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J.H造型工作室──

閃亮亮的招牌高高掛在牆壁上，池冰心抬起頭困惑的看著招牌。

她指著招牌，訥訥地張開小口，才想向霍翰詢問心底的疑惑，卻被他半拖半拉的帶進了工作室里。

「喂喂，等一下！這……這是哪裡？你幹麼把我帶來這？」一腳踏進裝潢新穎的工作室里，池冰心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身邊來來去去地走過數名身材高挑的女模特兒，看得她瞠目結舌。

這些女人穿著時髦，妝彩濃艷美麗，經過她的身旁時對她視若無睹，相形之下，她這一百五十八公分的身高，站在大廳中央，簡直就像是從小人國里誤闖出來的小矮人。

在這個星光閃閃的時髦空間里，池冰心的自卑感更是油然而生。

「什麼都先別問，請跟我來！」霍翰垂眸望著她，彷佛看透了池冰心的想法。

他走到她的身後，大手極自然的攬住她細細的腰，推著她向前，不讓她臨陣退縮。

「不行！你不說清楚，我不跟你進去。」圓亮的眸子瞪得老大，池冰心將重心放在腳跟，不肯再向前多走一步。

「呵，妳人都來了，不差再往裡面多走幾步，相信我，裡面沒有毒蛇猛獸。」霍翰笑望著她。

這裡是他的管轄區域，他的自在和冰心的彆扭很不搭軋。

「不要、不要！我要走了。」她扭頭，急望著門口的方向。

「怕什麼？有我陪著妳。」怕她真的扭頭逃跑，他索性勾住她的手臂，領著她走進裡頭的工作室。

「可……可是你把我帶來這裡做什麼？這裡是模特兒工作室，我的生活圈和這兒完全搭不上關係！」

就在池冰心急得嚷嚷時，霍翰的長臂搭住了她的肩，將她牢牢困在他的臂彎下，推著她迎向剛從化妝室里走出來的美艷女子。

池冰心一看見那名女子，整個人便傻傻的呆立在原地。

這女人真的好美麗，身高超過一百七十，五官立體、衣著時尚，修長美腿包裹在黑色皮褲下，纖腰好象和她的胸口等齊，她在美女的面前簡直像個小娃娃。

「霍總監，您要來視察怎麼也不先撥一通電話過來？好在我今天沒蹺班，不然可就被你逮個正著了。」美人伸出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指尖，頗具挑逗意味的用指甲輕輕刮過霍翰的臉龐。

「凱俐，我需要妳幫我一個忙。」

霍翰不以為意，順手捉住她的纖纖柔荑，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

「我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凱俐說著，視線瞟到池冰心的身上。

被美女這麼看著，池冰心自卑到了極點，小小的臉蛋垂得低低的，就差地上沒挖個洞給她，否則她會立刻躲進去。

「呵呵……」美女看著池冰心一身沾了臟污的白洋裝，掩著唇，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輕笑。

她連笑聲聽起來都那麼好聽，池冰心看著自己的鞋尖不安的微微翹起，然後聽見美女的嘲弄。

「現在好象沒人在穿這種公主袖的洋裝了吧？還弄得髒兮兮的，像只醜小鴨呢！」凱俐修長的指尖拉了拉冰心的袖子，又是一聲嬌笑。「霍總監，你怎麼老是出難題給我呢？！」

「算我欠妳一個人情，幫她改造一番吧！」霍翰將池冰心推向凱俐。

池冰心回眸瞪著霍翰。這女人說她是醜小鴨，他還要把她交給她，她雖然不像凱俐那麼美，但她也絕不承認自己是醜小鴨。

「可是我……」

冰心欲開口辯駁，但凱俐清脆的聲音卻搶了她的話。

「咦？你欠我的人情，好象十隻手指頭都數不完了呢！打算什麼時候還？」凱俐忽略了冰心，看著霍翰，伸出修長十指，嘴裡默數著次數。

霍翰無奈的輕點凱俐的鼻尖。「是呀，我可從沒見過像妳這麼會向老闆討功勞的員工，改天請妳吃頓便飯行了嗎？」

「唔，這還差不多，你也知道，我會留在這裡工作，為的是什麼。」凱俐嬌嗔的覷了霍翰一眼。

「我當然知道，全都是為了我是吧？」霍翰點了點她的鼻尖。

「你明白就好。」

以她的才華，大可在國外的模特兒經紀公司上班，如果不是為了霍翰，她也不用大材小用，委屈的留在台灣。

他們一人一句的打情罵俏，冰心夾在中間，仰著小臉一左一右的看著他們，他們好象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池冰心臉頰臊熱，覺得尷尬為難，正想開口說話時，大美人凱俐旋即勾住了她的肩膀，同時給了霍翰保證。

「交易達成！您就坐在這兒慢慢等著，頂多兩個小時，我把灰姑娘變成公主送給您，行嗎？」話畢，凱俐朝霍翰眨了眨媚眼。

「等等，我不管你們達成什麼交易，我一點也不想變成什麼公主──」好不容易找到可以插話的空檔，池冰心急著明志。

「沒有人不想變成公主，別裝模作樣。」凱俐攬著她走進化妝室，對她的抗議聽而不聞。

回頭望向霍翰，他已經點了一根煙，靜靜坐在小沙發上，對她搖手微笑。

就這樣，她被凱俐帶進了化妝室里，進行魔術般的改造。

用不到兩小時的時間，凱俐帶著池冰心再度出現。

小腿冷颼颼、手臂冷颼颼、胸前冷颼颼，就連背後也冷颼颼！一走出化妝室，冷氣的冷風一陣陣襲來，池冰心渾身發抖，兩手環抱胸前，連露在涼鞋外的腳趾頭也忍不住微微蜷起。

「大功告成！」

凱俐拍手，將她推到霍翰的面前，池冰心看著霍翰盯著她的眼神，雖然身子冷得要命，臉頰卻在發燙。

他幹麼這樣盯著她看？冰心下意識的低了低頭，迴避著霍翰的目光，他的眼神，讓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而他炙熱的眸光，更讓她羞得好想躲回更衣室裡面，把自己好好的藏起來……

霍翰從頭到腳仔細的看著池冰心，最後目光落在她勻稱的小腿上。他一直覺得女人的美腿，是造物者賜予女人最珍貴的寶貝，他沒想到池冰心正好擁有一雙誘人的美腿，足以奪走他所有的注意力。

也許因為平常都穿著長裙，所以她的腿才會那麼潔白，雖然她長得不高，但是她的比例非常完美均勻，尤其是踩上了兩吋半的高跟鞋之後，她看起來顯得十分優雅，而且帶著女人味。

凱俐真是個會讓女人變得美麗的魔法師，她為池冰心挑的蝴蝶袖上衣，巧妙的裸露她性感的鎖骨和肩線，並且突顯了她胸前的小巧圓潤；下身一襲雪紡紗短裙，則讓她看起來飄逸動人，霍翰忍不住露出了讚賞的微笑。

「我……我很不習慣這樣的打扮……」

池冰心的手指彆扭的拉著裙子，感覺小腿涼颼颼的，讓她覺得非常不自在，也沒有半點安全感。

「這樣子很漂亮，沒有人會不習慣自己的美麗。」霍翰站起身，低頭看著嬌小卻玲瓏有致的她。

她的模樣，讓男人希望和她親近、希望和她說話、希望和她共度晚餐，而且，他現在正有這個打算。

「凱俐──」他從皮夾中拿出金卡，交到凱俐的手上。

池冰心看著霍翰的動作，還來不及阻止，凱俐已經動作迅速的從他手中抽走了金卡。

「雖然你是這間公司的老闆，不過還是一樣得明算帳，才對得起股東。」凱俐說著，立刻走向櫃檯處結帳。

「這要付費的嗎？我……我還是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好了──」池冰心情急的拉住了霍翰的手臂。

「妳打算讓我再多等兩小時嗎？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霍翰搖頭。

「可是──」她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怎麼可以讓他破費？

「就當是我剪壞妳的頭髮、弄髒妳的衣服、害妳找不到工作的補償吧！」霍翰輕淺一笑。

「六萬五千塊，已經給你打了八折。」凱俐回頭，把刷卡單交到霍翰手中。

「什麼？打八折六萬五？」池冰心忍不住驚呼。

霍翰在她抗議之前，已經迅速的簽下名，把刷卡單交回凱俐的手上。

「真大方呀！」凱俐酸酸的說著，直到霍翰在她的頰邊落下一吻后，她才勉強又扯出一個笑容。

「我還有事先走了，欠妳的那頓飯下次再請。」他說。

「你每次都這樣敷衍我！」

在凱俐的抗議聲里，霍翰攬著池冰心的肩，快速走出了J.H工作室。

霍翰摟著冰心一同走進餐廳，他們的身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霍翰發覺冰心柔美的打扮，讓很多男人的目光駐留在她的身上，不禁下意識的攬住了她的纖腰，好象在宣告著這個女人已經屬於他。

不過，縱使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女主角的身上，但冰心卻絲毫未曾察覺，她一心只惦記著剛才在J.H里那筆驚人的消費。

「等我找到工作之後，我會儘快把錢還給你。」她一坐下之後，立刻對霍翰說出她的打算。

「錢不是問題。」他搖了搖頭，從服務生手中接過MENU，語氣輕柔的詢問著她：「妳喜歡吃什麼？」

「雖然六萬五是貴了一點，不過相信我，我會想辦法──」

「妳吃牛肉嗎？」他又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吃牛肉──」池冰心搖頭。「還是你能不能讓我分期攤還，我──」

「豬排呢？」他又再一次打斷她。

「呃……可以。」她點頭。「如果你可以接受分期攤還，我可以把利息也一併算給你，行嗎？」

「那就兩客豬肋排吧！」霍翰合上MENU，向服務生點了餐。

「霍翰，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她不喜歡那種虧欠人家的感覺，如果他執意不肯收她的錢，回去之後，她恐怕整晚都會睡不著覺。

「這間餐廳的主廚手藝很不錯，待會兒妳可以試試。」

霍翰笑著拿起餐桌上服務生為他們開好的紅酒，舉止優雅的為冰心右手邊的高腳杯斟上三分之一杯的酒，似乎不怎麼理會她的話。

「霍、翰！」池冰心揪住了放在腿上的餐巾。

「餐前一杯開胃酒，待會兒品嘗主餐的時候，會更加美味。」他搖晃著高腳杯，為她醒酒。

「我在跟你說還錢的事，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小姐。」他抿唇，終於放下了酒杯，正色的看著池冰心。「正餐時間妳一直討論錢的事情，不怕消化不良嗎？」

「可是我真的不想欠你，這一點我很堅持！」

她的眸子熠熠發亮，在餐廳的橙色燈光下顯得格外美麗，不過她的話題，卻讓他壞了用餐的心情。

「我覺得妳的堅持總是用錯地方。」霍翰搖頭一嘆。「妳想什麼時候還錢、用什麼樣的方式還錢，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的妳──真的、真的非常美麗，美麗得讓我覺得這筆錢花得實在很值得，如果妳再東一句錢、西一句錢的說個不停，那就跟妳現在的氣質完全不搭，也糟蹋了我的苦心。」

他說她美麗嗎？池冰心低頭看著自己。這樣的美，美得好不實在，她覺得這一點都不像她自己，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女人嗎？寬浩也是嗎？只是這樣的代價真是太高了，就算她很會賺錢，也花不起呀！

「可是……」

池冰心咬住了唇瓣，被霍翰這麼一說，長長的眼睫難堪的向下輕垂。

看著她無辜的模樣，霍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忍再苛責。

「所以，能不能先讓我們好好享受完這一餐之後，再來討論妳的問題？」

「那……你會讓我還你錢吧？！」她一眨眼，又問。

「老天！」

霍翰發現，她不只是堅持而已，還十分固執。

面對著這個固執得可愛的女人，他仰首，忍不住失笑。

結束了晚餐，霍翰開車送池冰心回家，車子停在巷口，他沒有把車開進去，反而下了車，陪在她的身邊，送她走了一段路。

晚風吹起，帶著微微涼意，他看見池冰心兩手交疊環著臂膀，身子打著哆嗦，便脫下了身上的西裝外套，覆蓋在她的肩頭。

池冰心訝異的抬眸，卻看見霍翰對著她露出微笑，他的笑容就像他的外套一樣溫暖，她默默的接受。

霎時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如果不是她身上的溫暖那麼真實，她會懷疑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奇怪的夢境。

「在想什麼？」

安靜的巷子里，只有池冰心高跟鞋走在柏油路上喀噠喀噠的聲響，霍翰忍不住打破了這樣的沉靜。

「我在想，該怎麼還你錢……」

她側臉，黑亮亮的眸子看著他，說完之後，忍不住笑了。

「希望妳是在開玩笑，不然我真的很想敲開妳的腦袋，研究一下為什麼妳會這麼固執？」

他看著她的側臉，她俏麗的短髮在夜風下撫過她的臉龐，他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忍不住伸手為她撥去髮絲。

池冰心沒有發現他親昵的舉動，只是一徑地沉陷在自己的思緒當中，然後忍不住問他──

「固執不好嗎？你們男人是不是都不喜歡固執的女人？」她低著頭，邊走邊看著自己的鞋尖。

「不一定，要看是哪一方面的固執，擇善固執倒是滿可愛的。」比如像她今天，一次又一次的說要還他錢，他就被她「盧」到覺得她十分有趣。

「如果是對感情的執著，你覺得算是固執的一種嗎？！」她又問。

她的身邊除了倪寬浩之外，沒有其它的異性朋友，以往對她有興趣的男人，都被她一一拒絕了，所以她不懂男人的心態，是否因為這樣，造就了她這段感情的失敗？！

「如果是已經無法挽回的感情，太多的執著，只會傷害自己。」

他記得那天她來剪髮，是因為失戀；他也記得當她剪完頭髮之後，莫名其妙的哭得像個淚人兒，現在她又這麼說，他猜想，她應該是在感情上受到了很大的挫折和傷害。

「是嗎？」她淡淡的回了一句，沒有再問。

「妳不覺得，一直記憶著過去的傷害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倒不如敞開心房去接受全新的感情。」

「如果能像你說得這麼簡單就好了。」她搖了搖頭。「或許，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所以倪寬浩捨得放棄一段七年的感情，放棄她和他之間的過去和曾經。

而她，卻只能深陷在回憶的泥濘中，一直想抽身，卻只是愈陷愈深。

她說著、想著，眼眶又熱了，她打開皮包卻找不到面紙，淚水又一次無法剋制的滴落……

「妳今天裝扮得這麼美麗，如果妳哭花了凱俐幫妳化的妝，她大概會氣得跳腳。」

「我一點也不美麗……這一切都只是假象……」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

女為悅己者容，那個她所深愛的男人已經離她而去，她再怎麼美麗也沒有用，又有誰會欣賞？

「妳太自卑了！在餐廳的時候，有多少男人注意妳，妳知道嗎？妳不要因為一次失戀，就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他看不見妳的美麗，是他的眼光出了問題，如果連妳自己都不懂，就只能……」霍翰垂眸望著她，用手帕溫柔的為她擦拭眼淚。「讓我來發掘了……」

霍翰的大手輕貼住她小小的臉龐，她黑亮的眸子盈滿淚霧，那瑩瑩淚光看起來那麼的無辜迷人，他的手輕撫著她柔細的肌膚，看著她無助的模樣，他的心在蠢動……

這個女人觸動了他的心房，而他也不想掩飾自己對她的喜愛。

對於感情，他是個獵殺者，相中的獵物，便不會輕易放手，他想吻她，所以他就低頭吻住了她──

感覺她的唇瓣在他的唇下微微顫抖，他心疼的摟住她，將纖細脆弱的她緊緊抱進了懷裡。

他的吻，讓池冰心突然間清醒了過來，她推阻著他的胸膛，但卻阻擋不住他的力量。她發出嗚咽聲，卻反而使他更加深了吻，將靈活的舌尖探入她的口中。

池冰心搖頭，在無法抗拒下，只能用力朝他的唇咬下去，霍翰吃疼了一聲，終於鬆開她。

「為什麼要拒絕我？」他輕撫發痛的唇，看著池冰心。

「你……你簡直莫名其妙……」

她的心跳得好快，不知所措的回望著霍翰。

她不該拒絕他嗎？她跟他根本還算不上認識，他卻這麼激烈的吻了她，叫她怎麼能不拒絕？

「妳──」

他靠近她，她卻像只受了驚的兔子向後退了好幾步。

「你……你不要再跟過來，我要回家了！這……這件外套還你！」池冰心急著將西裝外套脫下，扔回霍翰的懷中，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的牽扯。

「池冰心──」他喚她。

「再見。」她不予理會，轉身就跑。

連跑了幾步，卻被高跟鞋拐了一下，她索性踢掉鞋，赤著腳逃回去。

霍翰站在原地，不想再嚇著她了，只是遠遠的、靜靜的看著她倉皇的跑進家門，然後，他緩緩向前，撿起了她踢落在柏油路上的粉紅色高跟鞋。

看著那雙鞋子，他露出無奈的微笑，似乎，要接近這個固執的小女人，手段還是不要太過激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