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竟連騙她也不肯!
在她鼓起所有勇氣,厚顏要求他騙她一次,以求在臨死前留下一些美麗的回憶時,他竟寧願沉默,什麼也不說。
也許,這就是他的答案。他不願明言傷害她,也不願騙她,所以他保持沉默。只是他不知道,有時候沉默無語比直言不諱更傷人,更令人難堪。
可是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依然無法恨他、依然無怨無悔。
她垂下從期盼到絕望的眼,軟軟伏倒,烏黑髮絲如萬縷情思,飛舞糾纏在他胸前。她把臉龐貼在他的胸口,感覺他的心跳起伏,不知不覺間,一滴清淚已滴落在他胸膛,濡濕他的衣襟。
如果她能止住想要滑落眼眶的淚水,也許她就能止住對他戀戀難捨、欲離難離的一顆心吧?
可惜有些事情,譬如愛情、譬如人心,卻永遠不是人力所能阻止,越是阻止,越是適得其反。
素梅幽幽嘆息,再也無語。
她的嘆息聽入凌劍的耳中,卻如雷鳴般轟響不斷,震得他的心底一陣顫慄。
低嘆一聲,凌劍呢喃道:「你這個傻丫頭,把話全都說了,那我到底是該說有,還是說沒有?」,素梅卻只垂首不語,任凄楚的淚水緩緩滑過她蒼白的容顏,濡濕他的衣襟。不期待,是否就能不失望?是否就能不受傷?
凌劍摟著她肩頭的大掌,愛憐地輕輕摩挲。「你方才說,若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要我騙你說我是真心喜歡過你的。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我真的喜歡你呢?我這人從不打誑語,對你也不例外。我沉默,只是因為我不想讓你以為我在說謊誆你。」
素梅盈滿淚水的眼中漸漸有了光采,垂落的視線緩緩往他臉上移去。
「你是說真的?」
「是!我一向拙於言辭,也沒有甜言蜜語哄人的習慣,在我心中,除了胭脂與娘親外,只有你是我真心想要保護的人,只要凌劍尚有一口氣在,絕不容你受到丁點兒傷害。」凌劍肯定道。
什麼叫天堂與地獄的差別?此刻素梅感受深刻。
「聽了你這句話,我就算立刻死去,也心滿意足。」素梅喘息著,滿足地伸手摟住凌劍的頸項,發頂抵在他的下顎。
柔軟的髮絲輕輕拂在他的臉上,像她柔柔的情絲,纖細柔軟卻強韌,細密地織成一張綿密情網,在不經意中鎖住他的人,也鎖住他的心。
「但我卻不想與你共死,只望與你同生。」凌劍看著素梅烏黑的發頂,眼中是連自己也不明了的愛憐橫溢。
素梅伏在他身上,靜悄悄地毫無動靜。
凌劍感覺素梅纏在他頸項上的手臂陣冷陣熱,熱的時候似火;冷的時候像冰。她靜靜地,也不答他的話,令他的心頭一驚。
「素梅……素梅……」
他呼喚著她的名字,但她始終毫無回應。難道是她身上的毒性發作了?凌劍猜測著,大聲喚著她的名字,用盡所有力氣。
懷中佳人依然毫無反應,他忽然有種就這樣放開了手,與她一起掉落坑底的念頭,也許與她一道葬身蛇腹,也是不錯的結局,黃泉路上有她攜手為伴,想必就不會寂寞。
「素梅……素梅……」凌劍痴痴瞧著她的發頂,摟著她單薄的香肩,眼角悄悄濕潤。
這一刻,他的心中、腦中只有她,再也沒有別人。
凌劍已決定不再堅持,就在他想放手的剎那,一條白如雪的輕紗絲帶垂落了他的面前。
凌劍大喜若狂,這人出現了,那素梅就有救了。
他扯住絲帶,絲帶立即被向上一拉,他抱著素梅趁勢飛身而上,穩穩落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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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月無星的夜空,靜寂的暗夜。
一位絕色的女子隨意坐在白紗輕垂的軟轎中,轎旁侍立著四名清麗少女,轎子四周瀰漫著淡淡的清香。
凌劍輕輕將昏迷不醒的素梅安放在樹下,立時就走到轎前,躬身行禮道:「娘親,劍兒給娘親請安!」
紗帳掀起,帳中香花無數,花瓣上甚至猶凝著晶瑩露珠,就像仍開在枝頭一般。
女子隨意地坐在花中,卻是人比花嬌、風情萬種、清雅如仙。她漆黑長發彷彿會流動的黑瀑般,披散在她的肩頭,身上粉紫色的紗裙直鋪垂到紗帳外。
她的美麗絕艷是筆墨無法形容的,就如白天界降落凡塵的仙子,渾身散發著聖潔的光芒。
她就是武林中人談之色變、聞之膽寒的傷心林主林心兒!她的一聲咳嗽,可令大地震動,天地變色;她的嫣然一笑,卻令眾生顛倒,蒼生痴迷。
她半垂的眼瞼略略一抬,清雅的臉上微微展露一絲笑容。
「嗯,劍兒,你怎會到杭州來了?」她手中拈起一朵殷紅如血的梅花,唇邊浮起一朵如花笑意,閑逸地問著,眼睛卻沒有望向凌劍。
「劍兒到杭州來是……」凌劍答不上來,他完全不知道林主到底曉得多少,要是說錯一句話,很可能就會害了胭月旨。
林心兒瞟了他一眼,唇邊的笑意更深了。「算了,你也不用向我交代了。我只問你,胭脂呢?」
「娘……」凌劍只覺得冷汗已濕了一身,面對前既是慈母亦是嚴師的林心兒,他永遠無法冷靜應對。
「算了,這我也不問你。那邊躺著的姑娘是誰?她的相貌怎麼與胭脂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如此暗夜,她居然一瞟眼間,就將一切都看清了?
「求娘大發慈悲,救救這位姑娘。」
「她和你有何關係?你為何要替她向我求懇?這……不像你會做的事。」林心兒看向凌劍,尖銳如刀的目光霎時把他看個透徹。
凌劍知道什麼都瞞不住,只得垂下眼,坦白答道:「這位姑娘是胭脂失散了十幾年的表妹,姓阮。她曾救了劍兒的性命,而她會性命垂危也全是為了劍兒。求娘救救她。」
林心兒不置可否地微一頷首。
「原來如此。本來傷心林的靈藥是絕不會給外人服用的,既然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那為娘的就破例救她一次。」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遞給凌劍。
凌劍躬身接過,轉身的剎那,握著藥丸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他飛身至素梅身旁,把藥丸喂人素梅口中后,吁了口氣,溫柔的目光緊緊鎖在她慘白泛青的素顏上。服下了這可解百毒的百花素雪丸,她的命總算是保住了。
林心兒靜靜望著蹲身在素梅身前的凌劍,凝注在他背影上的眼神漸漸凄切、漸漸迷離。她依舊平靜地坐在轎中,一動不動,手中的梅花卻在剎那間枯萎凋殘。
她身上飄逸的粉紫紗衣飛揚起來,配上她淡漠的絕色嬌顏與隱隱透出深刻恨意的凄厲眼神,美得令人忘卻呼吸,目眩神迷。
她緩緩綻出一抹絕艷笑顏,輕道:「劍兒,既然這位姑娘已經無恙,你對她也算仁至義盡,咱們走吧。」在眾人眼光不及的流雲長袖下,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著。
凌劍轉身懇求:「不!娘,我想等阮姑娘傷勢好轉些,送她回家后再返回傷心林。」
林心兒的目光與凌劍毫無轉圜的堅決視線相對,她的心中盪起一陣異樣情緒,是激賞?還是憎恨?抑或是說也說不清的眷戀懷念?
眼前的劍兒與「他」真是愈加相像了,看著他雖面露恭敬地站在她面前,卻仍是一副桀驁不遜的模樣,隱隱散發著目空一切的王者氣勢,他簡直是「他」二十年前的翻版。
深知他決定的事,即使是身為母親的她也無力改變,除非她想對他動武。
林心兒垂下眼,掩飾悄悄燃燒的怒意,輕笑道:「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那麼萬事小心。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寒雨已經離開杭州了,我另外有任務交給她辦。如果你在杭州遇到什麼麻煩需要幫助的話,可以調動傷心林在杭州的一切力量,你自己看著辦吧!」
「是,孩兒明白,多謝娘。」
「行了。」林心兒擺了擺手,示意侍女起轎離開。
四名如花少女翩然飛身而起,手中如雪的絲帶各系在紗轎一角,拖著紗轎沿著完美軌跡在空中滑行,倏忽間已消失在暗夜的盡頭。
目送林心兒的紗轎消失,凌劍忙俯身抱起素梅,回到他在城中租賃的屋子。
素梅右腿和肩上的傷口都已處理好了,而傷心林的百花素雪丸真的具有異常神效,她眉心的黯黑已完全消褪,只是臉色仍嫌蒼白了些,但已無大礙。
凌劍靜靜坐在素梅床前,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恬靜安詳的睡容,經過這場大劫,他真的沒想到還能有這麼靜靜陪伴著她的時候。
這一刻,恍如隔世。
要是沒有昨夜,他怎麼也無法想像,自己竟會因為能平安伴在她身旁而感到幸福。也許,他真的不再適合繼續當一個殺手,他的心中有了殺手絕不該有的感情,有了牽絆,他一向冷硬的心漸漸柔軟,手中的劍也再無法像從前握得那麼緊了。
嚶嚀一聲,素梅眼睫輕顫,接著眼睛緩緩睜開。
「凌劍……凌劍……」她呼喊著他的名字坐起身來,驚惶的眼掃視著周圍,在乍見他的剎那,立刻露出欣悅的笑顏。
「我在這兒。」凌劍握住她伸向他的手,泛出一絲溫柔的笑意,順勢坐到床邊,輕掠她額上的髮絲,無限柔情。「怎麼樣,感覺哪兒不舒服?」
素梅柔柔一笑,輕搖螓首,柔聲應道:「沒有,我很好。我們怎麼沒有死呢?是你救了我?」
凌劍唇邊的笑意更深。「我又救了你一次,前前後後算起來,我救了你不下三次。別人救一次就以身相許了,你說,我救了你三次,你該如何報答你的救命恩人?」
素梅紅暈滿頰,別開臉嗔道:「你沒聽說過君子應該是施恩不望報的嗎?」
凌劍挑高濃眉,俯低身子,抓住她的雙掌,與她十指交纏,刻意壓低嗓音道:「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是君子,說,你要如何報答我的救命大恩?」
素梅偏過臉,卻怎麼也無法避開他刻意吞吐在她頸項的灼熱氣息。
「好吧,誰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謝謝你,這總行了吧?」
素梅面對著他,與他視線相纏。
凌劍笑了。「人家說大恩不言謝,救命之恩就這麼兩聲不痛不癢的謝謝就了結啦?阮小姐你的命這麼不值錢?」
素梅惱了,瞪著他,「那你自己說好了,你想要什麼?只要我有的,隨你拿去好了。」
「好!這可是你說的,只要你有的,都隨我拿,是不是?」
他追問,要她反悔不得。
「是!」素梅昂起了頭,一副一諾千金的豪爽樣,逗笑了凌劍。
他伏在素梅隱隱散發出宜人馨香的肩窩上,開懷地笑了起來,低低沉沉的笑聲從喉嚨深處傳出,藏匿著誘人的邪魅氣息。
素梅伸出食指輕戳他的肩膀,只覺觸手處堅硬如石、灼熱如火,立時收回纖指,咬著下唇嗔道:「喂,你到底要什麼?快說啊!你先起來啦,這樣壓在我身上很難受啊!』』她使力推他肩膀,卻毫無效用。
凌劍不動如山,依然拿她柔軟的肩窩作枕,輕笑道:「我要是起來了,怎麼拿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素梅皺起秀眉,瞪大眼。「你究竟在說什麼啊?這二者間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因為我想要的就是你!」
他執起一撮她散落在頸間的秀髮,纏繞在指間,享受如絲細滑的髮絲滑過長指的輕柔觸感。他把她的髮絲湊近唇邊一吻,盯著她的眼,不許她有絲毫退縮。
」對於我三次救你性命的大恩,除了以身相許外,你還能用什麼來報答?」
素梅咬著下唇,紅透素顏,如水眸光簡直不知道該停在何處。
「我……我用別的方式報答你不行嗎?」
凌劍伏在她身上雖然不言不動,她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漸漸升起的怒氣,正像火一樣越燒越烈,急得她幾乎想哭。
他的聲音響在她耳旁,像是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聽在她耳中簡直如轟響的雷鳴。
「你就這麼……」他沒有說下去,只驀地撐起上半身,黝黑的眼眸深處燃著兩簇火紅的怒焰,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素梅驚恐地回望著他,只能在他灼灼的注視下無助地喘息著,胸腔中的空氣似也被他強搶去了,她柔軟的胸膛隨著愈趨急遽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她抖著破碎的聲音,怯怯問他:「我……我說錯什麼了?」
凌劍的吐息愈加濃重,他閉上眼又睜開,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身覆上她微微開啟的紅唇。他的吻是強勢而帶懲罰性的,灼熱的唇在她溫軟濕潤的唇上輾轉翻覆,烙印下屬於他的刻痕。
素梅緊緊合上雙眼,感覺他靈活的舌侵入她芳香的口中,邪惡地挑撥著她的舌尖與他糾纏嬉戲。
在他唇舌火熱的翻攪、糾纏之下,素梅薄弱的防禦力被徹底摧毀,全身虛軟,任他在她唇舌間激蕩起一波波狂野的感官刺激。
凌劍越吻越熾熱激烈,素梅的意志全然崩潰,當他的一雙大掌悍然隔著薄薄的褻衣,覆上她飽滿豐軟的酥胸時,她渾身一震,一聲輕吟脫口而出,卻被吞沒在他火熱的唇舌間。
從始至終,凌劍一直睜著眼,看著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變化,注意著她身體的每一絲反應。她是要他的,從她毫無抵抗的反應就已表露無疑,這個口是心非的丫頭!
「素梅?」凌劍抵在她的柔唇上輕喚,喚回她迷離飄忽的神魂,但她清澈的眸子上仍是蒙著氤氳的輕霧。
他呼喚著她的名字,輕柔地像在呼喚他最愛的情人,他的大掌依然固執地按在她的玉乳上,時輕時重地愛撫著。
「嗯?」素梅輕啟朱唇,柔柔喘息著,耳中聽到他的呼喚,應出聲卻是顫抖的破碎、沙啞嗓音。
她想平復急促的喘息,剋制雙唇的輕顫,她想用平靜的嗓音來回應他,可是她實在提不起力氣,她無法控制這些陌生而洶湧的反應!
這一切,一如那個雨夜中的感覺。
空氣是寒冷的,可是身體很熱,心也很熱。
可是她怎可如此?說到底,只要一天未解除婚約,她就仍是駱家的媳婦。她怎可與其他人有親密關係?把心遺落在他身上已是不該,又失了貞潔,更是大錯特錯。錯一次已太多,她怎可重蹈覆轍?
心在瞬間冷卻下來,從沸點降到冰點,再無絲毫熱情。
「素梅,我只要你,我要你把自己徹底的交給我。」凌劍貼在她的唇上迫切低語,濃烈的語氣蠱惑著她的心。
「不!我不可以!」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素梅猛地推開他壓覆在她身上的身子,瑟縮著蜷曲在床角,雙臂緊緊環住細瘦身子,淚已垂落。
凌劍坐在床沿,錯愕地瞪著她,不明白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是何原因。
他朝她伸出手,卻驚見她閃躲著更往牆邊縮去。
他狠狠壓抑著勃升的怒氣,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她:「你怎麼了?」
素梅抬起淚意盈盈的眸子看向他,凄楚應道:「我是駱家的媳婦,我不可以再與你做出這種事,我們已經錯了一次,絕不能一錯再錯。」
她的語氣細碎卻堅定,訴說絕無轉圜的決心。
凌劍瞪著她,沉默半晌,而後霍然起身,直往門外行去。
「凌劍,你要去哪裡?」對他的關切令她忍不住揚聲詢問。
他沒有絲毫回應,一腳踹去攔住他去路的椅子,椅子在猛烈的撞擊下立時四分五裂。
房門拉開,又破大力合上。
一開一合間卷進了一陣冰冷寒風,吹送到蜷縮在床角的素梅身上,吹冷了她火熱的身子,也吹冷了她期待他回頭的一顆心。
他走了,毫無留戀,也許再也不會回來,只留下身心一片凄冷的她獨守著空蕩蕩的屋子。
「凌劍……」凄清的淚水伴著低喚他名字的哽咽,一起凝結在冰冷的空氣中,無人憐惜。
自凌劍寒著臉決絕地拂袖而去后,素梅一直保持著蜷曲在床角的姿勢,雙臂環抱膝頭,小臉埋在膝間,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呆坐著。
不知道就這樣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時日是如何逝去的,自他走後,究竟經過了幾個日升月落,她已經不在意了。
她只明白一個事實,他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了。
她與他本就身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她與他本就不該有任何交集、本就不該相識。
現今他離去了,不是更好?她也該回到她應去的地方。
一串輕笑從她口中逸出,點點淚痕卻沿著她蒼白憔悴、神色慘然的臉龐滑落。
「凌劍,你到底要我如何?難道我們真已走到了盡頭?』』
幽幽嘆息和著無盡珠淚,在凄冷的屋內,迴旋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