真是眼拙寡聞哪!這可是舉世罕見的紅珊瑚,我家那棵才尺許高,就被我老爹寶貝得要命,他要是看見了這幾大棵,恐怕眼睛都要睜得像銅鈴般大,下巴掉到地面去了。」
寒雨若只是點了點頭,轉身走向一隻大木箱,掀開箱蓋,裡頭是滿滿的珍珠,有大有小,最大的竟有鴿蛋般大,不覺驚奇問道:「這一顆顆白色的珠子是什麼東西?好可愛。」
「那是珍珠呀。」駱以行看向好友。「是很值錢的,一般人家能有幾顆就很了不起了,之颿家裡竟有一大箱呢。」
寒雨若挑了兩顆最大最漂亮的拿在手裡,望著藺之颿問道:「之颿,這個好漂亮,可以給我兩顆嗎?」
藺之颿聞言轉首看了兄長一眼,見他微頷首便回頭笑答:「可以啊,你喜歡可以多拿幾個。」
「我只要兩顆就好了。」寒雨若把兩顆珍珠小心地放進袖袋裡,回頭蓋上木箱,沒有再打開其它木箱,而是走向擺放著多把長劍、短劍和匕首的長桌,當他欲詢問這些寶劍的來歷時,不經意瞥見角落處有個不甚起眼的黑色木盒,不覺伸手去掀那盒蓋。
藺家兄弟見狀神情雙雙為之一變,藺之颿本能地快步上前想出聲阻止。
原來木盒裡是一本書,寒雨若順手將書本取出。「《玄天秘錄》?這是什麼書呀……」自喃過後便翻看了起來。
三人一聽他念出玄天秘錄,神情俱皆一愣,駱以行不自覺地退開兩大步,藺珪笙則靠上來,本能地想出手奪回寒雨若手中的家傳武功秘笈。
「這是道教的書嗎?內容好奇怪呀,還畫了好多人形圖呢,看起來好滑稽。」寒雨若邊看邊自語,幾個眨眼間便把秘笈給翻看完畢,隨手又放回木盒中順手蓋上,一個轉身回頭卻乍見藺家兄弟一臉的嚴肅,不由一愣,接著惶懼地問:「是……是不是……我不可以看那本書?」
藺之颿沒有回答,轉首看著兄長,藺珪笙亦看著他。兄弟兩人同時思索著,他不懂武功應該看不懂秘笈內容所言為何才對,況且他又一下子就翻看完畢,應該不會把內容給記住吧。
兄弟兩人又交換個眼神,藺之颿綻開微笑。「沒關係,那的確是道教的書,是我祖父最喜歡的書,所以我們把它當傳家寶之一,擺在這裡當紀念。」話落上前擁著愛人轉往擺放著兵器的長桌。「這些寶劍都是我祖先們的遺物,大部份都是他們使用了一輩子的隨身兵器。」
寒雨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藺珪笙則暗鬆了口氣,不自覺看了駱以行一眼,暗贊他是個正人君子,知曉適時迴避沒有湊上來觀看秘笈,卻也暗責雙親,不知是誰把秘笈從暗櫃中取出后忘了歸位。
寒雨若看著長桌上的各種長、短寶劍,突然間他的目光被一柄刀柄處鑲有兩顆綠色大寶石的小短匕給吸引了,遂伸手取來退開刀鞘,現出薄如紙張般的利刃,他暗中掂了掂重量,感覺還挺稱手的,暗忖過後轉首笑問:「之颿,這把刀子好漂亮,可以給我嗎?」
藺之颿聞言愣了一愣,不禁眉頭微蹙問道:「你要這刀子做什麼?」
寒雨若將短匕歸鞘,神情天真地說:「這兩顆寶石好漂亮,我很喜歡,我也可以拿它來切果子,還可以切肉喂小黑兒呀。」
藺之颿一時間難以決定,這柄鑲著貴重寶石的小匕首,是他在遠遊途中救了一個珠寶商后,所獲贈的回禮,此小匕首太輕、過小,又鑲著寶石,雖是精鋼所打造,但實用價值不大,只是不解雨若想要這把小利刃的用意真正為何呢?考慮了好一會,他才點了點頭。「好啊,你喜歡就給你,但是它很利,你使用的時候要小心點,可別傷了自己才好。」
寒雨若見他答應便綻開個開心無比的笑容,把玩著小匕首好一會,才似想起了最初的目的般,不由輕呼一聲。「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是要來看那顆墨龍血珠的。」
藺之颿深深地看了他眼,點點頭。「我這就拿給你看。」話落走至一個紫檀立櫃前,打開櫃門拿出一個略有深度的黑色小木盒,轉身走回長桌邊將它放在桌上,掀開盒蓋,裡頭黃綢布上有一白一紅兩顆巨大的圓球形寶石。
兩顆寶石皆散發出瑩潤的光彩,紅珠上的那道黑色紋路真的像只黑龍盤踞在石里般,不但栩栩如生,連龍爪也隱約可見;白球上也有道像是龍般的紋路,是綠色的,相較之下不如紅珠里的龍紋來得生動逼真。
「這就是墨龍血珠啊,我也是第一次見識到,真的挺美的,很是吸引人。」駱以行靠上來鑒賞過後忍不住讚歎著,接著看了白珠好一會才問:「那這顆白珠呢?」
「那是白靈珠,本來就是我們藺家的傳家之珠,從第一代就傳下來了。」藺珪笙說。
寒雨若仔細觀看過後,最後目光定視在白靈珠上,似自語般說:「如果這顆白珠也變成紅色的,不就辨不出真假了……」
「真的耶。」駱以行也將白靈珠和墨龍血珠仔細比較一番,除了顏色不同、龍形紋路生動與否外,大小几乎一致。
藺珪笙走了過來。「你們說的倒也沒錯,若染了顏色又不並放一起的話,確實有些真假莫辨,但就實際價值而言,卻是天差地別,白珠雖叫白靈珠,卻只是一般的上等白玉磨琢而成:墨龍血珠則是由真正珍貴且罕見的紅玉雕琢成形,價值連城的是那道栩栩如生像真龍般的天然紋路。」
這時,寒雨若脫口問道:「這白玉球能染色嗎?」話方出口隨即察覺問得不妥,想再收回已難。
正當他暗自後悔之時,三人似沒察覺到此話有何不妥,駱以行更接著他話尾說道:「是啊,染了色就能以假亂真了。」
「這個……」藺珪笙回憶著說:「忘記是什麼時候,娘和嬿貞在閑聊時,好像說過曾祖母曾在打掃整理東西時,手不小心割傷了,然後血就那麼剛好滴在白靈珠上,結果被它迅速吸收,玉球上就紅了幾點……」
藺之颿也是第一次聽到有關家傳之物的事,遂追問道:「後來呢,怎麼除去的?」
「曾祖母無論怎樣擦怎麼洗也弄不掉那血漬,最後是放到活泉里,泡了三日夜才讓那血跡稀釋散出,恢復了原來的潔白。」藺珪笙說。
三人這才明白地點點頭。
寒雨若不覺再多凝注那墨龍血珠一眼,轉首對情人笑道:「我已經看過傳聞中的至寶了,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好遺……」
他尾音末出口,藺之颿卻面色遽變,踏前一步掩住他的嘴巴,急聲斥罵:「不要胡說八道!從來沒聽說過看了這東西就會死人,你也只是看而已,沒有『懷璧其罪』。」
寒雨若沒想到一句無心之言,會引起他這麼激烈的反應,不覺抬眸凝著他歉然道:「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很高興而已。」
這時,駱以行開口道:「時間不早了,咱們該走了,我今天和幾個朋友約在『香吟閣』見面,遲了又要被罵到臭頭了。」
藺之颿聞言轉首和兄長交換個眼神,拉起愛人的爭對好友說:「既然你趕時間,我就先帶你們出去吧,大哥要把東西稍作整理。以行,你可得小心地跟好。」
「是、是。」駱以行走了過去。「那你可要好好地慢走才行,可別重色輕友,顧得了愛人就不管我這個老友的死活了。」
藺之颿聞言回頭笑罵道:「別把你自己說得那麼可憐,又把我說得那麼可惡,再胡說就故意把你留在樹陣裡頭,讓你餓上個一天一夜再來帶你出去。」
駱以行聞言忙陪笑道:「別生氣,我只是說說玩笑話罷了。」
藺珪笙一直等到三人走進樹陣,才返身去把秘笈收進暗櫃中,接著再巡視一圈才安心地離開藏寶樓。
翌日。
寒雨若僅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便完成了張藏寶圖,他要利用這東西讓魚兒上勾。
下午,寒雨若坐在圓桌邊,取出昨天得到的那小匕首,想試試這刀子是否如藺之颿所言般鋒利無比。
在他的前方,龔嬈邊擦拭桌椅邊抱怨:「為什麼老娘得做這種工作?當真鬼迷了心竅,還得聽那個胖老女人叨念,真是窩囊到了極點!」
寒雨若退開刀鞘,伸手取來藺之颿從園子里採給他的石榴,雖然這小匕首看起來滿鋒利的,但石榴也有點硬度,思忖間便對中用力切了下去。
豈料,這匕首的鋒利度遠超於他的想像,切石榴就像切豆腐般,反而把寒雨若給嚇了一大跳,手肘不自覺旁移在盤子邊緣重敲了一下,盤子就像翹板似的讓裡頭的一顆果子飛了出去,那果子卻不偏不倚地打上了龔嬈的後腦勺。
龔嬈已是一肚子火了,後腦勺還被無預警地敲了一記,更是火大,倏然停下工作,轉眸看了眼那滾到椅子邊的果子,緩緩地轉過身來瞪視著一臉驚惶的寒雨若。
寒雨若從驚愕中回神,看見龔嬈用那似毒蛇般的雙眼瞪視著他,不由心生害怕,本能地站起往後退了一步。「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切得太用力,手肘碰到了盤子,果子才飛出去的。」
龔嬈瞥了眼桌上那被剖半的石榴,又把目光定睛在寒雨若臉上,諒這小子向天借膽也不敢從背後偷襲她毒娘子,否則只消她的一根小指頭就可以把他送回姥姥家了。當她再度把視線移回桌面時,卻被一樣東西給吸引住了,霎時忘了被打中後腦勺的惱怒,過去拿起那把小匕首,端詳著上頭的兩顆綠色寶石,圈指在刀刃上一彈。嗯,是精鋼打造的呢,這小子從哪裡弄來這鋒利無比又價值不菲的寶刀呢?
「這把寶刀是你從哪裡偷來的?」龔嬈想套他的話。
「才……才不是我偷的呢。」寒雨若小心地朝椅子挪移過去,雙眼盯著她慢慢蹲下身去把地上的果子摸了起來,又小心翼翼地放回盤子里。「那是昨天之颿帶我去藏寶樓時,我說我喜歡,他就給我了。」
龔嬈聽說他已進入過藏寶樓,不由眸光一亮,心念一轉綻開笑容問道:「那……你在裡頭看到了些什麼?」
「嗯……」寒雨若做出回想狀。「寶庫在藏寶樓的二樓,之颿開門讓我進去時,我第一眼就看見很多不同顏色的光,有紅光、綠光、藍光,還有黃色的光,看得我眼花撩亂,後來我才知道那全是寶石發出的光,角落還有很多棵紅色的枯樹枝,很漂亮。駱大哥看了也驚奇地說,好大棵的紅珊瑚呀,還說他家有棵尺許高的,他老爹就寶貝得要命,說他從來沒見過像人一般高的,而且還那麼多棵,又說每一棵都價值幾十萬兩呢。」
龔嬈聽了一雙眸子不由瞪大了起來,追問:「除此之外,你還看見了什麼?」
寒雨若再次回想。「有金元寶啊,好幾大箱的金元寶,還有好幾大箱硬掉的鴿子蛋,白白的、圓圓的,我向之颿要了兩顆,想給小黑兒玩。」
硬掉的鴿子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她不信藺家會把無用的鴿子蛋當寶物收藏,一定是這小子有眼不識寶物,亂猜一通,龔嬈遂說:「把鴿子蛋給我瞧瞧。」
寒雨若依言從袖袋裡摸出那兩顆硬掉的鴿子蛋遞給她。
龔嬈一接過手便暗罵:這小子真是有夠呆的,明明是兩顆罕見的大珍珠,他竟以為是硬掉的鴿子蛋,還要拿給小黑貓玩,真是太暴殄天物了!不過他剛剛說有好幾大箱,所以藺之颿才會這麼大方地給他兩顆當貓玩具……
「另外——」寒雨若露出抹神秘又隱含得意的笑容。「我也看到了墨龍血珠哦。」
什麼?!龔嬈聞言心頭一跳!藺之颿竟會把那稀世珍寶也拿給這小子看?
「那是一顆又圓又大的紅色玉球,很漂亮的紅色,有點透明還發出紅光,裡面有隻黑色的龍,好像活生生的龍住在裡面一樣,看得到它張開的嘴巴,腳上的爪子好像很利,多看一會就覺得它好像要破石飛了出來一樣。」
這小子形容得與傳聞中的半分不差,龔嬈開始深信他的確是看到了這顆傳聞中的稀世珍寶。光聽他形容就有種想一睹珍寶的衝動,但她也知道她是進不去的,可是羅炯翃用計把這小子送進彤霞山莊,給藺之颿當床伴,難道只是要這小子來看珍寶而已?他的作用應該不止於此吧……思畢,龔嬈便放輕聲音,斂去眸中的凶芒,以降低他的戒心。「那……你還看見了什麼呢?」
「我還看見了高掛在牆上,整個藏寶樓的機關,以及布建在外的樹陣設計圖,我把它記住並畫了下來。」寒雨若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一張折好的紙,打開後放在桌上。「就是這個樣子。」
龔嬈靠上去看了眼,即使她不懂奇門之術,但也可以一眼就看出這張圖畫得有多精確,驚訝之餘忍不住想再看清楚一點。
不意,寒雨若卻突現驚慌之色,快手快腳地把圖折起又收進懷裡。「我……我忘了……這……這個不能隨便給人看的,我必需親手交給他們才行。」
龔嬈一愣,總算有所領悟了,一般來說棋子用過之後就該滅口以除後患,可是羅炯翃卻對這小子特別珍惜,原來這小子的利用價值如此之高啊,如果……他也能被她所用,那麼今後的榮華富貴就唾手可得了,也許……不需要「以後」,只要這一次就夠了。
思畢,龔嬈便綻開和善的笑容,看著他輕問:「你……想不想換一個合作的對象?是『合作』哦。」
寒雨若不解其意,只是茫然地注視著她。
龔嬈見他神情傻愣,便知他不懂她話中之意,凝神靜聽片刻確定外頭沒有第三人,才姍姍走至他身邊低語:「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和我合作,我們一起偷出藏寶樓裡面所有的寶物,我會分你一半的。」
寒雨若聞言睜大眼睛,張口無聲驚呼,好半晌才吶吶地問:「一……一半……我我……我們兩個?可……可是我……搬不動那些一大木箱……」
龔嬈知道他有些心動了,便說:「不用擔心,我會找人來幫忙搬的,有了這些錢你就可以自由,不再受人擺布、利用了。」
「可是……」寒雨若眸中閃爍著希望,遲疑著說:「我娘在他們手上,我……我不得不乖乖聽話呀。」
「不用擔心這個。」龔嬈加把勁說服著他。「我會把你娘救出來的。」
「這——」寒雨若略略遲疑過後問道:「你說話算話嗎?」
「當然!」龔嬈保證著說,話落朝他一伸手。「把藏寶圖給我吧。」
不意,寒雨若卻突然退開一步。「不行,我現在不能相信你,你要先把我娘給救出來,否則我不把圖給你。」
看來這小子還有著小小的心眼呢,龔嬈原本打著藏寶圖到手就一走了之的主意,沒想到這小子竟會以藏寶圖當合作籌碼,只好耐著性子先點頭答應。「好的,我會先去把你娘救出來。」
這時,寒雨若卻又說:「可是,只有圖還是進不了藏寶樓,開門的鑰匙在之颿的身上,我沒辦法複製它。」
龔嬈聞言愣了一下,這還真是個不小的難題呢,略略思付過後說:「你就偷啊,晚上睡覺的時候下手偷啊。」
寒雨若卻搖搖頭。「不行,我摸了他一下,他馬上就醒過來,還問我是不是想喝水或怎樣了。」
龔嬈聞言眉頭微皺,看來藺之颿警覺心還滿強的,或者是他根本就不相信這個天上掉下來的艷福?這該怎麼辦才好?眼看下半輩子的富貴就要成為南柯一夢了。
寒雨若見她一臉懊惱的模樣,不由囁嚅著間:「你……你不是說你叫毒娘子嗎?你……你應該有葯吧?那種……讓人吃了會一直想睡覺的葯呀……」
對喔!她怎麼沒想到呢?龔嬈一愣之後大喜過望,立刻綻開笑顏對他直點頭讚許道:「原來你這小子還不笨嘛,下點迷魂藥你就容易下手了。」說完馬上掏出一個油紙包。「這是迷魂散,無色又無味,要加在水裡或酒里都行。」
寒雨若接過它,問道:「這個要用多少,效用可以多久?」
「當然是全部倒下去呀,效用大概是三個時辰。」未了,龔嬈加問了句。「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寒雨若想了想:「明晚好了,你什麼時候要來接應我?」
龔嬈思索片刻:「正子時好了。」
寒雨若點點頭。「我明白了,我先把鑰匙偷了藏在身上,你來了之後再叫醒我。」
龔嬈聞言卻立即心生獨吞財寶的計謀,但仍面帶和善的笑容,點點頭。
「你放心,我一定會遵守諾言,救出你娘又分你一半的財寶。」話落轉身又繼續擦拭桌椅,想到過了明晚就能坐擁無數財寶,她的心情霎時感到大好,連做這卑微的工作也都帶勁了起來。
寒雨若原先眸中、臉上,天真、怯懦的神情卻盡斂,取而代之是眼神冰冷、唇邊掠過一絲冷酷的微笑。
「看我的飛象過河,將軍!」
寒雨若用一隻「象」,把藺之颿的「帥」給吃掉了。
藺之颿只是看著才走了兩步棋的布局,卻已莫名地被將了軍,這是今晚第十一次被愛人以耍賴招數給將軍了,雖然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服氣,卻也拿他莫可奈何,他抬手掩口打了個大呵欠,不知怎麼回事,今晚感到特別的困。
寒雨若見了便問:「你想睡覺了嗎?」
藺之颿點了點頭,感覺眼皮有些沉了。
「那就睡覺吧,我也覺得有點困了。」寒雨若說完開始動手收棋子和棋盤。
藺之颿見狀就起身脫了外衣,坐至床緣脫去鞋襪準備睡覺,不意當他轉過身去卻看見那把鑲著綠寶石的小匕首就放在愛人的枕邊,霎時他的睡意清醒了些,回頭看了眼尚在收拾棋子的他,用不甚在意的口吻問:「你把刀子放在枕邊做什麼,怕有人偷了它嗎?」
寒雨若聞言動作微頓,稍停才又繼續整理棋子。「不是的,因為我昨晚作了惡夢,夢見好幾個看不清臉的黑衣人要殺我,我很害怕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我驚醒過來,覺得又累又害怕,所以我想,如果把刀子放在旁邊,我就可以保護我自己了。」
他這話很難判定是真是假,藺之颿只是回了聲。「這樣啊……」暗地裡卻有了些許的戒防。
寒雨若收完棋子,亦起身脫下外衣,問道:「之颿,今晚不要熄燈好不好,我害怕再作惡夢。」
藺之颿應允了他的要求,待他上床躺下后才放下床帳,兩人雖是一如平日相擁而眠,但他卻沒辦法對小匕首的事太釋懷,微垂眸卻見愛人像是害怕惡夢隨時降臨般,將頭臉埋進他的胸膛,他見了不由暗責是否自己多疑心了,遂閉上眼沉入夢鄉。
正子時,房門被輕輕推開又被迅速關上,開關之間有條黑影已閃了進來。
椅子上竹籃里的小黑兒,被細微的聲響驚醒又乍見一道黑影迫近,不由驚聲喵叫,從竹籃里跳出迅速竄至柜子底下。
黑衣蒙面人亦被小黑兒嚇了一跳,也怕它壞了大事,意念一動想殺了它,但又見它已躲進柜子底下,只得作罷;接著從懷中摸出一個竹筒,悄悄地朝床邊走去,撩開床帳一角將竹筒放了進去,片刻又將竹筒收回。心想,只要再稍待片刻,所有的金銀財寶全都屬於她一人了,哈……
床榻里,根本沒睡著的寒雨若,在聽見小黑兒的喵叫聲后立即清醒過來,一偏頭便看見外頭有道黑影靠近,心想她果然依計來接應他了,只要她一出聲,藺之颿便會醒來,因為他只在茶水裡加了很少量的迷魂散。
不意,他一偏頭卻看見有個圓筒狀的東西伸進床帳里,接著從裡頭爬出一隻如拳頭般大的黑色蜘蛛,快速地朝藺之颿靠近。
寒雨若一驚過後立刻明白龔嬈的狠毒之心,眼見毒蜘蛛就快要爬到藺之颿的脖子邊,當下毫不遲疑轉身取來那小匕首退開刀鞘,起身看準目標用力刺下。
利刃離鞘的聲響驚醒了睡夢中的藺之颿,一睜眼看見寒雨若握著小匕首,一臉陰狠神情地朝他頸項刺下,驚駭之餘一個本能反應,揮臂一拳將他格開。
床邊,一直靜立等待的龔嬈,突然聽見一聲悶哼,隨即一個人影摔了出來,此突發之狀況不禁讓她愕愣了一下。
滿腔忿怒的藺之颿翻身坐起,一把撩開床帳,氣沖沖地想去質問寒雨若為何要謀害他,不意床帳一揭開竟看見床前站了個蒙面黑衣人,一驚過後喝問道:「是誰?」
龔嬈一時間還沒理出個頭緒,本能的反應就是快逃!遂一個轉身破窗而出。
藺之颿見狀也跟著追了出去,邊大喝:「哪裡逃!」
東院外頭巡夜的守衛們,聽見聲響也立刻包圍過來。
龔嬈對這東院早已瞭若指掌,循徑欲逃回下人房,想換回芷兒的身分以求保命。
豈料,藺之颿動作比她更快,三兩個起落就已攔在她面前,劍眉微軒沉聲問:「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闖進房裡?」
龔嬈見前路已被阻斷,轉身想往回跑,但這一會的工夫,後頭的追兵也已到達,沒多久十餘個高舉火把的護院們已把她團團圍住,甚至連住在西院的藺珪笙和黎嬿貞也聞聲趕到。
「發生了什麼事?」藺珪笙邊問邊注視被東院眾護衛們困住的蒙面黑衣人,黑衣人身材嬌小,研判應是個女子。
藺之颿被愛人所背叛已是滿腔惱怒,遂一言不發欺上前揚手扯下黑衣人的蒙面巾。
黑巾一除,黎嬿貞看見了黑衣人的真面目,不由驚呼一聲:「是毒娘子龔嬈!」
龔嬈沒想到藺之颿的身法如此迅速,蒙面巾一除又被黎嬿貞認出身分,遂把心一橫從懷中摸出個黑色銅管,對準藺之颿按下機關射出一蓬毒針。
對毒娘子底細知之甚詳的黎嬿貞,看見她從懷中摸出一個銅管,且對準小叔時,不禁急出聲警告:「颿弟!小心她的毒針暗器!」
大嫂的話聲方落,藺之颿便聽見那細微的彈簧聲響,在火下看見無數小亮光朝他飛來,遂立即大喝一聲:「後面的人全閃開!」話落運起玄天真氣,把那蓬小亮光全數逼了回去。
龔嬈沒想到毒針會被逼了回來,驚駭過後想閃避已然不及,大半的毒針被回逼射進了她的體內,她不可置信地瞪視著藺之颿,作夢也沒想到一生使毒殺人無數的她,最後竟會死在自己的暗器下。
周圍的眾人看著她面色漸黑,然後倒地身亡。
藺珪笙看著一臉怒氣未消的小弟,轉頭對負責統領東院眾護衛的護衛長雷峰吩咐道:「暫時先讓她保持這樣,明早再處理屍體,記住千萬別碰觸她的身體,今晚派人嚴加看守這裡,別讓不知情的其他人靠近,明天一定要把所有的毒針撿拾乾淨,清楚了嗎?」
雷峰看了眼不發一語的二少爺,恭聲答道:「是,屬下明白了。」話落開始分配工作。
藺珪笙走向小弟,問道:「你在哪裡發現了她?」
藺之颿深吸了口氣才答:「她潛進了客房裡。」
「什麼!」藺珪笙聞言大驚,與嬌妻對視一眼脫口問道:「那雨若呢?你把他單獨留在房間里嗎?萬一有其他同夥豈不危險?」
搞不好他就和這毒娘子是一夥的。藺之颿心裡依舊惱意難消,只因在場部屬眾多不便言明,只得低應了句:「我回去看看好了。」
藺珪笙看了嬌妻眼,小弟的神情和反應皆有異,只得跟了上去以了解實況,黎嬿貞亦跟在其後。
三人來到東院客房的外廳,藺珪笙立刻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藺之颿見兄長追問,只得把先前發生的事說了遍:「我沒想到他竟是如此的蛇蠍心腸,枉費我對他的一片真心真情。」
藺珪笙聽小弟的語氣中仍充滿了怒意,不由有點擔心寒雨若,遂說:「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也許他有他的苦衷和說法。」話落領先朝睡房走了進去。
推開房門,三人看見寒雨若趴卧在地上動也不動,旁邊小黑貓喵嗚、喵嗚地輕叫著,似想喚醒主人般。
是暈倒了嗎?三人見狀不由同時這麼想,藺之颿只是看著地上的他,並不急著想去探視他的情況。
黎嬿貞看了兄弟兩人一眼,轉身走向床榻欲先整理床鋪,再回頭要夫婿把寒雨若扶上床休息,可是當她一把撩開床帳,卻被觸目所及之物嚇得驚叫出聲,猛然後退三大步。
藺珪笙見嬌妻嚇得花容失色,忙問:「怎麼了?」
黎嬿貞用力咽了口唾液,抬手撫著胸口定了定神:「毒……王蛛,是毒王蛛!」
「什麼?!」藺珪笙疾步走至床邊,拉開床帳探看,只見一隻如拳頭般大的黑蜘蛛,被小匕首刺插在床上,八隻腳猶舞動著似想逃跑,看得他不由倒吸了口氣,若被這傢伙咬上一口,只消一眨眼的工夫就得去見閻王了。
這瞬間,藺珪笙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轉身疾步來到寒雨若的身邊一把將他翻身扶起,只見寒雨若雙目緊閉,臉色灰白,額角一片鮮紅,嘴角亦溢出暗紅血液,他一見便知不妙,拉起他的手腕幾乎把不到脈動,立刻改按頸側邊,回頭急聲喚道:「娘子,快去拿救命的靈藥,要快!」
「喔——好。」黎嬿貞一聽夫婿的語氣,便知寒雨若的情況十分危急,一拉裙擺便奔了出去。
當藺之颿看見那被釘刺在床上的大蜘蛛時,腦中不由轟地一聲響,整個人都呆了!難道是他誤會了,寒雨若是要救他而非謀害?待聽見大哥的急語才猛然回神,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怎麼樣了?一轉身卻見大哥已將他抱了起來,不禁趨前急聲問:「大哥,雨若他——」
藺珪笙看著他沉聲道:「我和你嫂嫂一定會儘力的。」話落朝正好來到門外的梅玉吩咐道:「梅玉,進來把小貓抱走,去向雷峰說,叫他緊閉這裡的門窗,派人看守不要讓任何人進入,回頭我再來處理那隻毒王蛛。」說完抱著寒雨若轉往小弟的睡房。
藺之颿一聽兄長的話便知愛人性命垂危,既自責又憂心如焚,但也只能跟在兄長的身後直奔他原本的睡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