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聽不懂。」小日、小月異口同聲的說道。

展塵的臉黑了一半。

「總之，爸爸為了保護媽媽，才忍著不來台灣見小日、小月，現在喬亞力被抓到了，以後爸爸跟媽媽，還有小月、小日跟星星就能生活在一塊了。」蘇青玫開心的解釋道。

小日、小月對看一眼。小日搔搔頭，說道：「媽媽，我肚子餓了。」

「肚子餓……」對於他們突然轉移話題，花了兩個小時詳細細從頭到尾解釋的蘇青玫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跟小月等媽媽出來，等好久喔。」

蘇青玫臉紅了，想起先前待在飯店房間里這麼久，都是在跟展塵做一些小孩子不該懂的事。

出於內疚，她立刻站起來，「媽媽去叫客房服務，馬上就可以吃了。」她拍了一下展塵的大腿，暗示他跟孩子們說點話，就立刻去打電話。

展塵根本沒有跟小孩子相處的經驗。從他們進房間以來，全由蘇青玫當作中間人。

眼前的兩個小孩一點也不像是八年前他抱在懷裡的嬰兒。他們兩個穿著棉衫跟藍色的吊帶褲，在看多了國外的小孩后，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好象比較嬌小，而且……漂亮。

兒子……他的兒子們，這個意識慢慢滲進他的內心裡，但他還是沒有辦法就這樣抱著這兩個孩子當親人，他跟玫兒雖然相隔八年再見面，但是他對她的愛情從來沒有變過，是因為在之前有更長久的相處做基礎，累積十多年的憐惜跟疼愛讓他在這八年間不改初衷的只專註在玫兒身上，但他也只見過自己的小孩幾次，甚至在玫兒懷孕十個月間，都沒能時時陪在她的身邊，聽著胎兒的心跳……

他一直以為，他是個目標堅定的男人，時空的變化永遠不會改變他的心意，但是，現在他才知道喬亞力被捉了，還是影響著他的生活。

「為什麼我們不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哭哭啼啼？」小月問著哥哥，眼睛看著展塵。「每次媽媽看見電視里演父子相認，就哭得淅瀝嘩啦，可是現在我一點感覺也沒有耶，小日。」

「我也有這種感覺耶。」小日看著展塵，回答道。

展塵瞪著面前的兩個小孩，終於開口，「你們要說什麼就直說吧。」他心裡很清楚這兩個小鬼支開玫兒，一定有其他用意……這個時候才會覺得這兩個小鬼在這方面像他一樣的聰明。

小日跟小月對看一眼，異口同聲的問：「你跟媽媽這麼多年沒有見面，有沒有養小老婆？」

「小老婆？」

「電視上不就是這麼演的嗎！再老實的人也會搞婚外情，何況你跟媽媽這麼久沒有在一起，你會有女人也不意外啦，對不對，小月？」

小月點點頭。「電視上都這麼演的，沒有錯。」

台灣的電視到底演了什麼？十歲的小孩就懂得婚外情是什麼了嗎？展塵不高興的想道，早知道就把他們母子送到其他國家去。

「我懶得養。」他的脾氣有些上火了。

「懶得養，那等於沒有了嘍？小日，他的答案不是說因為他愛媽媽耶。如果有一天他不懶了，那媽媽不就是會被拋棄了嗎？」

展塵的火氣再往上爬二度，臉色又開始黑起來，但是他必須捺著性子回答這兩個小鬼的每一個問題，他知道這兩個小孩在評估他有沒有資格回到他們母親身邊……

他的兒子這麼難搞，到底是誰教的？

「媽媽的眼淚很難收拾耶。」

「你們的媽媽常哭？」展塵突然問。

「當然常哭呀！在小鎮上，每個人都知道媽媽是沒有丈夫的女人……這種奇怪的立場最容易被欺負了，不過媽媽人很好，表面上鎮上的人都對媽媽還不錯，不過背後常常會有那種『那女人多可憐，被男人騙了』，要不然就是『年輕做錯事，現在都是自找的』……」

「這些閑言閑語都不算什麼，最討厭的就是媽媽的親戚動不動就來找媽媽，說媽媽是未婚生子，丟蘇家的臉，我還記得前兩年過新年，媽媽帶我們去那裡拜年，結果被趕出來，嫌媽媽丟她們的臉，害媽媽回家之後躲在棉被裡偷哭……對不對，小月？」

「對！」小月一想起來就生氣，害他跟小日年紀小小就要學老萊子娛親，逗著媽媽笑出來。逗媽媽笑不花時間啦，但是媽媽哭，星星也哭，他們還得哄星星，害他們的新年就在兩個女人的眼淚下度過，連紅包都送給星星讓她開心，讓他那一年過得很窮。

「媽媽也是人啊，她的祖母為什麼不要媽媽。就只要我們呢？」

展塵的表情完全沒有任何變化，內心的溫度卻已經跟屋外可怕的氣溫一樣高熱了。

「你們呢？」

「我們？」

「有沒有哭？」

「當然沒有！我們是南寧孩子！媽媽跟星星都靠我們保護，我們哭了，那媽媽跟星星怎麼辦？對不對？小日？」

小日同意的點點頭，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委屈你們了。」展塵突然說道，語氣變軟。

小日跟小月又對看一眼，沒有想到這個名為父親的男人會用感激跟疼惜的語氣跟他們這樣說。

「還好啦！男生嘛，保護女生是天經地義的事啦。」

展塵的俊臉終於泛出一絲笑意。「你們母親教得很好。」

「那當然，她是我們的媽媽嘛。」

「她也是我的老婆，而我是你們的父親，也功不可沒。」

「我們還沒有承認你是我們的爸爸呢。」

「不承認，為什麼要寫e-mail激我回來？」

小月想起那封他半夜偷偷用電腦傳的信，一臉驚訝的問：「你就是克魯尼？」

「就是我。」

「那你的電腦很好嘍？」他雙眼發亮。

「小月！」小日叫著有點動心的小月。

「馬馬虎虎，不過絕對比你們的媽媽要強很多，我主攻醫學。」

「醫學？」輪到小日雙眼一亮。「就像是媽媽帶星星去診所看病時，那些偉大的醫生嗎？」

展塵點點頭，沒有說明他在醫學界的地位，因為小孩子也不見得懂，他被小日其中一句話吸引。

「星星常常生病？」這些年來，玫兒都沒有把比如意的事告訴他，怕他擔心，他想到八年前的三胞胎里，唯一的小女孩身體沒有另外兩個好。

「星星身體不好，所以我長大后要當醫生保護她的身體。」小日說道。

展塵的眼神放柔了，輕聲說著，「你是個好哥哥。」

被這個男人稱讚跟被其他鎮上的大人讚美的感覺完全不一樣耶，小日心裡的某個角落突然間得到滿足。

小月見到小日有軟化的跡象，趕緊說：「別忘了星星。」

「星星？衛生間們她沒有跟你們在一塊？現在她在哪裡？」

小日說道：「她跟藍桀叔叔出去買東西了。星星從小就日益被人忽略，我跟小月都不希望將來的爸爸也會忽略她。」

「將來？」展塵對這小鬼狂妄的語氣感到很熟悉。

「沒錯！現在我們還不承認你是我們的爸爸，除非你能找到星星。」

展塵知道面前這兩個小孩根本有意刁難他，但是心裡奇迹的沒有任何憤怒的情緒。之前聽他們所受的委屈，現在他被刁難一點也是應該的，不管任何正當合理化的理由，他在他們的生命中確實缺席了十年，就算他們要求補償，他也只會照做。

想到這裡，他忽然發現從一開始對他們的沒有感覺，到現在他竟然會有那種淺淺的驕傲——

驕傲這兩個小孩竟然是他的兒子。

玫兒養育他們，養得太好了。

「你們繼續說。」

「我要你證明，你不會忽略星星。嘴巴說沒有證據，媽媽跟我們都不會忽略星星，藍桀叔叔也不會，如果你能證明你不會忽略星星，我們就承認你是我們的爸爸，因為只有爸爸跟媽媽才會對我們一視同仁。」

他們的意思是說，如果他忽略了，只有藍桀有資格當他們的爸爸，而他必須失去資格？展塵對他們的好感又直線下降。

「然後呢？」

小月跟小日一點也不畏懼的說著，「如果你能在飯店裡認出誰是星星，我們就把你當爸爸！」

話剛說完，蘇青玫就笑著走出卧房，完全不知道剛才這對父子的對談。她抬頭看著牆上的鐘道：「馬上就送來了，到時候你們先去吃……星星跟藍桀也該回來了，正好趕上呢。」

展塵忽然站起來，面無表情的說：「我去接。」

在飯店裡找一個指定的小孩子，對他來說沒有什麼難處。星星是女孩子，十歲，身體不好，只要他在飯店門口等，一定會等到相似的小孩。

但是，當他走到飯店大廳時，看見好幾個小孩子在大廳里跑……搞了半天，他才知道今天有團體進飯店，他頭痛的看著有可能是他女兒的好幾個小女生，分不出來誰長得比較像玫兒？

飯店的角落裡站著一個小女生，頭髮剪成西瓜皮……是那個之前在電梯里遇見的小女生，有個男人拉著她的手，要往偏門走去，小女生一直搖頭，想掙開他的手，而周遭完全沒有人發現。

展塵大步向前，大聲斥道：「你在做什麼？」

那個男人抬起頭看見他，面露不安的說：「我是她……」

「我是她父親，你想幹什麼？」展塵快他一步說著。

那男人被這個事實嚇到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就趕緊跑了。

展塵滿肚子火的詛咒著。連在飯店裡都有人誘拐小孩，台灣的環境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如果今天換成是他的小孩呢？

「謝謝叔叔。」小女生有禮貌的鞠躬。

「你爸爸媽媽呢？你自己一個人站在這裡幹什麼？」

「我在等叔叔。叔叔說他要上廁廁。」

「那你怎麼不叫呢？你爸爸媽媽有沒有教過你，如果有壞人來，要怎麼應付？」展塵難得放輕聲音問。

「有！媽媽有教！哥哥也有教！可是……他不像壞人，而且叔叔很快就會出來了。」

若那個男人不像是壞人，天底下就沒有壞人了，展塵摸摸她的頭頂說：「以後不管是不是壞人，都要叫爸爸媽媽，懂不懂？」

小女生害臊的點點頭。

展塵看她的臉頰透著淺淺的紅色，這麼害羞的表情好眼熟……

「你叔叔去了多久？」

小女生想了一下，小聲的說：「叔叔好象便秘了。」

「便秘？他在洗手間很久了？」展塵口氣不好的問道。他應該去找她的女兒，但是一想到放這個小女孩單獨在這裡，他就不放心。

這麼單純的小女孩，看起來才六、七歲，是哪家的大人把她丟在這裡的？

「你待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記得，如果有其他的叔叔伯伯要帶你走，你就大聲叫，懂不懂？」

小女生用力點點頭。

展塵對她這麼容易信任一個人感到十分的驚訝，又摸了磨她的頭，看見她露出熟悉的害羞表情，沒有多想的往男廁去找人。

過了一下，他鐵青著臉從男廁走出來。廁所里根本空無一人，她的叔叔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叔叔……」

「叫我展叔叔。你叔叔他……他便秘了，你告訴展叔叔，你住哪層樓？展叔叔先帶你上去……」他奇異的發現自己的口氣不由自主的軟化。

雖然這個小女孩的長相不十分討喜，嘴巴也不夠甜，但是她害羞的表情老是讓他覺得很熟悉……

他牽起她的小手，往電梯方向走去。

「如果你是我的女兒就好了……」他下意識的說著，忽然她幼小的身軀跟小時候的玫兒重疊了。

靦腆的笑容一模一樣！！

玫兒小時候一看見他，就會露出這種笑容！

靈光一現，他對著她好溫柔的問道：「星星？」

她抬起頭，無瑕的雙眼好奇的注視他。

「展叔叔，你怎麼知道我叫星星？」

而原本要去上廁所的藍桀，是因接到一通電話，但飯店內收訊不好，到外面去聽，才陰錯陽差的把星星搞丟了。

回到屏東，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了。

在這個星期里，展塵發現他的兒女們都很懂事，懂得為母親著想，尤其是小日跟小月，雖然跟星星是同時出生，但是在星星面前就好象是年長好幾歲的大哥一樣，十分的疼愛她。

星星很害羞，剛得知他是缺席十年的父親時，不會排斥他，雖然跟著小日、小月喊他爸爸，但彼此還是很生疏，她黏媽媽的時間比較多，再不然就一直跟著哥哥，很少有跟他這個父親單獨相處的機會。

反而剛開始對他有心防的小日跟小月，很快的就跟他混熟了，小月在晚上還不肯回自己的房間，留在他跟玫兒這裡玩他的手提電腦，讓他只能當父親，不能對玫兒做出任何丈夫可以做的事情。

在跟玫兒商量之下，他們從桃園邊走邊玩的回到屏東，藉機拉近他跟星星之間的關係。

星星不是討厭他，只是個性太害羞了，尤其對陌生人更嚴重，雖然在經過一星期的相處之後，星星對他已經慢慢親近了，讓他欣慰不少，也讓他相信假以時日，星星對他會對玫兒一樣。

只是，每次看見星星跟藍桀比對他更親時，他心裡不爽的指數就升到最高點，巴不得趕走藍桀！

他的本意是來台灣接他們回美國，小孩子適應能力強，過了幾年很快就可以融進，美國的生活。在教育上，他對台灣沒有什麼信心，可是，在跟玫兒商量過後，決定暫緩這個計劃，小日小月活潑好動，不管到哪裡適應能力都很強，交得到朋友，但是他的小女兒連跟一個台灣陌生人說話都很害羞，讓他跟玫兒很擔心她去美國會適應不良——

現在，他終於有做父親的自覺了。

以前，他只在乎自己跟玫兒，然而，現在他出於真心的考慮到他的家人，除了玫兒外的家人，這是他來台灣之前所沒有想到的情況，但是卻沒有任何令他討厭的感覺。

「好重。」一到家前，星星想要幫忙抱著塔虎脫下車。

「爸爸來，這個琴盒對你來說太重了。」展塵提起琴盒，同時抱起星星嬌小的身軀。

星星被驚嚇一跳，連忙拉住展塵的衣服。

展塵對她露出笑容，星星臉紅的垂下頭。

「你很少讓媽媽抱，對不對？」

「星星太重，媽媽抱不起來。」

「那爸爸以後每天都抱你。」

星星吶吶的不敢說話，看著自己居高臨下。她以前從來沒有被抱得這麼高過，好象是在坐遊樂園的小飛機。

小日跟小月對看一眼，各自拉住蘇青玫的手。

蘇青玫離開屏東的家前，曾託附近的林奶奶幫忙看家。她走近屋前看見門是開的。

「有人來了？」她看見玄關上有鞋子。

展塵拉過蘇青玫，將星星放下，交給小日、小月，走在他們的面前。

小日、小月對看一眼，小聲的說：「多一個爸爸的感覺真的不賴哩。」

「像坐飛機。」星星害羞的笑著。

「以後等哥哥像爸爸一樣高大的時候，也可以讓星星坐飛機。」

孩子們之間的童言童語讓蘇青玫感到好笑又開心，直到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客廳響起——

「你是誰？」

「這句話應該我問才對。」展塵對台灣的印象越來越差，沒好氣的說道：「主人不在家，你就可以擅闖民宅嗎？滾出去，不然我打電話報警！玫兒，去打電話！」

「玫兒？青玫？」蘇召蓉看見蘇青玫匆忙的跑進客廳，卻被眼前高大的男人及時拉到身後。「青玫，他是誰？你失蹤一個多星期不會是跟他在一起的吧？祖母很生氣你丟下石先生呢。」

「石先生？」蘇青玫望著她的堂姐，壓根兒忘了這號人物。

小日、小月異口同聲的搶道：「就是媽媽相親的男生！」

展塵瞪著蘇青玫，她著急的解釋，「我是被逼的，我一輩子就只有你這個男人，對石先生還是其他的男人，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還差不多。」

蘇青玫注意到他的火氣還沒有很旺，趕緊叫兒子們去開冷氣。

「乖，你們去穿外套，把冷氣開到最強，星星，你先回房間，小日，你陪星星回房間，記得把門關上，不要讓冷氣吹到星星房裡。」

小日點點頭，牽著星星回房間。

最近跟這個爸爸相處，發現他最難搞的就是在很熱的天氣里一定要吹冷氣，而且他遇熱就很懶得動，連中途找餐館吃飯，他也要挑挑撿撿，選擇那種地方大，可以舒服吹冷氣的餐館。

「青玫，祖母要你再回去一趟，她已經重新安排你跟石先生再一次的相親。」蘇召蓉連看也不屑看展塵一眼，只當他是外頭的野男人。

「我不要……」

「她不會去。」展塵冷冷的說著。

「你是誰？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蘇召蓉注意到他的衣著不是名牌，外頭的車子也是租來的，沒有什麼價值感。

蘇青玫連忙按住展塵的雙手，向蘇召蓉解釋著，「召蓉，他是我的丈夫。」

「丈夫？你真的結婚了？」蘇召蓉不敢相信幾年來祖母的說服，都沒有讓青玫相親結婚，沒想到她之前說的話是真的……

雖然這個男人看起來沒有什麼身價，但是，祖母想帶小日、小月回蘇家的願望不就是可以成真了嗎？！

「我早就結婚了，十年前我就是跟他公證結婚的。」蘇青玫害羞的笑著，「他就是小日、小月跟星星的父親。」

展塵將蘇青玫摟進懷裡，冷冷的看著她的親戚，再一次責怪自己幹麼將玫兒送到台灣這個國家？

他一直以為同是姓蘇，蘇家多少會照顧到玫兒，卻忘了就算是親戚，也會有令人討厭的人存在。

他冷冷的開口，「回去轉告你祖母，不要再打我兒子的主意，否則我不會放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