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一雙勻稱的長腿穿著黑色皮靴,跨越濃密的草叢;她神色緊張,一雙眼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步步為營地向前邁進。

遠遠地,小山坡上也站著另一名女孩,她似乎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可能因為站得太久,以至全身僵硬得彷若一塊岩石。

她們倆終於面對面地站著。

沒有不安、沒有歉意,有的只是憤世嫉俗的眼神和奔竄在兩人之間的凝肅氣氛。短短一公尺的距離卻有如南北極般的差距;一夕之間,她們之間維持了十多年的深厚友誼已經蕩然無存。

靜默了半晌才有人開口。

「你千方百計要找我,現在我來了,你想說什麼,就快點開口,我不想跟你耗在這裡,浪費我寶貴的時間!」尚可茵挺起胸膛傲然地道。

艾曉語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開口問道:「我的冰鞋是你動的手腳?」縱然傷害已成為不可抹滅的事實,但她仍然希望她給的答案是否定的。

「是我!」

冷冷的兩個字打碎了艾曉語的期盼。她閉了閉眼,喑啞地繼續問:「那小皓的死,真的也是因為你?」

「岳小皓那種人渣本來就死有餘辜!他根本不是個東西,他該死!他不值得任何人為他掉一滴淚;尤其是你,你最有資格痛罵他,但你現在還為他傷心什麼?求證什麼?」尚可茵失聲地咒罵著。

艾曉語簡直不敢相信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就是她所認識的尚可茵。這麼久的日子以來,她居然從沒有發現她的性格里蘊藏著如此偏激的一面。

「你沒有問題了嗎?」尚可茵的雙眼閃著陰沈的光芒,她痴痴地笑了起來。「那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也好滿足你的奸奇心。你要不要聽聽我們那位最有愛心的院長是怎麼死的?」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你什麼都不要再說了!」艾曉語搗住耳朵,不願再聽下去,只是喃喃地問著她:「為什麼?為什麼?」她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姊妹,也是她最信任的好朋友,為什麼轉眼間成了兇狠毒辣的惡魔,主導著一件又一件的可怕悲劇?她真的不明白,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尚可茵的聲音如悲嗚的夜風般尖銳無比。「不為什麼!我只是想讓我的人生過得絢爛一點罷了。」

「你用別人無辜的生命來建構你自己的人生?你這種做法對嗎?你有沒有想過這會傷害多少人?」

「是嗎?」尚可茵斜睨她一眼,道:「那你教我該怎麼做?艾曉語,你知道嗎?其實,這所有的悲劇會發生,完全拜你所賜;如果不是那場車禍,要不是因為我要救你,就不會傷了自己的腿,事情也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她瞪視著她,說:「發生在我身上的一連串噩運全是由那個時候開始!資格賽上我失去參賽的代表權,好不容易才爭取到遞補的機會,卻又讓醫生判定我的腳踝長了要命的腫瘤,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再繼續溜冰,還得去面對結束溜冰生涯的打擊,這種由天堂趺落到地獄的痛苦你嘗過嗎?我擔心、我害怕、我茫然無措,卻沒有人可以幫助我,眼看著我將一無所有,十多年的心血即將毀於一旦,這種痛苦你明白嗎?不!你不會懂的——你根本不懂!」她情緒激動,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

「你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這些事情你可以跟我說呀!但你為什麼總是要把悲傷隱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而在我面前永遠表現出一副很堅強的樣子?為什麼你的懦弱就不能讓我知道?」

「就算讓你知道,又能挽回什麼?讓你同情我?讓你可憐我?不用了!這些言語上的安慰對我來說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同樣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切。」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那個充滿自信和理性的尚可茵!現在的你,腦子裡裝滿了偏激思想,我認識的尚可茵不是這個樣子的!」

「沒錯!你心目中的尚可茵總是照顧著你,總是把你當成親姊妹的疼愛你。這些年來,我一直是走在你的前頭扶持著你,但命運之神卻總是特別眷顧你;資格賽上你奪得第一名,一夕之間你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成了全國的希望;而我呢?我什麼都不是!還得靠人家棄權才輪得到我去參賽。而世界盃的比賽,要是沒有那個刀片的幫忙,一定又是你最出鋒頭。我苦心經營的溜冰事業總是搖搖欲墜,我總是沒有你幸運,為什麼?到後來,我居然又發現我連身世也比不上你;我至今仍然是個不知來路的野孩子,我的父母有可能處在見不得光的角落裡苟延殘喘的過日子,所以他們到現在都不敢來認我,而你呢?你卻有個富甲一方、有錢有勢的老爸!還有,你的父親是那麼心急如焚地四處打探你的消息,急著要認你回去!我真的不懂,上天為什麼要對我這麼不公平?為什麼?」尚可茵自憐自艾地慘笑起來。

「陸騰真的是我的父親?」艾曉語顫抖地問。

「沒錯!」忿恨如漣漪般地在她心海里不斷擴大,不斷吞噬著她的良知。「告訴你實情也無妨,不過你也不必興奮得太早,院長死了、岳小皓也死了,世上再也沒有人可以證明翡翠玉佛是屬於你艾曉語的東西。我真的很感謝院長,是她特別交代你要保密,不要隨便透露出你擁有玉佛的秘密,沒想到卻因此而幫了我一個大忙。現在所有知道事實真相的人都已死無對證,再加上遭人冒充的打擊,陸騰說什麼也不會輕易相信你的。」她得意洋洋地道:「最重要的是,我又對陸騰編了個故事,我告訴他,他的女兒早就死了,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陸嬿兒這個人的存在,而他居然相信了。這麼一來,誰也不知道艾曉語就是陸嬿兒。」她放肆地狂笑起來,說:「我得不到的東西,我也不許你擁有。」

凶戾的氣息瀰漫在寧謐的空間,也夾雜在她醜惡的瘋狂笑聲里。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你真的做到了天衣無縫、任你操控嗎?」邵南星突然無聲無息地從土丘旁冒出來,他左手還扶著一名顫巍巍的老人家——陸騰。

尚可茵臉色倏然一變,對著艾曉語咆哮道:「我遵守諾言一個人前來,你卻不守承諾!哼!沒想到連最單純的艾曉語也會耍心機,果真是近墨者黑,邵南星的那套你全學會了!」

「我沒有——」艾曉語的確是信守諾言只身前來。

「事實都擺在眼前,你不必解釋,反正也無所謂了。」她突然從皮包里掏出一把設計精巧,但火力驚人的手槍來。「別以為你們人多就可以嚇倒我,沒這麼容易!誰也別想抓住我。」她節節後退,見邵南星毫無動手之意,便迅速地離開了。

艾曉語訝異地看著邵南星和站在他身邊一直張著嘴,卻發不出一句話的老人——那是一張仿彿曾在夢裡出現過的面容。

邵南星對著一頭霧水的艾曉語解釋道:「我知道你對尚可茵仍存有深厚的情誼,不到緊要關頭,你是絕不可能透露她的行蹤,所以我只好在你宿舍的電話里裝設竊聽器,這才知道你約她在這裡見面,而且我也帶陸伯伯來了。」

雖間隔十五年再次重逢,但血濃於水,陸騰不需要憑證,一眼就能認定眼前的女孩才是他的親生女兒。之前,他根本是因為興奮過度,以致完全失去了理智,才會輕信尚可茵,也才會釀成這許多的悲劇,現在的他已失去了上前去擁抱她的力氣。

一幕幕的回憶如洶湧波濤般直搗她內心深處,一點一滴地喚回她失落已久的塵封記憶——母親那雙含恨的眼、她們被惡人追逐著,和所有抓不住的模糊往事,如影片倒帶般重回她的腦海中。

那些總是在她腦海里盤旋、讓她不得安穩的夢境竟不是虛幻.而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實。

艾曉語蜷縮著身體,慢慢地跪倒下去,痛徹心肺的直嚷著:「媽咪——媽咪她——爹地!媽咪她在山上——她死了——她在山上啊——」

「小嬿兒——」陸騰再也忍不住的撲向前去,緊緊擁抱住她。

「爹地!你快去救媽咪啊——好多、好多人——他們抓了我和嫣咪——我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來——但是——但是他們還是不放過——一直追著我們——媽咪中彈了——爹地——你快去救媽咪!去救她呀——」她語無倫次的,神智昏亂地停留在令她最難忘懷的時空里,不斷地向陸騰求助。

「小嬿兒,事情都過去了,你醒醒!都已經過去十五年了,我們來不及了——來不及去救你媽咪了。都怪爹地不好!是爹地的錯,爹地不能好好保護你們,都是爹地的錯!」陸騰大聲地喊著,更是自責不已,懊悔的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他的深深悲切震醒了陷於渾沌中的艾曉語,她獃獃地望著那張被痛苦折磨過的削瘦臉龐,她記憶中那英朗的父親總是神采奕奕,而如今的他竟是如此蒼老。她憐惜地撫觸陸騰的臉龐,喃喃地道:

「這些年來,您是怎麼過的?您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在我印象中您一直是俊朗無比、神采飛揚的,我更從來沒見過您掉過一滴淚,這十五年來您到底是怎麼過的?怎麼過的?」她心疼自己的父親,這些年他一定過得很悲慘。

「孩子,那些都不要緊了!所有的痛苦都已經成為過去,我現在找到你了,以往的辛苦全都有了代價,一切都無所謂——無所謂了——」父女倆緊緊的相擁。

在這令人感動的一刻,邵南星也不禁熱淚盈眶,鼓掌叫好。

******

「他們怎麼說?」尚可茵從背後環抱住古天涯,憂心忡忡地問。

而他卻全身僵硬地立在電話機前,似乎在深思,眉頭糾結成一團,臉色難看至極。

見他不發一語,尚可茵更慌了,急切地問道:「他們不會這麼不講理吧?再怎麼說,你也曾經為日月教立下無數的汗馬功勞,他們該不會因為這一次的失手,就把你以前的功績全部抹煞掉,完全沒有商榷的餘地吧?」尚可茵心騖肉跳地,把他摟得更緊了。

「正因為他們還念在我曾經為日月教立下功勞,所以藍色火焰才破例再給我一次機會。」他冶冷地道:「最後的一次機會。」。

尚可茵的臉色也跟他一樣難看。從古天涯口中,她很清楚曰月教的行事法則,既然下達最後通牒,而且還是由日月教的第二號神秘人物藍色火焰所下的命令,那就代表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這支神秘的教派所下的每一項指令是日月數眾徒所無法違抗的,如果這次再沒有成功,那後果就真的是只有死了!

「天涯,我們可不可以……」尚可茵靠在他的背上,似乎有所顧忌,得深深吸一口氣才敢微弱地道:「天涯,我們一塊兒離開台灣,不要再去管名單的事,也不要再管日月教的命令!我們離開,走得遠遠地,到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你說好不好?」

古天涯反過身來,面對著她。「你怎麼會有這種念頭?難道你也認為我會輪嗎?」

「我——」尚可茵無言以對。她能說她真的是怕他輸嗎?古天涯的驕傲她很清楚;他雖然足智多謀,但卻也是最不服輸的一個人,如果她說出實話,他更是不可能會離開的。

「你現在也開始懷疑我的能力,也認為我贏不了邵南星,所以你才會叫我離開這裡的,對不對?」他面無表情地對她說著,一時之間,她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失望得直搖頭,轉過身,再一次背對著她,自嘲地道:「想不到連你也對我沒信心。」

「我不是懷疑你的能力,只不過——」

「只不過你怕下一次我又會再度失敗,而到那時候你也得陪著我一起死,所以你害怕了、想逃了,對不對?」

尚可茵氣得渾身發抖,嚷道:「你不可以冤枉我!我發誓,如果我尚可茵真有棄你而去之心,我會遭天打雷劈,我會不——」

古天涯用嘴唇封住她的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過了好久,兩人才不舍地慢慢分開,他輕拂著她的秀髮,無限依戀地說道:「你總是讓我感動。」

「我不許你以後再說這種傷人的話。」尚可茵怨懟地道。

古天涯揚揚眉,倨傲的點點頭。

尚可茵點了一根菸,狠狠地抽上一口,想讓心中所有的煩躁隨著裊裊煙霧消散開去。「你真的沒想過要離開?」

「離不開的!一旦投身日月教,就代表你永遠都是日月教的人。日月教最容不得部屬背叛,就算跑得了一時,也躲不過一世,當年入教時我就有這種認知了;更何況,我也捨不得離開,奮鬥了整整十五年,我才能在日月教里佔有一席之地,除了藍色火焰和金色火焰外,其他人我根本不放在眼裡,現在我只要再把名單拿到手,我的地位就會更加鞏固,誰敢不懼我三分?」

「都怪我不好!眼看名單就快到手了,居然又功敗垂成。」尚可茵余怒未稍地道:「還讓陸騰認回了艾曉語,我真的很不甘心。」

「這一切不怪你,全是邵南星在從中作梗。」古天涯忿忿地念著他的名字,握緊的拳頭重重地擊向桌面,發出巨大的響聲來。「他最好別太得意!以為現在佔了上風就代表他勝券在握,真正的戰爭才剛開始呢!這回我會讓他敗得很慘。」

「接下來該怎麼做?事情的真相他們都已經弄清楚了,我們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從他們手中拿到那張卧底的名單?」

「從哪裡失敗的,我們就從哪裡開始;既然名單在陸騰手上,當然就從他那裡下手。」

「但是經過了這次教訓,他們的戒備一定會更加森嚴;就算我們再潛進去也未必能得手,況且現在又多了艾曉語和邵南星在幫他。」尚可茵不安地說道:「我不要你去涉險。」

「沒有相當的把握,我當然不會傻傻的去送死;你放心!這回我會要他們自動把名單乖乖的交到我手上來。」

「你真的有辦法?」

「那當然!只要抓住他們的弱點,還怕他們不聽話嗎?」

「弱點?」起初尚可茵仍不明白他的意思,隨後才恍然大悟地道:「你是說曉語?」

「沒錯!就是她。可茵,你真是愈來愈聰明了。」

「有用嗎?如果這次再不成功,那——」尚可茵只是想到,萬一失敗的話,他們將是沒有明天的人。

「沒有【如果】這兩個字,這一回一定要成功!」他胸有成竹地說著。

尚可茵也感染到他的自負,說:「是的!我們會成功的。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但是你要答應我,絕不可以拋下我。」

「我也捨不得丟下你不管。」他輕捏她的鼻子說道:「我還等著你為我生個兒子呢!」,

尚可茵雙頰一片酡紅,佯怒地瞪視著他。「這麼不正經!」

「什麼不正經?這可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知道嗎?我都有點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我們兩個合力製造出來的優良品種將來會是個什麼樣的大人物了。」他把她摟進懷裡,用少見的溫柔語氣說著:「我早就說過我們是密不可分的一對,不是嗎?」

「是的!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註定了我們的姻緣;今生是一對,下輩子也是——我們生生世世都不會分開的!」尚可茵也深情的回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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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兒!你要記住,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內,如非必要,千萬不要踏出家門一步。」邵南星相當慎重地對艾曉語說道;自從她和陸騰相認之後,他就改口稱呼她真正的本名——陸嬿兒。

她的眼睛黯淡了一下。悄聲地問道:「真有那麼嚴重嗎?」

邵南星點點頭,不厭其煩地道:「嬿兒!你身分特殊,我想,以古天涯狡猾奸詐的個性,他一定會利用你來要脅我們交出那張名單。為了預防萬一我已經請陸伯伯他加強安全戒備.只要你不踏出陸家應該不會有問題薩。」

「我知道了,我不會隨便離開家門的。」陸嬿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這種時時刻刻被人保護的日子並不好受。

邵南星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朝她輕輕地笑道:「別愁眉苦臉的,我保證很快就會讓你遠離這種生活,但是這陣子你得忍耐一下,委曲一點。」

「嗯!」是非輕重,她當然能分辯得清楚。

「喂!你們難分難捨的說了半天話,到底講完了沒有?只不過分開一個晚上而已嘛,就這麼離情依依的,你們倒真是恩愛啊!我都快看不下去嘍!哎呀!我快嫉妒死了。」楚揚誇張的直嚷嚷,逗得一旁的陸騰咧開嘴直笑。

「你不開口也沒人會把你當成啞巴,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這事關係到陸嬿兒的切身安危,他不得不特別交代。

楚揚調皮地附在嬿兒耳旁說道,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傳進眾人的耳朵里。「聽到沒有?我們大少爺可是很嚴肅的交代過了,你可千萬別違背他的意思!否則的話——」他笑得好曖昧,道:「他一旦生起氣來,可是會一口把你吞進肚子裡頭去的。」

「楚揚!!」邵南星吼道。

陸嬿兒的雙頰一片酡紅。

「好了!好了!別再抬杠了,時間不早了,再不走,就會讓人家等太久了!」陸騰臨出門前也殷殷地叮囑陸嬿兒,道:「千萬別出去。」

她望著他們一行三個人離開陸家,乘車離去;為了徹底殲滅日月敦,他們必須集合各地的菁英商討對策,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幫傭的張太太正在廚房裡忙著,她又幫不上忙,百般無聊之下也只好翻閱雜誌打發時間,不一會兒就傳來電話鈴響聲。

「不會吧?才出門就打電話回來查勤。」陸嬿兒一邊暗忖,一邊跑去接起電話,說:「喂!」

模糊的啜泣聲仿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很空洞,也很詭異。

「喂!」陸嬿兒再度出聲。

啜泣聲愈來愈強烈,那嗚咽的語調讓她臉色愀然一變,試探性地一問:「可茵嗎?你是尚可茵嗎?」

對方沒有正面的回答,只是又傳來悲慘的嘆息聲。

「我聽得出來是你的聲音,我知道你是誰。你說話啊!你在哪裡?」直覺上,她深刻感受到她似乎很悲傷,一時之間,她已忘了尚可茵所做的一切錯事,心頭油然而生的仍是關懷。

「對不起!」尚可茵開口的第一句話教人聽來是絕對的誠懇。她繼續哽咽地訴說道?「曉語,不!你叫陸嬿兒,你才是真真正正的陸嬿兒,或許我連請求你原諒的資格都沒有,但是——我現在身旁一個人都沒有,我連想找個人說句對不起的機會也找下到,我——」她說不下去了,對著話筒痛哭失聲。

「可茵——」陸嬿兒也陪她哽咽掉淚,內心感慨萬千;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她實在也不曉得能說些什麼?

「一切全是我咎由自取!我現在真的很後悔,誰叫我——一時控制不住,上了古天涯的當,受到他的蠱惑,走向這條不歸路。我知道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我也知道我永遠逃不過良心的譴責,我會一輩子生活在痛苦當中.可是我忍不住,我真的想找個人說說話!」她懊悔地道。

「你真的後悔?你也真的離開古天涯了?」

「我沒有利用價值了,他當然馬上就原形畢露。」她凄凄然地嘆口氣,道:「再說下去又有何用?大錯既已鑄成,我就必須去承擔這些後果。」她幽幽地道:「我打這通電話的目的只是想跟你道別而已,從今以後,我想我們不可能再見面了。」

「你去哪裡?」

「去一個沒有人可以找到我的地方。」

「等等!」陸嬿兒喊著:「你到底人在哪裡?你告訴我啊!可茵,你千萬別去做傻事,不要啊!」

「我在基隆的十一號碼頭,但是你千萬別來,我實在沒臉見你!嬿兒,謝謝你!謝謝你依然這麼關心我,雖然我曾經那樣對待過你——如果真有來生的話,希望我們能重新做一對好姊妹,嬿兒,永別了!」

電話「喀嚓」一聲掛斷了。

陸嬿兒心神俱裂的掛掉電話,立刻抓起皮包,全然忘了邵南星的交代,一轉眼就沖了出去。

「小姐,你去哪兒?你別出去啊!小姐——」張太大的喊叫聲在夜色里顯得異常尖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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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任飛雙眼茫然地瞪著桌面那一堆早該批完的公文卷宗,雖然已經晚上八點了,曲氏的員工也早就下班了,但他仍然沒有動手批閱這些公文的心情;這段日子他總是在辦公室里靜靜地坐著,卻無心去處理這些極待他批准的case,所有主管全急白了頭,卻無法可想,曲氏企業已經露出混亂的警訊來了。

從那天離開洛雨萱的住處起,他就再也找不到她的人了,仿彿她已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一般。他知道,她是刻意避開他,她不願意再見到他。

曲任飛無奈地露出自嘲的笑容來,心想:他怎麼從來沒發覺自己原來是這麼的愚蠢?連最簡單的感情問題都能攪得一團糟!他根本理不清自己的心究竟是意屬何人?是一見鍾情的艾曉語,還是那個對自己默默付出了十年感情的洛雨萱?

他該怎麼做個決定呢?他腦袋一片空白,根本理不出頭緒來——或者,可以問問曉語;當這念頭一起,他立即撥了陸家的電話號碼……

「請問曉語——喔!不,陸嬿兒在嗎?」曲任飛問著對方,心想:艾曉語的身世之謎能夠大白,這過程宛如是一場精彩的電影,幸好結局是完美的。

「她不在家,小姐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兒去了?」接電話的張太大急得眼淚鼻涕齊下。

「她這麼大的一個人了,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就不見了?邵南星呢?他不是一直都跟在嬿兒身邊的嗎?」曲任飛被張太太的語氣給嚇著了,氣急敗壞地質問。

「邵先生和老爺一塊兒出去了。臨出門前,邵先生還特別交代小姐千萬別出去,誰知道她接了一通電話之後,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我想攔也攔不住啊!」

曲任飛忍著氣,指示地道:「你別急,先去附近找找看;搞不好地只是悶著無聊、到外頭散散心而已,我現在立刻就趕過去。對了!趕快通知你們家老爺。」

「好——對!趕快通知老爺。」六神無主的張太太終於清醒了點。

曲任飛掛掉電話,飛快地抓起衣架上的西裝外套,準備離開辦公室,然而就在這同時,電話鈴聲又再度響起。

「喂!」他無心地應道,很想狠狠臭罵對方可真會挑時間!

「我還以為你走了,我也只是想碰碰運氣而已。」

「雨萱?」曲任飛驚愕地喊道:「你知不知道我到處找你?你現在人在哪裡?」他劈哩啪啦地急問著。

「找我做什麼?」她聲音沙啞的說:「任飛,一切都過去了,我也把它全忘了。我打這通電話只是站在朋友立場想跟你說聲再見而已。」

「再見?」曲任飛嚇了一大跳,說:「你要去哪裡?」

「哪裡都可以,再過一個鐘頭,我就會坐飛機離開台灣。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不許你走!」他急綠了臉。她怎麼能——老天!她怎麼能離開他呢?

她似乎很疲倦,得花兩倍的力氣才能勉強把話說出口:「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

電話掛斷了,曲任飛傻傻地對著話筒發楞。不能走!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洛雨萱從他的生命中消失!絕不!這一刻,他終於真正認清自己所愛的到底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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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窗外是珍珠般的晶瑩星河,而洛雨萱姣美的臉卻是感傷的,眼眸迷濛地凝望著那片如黑緞般的美麗夜空;她心想:對自己、對曲任飛來說,或許離開才是最佳的選擇。

「洛小姐,你需要我的服務嗎?」親切的空中小姐帶著微笑站在她的面前。她是不是表現得太明顯了?連空中小姐都感受到她的不尋常,還特地跑來問候一下。

「謝謝你,不用了。」她局促的擠出笑容來。

「那我就不打擾了,如果有需要我服務的地方,請你儘管吩咐。」空姐朝地點了點頭,才退了開去。

洛雨萱深深嘆口氣,飛機都起飛一個多鐘頭了,她也足足面對窗外一個多鐘頭了,內心深處仍然是帶著濃濃的不舍,和期盼著些什麼的心情。

別傻了!她笑得好凄涼。

她環顧艙內一周,覺得很奇怪;這班客滿的飛機怎麼會多留一個座位,還那麼湊巧的就在她身旁?算了!或許是人家另有要事才沒搭上這班飛機吧?又何必去替別人窮操、心呢!

她閉上眼睛,想讓自己進入睡眠狀態;到美國還有好幾個鐘頭的時間呢!

椅子好像稍微震動了一下,感覺上是有人坐進了她身邊那張剩留的空位,也感受到來人的目光正灼灼地注視著她。

她不安地緩緩睜開眼皮,側過頭去一看——她該不會是因為思念過深才產生幻覺吧?不可置信地,那灼熱的眼光居然是從曲任飛的眸子里所發射出來的。

「你想去旅遊怎麼不通知我一聲?你忘了,我們一直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你——」她楞楞地看著他。

「你知道嗎?為了趕上這班飛機,我用了二十分鐘的時間從台北飛奔到中正機場來,再花二十分鐘時間跑遍所有航空公司,查詢你所搭乘的到底是哪個班次的飛機?再利用剩下的時間跟一位老先生交涉,希望他能大發慈悲把位子讓給我;這一趟旅程可真夠驚險啊!」他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說:「幸虧讓我趕上了。」

「你——」她的瞼上有濕潤的感覺;她流淚了。

曲任飛心疼地拭去她的淚水,道:「我對你很抱歉,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發現自己對你的愛,如果這一回我趕不上這班飛機——」他真誠地說道:「我想,我的世界會隨之崩潰的!」

她一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只是反反覆覆的思量著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這番告白,是否意謂著她已經得到他的心了?還是——

「曉語呢?她——」洛雨萱脫口而出。

「放心吧!曉語有邵南星保護她,根本就用不著我;我想,從頭到尾全是我一廂情願而已,而她只是把我當成大哥般地對待。」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說:「全是我糊塗,才讓你吃了這麼多的苦!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我保證,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你感受到我對你的愛有多麼的深。」他可憐兮兮的祈求著。

她又哭又笑的直點頭;從此以後,她那雙清澈的眼眸可以盡情表露出她的柔情蜜意,而那副死氣沉沉的眼鏡,她也永遠都不會再需要它了!

******

「名單帶來了吧?」古天涯站在遊艇的甲板上傲然地面對陸騰,露出得意的笑容來。

略施小計便手到擒來,他古天涯的智慧在日月教可是出了名的。

陸騰站在碼頭上,揚了揚那張隨風飄蕩的白紙,上頭寫有十來個名字和身分背景的詳細資料,這就是古天涯急欲得到的卧底名單。

「你把名單放下,然後立刻離開。我勸你最好別輕舉妄動。」古天涯威脅地說道。

「我女兒呢?我要見她,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放心!她現在很平安,你只要乖乖把名單交出來,我不會為難她的。」

「古天涯,你真卑鄙!」陸騰咬牙切齒地怒吼。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其實要怪就怪她自己傻。好了!廢話少說,把名單放下,只要我驗明這張名單是真的,我自然會放了她。」

「你的話我能相信嗎?」

「你別無選擇。」

「古天涯!你不會成功的,我勸你還是儘早懸崖勒馬。」陸騰搖頭惋惜道:「可惜你如此聦明,本來該有大好前程的,卻誤入歧途。」

「陸騰,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情對我說教?」他瞬時有了某種警覺,臉色也隨即拉了下來;陸騰泰然自若的表現太過異常了,他似乎毫無懼意。

「陸騰,你最好安分點!否則只要我一個命令,你女兒可是會變成名副其實的蜂窩。」他手裡拿著一部對講機,殺氣騰騰的道。

「我看你還是跟我們走吧!這裡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你是逃不了的。」陸騰手一揮,數十位武裝齊備的警務人員全槍口一致的瞄準了古天涯。

「我真沒料到,你居然完全不珍惜你女兒的生命。」他冷冷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沒有必要留下她。」

他一個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眾人面前跳入那沁涼的海里,隨即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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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騰沒有把名單交出來?」尚可茵訝異地看著被五花大綁的陸嬿兒,喃喃地對她說道:「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放棄了你。」

陸嬿兒只是靜靜地眺望倉庫最遠的角落,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似的。

「你聽到沒有?你父親情願讓你死,也不願意交出名單來!」她狂笑起來,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傷心?你唯一的親人居然不要你!」

陸嬿兒毫不畏懼的搖搖頭,她平穩地說道:「我爹地的做法是對的,那些卧底的人的性命比我重要太多了!我不會因為他做出這種決定而感到傷心;相反的,我很高興,唯一讓我痛心的是——你不該利用了我對你的關懷。」

尚可茵止住了笑,冷冷地說道:「不用激我!你以為你說這些話我就會放過你嗎?」

「你要到何時才能清醒呢?你為什麼還看不透!你如果不是那麼執著於名與利,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樣子。」陸嬈兒慷慨激昂地痛責尚可茵;她不懂,她為什麼就是這樣的冥頑不靈?

「只因為你遇上的全是正義的天使,而我碰上的卻是惡魔的化身。」尚可茵拭去眼角溢出來的淚水,露出凄滄的笑容來,說:「既然上蒼要跟我作對,那我也只好義無反顧的反擊它。」她舉起手槍直指著陸嬿兒,道:「永別了!」

槍聲一響——尚可茵臉色煞白。

「你總是辜負嬿兒對你的情誼。」邵南星和楚揚一左一右地出現在昏黃的燈光下,不以為然的看著她。

「你們——你們——怎麼會找到這地方來的?不可能的——」尚可茵驚駭極了。

他們沒空理會她,只是專註地幫陸嬿兒解開綁在她身上的繩索。隨後,邵南星從嬿兒的頭髮上取下一枝幾可亂真的髮夾來,在尚可茵的眼前晃呀晃的說:「要是沒有這個追蹤器的幫助,你們的計畫或許就能成功了。尚可茵。枉費嬿兒仍然願意相信你,也還把你當成姊妹,而你卻忍心置她於死地,你的心腸可真是少見的歹毒!」

「隨你怎麼說。」她憤怒地瞪視著他們,說:「我不會罷手的!」說完一轉身,狂奔而去。

「站住!」楚揚已上膛的子彈對準她,道:「別跑——」

「楚揚!不要開槍。」陸嬿兒擋在他面前,艱澀地道:「放了她吧!」

楚揚不由得搖頭嘆息;尚可茵的身影就從昏暗的光線里消失。

「她不會感謝你的。」邵南星從背後擁抱住十分悲痛的嬿兒。

「我知道。」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看見有人死在我的面前,我受不了了!」

「嬿兒——」

「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不祥之人,否則我身邊的人為什麼個個都離我而去?院長、小皓、尚可茵,那接下來又是誰呢?」她的語氣好陰霾,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朝氣。

「嬿兒!我向你保證,從今天起不會再有人從你身邊消失了,我會讓你變成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女孩。」

「真的?」她仰頭求證似地重新問道:「你真的不會離開我。」

「不會的!」他把她摟得好緊、好緊。

「這可是你親口答應的。」

「對!是我答應你的。」

「你不可以食言。」

「我絕對不會食言。」

有了他的承諾后,她才能安下心來,放鬆緊繃的情緒,依偎在他的懷裡。

楚揚微笑地離開倉庫;就讓這對有情人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吧!

******

「把消息泄露出去,說陸騰四天後會獨自一人前往白石山和你們碰面,我要將古天涯引到那裡去。」

「他會相信嗎?」

「會!他會相信的。他所有的計畫全都失敗了,現在的他有如喪家之犬;顯而易見的,他的心情一定非常焦躁,因為他急著想得到那份名單。」

「我知道了,我會把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你放心吧!」

「那就拜託你了。」

儀器紅燈一閃而逝,邵南星用力吸了口氣,以緩和緊繃的情緒;為了早日解決古天涯的事情,他不住家裡,和楚揚暫時借住在陸家以便共謀對策。而這四天內,他必須冷靜地構思出逮捕古天涯的計畫來,否則讓他一直逍遙法外,一定又會引發一連串的風波來。

「我剛到客房去,看見被單都還是整整齊齊的,就知道你一定又只顧著忙公事,而沒有休息。」陸嫵兒憂心地道:「別把自己累壞了。」

「放心!我是無敵鐵金剛!倒是你,明天一大早得飛美國參加奧運比賽.怎麼還不去睡?到時候可別出了個熊貓金牌得主。」未避免讓她太過擔心進而影響她的心情,古天涯的事他都絕口不提。他一直表現得很輕鬆、很自然,讓她一點也不懷疑。

「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去?」她謹慎地問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我怎麼會瞞你呢?沒事的!等我把事情處理到告一個段落後,我就會去美國看你比賽的。」

「你真的會來?」

「這麼不相信我?那我跟你打勾勾好了!」他伸出手指頭來。

「你真的不能騙我喔!否則我真的會很失望。」::;、

他疼惜地撫摸她那張美麗的臉龐,道:「等你拿到金牌的那一刻,我一定會讓你看見我的。」

拇指對拇指,他跟她印下了不悔的誓約。

******

冷清的風狂亂地吹著,樹木草叢像是一株株會擺盪的幽靈,隨著風勢左右搖動,顯得有些蕭索,而時間仿彿也被這份暗沈給凍結住了。

隱隱約約中有車轉輾過滿地枯葉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緩緩地出現了一輛名貴的紅色跑車,車子隨即停在山路旁,引擎並沒有熄掉。

「天涯,是這裡嗎?」尚可茵沉聲問著,一股說不出的恐懼一直在她心頭徘徊。

「是這裡,你看!」他指著前面一輛黑色轎車,道:「那是陸騰的車子,更證

明這份珍貴的情報是不會錯的。」

「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尤其是這氣氛,很奇怪……」

「你太緊張了!放輕鬆點,沒什麼好怕的;更何況,我身後還跟了一票人保護著我們,你儘管放心。」

尚可茵困難地吞咽著口水;就算害怕也無路可逃了,她緊緊握住古天涯的手,不願意鬆開。「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離開我。」

「不會有事的。」古天涯安慰的拍拍她的臉頰,下了車,自負地站在狂襲的風中,及肩的長發有如毒蛇般四處飄動,刺在手臂上的紅色火焰更令人感到沭目驚心——有股濃濃的血腥味正慢慢地散開來。

陸騰出現了!他勾起嘴角來,如他所計畫的一般,他是讓日月教的人給押出來的,最後的勝利仍是屬於他的,不是嗎?

「搜到名單沒有?」

「搜到了。」其中一名日月教徒手上正拿著一隻木盒子。

古天涯志得意滿的放肆狂笑著,滿眼殺機地對著陸騰說道:「我給過你幾次機會,只要你把名單交出來我就饒了你的老命,可惜你總是跟我作對,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該死!」他神閑氣定的下了一道命令:「殺了他。」

七、八枝槍口同時對準了目標——古天涯。

他大驚失色,全身發顫,簡直不敢相信同樣的錯誤他居然會犯了兩次;他被突如其來的逆轉給嚇得魂飛魄散,反應不過來。

「天涯!快進來,快點!」尚可茵尖聲叫喚,從車子里射出一長串的子彈用來掩護古天涯。

在警方人員開始還擊時,古天涯已經一溜煙的坐進了車子內。他猛踩油門,瘋狂地開車衝撞包圍住他的警方人員。

邵南星及楚揚摘掉偽裝的鬍子、假髮、眼鏡,朝著那輛紅色車子的車胎猛開槍;該死!居然全是防彈的。

場面一片混亂,十分驚心動魄。圍捕的警方人員除了有些狼狽及受點輕傷外,其餘的倒是無礙,最重要的是——他們以絕對的優勢團團包圍住了古天涯。

「天涯——」尚可茵絕望地對著古天涯說道:「我們中計了!」

「可惡!」他氣得咬牙切齒,憤憤不平地道:「別以為這樣就想捉到我,我不會認輸的!」他突然轉頭看著街可茵,溫柔地道:「你后不後悔?」

「我不後悔。」她也溫柔的回答。

「那好,我們一起走吧!」他瘋狂的眼神是渙散的,死灰的面容對著車外,冷冷地說道:「就算我們得死,我也要拉個墊背的。」他重重踩下油門,直接沖向離他最近的人——陸騰。

「危險——」邵南星驚呼一聲!他下意識地、根本無法考慮的就飛奔過去推開了陸騰:他答應過嬿兒不再讓她失去親人的,如果她再失去了父親,他不敢想像這後果會變成什麼樣?她絕對承受不住這種打擊的!

而他卻沒有想到自己,眾人驚懼的看著邵南星的身影伴隨著古天涯的車子一起消失無蹤。緊接著,山谷底下竄燒出一道兇猛的火舌,而隆隆的爆炸聲也不絕於耳

「南星!!」陸騰和楚揚齊聲狂呼。

這一刻,有誰會知道,墜落中的邵南星腦海里浮上的是——與陸嬿兒勾手指頭,答應她永不反悔的誓約。

******

美國。

洛雨萱和曲任飛一起聯袂坐在這座可容納六萬多名觀眾的體育館內最醒目的位子上,等待所有比賽選手中最後一位上場的陸嬿兒。

他們還記得當嬿兒知道他們倆和好如初時,那誠摯祝福的表情令洛雨萱好感動,也因為她的這份祝福——讓洛雨萱的最後一絲恐懼煙消雲散。

大會正式廣播,陸嬿兒終於登場了。在全場墾爾屏息的注視下,前半段分數領先的她終於繼續保持戰果,為中華民國拿下這體育界的最高榮譽——奧運金牌。

她那完美的動作和散發出來的巨星光芒,著實有種令人無法眨眼的吸引力,宛如眾星拱月般的耀眼,連九名國際裁判也看得如痴如醉。當表演結束的那一剎那,敦練席上的伯斯先生和陪伴陸嬿兒同來的邵孟情,及所有代表團的成員都興奮地擁抱成一團,觀眾席上的所有中國人更是忘情的嘶喊著……

有哪一種畫面能比現在這種時刻更動人——國旗冉冉上升;陸嬿兒摸著她胸前的金牌,熱淚盈眶。

國歌唱畢,她站在領獎台上向所有觀眾揮手致意,也搜尋著一個人——答應要來跟她分享這份榮耀的邵南星。

「邵夫人,休息室里有來自台灣的長途電話,好像很緊急。」

「好的,我馬上去接。」邵孟情深吸口氣,平穩洶湧澎湃的激動情緒,欣慰的一笑;她未完成的心愿,今天終於由嬿兒代她達成了。

「王秘書,你跟我一道去,可能公司有要事要交代吧?」兩個人立刻轉往休息室里去。

「你說什麼?」電話筒由她手中滑落,邵孟情的臉是一片慘白.強烈的暈眩立即衝擊著她的大腦。一個踉跆,差點不支倒地,幸好王秘書及時扶住了她。

「夫人,怎麼回事?您鎮定點。」王秘書趕緊扶她坐進沙發里;在邵氏工作六年來,她從沒見過邵孟情如此驚慌失措。

邵孟情坐在沙發里,精神恍惚地喃喃道:「南星死了!在追捕古天涯的時候被撞到山谷底下去——」

從記者群中脫逃出來,正要進休息室的陸嬿兒一聽到這話,渾身一僵,本是慧黠的眼眸如今已失去了光采。

******

聚光燈將溜冰舞台映照得宛如白晝,光束凝聚在身穿淺紫色薄紗的人影身上,那分優雅細緻的臉容十足是東方人的面孔,而她那無可比擬的高貴神韻更是無懈可擊。

她終於登上溜冰界的最高頂峰,拿到了人人夢寐以求的奧運金牌,但濃厚的悲傷早已掩蓋住一個鐘頭前的興奮情緒。但她仍必須打起精神來。不能臨陣逃脫;她必須得為她的溜冰事業負責,為這場四年一度的奧運盛會晝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所以這場大會所安排的最後表演,將是她再顯光華的重要時刻。

悲愴的音樂聲伴隨著神奇的魔力在會場內流竄開來,她細白如雪的手臂輕輕抬了起來,靈巧纖細的十指漸漸伸展,如花苞待放似的慢慢綻放開來,整個人看來是優雅無比的。

她的身影彷如柳絮般悠悠蕩蕩地在冰面上隨風飄舞,溜冰的姿勢是平滑、順暢,和無與倫比的優美。

全場觀眾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冰面上的她,眾人的心也沉浸在她移動的身軀和展現出來的高超技巧上,無法抽離。

她含憂的舞步扣人心弦,是何等的悲傷與哀痛!每個觀眾都可以感受到她想傳達的意念,心情全不由自主的跟隨著她的腳步沉重起來。

但卻沒有人知道,她是在為尚可茵的際遇灑下一把同情淚。

音樂聲一變,猛烈的節奏隨之而來,那激昂的旋律在流轉,如命運之神的狂笑聲,襲卷每個人的心房:現在,她不單單失去了摯友,甚至也失去她最愛的人——那通電話的內容不停地衝擊她,她的心已被撞擊成無法組合的碎片。她腳上的冰鞋在冰面上配合著節奏快速的旋轉,如陀螺般地飛舞。她用冰刀劃出她的心情,珍珠般的眼淚也一滴滴的奪眶而出。再也控制不住地隨著旋轉的身軀飛灑出去.在光束的照射下顆顆淚珠晶瑩剔透,但卻是心碎的寫照。

她賦予她的冰刀生命,讓冰刀完完全全地隨著她的意念擺動——那椎心刺骨的痛楚!她狂舞、狂跳,將身上所能散發的力量齊集在這一瞬間。表演即將終了,音樂也即將結束,她開始放慢瘋狂的溜冰動作,一步一步、緩緩地側身倒卧在冰面上,任憑淚水無止盡地順著臉頰滑落冰面——往後她的生命再也沒有任何色彩了!

光束一滅,全場一片黑暗,會場內鴉雀無聲,眾人沉醉在陸嬿兒這場登峰造極的表演中無法自拔。

光線再次慢慢綻放,陸嬿兒已然起身立在冰場中央,她向全場六萬名的觀眾盈盈欠身,低垂的臉蛋布滿的是交錯的淚痕。

無視於全場觀眾瘋狂叫好的掌聲以及歡呼聲,也無心撿拾如瀑雨般飄落的一束束鮮花,她舉步滑向休息室,再次回頭巡視這塊讓她盡情揮灑心緒的橢圓型溜冰場地;這塊能讓她呈現傲人光彩的地方。她終於將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化為真實,也留下燦爛輝煌的紀錄——她對自己,也對栽培她十餘年的邵氏企業有了交代,她了無遺憾了。

她淚影朦朧地看著最後的舞台;從今以後,她將不再做任何的表演與比賽,她決定從絢爛歸於平淡,也將緊緊封閉自己的心,不再談情也不再說愛!她只想好好待在陸騰身旁孝順他;她知道從今天起她的生命將不再有歡笑,因為她失去了今生唯一的最愛——邵南星。

******

太陽正沿著海岸線一點一點的落下去,陸嬿兒一身白紗,靜靜地站在這靜謐的海灘上,凝視著這一片夕陽,任由淚水悄然滑落在沙灘上。她身軀輕顫著,那無奈的哀愁顯得楚楚可憐,潮水一波接一波地翻騰,打濕她赤裸的腳踝,冷風吹得她全身直打哆嗦,但她的心卻比她的身軀還要冷。

奧運比賽結束后,她和邵孟情搭乘飛機立刻趕回台北;一路上,邵孟情還是沒有告訴她邵南星出事的真相,她這個做母親的人刻意強忍悲傷,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因為她很清楚嬿兒對自己兒子用情之深,她怕她會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怕她會想不開。邵孟情打算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她失去兒子已經夠慘了,她不要陸騰也失去這個女兒。

三天來,邵氏夫婦並沒有出現在陸家,楚揚也突然失去了蹤影,而陸騰只是常常用憂愁的眼眸望著她,仿彿有事想開口,卻總是欲言又止地。

可笑的是,居然都沒有人注意到這三天來她怎麼都沒開口問起邵南星的事,他們還以為隱瞞得很成功呢!她想,就讓他們繼續認為下去好了。

突然,一件外套披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嬿兒——」仿彿幽靈似的呼喚從她背後揚起。

她驀然轉身,楞楞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凝視著眼前的人。

「對不起!我失約了。」

陸嬿兒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龐——冰冰涼涼地,而他的臉色也蒼白得像個鬼。她就一直摸著他的臉,好不容易才從嘴裡吐出氣若遊絲的話來:「上天果真感受得到我誠心的祈求,知道我很想念你,真的讓你從天上下來看我了!」

她的話讓邵南星驚動了一下,他嘆息著說:「你以為我死了?」她好像痴了,也好像呆了,居然聽不懂他的意思,只是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深怕只要一眨眼他就會立刻消失了似的。「我不會再讓你走了;不管是天堂或是地獄,我都要跟著你!你不要仍下我——不要……」她的睫毛上全是淚水。

邵南星拉近她,擁住她一直顫抖的身軀,苦澀地說道:「你不用上天堂,更不用下地獄,今生今世我都不會離開你,更不會扔下你的!我會永遠、水遠陪伴在你身旁。」他低下頭,輕啄一下她慘白的唇辦,說:「你仔細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以為的幽靈,你看清楚!」

她聽到他的心跳聲,而他的胸膛雖然有點涼,但卻是有體溫的。

「你活著!你真的不是鬼魂?我不是在作夢,你真的是邵南星?真的是你——」她槌打著他的胸膛,淚水不斷的流著,哭得好傷心、好難過。「你為什麼要跟我開這種玩笑?你為什麼叫人打電話通知伯母,說你被古天涯的車子撞到山谷底下去,車子爆炸了,人也被炸得粉碎了?既然你沒事,這三天來你為什麼又音訊全無?為什麼每個人都神色哀凄,但全都神秘兮兮地故意避開我?我都不敢問,我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我的心都碎了——你為什麼要跟我開這種玩笑?為什麼!」

「對不起!嬿兒,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造成這種局面的。」他輕咳起來,似乎得很努力才能呼吸。他站著不動,讓她盡情的發泄……

「我足足昏迷二二天,也是剛剛才清醒過來的。我也是急著想見你,可是我無能為力,我真的很抱歉。」

這番話讓陸嬿兒停止了啜泣,不明所以地審視著他,他的臉色比剛才還要更加蒼白。

「你的拳頭可真重,我本來不會死的,這下子也會被你打死了。」

「你沒事吧?」她到現在為止還是莫名其妙的理不出頭緒來。她見他都快站不住了,趕緊扶他坐在沙灘上。

他輕輕地開口道:「我的確是讓古天涯的車給撞落到山谷底下去了,但在失去神智的剎那間,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滾進山谷底下的那條溪流里。而那輛車就摔在河床上炸成了粉碎。所有圍捕古天涯的警方人員在河床上找了半天,卻一直找不到我,他們才會做了最壞的判斷,以為我跟古天涯同樣被炸死了,所以只好通知我媽咪和爹地;是楚揚仍然不死心,一直沿著那條湍急的溪流才終於找到了我。就這樣,我足足躺了三天,而這三天就如醫生所說,我真的是從鬼門關里逃出來的。」

陸嬿兒淚眼婆娑地道:「所以他們故意隱瞞我,因為他們也無法預測你是生,是死?更不知道該如何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邵南星點點頭,緊緊的摟著她。

「我覺得自己好幸運,我的身邊總是有那麼多關心我和愛我的人,只可惜可茵她——」陸嬿兒嘆口氣,很感傷地道:「我還是救不了她。」

「你儘力了!這一切全是她自己所選擇的,也怨不得人。」

天際的雲彩散發著醉人的火紅,她投入他的懷裡:心滿意足地嚷著:「我好幸福!」

邵南星也用相同的深情緊緊擁住了她。

偷偷站在一旁的邵氏夫婦、楚揚、陸騰都面帶微笑地凝望這對有情人;看來,從醫院倫跑出來的邵南星在愛情的滋潤下,很快就可以康復了。

一切都雨過天晴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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