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經過那夜「了結」之後，徐方翊和辛奕雲的關係隨著春季球賽的接近而有了些許改變。
或許，應該說改變的人只有辛奕雲。
他變得平易近人，面對以往不屑一顧的學姊，總是露出足以令男男女女皆神魂顛倒的微笑。
徐方翊明白，在那笑容底下，他隱藏著多少傷口與心痛。
那晚他的配合……
說不定只是再次傷害了辛奕雲。
不，說傷害辛奕雲也不對，應該可以說是兩敗俱傷。
他自己……
又何嘗希望結果是如此。
即使已經清楚自己的情感與異常究竟所為何事，但他卻無奈不能傾吐，承受的痛苦並沒有比對方少。
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卻無法說出口，原來是這麼痛苦的事情。
痛苦。
如同現在。
「辛奕雲同學。」
溫柔的語調傳來，社團活動結束后，上次徐方翊看過的交換學生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天氣逐漸回暖，隨著春季球賽漸近，烈日讓在球場上賓士的男生們汗如雨下。
拿著散發出淡淡香味的毛巾，上次與徐方翊鬧得有些不愉快、挑染著幾綹金髮的少女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將毛巾遞給微微出汗的辛奕雲。
「請、請用。」
羞澀的說著，彷彿為了這一刻的到來，即使等了兩節課也無妨，女孩子紅著臉對自己愛慕的人道。
「上次那個女生又來了。」
「我第一次看到吃過閉門羹的女生還有膽量來糾纏辛奕雲。」
「這女的還挺有膽的嘛，長得也不賴，就可惜痴情了點。」
其他隊員看在眼裡，原本以為辛奕雲會回以冷淡的態度，未料，下一刻，那比牡丹花盛開還要嬌媚許多的笑容便出現在辛奕雲秀麗的容顏上。
「謝謝你。」與虛偽一詞扯不上邊，任誰看來，都會認為辛奕雲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目瞪口呆的看著辛奕雲從容地接過對方遞上的毛巾，不只是徐方翊，連在樹蔭下乘涼的球員們也不免大驚小怪起來。
「那傢伙是上次感冒發燒燒壞腦袋嗎？」學長頗為直接的批評。
「怎麼可能？外號冰山的辛奕雲居然會對女孩子微笑！」一個學弟抱頭吶喊。
面對他們兩個人現在的關係，同學們看在眼裡覺得和以往無異，甚至認為兩人依舊如膠似漆。
但是只有徐方翊自己清楚，事情沒有這般簡單。
以往總愛開他玩笑的辛奕雲早就不存在。
那個站在他的面前，接受女孩子好意的俊美少年，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感到陌生。
這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徐方翊無法理解。
無視於他人的存在，辛奕雲平靜的聽著女孩子鼓勵他的話。
「辛奕雲同學，春季球賽要加油喔！」感動的握緊拳頭，女孩子有股幾乎要喜極而泣的衝動。
她尚未從驚喜中恢復過來，辛奕雲馬上又給她一記媚笑。
「這是當然的，謝謝你。」
這樣或許是好的吧！
平常反應較為情緒化的辛奕雲至少能暫時放下一切，並將注意力轉移到異性身上，這樣子離兩人的關係恢復正常的日子更近了。
接下來，該努力的就是徐方翊自己。
不知道算不算髮現得稍晚，徐方翊驚覺自己竟會感到不舍。
每當看著辛奕雲拭汗，或者露出微笑時，他的內心就忍不住小鹿亂撞。
只要坦白，你的痛苦便會到此了結。
聽到在內心不斷響起的聲音，徐方翊當然懂得這點。
如果坦誠自己的情感，徐方翊相信辛奕雲那偽裝出的假面具必會被自己擊垮。
他們兩人也不需要如此痛苦的逃避著。
但這……
身為同性，他必須讓這不正常的情愫到此了結。
即使兩人之間已經不能一如往常。
他還是要把自己的情感隱藏在心底。
門被打開，連輕微的腳步聲都沒有察覺。
「唔？」
直到感覺自己被人由背後環抱住，徐方翊頓時驚了一下，回過頭去，馬上被那人沙啞的嗓音震住。
「不要轉頭，不要……看我的表情。」低喃著，男性低沉的聲音和使出的力道成反比。
「辛奕……雲？」詫異的脫口而出，徐方翊其實也清楚只有這個人會這樣抱他。
但是……
不是都結束了嗎？
這種距離……
隱忍著亦想摟抱對方的衝動，徐方翊努力壓抑著即將消逝的理智。
如果現在他做出回應，那就前功盡棄了。
但是此時他在意的是對方無助的模樣。
「辛奕雲。」叫喚對方一聲，徐方翊有些擔憂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對不起。」他的回應有點怪。
「咦？」
「對不起。」辛奕雲重複說一次。
他不是故意的。
明明知道對方討厭他的觸碰……
但是經過教室時，看到那背對著門門的身影，他就忍不住……
辛奕雲還沒來得及壓抑自己的情感，現下已經是這種局面。
不願讓對方看見自己痛苦的表情，他只希望能藉著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擁抱，來彌補內心的遺憾。
「你在說什麼？」抑制著疑惑，徐方翊強作鎮定。
「對不起，但是我真的忍不住。」
「什……」
話還來不及問完，他馬上被人一轉，回過頭去便被吻個正著。
不是蠻橫的吻，辛奕雲卻擔心徐方翊會對他反感。
「對不起。」離開對方的唇，辛奕雲依然是愧疚的語氣。
想起現在他們是待在教室里，徐方翊有些慌張的瞥了門口一眼。
徐方翊的目光再次回到對方身上。
「這種事情……我希望不會再發生。」形狀完美的唇瓣漾起淡淡的苦笑，擰起眉，徐方翊險些把持不住。
辛奕雲自責的模樣讓他憐惜。
「唔！」
這種引人側目的姿勢他們維持了五秒，然後辛奕雲猛然鬆開他，瞬間失去平衡讓他險些站不住腳。
在對方轉身離開的瞬間，徐方翊差點剋制不住地上前拉住辛奕雲的手腕。
然而，理智仍讓他把持住。
星期六一早，徐方翊便搭上學校承租的遊覽車，在逃避辛奕雲的情況下，兩人各懷心思的踏上參加春季球賽的旅程。
參加比賽的各項經費由各校各自出資，這兩天的賽程，每所學校的校隊皆踴躍參加。
經過一個鐘頭的車程，還不到中午，徐方翊他們便到達下榻的飯店。
才剛下車不久，徐方翊便被一群籃球隊里渴望有女朋友的男生拉住，往這次來當啦啦隊助陣的學姊們走過去。
隊友回給他皺眉的表情。「幹什麼？當然是去找女孩子聊天啊，不然這兩天光看一群群大男生會窒息的。」抱著來參賽就要好好玩的心態，隊友毫不害臊的表明用意。
「不要啦！我才沒那個時間咧！」徐方翊不愉快的念著，然後擺脫對方的牽制，獨自背著行李住房間走。
呃……
說獨自走也不大對，因為辛奕雲此時如小狗般尾隨在他身後。
不滿的抱怨了聲，但是看到前方有一群女孩子，隊友們抱怨歸抱怨，還是樂得趕緊找目標下手。
晚餐過後，因為受不了那種剩下自己和辛奕雲獨處—室的尷尬，徐方翊乘機溜到飯店後面人煙稀少的花園步道散心。
「方翊？」才剛踏上步道，徐方翊便聽到身後傳來柔和的叫喚聲。
唔……
這道聲音是？
「溫、溫倚柔，你怎麼會在這兒啊？」交換學生的期限……不是昨天就結束了嗎？
徐方翊除了驚訝外，還有一絲困惑。
「沒、沒有啦！我不是那個意思。」徐方翊慌張的表示。
「嘻，你不用那麼緊張啦，我是開玩笑的，這次你們籃球隊比賽，我們五個交換學生也有來，這好象算是你們學校替我們安排的課外活動。」溫倚柔依然保持著笑容。
看到對方后，在這本該是相當愜意的時刻，徐方翊無法剋制的又想到自己和辛奕雲之間的事。
交換學生都有來……
那上次表示為了辛奕雲要加入籃球隊的女生不就也……
徐方翊感覺一股酸意湧上心頭。
「咦？」
和他並肩漫步。
「呃……呵呵，是嗎？」怎麼她們兩姊妹都這麼形容他呀？不知道該高興還難過，徐方翊只是傻笑著。
「方翊，我從我姊姊口中知道上學期末你對她做的事情。」口吻瞬間轉為嚴肅，溫倚柔抬起頭看著比自己高兩顆頭的男孩子。
「那個……呃，是誤會，我真的為我失約感到很抱歉。」不安的搔搔後腦勺，徐方翊誠摯的看著她。
怎麼……在這種時候提起這件事呀？
以為自己會被護姊心切的溫倚柔教訓一頓，哪知接下來她說的話讓他啞口無言。
「哪裡，我才該為姊姊的失禮跟你道歉。」溫倚柔道出一句教對方一頭霧水的話。
失禮？
在他的記憶里，溫菱恩不曾對他做出什麼失禮的事情啊。
「姊姊她跟你告白過，對不對？」
「啊！」徐方翊漲紅臉，沒想到溫菱恩會把這種事情告訴家人。
不過，他隨即想到溫菱恩說過，她們兩姊妹感情本來就很好。
所以她跟溫倚柔說這件事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吧？
「你不要只會啊，我姊姊對你告白就是我該向你致歉的原因。」溫倚柔聳聳肩，一臉不在乎的模樣。
「為什麼？」越聽他越迷糊了。
「你當初一定認為我姊姊是真心喜歡你，對吧？」
想到溫菱恩那深情款款的目光，徐方翊當初的確為她的認真心動過。
他卻只鍾情愛亂吃飛醋的俊美少午、青梅竹馬。
「我就說清楚吧！其實我姊姊喜歡的不是你，而是你這張足以讓全校女生瘋狂的臉啦！」溫倚柔嘆口氣，還誇張的搖搖頭。
「什麼？」徐方翊瞠大雙眼，不能理解對方話里的涵義。
「你應該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兩姊妹其實還有一個哥哥吧？」
「嗯。」那時候……溫倚柔的態度就怪怪的了。
「那個哥哥和我們兩姊妹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因為我們父母再婚的關係，我們才會成為兄妹；後來大伙兒住在一起，我姊姊居然喜歡上那個我們應該叫他哥哥的男生。」
那不就有點像……
亂倫？
徐方翊訝異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子，突生這個想法時，卻發現喜歡上同性的自己實在沒資格說對方的不是。
「好巧不巧，在彼此坦誠心意后，甚至……呃，發生關係后，我父母就發現這件事了。」
「唔？」這種情況……他們應該會好好的談一談吧？徐方翊猜想著後續的發展。
「結果，礙於道德觀念，父母決定把我大哥送到美國去，至於留在家中的姊姊覺得待在那個家會觸景傷情，等高中一畢業后，就跑來台北讀書了。」溫倚柔說的話和他的猜想完全不同。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難怪他和溫菱恩聊天時，總覺得她都一臉哀傷……
不過……
「厚，不曉得你是真的單純還是單蠢，這樣你還不懂喔？」覺得不可思議的看著對方，溫倚柔睜大濕潤的雙眸。
「唔……」被罵了。
「意思就是，我姊姊覺得你長得很像我大哥啦！」索性「棄械投降」，溫倚柔無奈的講明。
「所以……我是代替品？」徐方翊詫異的反問，卻惹來對方同情的目光。
「沒錯，這就是我該跟你道歉的原因，沒想到我姊姊居然會為了你這張臉而隨便出賣自己的感情。」
仰頭看著遲鈍的徐方翊，溫倚柔一頭長發在風中飄著。
這麼說，之前眼前這女孩子之所以纏住他，以及表現出撒嬌的態度，都只是因為他的臉羅？
搞什麼啊！
想到最後，徐方翊卻覺得這件事情沒有影響到自己，乾脆大方的和對方表示他不在意。
「沒關係，反正我並沒有受你姊姊的影響，反之，我要感激你跟我坦誠這件事。」
不過追究起來……
上學期末他被辛奕雲囚禁也是很冤枉了。
畢竟溫菱恩並不是「安好心眼」的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