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揉著發疼的眉心，熬夜的茹茵走進了「展鴻」的辦公室。

才一坐下來，奇瑞就出現在她面前。

「喂！兄弟，很不夠意思喔！認識那種大美女，結果暗杠起來放著不讓我知道。」他瞪著憔悴的茹茵，不客氣地說。

「搞清楚，我哪有暗杠，誰知道你會喜歡這一型的？」

她嚴重睡眠不足，昨晚為了Bonia的案子熬到凌晨三點多才睡；而平常在廣告公司上班十點前打卡就好，現在到昊雲這邊，不到九點就人聲鼎沸了。

所以，拖著疲倦的身體，她一點也不想理他。

「別逗了，你會不知道!反正每次都這樣，誰叫你比我帥又比我高，跟你爭根本爭不過。」這丁奇瑞倒也有趣，有時會像女人似的耍小脾氣。

「你別想太多，我和簡茹茵真的只是朋友。」

現在她只是暫代昊雲，可不想把他的朋友得罪光。

「隨你說啦！老總要我轉告你，昨天延遲的交易今天快弄，已經有不少損失了。還有，我個人提醒你，」他一面往門外走一面碎碎念：「注意點，我不知道你怎麼了，但小心點，別砸了自己的招牌。」「謝啦！」茹茵的話還沒說完，門就關上了。

她打開電腦連上網路。昨晚昊亞雲已經幫她把各項資料整理好，只要依照他教的把一些客戶資料建檔，就沒問題了。

嗶——

打到一半，ICQ的視窗發出警聲。

是昊雲，他也已經到公司上網了。

昊：你那邊還好吧？

螢幕上傳來他的字句，茹茵也按下按鍵回傳。

茵：沒什麼問題，只是很累而已。

昊：教你早點睡又不聽。

茵：有什麼辦法？案子總是要處理呀。

昊：你可不要一副病懨懨的，把我猛男的形象給破壞了。

兩人都是打字快手，來來往往間就像是有默契的好友一般。

茵：去去去！還猛男咧，剛剛丁奇瑞怪我、暗杠美女不讓他知道。

昊：是嗎？沒辦法，像你這種型的女生，正好是他最喜歡的型。

茵：是嗎？他還裝很「哀怨」地說，你都跟他搶。

昊：冤枉喔，是那些女人自己跑來的。

茵：哼！少來！

昊！騙你幹嘛？啊！惠恬進來了，先不聊了。

昊雲的燈突然減掉，茹茵也只好悶悶不樂地繼續輸入資料。

這種有點酸酸的不悅讓她很不開心，這花心種馬交幾個女朋友關她什麼事呀？

???

「早安。」惠恬漾著可人的笑容走進來。

「早呀！」昊雲切斷了網路的連線，起身跟她打招呼。

「一大早就在忙什麼呀？」

一如往常地，惠恬動手泡起茶來。

「上網看看Bonia的相關資料。你看，這是我昨天晚上寫的一些想法構思。」

她接過他遞來的文案。

「哇！你動作那麼快哦？」

「早點寫也好改呀。」回憶著茹茵的語氣和她的態度，昊雲小心地表達意見。

「也對啦！」她一面應著他的話，一面盯著文案上的文字。「不錯，很有你的風格耶，一定會令人印象深刻的。」

「不行，這樣只是一個大概方向，我要的是讓每一個人注意到這個廣告，甚至融入其中。」這點昊雲誠實地表達了茹茵的意見。

想到昨晚熬到最後，她終於寫了三個大方向作參考，可是卻又不停地發飆。

「啊！不行不行啦！」她倒在地毯上大叫。

「怎麼？寫不出來嗎？」一旁埋首自己資料的昊雲抬頭看她。

「寫是寫出來了，可是不夠呀！」

茹茵撥開一堆紙，在小茶几上清出一小塊空地，無力地趴在桌上。

「我看看。」他把剛才她寫出來的東西拿了過去。

只是這畢竟不是昊雲的專長，雖然上面的字他都看得懂，也有很多不同的劇情內容，更有要表現的意象、廣告所要影響的層級，但他就是看不出「感覺」。

「廣告我是不憧，但你寫得不錯呀！產品形象、廣告創意也很特別，還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不對！不對!」她從桌上突然把頭抬起來激動地大叫。「我要的不只是這些，我還要它能夠吸引人，最好能將觀眾帶入廣告情緒中，讓觀眾有互動感。」

「哇！那也太完美了吧，有這種廣告嗎？」

「我就是要完美。」茹茵嘟著嘴，一臉哭喪地趴在茶几上。

「不要急，晚了，先睡吧。」

昊雲像是哄小孩一樣，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勸去睡。

其實，就算他不懂廣告也看得出來，茹茵真的是花了很大的工夫和心血在這上面。

「你呀，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從大學時代就是這樣。」

惠恬對茹茵的脾氣可是一清二楚。

「有要求、有壓力才會有進步。」

「我知道，別把自己累壞了，你忙吧，我先出去。」給了她一個微笑后，惠恬就出去了。

???

帶著疲倦的身體，茹茵終於在累垮前下班了。

熬夜的後果，加上一整天的疲勞轟炸，她只覺得頭暈腦脹，好在今天昊雲那些紅粉知己很神奇地沒來找麻煩，否則她一定會瘋掉。

她收好文件，像遊魂一樣飄進停車場，無意識地打開車門發動車子。

現在除了「累」，她的腦中只剩下Bonia的廣告案，開車出去的一路上，沒發生事情還真是奇迹。

不知不覺，茹茵真覺地把車開回自己的家。當她站在門口往公事包里找鑰匙時，才猛然想起，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簡茹茵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轉身準備要走，卻發現媽媽正站在自己背後。

「先生，你找誰呀？」簡媽媽剛從朋友那回來要煮飯，就看到門口停了一輛黑色大轎車，門前站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呃……我……」沒想到會在這遇到媽媽，茹茵當場愣住。「我……我來找簡茹茵的。」

她總不能說是來收報費的吧？只是話一出口，茹茵馬上就後悔了。她忘了她媽是出了名的好客和好奇。

「茹茵!她這幾天不在耶。啊！請問你是哪位!」

果不其然，簡媽媽一聽到眼前這位青年才俊是要來找自己女兒，眼睛馬上亮了起來。

「敝姓唐，如果她不在，那我改天再來拜訪好了。」茹茵努力地想逃離現場，因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沒關係，唐先生還沒吃晚飯吧？」起吃個晚飯呀！」簡媽媽可不打算就這樣放他走。

「這樣不好吧？太打擾了。」她在心裡暗叫不妙，更努力地婉拒。

「不會啦，進來吧。」

簡媽媽根本不理會她說什麼，徑自開了門，讓她不得不進去。

客廳里簡爸爸正在看報紙。「他是誰呀？」發現外頭進來一個陌生人，他也把注意力從報紙上移開。

「茹茵的朋友啦!我請他留下來吃飯。」邊說還邊招呼「他」坐下來。

「茹茵的朋友？」不愧是夫妻，她可清楚自己老爸，他的好奇心比老媽還重。

「對呀！唐先生來找茹茵，可是她不在，我就請他進來吃個晚飯。」簡媽媽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轉身進廚房。「你們聊，我先去做晚飯。」

「請問唐先生在哪高就呀？」簡爸爸乾脆放下報紙，專心地和「他」說話。

「我現在作股票經紀、管理基金的工作。」事到如今，茹茵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只求不要說錯話就好。

「真是不錯，唐先生年紀輕輕就這麼有作為。」簡爸爸滿意地點點頭，這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您過獎了，不過就是幫沒時間親自到號子的客戶打理他們的資金。」

「唐先生就別謙虛了，不知你怎麼會認識茹茵的？」大事不妙，話題把她扯進來了。

「我……」一時間腦筋轉不過來，她想找一個最安全的答案。「是一個朋友介紹的，看她想不想投資，我可以幫這個忙。」

這個答案應該沒有問題吧？

「茹茵有興趣投資？也對，年輕人要及早理財。」

「是呀，我今天就是想找她談這事的。」

「真是抱歉，茹茵這兩天都不在家，讓你白跑一趟。」簡爸爸有些歉意地微笑。

「沒關係，是我沒有先打通電話。」

天哪！要她對著自己的爸爸用這麼陌生客套的語氣說話真痛苦，她快抓狂了，雞皮疙瘩已經掉一地了。

「我們家茹茵從小就是這樣，個性野管不住，成天往外跑，真希望她有一天能安定一點。」

簡爸爸戲劇化地搖頭嘆息，這舉動看在茹茵眼裡有點好笑。如果爸知道真相，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不過，聽到爸爸這樣說自己，她心中也有些不平，忍不住一口氣就開口了：

「我想她只是比較好勝些罷了，她對自己要求高，不想讓別人失望，所以才會那麼努力，說她定不下來可能有點不公平。」

為自己說話，茹茵有些激動到忘形。

「喔，唐先生對茹茵這麼了解呀？」簡爸爸輕輕挑起眉毛，略帶笑意地說。

她馬上發現自己的錯誤，不過已經說出來的話，難道要收回去？

「其實也不是，只聊過幾次，那些是我自己的感受。」她已經開始冒冷汗了。

「也沒錯，她從小就很努力，從不需要大人操心，是個好孩子。」

「嗯……」

兩人突然都沒了聲音，一種怪異的預感在茹茵心中出現。

「唐先生……」簡爸爸好像有什麼話想說，這種欲言又止的態度讓她覺得想逃。「不知道你對茹茵有什麼感覺？」

完了！她愛女心切的老爸終於問出這恐怖的問題了。

從她上大學后，這家中兩老就頗關切她的交友狀況，倒不是阻止她交男朋友，而是想參與她的交友狀況。

只是她不想讓大人干涉，所以從來都不跟人談起，兩老看她有一堆「朋友」，看來好像都是男朋友，可她又一副沒什麼的樣子，出社會以後還是一樣，讓他們很擔心。

「我和茹茵不熟，但她是一個聰明的好女人。」她無奈地胡亂回答。

「唉……」簡爸爸又嘆了一口氣。「這孩子也不知怎麼的，總是要跟人爭，女孩子家那麼拚命幹嘛呢？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個好歸宿，你說是不是？」

「……」茹茵回不上話，看爸爸這樣子，她心裡有點歉疚讓家人為她掛心，只是她不是那種依附男人的女人。

「唐先生，你別看茹茵交友廣闊，看起來好多朋友，其實她可死心眼了，她國中時暗戀附近一個當時念建中的男生，可是他忙著念書，不理會我們家茹茵，從此她就決心要努力出頭，絕不輸男生。」

邊說簡爸爸的笑容愈來愈放大，還挺得意的樣子。

她只能尷尬地陪笑。

天哪！

爸爸怎麼可以把這些事都拿出來說?!好在坐在這裡的是自己，否則她還要不要做人呀？

「唐先生，你不要見怪我說這此了我想，像你這麼有才幹、有思想的青年，一定能理解她的個性的。」

「沒關係。我當然知道茹茵是好女孩。」

「那就好，那就好。」

簡爸爸再度滿意地點頭，看來他對這個「唐先生」可是非常中意呢。

「可以來吃飯了。」手腳利落的簡媽媽不知何時已經擺好三菜一湯，熱情地招呼兩人吃飯。

雖然現在的身份是唐昊雲，但幾天沒吃到媽媽做的菜，茹茵心中湧起一陣感動。

「唐先生，粗食陋菜你別介意。」

簡媽媽是謙虛了，桌上的三菜一湯現在正熱騰騰、香噴噴地對茹茵招手。

「不，是我太打擾了。」她笑著坐下，再也控制不住衝動，拿起筷子開動。

更是太幸福了！還是媽媽煮的菜好吃。

她滿足地大啖眼前美食。

「還習慣嗎？」簡媽媽看他這麼捧場，心裡十分歡喜。

「伯母的手藝真是太好了。」

「哪的話，不嫌棄就多吃點吧。」說著，還不停往他碗里添菜。

除了兩老偶爾對「昊雲」身家的關心外，這頓飯茹茵吃得很開心。幾天沒吃到家裡的飯菜，也沒看到爸媽，讓她有些想念他們。

臨去前，三人在門口停留了一下。

「唐先生，有空多來坐坐呀！」簡爸爸開心地邀他再來作客。

「是呀！我們只有茹茵一個女兒，可是感覺好像你也是我們的兒子一般呢。」

這話雖然是在暗示她，但簡媽媽真覺得眼前的「唐昊雲」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茹茵在心底苦笑。

當然熟悉呀，在這的可是你們的女兒耶。

「會的，我有空會再來坐，今天真是打擾了。」

「不會啦！有人來陪我們聊聊，我們也開心，再來坐喔！」

簡媽媽是打從心底喜歡這相貌堂堂的小子。

「開車小心點。」簡爸爸對他也挺滿意的，就不知茹茵有沒有這福氣。

「謝謝你們，那我走了，再見。」

一路上，茹茵心裡真是百感交集。

唉，這場混亂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

???

才一進門，茹茵就看到昊雲坐在客廳中，手拿報紙，神情焦躁地翻著。

「你跑去哪了？打你手機又不通，我很擔心，你知道嗎？」

「今天太累了，下班后失神失神的，竟把車開回我家，不巧被我媽看到，他們以為。你。是我男朋友，還留我下來吃飯。」

昊雲的語氣在那一瞬間讓她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那手機呢？為什麼不打電話回來？」這樣的解釋讓昊雲心中好過一點。

天知道他唐昊雲從來都是人家等他，什麼時候這麼擔心地等一個人呀？

「昨晚忘了充電，下午就沒電了。」

他是真的在關心她。

茹茵驚訝地發現，曾幾何時，針鋒相對的兩人竟會彼此關心。

「沒事就好，下次晚回來記得打個電話。」

該死的!

昊雲發現自己除了身體變成女人外，竟連心也變柔軟了。

「我知道。」她在心中輕輕地嘆息。「吃了嗎？」

她看到桌上有兩盤用保鮮膜包起來的菜，好像完全沒有動過。

「沒，在等你。」

下班時間一到，昊雲就在樓下等茹茵來載他，只是等了一個多鐘頭她還不來。

他只好自己坐車回家，沒想到菜都做好、放涼了，她還是沒回來。

天殺的！他覺得自己快變成連續劇中等丈夫回家吃飯的怨婦了。

「對不起，我幫你熱一熱來吃吧。」看他這樣子，茹茵心底有些歉疚。

她幫他把菜熱了一下，坐在一旁陪他吃。

「你在你家吃飽了？」昊雲看她都沒動。

「對呀。」

「你剛說你爸媽把『我』當成你男朋友呀？」將一口菜送進嘴的同時，他想起她剛剛說的話。

「嗯。」想起來茹茵就頭大。

「為什麼？」這倒引起他的興趣，怎麼會被誤會呢？

茹茵大略地把情況說了一下，邊說邊搖頭。

她真搞不懂，雖然外表是唐昊雲，可是難道她的演技真的那麼精湛，連自己的父母都沒感覺嗎？

「哈！那可真有趣，原來我真的是相貌堂堂的好男人。」實在太絕了，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少臭美，那是因為我爸媽急著要把我嫁出去，才會飢不擇食。」

「急著把你嫁出去？你不會缺對象吧？」在昊雲眼中，她應該根本不愁沒有對象才對。

「唉，不是這麼說，是我自己不想結婚吧。」茹茵對這話題很無奈。

「哦？獨身主義嗎？」

「也不是，」她往桌上一趴，放鬆自己的身體。「只是一個人好好的，為什麼要結婚呢？一個人過得好，為什麼要多擔心另一個人的生活？」

「可是大家不都說，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和一個疼愛她的丈夫？」

至少他從以前聽到的就是這樣啦。

「誰說的？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要我為結婚而結婚，或是為了找一個男人依靠，倒不如自立自強。」

「漂亮！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跟你拜把。」

「抱歉喔，我是女人。」

「可是你看起來是那種恨不得身為男兒身的女人呀。」昊雲對茹茵的回答感到詫異。

「我有說我不喜歡當女人嗎？」她挑了挑眉不客氣地說。「相反地，當女人很好呀。」

「啊？」

「女人並不比男人差，為什麼一定要當男人？我喜歡以女人的身份努力得到成功，喜歡當女人的感覺，何必一定要是男人呢？」

茹茵說得十分專註，昊雲也仔細地聽。

「這點我贊同，你的確是一個成功的女人。」

「怎麼說呢？」

「感覺上，你並不像一般商場女人，」他吞下一口飯繼續說：「你不穿中性套裝，反而都是一些彰顯女性美的衣服，你比男人還要強……」

「等一下!誰規定商場上的女人一定要穿中性套裝呀？」不等昊雲說完，她就出聲抗議。

「喂！別激動啦，我是說大部分的人都這麼認為。」

「所以才奇怪，為什麼要把女性的角色局限得那麼狹小。」茹茵愈說愈激動：

「就像女強人這名詞，強就強，為什麼要加個女字!把女這個字當形容詞來形容強人，根本就是性別歧視嘛。」

她的眼神中有一種光采，帶了點氣憤，但散發出令人折服的氣質。

「就算要表達性別，也要換過來變成『強女人』。」說完她用手捏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裡，活像偷吃的小孩。

「呵!你真是一個複雜的綜合體。」昊雲看她一會兒嚴肅一會兒逗趣，不禁覺得好笑。

「複雜才好呀，可動可靜、自給自足。」

「是是是！」他忍不住拍拍她的頭，她這個樣子實在太可愛了，和以前那種張牙舞爪的樣子很不同。

不過，看她從前武裝自己的那種樣子，想來就讓他有些心疼。

「茹茵。」他輕輕喚著她。

「啥？」她抬頭看他。

「其實有時候你可以放柔軟點，不用那麼武裝自己的。」

「什麼？」茹茵被他突如其來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沒什麼，只是我心中的一點想法，」他真是瘋了，怎麼會說這些？「你聽聽就算了。」

說完，昊雲飛快地離開現場，一個人躲進房裡，留下似懂非懂的茹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