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薛羿毫不費力便問出寒府的方向,碧落鎮的人問都沒問便信了他們「前來投親」的說法,他覺得有些可笑,如果他們兄妹是為了殺他們敬重的寒家人時,還會那麼熱心地為他們指路解說嗎?

踏上通向寒府的小路,薛羿的呼吸濁重,雙掌濕濡。仇人就在那方,那個害得他們家破人亡的的任天遙就在那裡!

「哥,我們一進去就殺,殺得他們片甲不留!」薛玉將手中的彎刀握得死緊,恨意在胸總沸騰,「叫他們用血來償還爹的命!」

「不,我們不能莽撞,至少要等問清楚之後再動手,以免錯殺無辜。」

「哥,都這時候了,你還講什麼道理?哪有人肯在仇家面前承認自己的罪行?我們只管為爹報仇就行了,理他那麼多作什麼?」

「小玉,我們是來討回公道,不是來爛殺無辜,不准你胡來,要是我發現你不聽哥的話,哥就馬上帶你回影峰。」他厲聲問,「知道嗎?」

「哦!」薛玉不甘不願地應諾。

「別忘了在客棧的教訓。」

薛玉驚,總算斂了一些復仇恨火。

薛羿將嘆息吞往腹內,仰觀天際,在這片澄澈無暇的蒼穹下,可將會有血腥殺戮嗎?

突然之間,他不知道報仇究竟是為了什麼了。

而他倆都沒有發覺身後一段距離跟著文雅儒生,他閑適的步子與他們的沉重恰成對比。

踏步小道上的腳沒有揚起一顆塵沙,而他似笑非笑的俊顏,猶如已經知了什麼,神秘中隱帶著一絲瘋狂。

※※※

近午時分,寒府大門深鎖,門內卻洋溢著安靜的喜氣。

仇烈霄脫下粗糙短跑,換上織錦汗裝,高大的身材襟合著剪裁適宜的衣著,使他那身王者霸氣與傲昵天下的豪氣盡露。

而寒士里合陸伯也換上畢生最正式的衣裳,略帶緊張地佇立在祖先牌位前。由於織雪執意一切從簡,既然要秘密地嫁,不用布置更乾脆,一來省時省力,二來也省得夜長夢多,一舉兩得。

女兒的決定乾淨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做父親的不免有些意見。難怪嘛,就這個女兒,從小到大捧在手心裡疼著,護著,盼她能風風光光地出閣,沒想到卻得偷偷摸摸地見不得人。

望著廳上供的牌位,寒士里的愧疚更深了:「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兒孫士里今天在此為您們的孫女織雪形成婚之禮,她的夫婿叫仇烈霄,正是來自您們最忌諱的赤煞,可是您們不用擔心,他已脫離赤煞,和百年前的恩怨一點也無關。希望您們在天之靈能保佑他們平平順順地過一輩子,保有他們安好,不再受波折風雨,士里替他們向祖宗磕頭……」正要跪下,卻被一雙手攔住,看去,正和他令人敬畏的眼相對。

「從今天起,織雪的祖宗就是我的祖宗,這響頭該由我來磕!」說著,砰然有聲地屈膝下跪,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他的這份誠心感動了士里,原先梗在心頭的嘀咕全然消失,難得像他如此威儀惜譽之人肯為未過門的妻子磕拜祖先,有這麼個女婿,面上也有光了。

「唉……服了你了!」寒士里扶烈宵起身,打心底視他為子,「我相信雪兒的眼光絕不會錯,今天起你也算是我的半子,雪兒是我寒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你可得好好待她。」

烈宵沒有繁複的誓言,只用堅定的眼神作保:「自娶她的為妻的念頭生起的瞬息!我就知道我會用生命護她終生。」

寒士里點頭,他相信他,他的承諾超出他的預料範圍,身為父親的他也沒有什麼好求的,為了這個女婿違背祖訓,他知道值得。

陸伯湊了過來,老邁的臉龐堆滿神采:「老爺,從今天起,我可以叫少爺為小姐了嗎?」

「當然可以,陸伯,雪兒這搗蛋鬼這些年來不知讓你白了多少頭髮,咱們挨到了今天總算能放下重擔了。」士里從來未將陸伯視為外人,女兒能長這麼大他也有功勞,嚴格算來,他也是她的長輩。

陸伯的眼中有欣慰也有淚光:「我總算盼到這一天了。這些年來一直不能叫她小姐,幸好姑爺出現了。」他牽起烈宵的手,是託付也是懇求,「請你好好待小姐,別讓那些凶神惡煞再接近她。」

「我會的。」他淡笑,反握住他的手,傳遞無言的感謝。

「新娘子來嘍!」

寒夫人輕快的嗓音一傳入,思廳馬上肅穆起來。三人投去期盼目光,夏蕙琴和媒人攙著雪兒進來,大夥一見新娘均忍不住露出讚歎驚喜的目光。

寒織雪穿上一襲紅羅衣,隨著她蓮步挪移輕擺搖蕩,她溜溜黑髮映射著動人的光澤,垂依在她雪白無暇的頸上,吹彈可破的肌膚,嬌怯羞紅的臉龐、圓潤如玉的容顏散發著新娘特有的盈盈風采,任何男人只消一眼便會墜入她閃爍著萬千心緒羞喜的秋水瞳眸中不可自拔。

他痴了!她也痴了!

踏進思廳,尚未看清周遭,便教一雙熱切的眼給攝去了所有的神思,不期然讓他的眸光撞入心窩,牽動了那又疼又甜的愛意,他,那麼威武,恍若天神般,一身天賜的榮耀光彩。

織雪的眼眶驀然濕潤,他把那遮去大半表情的鬍鬚給剃了,露出他真正昂揚的面孔,原以為他的臉只蘊含武者不屈的剛強果斷,沒想到剃去鬍鬚的他看來不可思議的儒雅溫柔,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是啊!她不是一直就明白他的溫柔嗎?而今天,此時,她就要成為這溫柔男人的妻!

「一拜天地!」

陸伯的聲音驚醒了她,這才發現他倆已並肩而立,懷著雀躍的期待,她柔順地跟著他而動。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

當陸伯拖著老長的尾音曳然而止,他停駐在她臉上的眼幾乎使她癱軟,羞得她不敢回望。

他是她的丈夫了!

「以天地為證,我仇烈霄今日娶寒織雪為妻,此情此意至死方休!」

淚,終於漫出了心頭粉雜的喜悅,簌簌而流,這個宿命良人啊!捉弄了她多少深切惶恐的情意……

寒氏夫婦自主位下來,含笑:「該說的都說了,我們不必再多言,咱們的女兒,就交給你了。」

烈宵看看他們又瞧向他的妻子,忽然有塌實的感覺,原來人生也可以如此有意義!自懷中取出一柄扇,他交給她,「它代表了我的心。」

織雪接過,展開,娟秀的倆字呈現眼前:相思!

「這……」她急急抬頭,郎卻安然而笑。

「我想老傢伙一定也會樂見他們的愛延續下去!」

相思扇,象徵他們堅貞的夫妻之情,更是托予夫君的重要遺物,而今他將它交給她,教她如何不喜不泣?

烈宵撫著她淚濕的頰,方欲開言,不料前廳卻傳來叫喊。

「寒家所有人聽著,限你們在姑奶奶耐心還沒磨光之前快點出來,大家好好地來算帳!」

五人微凜,臉色暗了下來。

「蕙琴,你和陸伯帶著雪兒進去別出來,我和烈宵出去應付。」

「不,我要和你們一起!」

「雪兒,別任性,爹和烈宵去去就來。」

織雪驚慌無助地望著夫君,他沉著地點點頭,以眼神平撫了她的恐懼,由母親牽著她入內院。

寒士里眺向前廳,有些好笑:「送禮的人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這證明了一件事。」仇烈霄安之若泰地朝前廳而去道,「人都是愛湊熱鬧的!」

寒士里大笑,舉步。

※※※

「哼!全是縮頭烏龜,我叫嚷了那麼久還是沒半個人出來。」薛玉一肚子怨氣環顧著這棟樸實親切的宅院,開始計劃要從哪開始砸,「哥!我們這樣乾耗也不是辦法,不如先把他們家砸個稀巴爛,看他們出不出來。」

說做就做,薛玉毫不考慮便欲動手,薛羿正想阻止,愕然一束宏喝彷彿自天震下。

「我勸你最好別動寒家的東西。」

其聲灌注內力,勁力駭人,薛家兄妹被內力擊中逼退一步,禁不住捂耳遏音之害。

薛玉被這一喝,可喝出她所以脾氣:「哪只狗在吠個……」話尚未出口,她就被跨入視線的男人嚇愣了神。

烈宵愣愣地掃視他們,將眼光定在薛羿身上:「兩位來到寒府有何貴幹?「

薛羿被他凌厲威嚴的眼神逼視,竟不自覺地微迴避他如君臨天下的氣勢,待他警覺,已出了一身汗。

「在下薛羿,與小妹薛玉冒昧打擾,想找一個人,不知那人在此與否?」

烈宵瞥向被踹開的大門,不溫不火地問:「破門而入就是你的方式?」

「門是姑奶奶踹開的,有什麼不對嗎?」

「小玉!」

「哥,我們跟他們客氣什麼?告訴你們,踹開你們的門算是給你們面子,你們要再不敢見人,姑奶奶就把這裡拆了。」

烈宵斜昵向薛羿,冷硬的眼神教他打了個寒戰。

「小玉,這裡沒你說話的份!」薛羿朝兩位氣宇軒昂的男人拱手,「在下來此只是想找一個人,如果他真的不在此,那舍妹所破壞之物薛某必加倍償還。」

「誰?」寒士里問。

薛羿神色倏冷:「奇劍任天遙。」

寒士里不變不驚,又問:「江湖恩怨?」

「殺父之仇。」

「令尊是……」

「薛慶。」

寒士里馬上就記起薛慶的一切,輕嘆:「你們都已長這麼大了……」

「你是任天遙?」

當年他獨自上狩馬寨只取薛慶一命,那時他們尚在襁褓中,當然不能辨認恩怨是非。

「不錯,我就是任天遙。」

話方落,薛玉便紅了雙眼撲來,「還我爹命來!」

彎刀揚起一抹銀光,直向寒士里心窩刺來,就在刀勢險至之際,一雙手掌橫來,似有若無地一拍,彎刀便掉向沒入廳柱內。

「你……」薛玉急退,撫著麻痹的手臂,柳眉倒豎,「無恥賊子竟敢偷襲我!」

「不問清原由就出狠招,難道就是正當之為?」烈宵一嗤,不予理會。想動他岳父得先問他肯不肯。

「烈宵,由她來吧!」寒士里搖搖頭,「她有資格向我揮刀。」

仇烈霄看得出他不願還手必有原因,但他不能坐視岳父受傷。不曬,不語。

「真的是任天遙?」

「任天遙已死,老朽寒士里早已不履江湖,兩位何苦執意不饒?」

「你殺了我爹!」薛羿寒聲指控,聲中儘是憤恨。

「那你爹殺了那一百七十條人命該向誰索?」寒士里眼中精光迸現,「當年你爹薛寨主狩馬寨攔路劫財為惡多端,那本與我無關,誰知他狼子野心,為了已顆避麗明珠殘殺吳姓員外一家十餘口,不料驚動村人,竟連無辜村民也一併滅口,上下一百七十條人命,一百七十具屍體俱是我葬,這種喪盡天良的惡賊人人得而誅之。」

「你胡說!」

「難道你娘沒告訴你,你爹是什麼樣的人嗎?」

「哥,你別聽他胡言亂語,他在狡辯,想洗脫罪嫌,哼,我才不會被你騙了,狗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拿命來!」

寒士里不避不閃,翻手阻遏薛玉的來勢,反掌吐勁,將她震出數步:「殺薛慶的是我,我能了解你們報仇心切,但希望你們明白善惡之理。」

薛羿顫慄地吸氣:「不論如何,仇就是仇,身為人子不得不報,薛羿只有請寒前輩還我薛家一個公道。」

「好,只要你們能勝過我,寒士里任你處置。」

「亮出你的驟雷劍!」

寒士里本欲赤手空拳與他們過招,但眼角卻多出了個人影教他失耳蹙眉:「雪兒,你怎麼出來了?」

織雪捧著驟雷劍走進劍拔弩張的局勢中,鎮定如常:「爹,你忘了你的劍。」

「在江湖上,不管彼此有多大的過節仇恨,只要決鬥分出勝敗就算了結。兩方皆不得再追究舊事,而與敵手戰峙時使用自己擅長的兵器是一種對敵人的尊重。」

士里接過劍低聲催促:「快進去陪你娘。」

「娘要我來前廳侯著。」

「雪兒,你這……」

「爹儘管放心,女兒不會給您分心添麻煩的。」織雪走到烈宵身邊。一雙澄澈的眸注視著薛家兄妹,那不語凝望的姿態款款織柔,貌若月神,靈慧的眸光更彰顯出她奪人氣息的神韻,一時間竟讓薛家兄妹看得痴了。

無疑地,織雪的美在兄妹倆的心裡產生了迥然兩極的反應,薛羿直了眼忘了眼前的形勢,而薛玉則是漲紅了臉,眉間盛滿了怒意與不甘。

運聚全身功力返身抽出柱中彎刀,她連招呼也不打便直向寒士里攻去,薛羿受攝,錯愕瞬息也加入戰局。三人各因不同理由出手,皆為不弱之輩,但見掌風激蕩,勁力迴旋整個大廳,戰事如火如荼。

烈宵護著妻子,一面觀察一面低問:「怎不在裡面陪著娘?」

「我不放心你們。大個兒,爹會不會有危險?」

「你忘了爹是何許人物?他既然有能力取薛慶的命,就有能力保自己的命。薛羿和薛玉雖是年輕氣盛,自恃真氣不竭,但功力不足,一個心浮氣躁,一個於心不專,魂都被你勾走了大半,哪裡是爹的對手?」

織雪也已看出爹的性命無憂,鬆了口氣啐道:「就會尋我開心!「

「我可沒說假話,那薛羿看著你的眼神,你自個兒沒察覺,我卻清楚。」為了讓妻子不憂心,烈宵刻意笑鬧,「說不定他心裡想手下留情,好賣個面子讓爹把你嫁給他,來個仇家變親家就不必生死相搏,算盤打得可精了。」

「你知道了?那他妹妹呢?她可一點都不像手下留情。」

「這是必然的道理,因為她是女人。」

「女人又怎樣?女人就比較狠嗎?」

「不!有種女人不但刁蠻,更見不得別人比她好,她看到你貌賽西施,當然嫉妒,轉而針對爹來,你看她一招狠過一招,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就不難猜測她妒火燒得有多旺,要不是爹存心相讓,不忍加害,他們早命喪九泉了。」烈宵不忘自嘲,「饒是我善於馭火,但對這種火也只有瞠目以對的份。」

織雪見父親在薛家兄妹的攻勢中已漸得上風,並遊刃有餘,心下大定,遂有心情和丈夫閑聊:「瞧你把人家說得那麼不堪,其實那姑娘生得嬌俏秀麗,只是面對仇人總無法和顏相待,這是人之常情。」

「屬於隨意踹壞人家的門這叫做常情,那我還真不知她的『非常尺度』在哪?」

「大個兒,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鑒賞人了?」織雪不禁驚訝,他平時都不大愛說,怎麼這麼迴轉性了。

「從方才娶了個叫寒織雪的女人開始。」他笑睇她,「有你這麼個伶牙利齒的妻子,我不練點口才豈不弱了你的名頭?」

織雪凝望著丈夫,緩緩垂顏壓低了聲音道:「只要有你,其他什麼名頭我都不要。」

烈宵的嘴角揚起笑意,正待說話,卻被場中分出結果的狀況分去注意。

薛羿和薛玉兩兄妹倏忽用上彼此相同血緣中無形的默契,攻法剎那轉換,變成意在前一在後,同聲大叱,招下滿腹天地風雲的刀影……

織雪訝喊,不自覺地抓住丈夫的衣袖。

寒士里不愧被江湖人士稱為奇劍,驟雷劍在手驀地抖出無數劍花,神奇地阻斷薛家兄妹凌厲的攻勢,沉聲吸氣,振手躍起,揮出驟雷七式中精奧的一招:驟雷劈天!

薛羿和薛玉忘我的盯著高舉寶劍自天而降的寒士里,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只能傻傻地仰視著宛如雷神怒劈暴電懲戒惡徒的他,以他手中那柄冷峻劍芒劈向他們,懲罰他們的愚昧無知……他們知道必須閃躲,但卻完全動彈不得,恍如被攝住了魂魄!

一切是如此快,快得令人不敢置信便已結束。

沒有血,也沒有哀號。

薛玉摸摸自己的脖子,還連著頭和身軀,她茫然困惑,難道似是來自地獄的冷芒凍得她腦袋一片空白,直往她頭上的血脈而來,她怎可能沒事?

寒士里飄然而立,劍已入鞘,瀟洒丰神不遜當年,在他們眼前的是二十年前叱吒風雲的任天遙,傳言里俠義中人,鮮有敵手的奇劍任天遙。

他們輸了。

光憑他一手收發自如流暢利落的功力,他們就望塵莫及,能毫髮無傷地在這裡已是他最大的尊重與寬容。

二十四年來夙夜不懈的鞭策,還是勝不過人家數十年穩紮穩打的硬底子,他該知足,至少他沒有輸得太難看,對方還保留了基本的尊嚴給他。任天遙義薄雲天之說果非浪得虛名,他由衷欽服!只是……

他悵然若失地深望那天仙般女子一眼,巍然寶劍拱手:「薛寒兩家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自此陌路不相逢。」

「哥,」薛玉驚訝大喊,「就這麼了?我們不替爹報仇了嗎?」

「小玉,難道你沒有看出寒前輩已對我們再三相讓了嗎?走吧!所有的仇恨已經在剛才那一戰結束了——都結束了。」說罷,他便大步跨出,不再眷戀。

「哥!」薛玉怨毒地瞪著他們三人,一咬牙,也尾隨其後而去。

「唉……老夫造的孽啊!」寒士里輕嗟,忽地一陣悶哼。

「爹,你怎麼了?」

仇烈霄二話不說便拍了他八處重穴穩下他翻騰不休的氣血,再出力助他內力運行,一邊運功一邊開口解釋,「爹的真氣零散,為了留他們兄妹一命強受他們的劍氣,不過無礙。」

織雪目睹父親周身逼出騰騰真氣,臉色略顯灰白,但在丈夫幫助下漸漸恢復了血色,總算真正安心。

「烈宵,謝謝你,我已經能自行調息了。」寒士里婉拒了女婿欲進一步彙整真氣的那股熱流,一張眼便給他們微笑,「這兩個孩子武功不弱,資質稟賦佳,若持之以恆勤於修鍊,假以時日必有一番成就。薛慶有這對兒女也算是他前世積福了。」

「薛羿的品德行稱得上孝義雙至,他妹妹薛玉就差遠了。」烈宵還真不敢領教薛玉蠻不講理的個性,幸好他沒有這種妹妹,不然不是被氣死就是她被他捏死。

「雪兒,這就是爹遲遲不肯告訴你一切的原因,過去的爹滿手血腥……」

「爹,女兒能生在爹的膝下是女兒今生最大的福氣。」織雪抱住父親,「有這麼個有情有義的父親,是織雪畢生的榮耀。」

「爹行走江湖憑仗的是正義仁德,女兒受爹熏陶這麼多年會不了解嗎?武林的恩仇糾葛,財權名利總令人盲目迷失,爹能卓然自立激流勇退,並寬仁地對待上門尋仇的人,雪兒會為爹喝彩,怎會責怪?」她笑稱,「您未免也太瞧不起您的女兒了。」

烈宵待言,不意卻神色陡變,豎起全身所有防備。

「大個兒,你怎麼了?」

「我出去一下,你和爹入內廳,別出來!」他捏了捏她肩頭。投給他們一個深邃的眼神后提氣掠去。

她目送他以鷹翔之姿躍過牆頭,沒來由感到寒冷,環臂抱住自己,她念道:「他來了?」那個人來了,是不是?不!他怎麼能在這個時候來?他怎麼能來?「我要去保護大個兒……」

「雪兒!」寒士里抓住女兒,「你不能去,這是烈宵的命運,是他必須去面對的,你去了只會成為他的牽絆!」

「我不管,我也管不了。」織雪未曾感到如此心煩意亂過,那股蟄伏心底的不安狂涌而出,攪亂了她所有的知覺,「我要去找大個兒,我要去幫他!」

「雪兒!」寒士里不得不捉緊女兒的臂用力掐住她,「冷靜點!相信烈宵!」

「相信烈宵!」

織雪一片混沌的意識被這四個猶如平地焦雷的字轟醒,她的身子僵直獃滯,士里認為她已定下心神才放開限制,心疼地發現她眼中的茫然。

放柔聲調,他安撫女兒:「相信他!」他才剛剛娶了你,絕不會讓其他雜事耽誤了與你相聚的機會。烈宵的本事連爹都不及,普天之下幾乎沒人能動他一跟寒毛,咱們只要相信他,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寒士里痛恨自己薄弱的語氣,與其說是為了安撫女兒,倒不如說是為了說服自己。

織雪冰雪聰明,迅速在最短的時間內整頓妥自己的心緒,以不尋常的冷靜口吻問:「大個兒是不是告訴了你們什麼他沒有告訴我的。「

寒士里為難地遲疑,他該向女兒坦誠烈宵與血魂傳人之間理也理不清的恩怨嗎?

「大個兒不曾瞞過我任何事,他連父母那段往事與他成長的點滴都肯告訴我,為什麼卻不肯讓我知道血魂劍者與他有何牽扯?」

寒士里長長一嘆:「我答應他不說的。」

織雪只是抿唇表示決心,這件事不尋常,她的直覺告訴她一定要追求出答案。「你不告訴我,我只好去找大個兒把這一切弄清楚。」

士里嘆息,似是對女兒的堅持束手無策,眉宇間平添了些疲憊與蒼老。

「爹。」織雪知道要爹違諾是件有損父親原則自尊的事,但她不想做個只會空等瞎猜胡操心的妻子,她必須了解每件事的由來細末才能為她丈夫做些什麼,她寒織雪絕不是只會哭泣依賴別人的女人!「女兒沒辦法裝作什麼事都不曉得,他是我丈夫,我要做他的伴侶兒不是累贅,我要是找不出幫他的方法。我會被自己的胡思亂想逼死的。」

「老爺,告訴她吧!」

「娘?」

寒夫人和陸伯緩緩走出。

「雪兒不是我,我們的女兒有堅毅的意志,或許真的能給事情帶來轉機,別把她當和我一樣拖累了她的丈夫。」

「你沒有拖累了我……士里看著妻子,驀然明白他們都甘願為彼此付出,付出自己的愛、擔憂、無怨和不悔。但為她們承擔一切並非最好的方式,女人若是愛一個男人,她要的是生死共隨,而不是丈夫將她安置在無風無雨的窩裡,讓丈夫獨自和外界險惡搏鬥。

夏蕙琴愛他,所以退讓,守著他築起的家,不過問也不插手他王國的恩怨。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傻?」

寒夫人露出夢幻般的笑顏,任由丈夫握緊她的手:「我們是夫妻。」

寒士里柔腸百結,最後開口:「你們在準備拜堂時,他曾向我提起許多事,告訴我他怎麼成為孤兒,又被人收養,和兄弟一起長大,同甘苦共患難,又怎麼因馭火能力遭同族爭奪,以及誤入江湖的種種無可奈何,語調沒有一絲火氣怨埋,他說他胸無大志,羨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情願靠自己勞力賺取生活所需,所以離族時並未帶任何一塊寶石,跟著風流浪天涯,最後找到碧落鎮預備在此過完他剩下的三年生命,卻意外在此找到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夢。他問我是否願意讓他這麼窩囊的人做我女婿……他笑著說道。我不高興地橫了他一眼說『都已經是我女婿了還問這種蠢問題!』他聞言居然露出了一朵孩子氣的笑。」

牽著妻女坐下,他感慨地說下去:「這孩子外表看來嚇人,其實骨子裡心細敏感,他本來十分痛恨所有爭端搶奪,但雪兒卻教會他用寬宏的心眼面對一切,不再嗔恨,不再懷怨,自自然然地接受宿命的安排。」

織雪的心猛然一跳,這句自然接受安排是什麼意思?「爹,這和血魂劍有關嗎?」

「有!」寒士里垂眼,不忍睹見女兒知情后的反應,「因為那族長之孫就是血魂劍的持有人。」

織雪的腦子裡轟地一聲化為空白。

他的兄弟辛寇就是欲殺他奪取族長之位的血魂劍者?

自自然然地面對安排,與辛寇一會?

在他的兄弟、他恩人的孫子面前,他會作些什麼選擇?奮力一搏抑或……閉眼就死?

「不,」織雪恍惚地念,「不……」

「雪兒!」

「小姐!」

三人駭然地及時扶著驟然跪倒的織雪,心焦如焚地喚,但她卻似掉了神魂般恍然不覺。

「大個兒,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不能啊!」

※※※

他就站在丘上,丘上的風一點也無法侵入他周遭狀似靜止的空氣。在背後的燎天劍因血魂劍而灼熱時,他就明了他已來到。

「兩年了,你終於肯現身了!」他的笑,別具儒生斯文之氣!但卻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

看著他,這伴著他笑過,與他吃的一樣食物,受一樣教導,一同練武,一起長大的兄弟,烈宵的千言萬語噎在喉嚨,打住所有的回憶與感嘆,兩方互視,竟久久不能成語。

「辛寇……」

「出劍!」他愣愣地發語,「我希望在今天徹底了結。」

「為什麼?」烈宵痛苦得逼出三個字,「為什麼?」

「這是宿命。」

「我不信,這是你的推托之詞,當年你不是這樣的!那個誓言征服血魂之吻的辛寇怎麼會變的這樣?」

他俊美的瞳孔冷厲無情,「從前的辛寇死了,現在的我是血魂教主,準備一統武林的血魂教主。仇烈霄,我不是來跟你敘舊,出劍!」

「你是我的兄弟。」仇烈霄的神情淡成漠然,「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少廢話,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做夢!」

辛寇目露凶光,欺身而近:「出劍!和我光明正大一戰!」

織雪……原諒我!

仇烈霄閉上眼放下戒備,任凌厲內力招下……

「出劍!仇烈霄,你這個懦夫,出劍!」辛寇狂吼,雙掌疏而爆燃狂焰結實地印在仇烈霄的胸膛。

他倒飛九尺之遠。鮮血被高高拋上雲霄,濺染聖潔的蒼宇。

「仇烈霄!」辛寇嘶吼,「為什麼不出劍?為什麼不和我一戰?仇烈霄,你別想用這種方式逃避!」

彈指撥出三道流星般的火焰封住仇烈霄身前一十三處命穴,辛寇掌影如飛快若千手,不住地拍他的血脈氣血,呼嘯的山風撕裂著他所有的意識與知覺。

「運功,仇烈霄,你如果想活下去就運功,匯聚我灌入真氣。」

模糊中,他睜眼,看見的是他奇怒交加的臉孔,恍惚中似又回到從前,自己為了救他反被流沙吞噬時,他的嘶喊也正是如此急切傷心,等他被人拉出流沙時早已氣息奄奄,那時也是他拼著一死硬將真氣灌入他體內以牽動他受創的脈息。

「不准你死,你我之間還有事沒完,你不準死!」

辛寇的臉,與那時重疊了。烈宵猛然明白其實彼此都沒有變,只是他仍不解,為什麼他矢口否認兄弟情誼的存在?為什麼?

「仇烈霄,你聽著,你要是敢死,我就殺了整個碧落鎮的人讓你死也難安!」

火,熊熊包裹著他們,燒的是解不開的結,也是說不出為什麼的狠。赤煞的詛咒,究竟要分出多少情願才肯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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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焰戀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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