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誰教你不說清楚。"程雁聽完整件事的始末,笑得半天合不攏嘴。
"我哪裡是不想說清楚,我是說不清楚啊!"章璦霓一臉無辜。"你沒看到他進門來就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就差沒有把我生吞活剝了。"
"咦?你平常也不是省油的燈啊,怎麼肯乖乖任由他冤枉你?從實招來,你是不是看人家長得帥啊!"
"帥?蟋蟀的蟀吧!"提起他她就一肚子火。"他要不是亞倫的父親,我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是這樣嗎?"程雁瞅著她氣鼓鼓的臉。"這回張老師是過分了點,也難怪余先生會生氣。不過,我看他平時人滿好的,雖然不是很熱絡卻也不失禮貌,最難能可貴的是他一身的才氣。"
"你別笑死我了,他那種人會有什麼才氣,我看是穢氣吧!"章璦霓不屑的嗤之以鼻。
"哦,你沒認出來啊?"程雁訝異的看著她。"看樣子,你當時鐵定是氣炸了。"
"認什麼?認出他是誰嗎?"難不成那麼鴨霸不講理的人還是什麼政商要人嗎?
"余先生呀!他就是當今流行歌壇最炙手可熱的製作人餘子疆啊!"
原來是他!難怪那天老覺得他十分眼熟。
她早知他們非凡社區里住的全是些有頭有臉、舉足輕重的人,卻怎麼也沒有想到餘子疆也會在其中。
真是黑瓶子裝醬油!看不出那麼蠻橫無禮的男人,竟能做出那麼多賺人熱淚、扣人心弦的浪漫音樂。
"那又怎麼樣?"她不以為然的反問。
就算她曾經有一點點、一絲絲的欣賞他,不表示他就能指著她鼻子誣賴她,更別提他還叫了她好幾次巫婆。
"耶?"程雁湊近她。"你以前不是總說他是台灣最具國際水準的製作人,還說什麼他寫的曲子支支動聽、深入人心,是一大曠世奇才。有事沒事還魚子醬、魚子醬的叫人家。"
可不是,她很少崇拜人的,餘子疆就是她少數崇拜的人之一。
"那……那是以前。我以前太幼稚,才會被他的音樂唬了。"經過昨天,她已經認清他的廬山真面目。
程雁盯著她,"我的大小姐,你還在生氣啊?我聽說余先生離婚好幾年了,今年因為亞倫要上小學才來跟他同住,他們父子好不容易團聚,也難怪他會反應過度了點。"
離婚!?餘子疆離婚了!?
"活該他會離婚,像他那種男人,哪個女人嫁給他不逃之夭夭才怪。"
"算了吧,不過是一場誤會,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你還敢說是誤會,要不是你,我哪裡需要受這種冤枉氣。你居然還吃裡扒外的幫起外人,你有沒有良心啊?"章璦霓委屈萬分的說。
"是是是,全怪我和寶寶。"程雁安撫她。"這樣好了,待會兒等寶寶醒了,你打他屁股消消氣吧!"
"你少來了!"章璦霓作勢掐了她手臂一下,笑著說:"你捨得才怪。"
程雁也跟著笑了起來:"你連那麼簡單的事情也可以搞得那麼複雜。不過算你運氣好,能讓那麼有才華的男人誤會,不知道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呢!"
"哼!像他那種男人,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絕跡了,我也不希罕。"章璦霓十分不屑的表示。
"話可不要說得太早哦,搞不好這個餘子疆真的是你的剋星呢!"
一想到自己和餘子疆有再次碰面的可能,章璦霓不由得心頭燥熱了起來。
"晚上留下來吃飯吧!"程雁熱絡的招呼。
"那還用說。"程雁的母親煮得一手好菜,既入寶山,豈有空肚子而回的道理。
這時,在一旁嬰兒床上的小人兒輕舞小手小腳,細碎的哭了起來。
"寶寶醒了!"程雁忙著起身。
"你別下來,我來。"章璦霓擋住她,興緻勃勃的走向嬰兒床,小心翼翼的抱起柔軟的嬰兒。"他好小,好軟哦!"她忍不住叫了起來。
而襁褓中的小人兒聽見她的聲音,立刻停止了哭泣,用那雙依然矇矓的眼睛好奇的望著她。
"雁子,你看,寶寶在看我耶!"她騰出一手逗弄著寶寶的粉頰。"寶寶,我是姑姑啊,叫姑姑,快叫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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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門鈴聲響起。
"來了。"章璦霓放下手上的筆,不情不願的離開書桌。
她瞥了眼牆上的鐘,十一點了。
準是哥哥又奉雁子之命給她送什麼吃的來了。
"大少爺,你自己不是有鑰匙?"她一邊開門一邊抱怨。
"庭偉,是你!?"看清來人後,章璦霓有些訝異。
"璦霓,璦霓!"方庭偉猛然將她擁入懷中,嘴裡不住的輕喚。
隨著方庭偉的靠近,一股濃重的酒氣竄入章璦霓的鼻孔里,她推開他。
"你喝酒了。"她不悅的皺起眉,她最討厭藉酒澆愁的男人了。
方庭偉無視她的掙扎,反而將她摟得更緊。
"璦霓,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他像個溺水的人,死命的攀住她的身子。
章璦霓一時被他有力的雙臂摟得喘不過氣。
"庭偉,你喝醉了啦。"她繼續試圖掙脫他的懷抱。
"不,我沒有醉,我清醒得很,璦霓,我不能沒有你,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啊!"方庭偉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庭偉,你弄痛我了,有什麼話你先放開我再說。"
"不!我不放,我絕不放你走。"
"庭偉!"章璦霓再也顧不得他是個酒醉之人,使勁一推。
方庭偉踉蹌的向後跌退了好幾步,臉上和眼底盛滿疲憊與情慾,他站穩腳步,詫異的看著章璦霓。
章璦霓這才發現他狼狽、頹廢的模樣,凹陷的眼眶……原本微慍的情緒霎時被一股罪惡感取代,她木然的別開頭。
"對不起,我太鹵莽了。"冷風吹散酒意,方庭偉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
章璦霓沒有回答,雙眼直盯著不遠處迎風輕顫的夜來香。
"到底為什麼?我們不是相處得好好的嗎?為什麼一切突然說變就變了?"方庭偉不解地問。
我也不知道!章璦霓在心裡無聲的回答。
"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你告訴我,我可以改,為了你我願意改。"方庭偉走近她。
"不是的。"章璦霓搖頭看進他眼裡。"庭偉,你很好,不是你的錯,是我……"她忽然打住,不知一切該從何說起。
她猶豫的眼神令方庭偉心頭一震,"難道你心裡有了別人?"他焦急的問。
"沒有,沒有,你別亂猜。我只是……只是不想那麼早定下來罷了。"她輕聲地說。
她的否認使方庭偉鬆了一口氣。
沒有別的男人,那麼,他仍是有希望的。
"我懂了,是不是因為我過去的那些風流史。你不相信我,所以你在考驗我,在測試我?"從國中初戀開始,對於愛情,他的確不曾認真過。
"我是那麼做作的女孩子嗎?"章璦霓反問。
"是,你不是,你一直那麼直率、那麼自然,那……那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些日子來,他怎麼想也想不透。
"你……"章璦霓看著他一臉茫然的樣子。"你不要這樣,一點都不像你了。"她認識的方庭偉不該是眼前這個手足無措的男人,她喜歡的方庭偉更不會像個十六、七歲的小男生,為了求愛,什麼低聲下氣的話都會說。
"我早就不是我自己了。"方庭偉苦笑。"璦霓,你知道嗎?自從我遇到你以後,我就知道我不再是原來的我了,你改變了我,你徹徹底底的改變了我啊!"
她甚至讓一向排斥婚姻的他也起了成家的念頭。
章璦霓不敢相信的看著他,她輕跺著腳,越過他走向小庭院。
"庭偉,我以為一開始我們就說得很清楚,我以為我們可以好聚好散的。"為什麼說實話傷害別人這麼難呢?
"好聚好散?"方庭偉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不,你不是真心的,你絕不是真心要跟我散的!"一直以來,只有他方庭偉甩女人,怎麼可能會有女人甩他?
"我是真心的。"章璦霓橫下心說道。
與其讓他一直懷抱希望,還不如趁早把話說清楚。
方庭偉快步走到她面前,兩手握住她的肩膀,不住的搖晃她。
"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殘忍?就算你要判我出局,總得給我個理由,到底為什麼?你說呀!"
"我說!"章璦霓甩開他的手,大聲的說:"因為你要我跟你過一生一世,因為你要我跟你朝朝暮暮,因為你要我們用道德與責任那條無形的線將彼此牽制,因為你說你愛我……"
方庭偉因為她的答案而有片刻的錯愕,他木然的注視她,像面對一件高深莫測的藝術品。
"就因為這些理由?"半晌后,他終於找到聲音。"就因為我說……我愛你?"他匪夷所思地問道。
章璦霓雙臂抱胸,無奈的點了點頭。
"不!"方庭偉苦笑了起來。"這太不合邏輯、太沒有道理、太可笑了!"這對第一次發自肺腑跟女孩子說"我愛你"的他而言,簡直就是天大的諷刺!
章璦霓閉上眼深呼吸,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庭偉,對不起!我無意傷害你,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是個對承諾、對愛有恐懼感的人,兩個人的生活不適合我。"她的眼神明亮堅定。
"是嗎?那麼我收回我的提議,我不再要求你搬來跟我同住,我不會再說我愛你。"方庭偉像找到問題根源似的。"既然你不喜歡我說愛你,那麼……我不愛你!璦霓,我一點也不愛你!我們回復原來的樣子,忘了我的話,我不愛你!真的,我一點也不愛你。"他祈求地說。
章璦霓不知該同情他還是可憐他,她嚥下喉間的酸楚,儘可能平靜的開口:
"太遲,一切都太遲了,所有的感覺都不一樣了。就算我們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我心裡那份感覺也已經變質了。"
"什麼叫作變質了?好端端的怎麼會變質?"方庭偉頓時有如一頭受了傷的野獸。"這根本就是你的藉口,哪有人會因為一句我愛你而分手的,根本就是你變了心不敢說,才會編出這麼荒謬的理由;依我看,一定是你有了別人。那個男人是誰?是你們工作室的總編?還是經常送你花的那個小開?是他,一定是他!因為他對你窮追不捨,你終於拒絕不了他的誘惑,你們在一起了是不是?是不是?"他的聲調一句高過一句。
"庭偉!你小聲一點,你這樣會吵到鄰居的。"
"哈!那正好。"方庭偉冷笑了起來。她的絕情使他沉痛而難堪,酒精在他的血液里加速他的挫敗,他踩著顛簸的腳步,在院子里對著空氣高喊:"就讓你的鄰居們來評評理,世界上有這麼可笑的事情嗎?我的女朋友因為我愛她而不要我了,你們聽過嗎?你們相信嗎?你們相信嗎?"他用手撐著庭院里的海灘桌,頭垂在兩手之間,嘴裡不停的低語。
"庭偉。"章璦霓上前去扶住他。"你喝醉了,我們改天再談好不好?"
"不必了!"方庭偉憤然的甩開她。"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女人一旦變了心,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不是嗎?"在情場上打滾這麼多年,這一點認知他倒是有的。
"庭偉……"
"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種不乾不脆的人,我不會再來打擾你的。"說罷,他帶著滿身的酒意與內心的創傷衝出庭院,直奔他的車。
章璦霓痛心地看著他的背影,急轉的車輪聲在寂靜的社區里顯得分外刺耳。
"庭偉,對不起。"她對著遠去的車影呢喃。
她仰頭對著星空嘆了口氣,才暗自慶幸沒有引來圍觀,一轉身,卻在昏暗中瞧見一雙深邃銳利的眸子。
是他||餘子疆!章璦霓倒抽了一口氣。
非凡社區里的建築物大多是兩戶相併,其餘的距離尚遠。沒想到唯一一戶最可能耳聞剛才那一幕的鄰居,竟是她的新敵||餘子疆。
真的是冤家路窄嗎?她記得媽媽提過隔壁鄰居賣房子的事,卻怎麼也沒想到搬進來的竟會是他。
只見他斜倚在門牆上,姿態閑散卻器宇非凡!
黑夜裡,他的雙眼散發一股懾人的力量;他文風不動、定定的看著她,那表情彷彿他已將她全部看穿。
章璦霓一時千頭萬緒,一顆心突然抽緊。
不過她只愣了一秒鐘,下一秒,她便收拾臉上的愁雲,反射的抬起堅毅的下巴,在餘子疆灼熱的注視下快步進了家門。
關上門后章璦霓如釋重負的靠在門上,這才發現她的心跳居然狂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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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發現餘子疆就住在隔壁,每當進出門時,章璦霓總會不經意望向隔壁那扇門,她儘可能縮短在庭院逗留的時間,無非是不希望再遇到那個討厭的人。
然而她心底除了一大堆的問號,卻又隱約有些期待。
那一晚她和方庭偉的談話他都聽見了嗎?他聽見了多少?他會怎麼想她呢?
日子在她的揣測下平靜地過了二天,直到這晚章家的門鈴再度響起||
"章老師!"一個小男孩抬著頭禮貌的喊她。
"亞倫?"章璦霓向兩側瞄了一下,確定門外只有他一個人。"這麼晚了,怎麼一個人跑出來?有事嗎?"
"我……我……"余亞倫結結巴巴的低下頭。
"要不要進來坐著說?"她親切的問。
"不行!我怕爸爸回來找不到我,他會很著急的。"
"哦。"提到他,章璦霓有些不自在。
"章老師,我知道……爸爸前幾天對你很兇,對不起!"他囁嚅地說。"因為爸爸弄錯了,他不是故意的,章老師,你不要生他的氣好嗎?"
他到現在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嗎?她還以為他是知道真相以後,羞於見她呢。
"是你爸爸叫你來道歉的嗎?"要一個孩子替他來請罪,算什麼英雄好漢?一點誠意也沒有。
亞倫搖了搖頭。
不是!他的答案令章璦霓頗為意外。"那麼,你向爸爸解釋清楚了嗎?"
"嗯!爸爸都知道了,他以後不會再罵你了。"亞倫認真的說。
知道自己錯怪了人卻裝作沒事發生,真是罪加一等、罪無可逭!
章璦霓的沉默令亞倫不安。"章老師,你在生我的氣嗎?"
章璦霓回過神來。"怎麼會呢,不關你的事。"
亞倫安心的笑了,他眨著眼睛興奮的說:
"那我就放心了。章老師,你現在有空嗎?"
不曉得這個小傢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她最近對小孩子的心思可算是開了眼界。
所謂的無限可能,指的大概就是小孩子的思考力與創造力吧!
"你有事嗎?"她溫和地問。
"你可不可以來我家陪我,等我睡著了你再離開?"亞倫不好意思的說。
這……到餘子疆的家!?踏入敵人的管轄範圍!?
雖然說他們兩家不僅共用一個庭院,除了一牆之隔幾乎等於沒有距離。敦親睦鄰的道理她懂,只是他們有"過節"在先,而且至今那該死的餘子疆顯然一點悔意也沒有。
"可以嗎?"亞倫期盼地看著她。
"你爸爸呢?"她有些困難地問。
"爸爸今天晚上有事,他出去的時候交代我要自己上床睡覺,可是我……"
"那你媽媽呢?"一個小孩之所以會存在,除了有爸爸,當然還有媽媽吧!在一般情況下。
"媽媽她沒有住在這裡。"
"你是說,只有你跟爸爸住在一起,你媽媽沒有跟你們住嗎?"
"嗯!"
她就知道!像他那種男人,有女人肯嫁他、肯為他生小孩已經是奇蹟,憑他那張尊口,不把老婆氣走才怪。
"亞倫。"章璦霓蹲下身,一手溫柔地搭著他的肩膀。"不是老師不肯幫你,而是因為老師跟你爸爸不是很熟。"是根本有仇。"所以,老師不方便去你家,你知道你爸爸工作地點的電話嗎?"
"知道,爸爸就寫在電話旁邊。"亞倫有些失望的說。
"那麼,我陪你去打電話給他好嗎?"她耐心的提議。
亞倫聞言,垂下那顆小小的頭顱,他搓著手,抿著唇不語。
"怎麼啦?"
"我不能打電話給爸爸。"他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
"為什麼?"
"因為爸爸會問我為什麼害怕。"
"哦?"章璦霓再度牽起嘴角,撫著他的短髮。"那亞倫為什麼害怕呢?"
"因為……因為……"亞倫抬眼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頭。
章璦霓舉起右手,"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我保證一定不會告訴你爸爸。"
就算她想說也沒有機會。
"爸爸再三說不准我看"台灣靈異事件",可是剛剛……剛剛我忍不住看了一小段。"亞倫心虛的說。
原來如此!孩子的好奇心往往大過他的理解力和膽量,餘子疆禁止他看是有道理的,關於這點他倒是做對了。
她緩緩起身,故作冷漠的應道:"你沒有聽爸爸的話,老師也幫不了你。"
"老師!"亞倫著急的扯著她的衣擺。
"那怎麼辦呢?"她佯裝莫可奈何。"總不能每一次你看完以後,都要老師去陪你啊!"
"不會了,我保證以後一定聽爸爸的話,我不會再偷看了。"
"真的?"
"真的。"
"好吧!"也許是歹竹出好筍吧,那個討厭鬼餘子疆所生的小孩居然和她特別的投緣,她也不忍讓憂慮佔滿那張英俊的小臉。"呃,你爸爸有沒有說他幾點會回來呢?"她很想幫亞倫,卻不想被餘子疆逮個正著。
亞倫偏著頭想了一下,"大約十二點的時候。"
章璦霓看了眼牆上的鐘||十點五十分,哄個小孩子睡覺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要趕在餘子疆回來前消失應該不會太困難才是!
"那我們還不趕快走。"她點了點亞倫的鼻子俏皮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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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個男人而言,能把居家環境整理得如此潔凈雅緻已屬不易,更難得的是,他還獨自帶著一個七歲大的孩子。
章璦霓環顧四周,看來這個餘子疆除了音樂上的才華,還是有其他可取之處。不過,那都不干她的事,她此刻一心只想趕快讓他的寶貝兒子乖乖入夢。
"喏!"章璦霓放下手中的筆,拿起畫紙對著半躺在床上的亞倫。"你的聖戰士。"
"哇!好像哦。"亞倫接過手,興奮的從被子里鑽出來。"老師,你好厲害哦。"
"快躺回去!說好了這是最後一張,我現在畫完,你應該乖乖睡了吧!"
"再問一個問題。"亞倫順從的躺回床上,臉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你賴皮。"章璦霓板起臉。
"拜託啦!一個問題就好。"他可憐兮兮的央求著。
章璦霓這才知道為什麼"十萬個為什麼"那套書會如此暢銷,最近她愈來愈懷疑小孩子就是為了要問"為什麼"而生的。
不過,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天吧!
"最後一個問題?"她再次強調。
"嗯!"自知得逞,亞倫開心的點頭。
"說吧!"章璦霓離開書桌椅坐到床邊。
"老師為什麼那麼會畫畫?"
"在學校學的。"
"你的學校有教卡通人物要怎麼畫嗎?"他盯著手上那幾張畫紙,雙眼圓睜的問。
"嗯……"她思索著該怎麼解釋。"有一些是我自己有興趣,私底下練習的。"
"你上次在教室里說,你的工作就是專門在畫漫畫書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
"好好哦!"亞倫羨慕地望著她。"那你可以天天看漫畫,還可以看很多卡通影片,你爸爸也不會罵你啰?"
章璦霓被他的單純逗笑了。"嗯。"
"我爸爸就不行。"亞倫嘟起小嘴。
這倒提醒了她。"好了!說好只問一個問題的,閉上眼睛。"已經比她預估的時間長了許多,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她得趕快離開,免得待會兒"魚子醬"回來。
亞倫順從的閉上眼,嘴巴卻還是沒停:
"爸爸說電視上有些鬼是人裝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快睡了!"
好不容易才安靜了五秒鐘,亞倫又微微睜開眼。
"章老師?"
"嗯?"她只手撐著下巴。
"我睡不著,你會念最新的剪刀石頭布嗎?"
"不會。"不愧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真是精力充沛;他不想睡,她可有些倦了。
"我邊睡邊念給你聽好嗎?"
"好啊!不過眼睛不可以張開。"
"好!"他連忙點頭。"開始啰!剪刀石頭布,你沒穿內褲,內褲夾在聯絡簿,送到校長室,校長……"
章璦霓掩嘴而笑,愛憐的看著亞倫逐漸入睡的臉龐。
還說不睏呢!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她抽出亞倫手裡的畫紙,為他拉上薄被,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才關上門,眼角卻閃過一個人影。
她驚魂未定的轉過身,"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嗎!?"雖然餘悸猶存,她卻不忘壓低聲音。
餘子疆的嘴角掛著一抹輕笑,興味盎然的望著她。
"怎麼?巫婆也會有怕的東西嗎?真是惡人無膽。"他雙手交叉在胸前,態度從容。
"你才是惡人無膽!"章璦霓立刻反擊。"三番兩次鬼鬼祟祟的,一派小人行徑。"
"我鬼鬼祟祟?"餘子疆哭笑不得。"章小姐!你有沒有搞錯,我在我自己的家裡還需要敲鑼打鼓嗎?至於前幾天在花園嘛……"他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好像是你們製造的噪音太大,妨礙了社區的安寧吧!"
章璦霓不甘示弱。"奇怪了,農曆七月不是已經過了嗎?怎麼你這個"討厭鬼"還能在這裡張狂。"
好個伶牙俐齒!餘子疆扯起嘴角。
他的笑容充滿說不出的自信與魅力,讓章璦霓沒來由的不安起來。
"借過!"她揚著眉,故作鎮定的越過他走向樓梯。
好歹這是他家,在敵人的疆土上打仗,怎麼說氣勢也略遜一籌。
"喂,以後沒事別盡教我兒子說那些有的沒的。"他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有的沒的?他是指亞倫剛才念的那些!換句話說,他回來有好一會兒了,不知道他還聽到些什麼?
早勸自己不要多管閑事了,當什麼濫好人,現在被他惡人先告狀了吧!
她陡地回頭,"你是不是耳朵有毛病啊,說那些"有的沒的"是你兒子,可不是我。"
"你不是在告訴我,這麼晚了,你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我兒子房間里,就為了來聽他念那些吧!"
"你以為我喜歡來你家啊!要不是你兒子苦苦哀求我,你用八人轎子來抬我,我都懶得來。"她咬牙切齒的說。
"亞倫去找你?"餘子疆不解的皺起眉頭,"這個孩子不聽話,又偷偷看電視了!"知子莫若父!他很快就找到合理的解釋。
章璦霓一副"知道就好"的表情,轉過頭繼續走下階梯。
"章老師!"餘子疆再度叫住她。"關於上回亞倫挨打的事……"
哈!終於要道歉了吧!她心中有些得意。
"雖然事情完全是巧合,不過身為一個老師,你的表達能力未免有待商榷。"
餘子疆愈說愈順口,章璦霓卻愈聽愈冒火;她猛一轉身。
"魚子醬!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自大狂,你沒有知識也應該有常識,沒有常識也應該看電視;就連亞倫一個小孩子都知道錯的人是你,你居然敢做賊的喊捉賊,睜著眼睛說瞎話,昧著良心信口雌黃、顛倒黑白、污衊忠良、誣陷無辜,你簡直是||欺人太甚!"她一口氣將胸中的不平吐盡。
餘子疆望著她漲紅的臉,聽著她連珠炮似的怒吼||
叫我魚子醬?要我看電視?說我信口雌黃、顛倒黑白、污衊忠良、誣陷無辜、欺人太甚?
他聽完她讀出一長串罪名,然後忍不住放聲大笑。
"看來,章小姐已經對我做過調查了。"他稍稍平息笑意。"不過,你的資料恐怕有誤,我叫餘子疆,不叫魚子醬。"
章璦霓暗自責怪自己太衝動,怎麼一生氣就把私底下給他取的綽號喊了出來,這下子他一定會以為她有多注意他而更加得意了!
"我管你是魚子醬還是沙拉醬,你別以為我們女人都是弱者,我可不是好欺負的。"她用怒火來掩飾羞赧。
"我看得出來。"餘子疆再度笑了起來。
"還有||"故意漠視他的笑,章璦霓接著說:"不管什麼原因,如果你以後再放亞倫一個人在家,我就去"兒童保護協會"告你虐待兒童,你聽見了嗎?"
"是的,章老師!"餘子疆必恭必敬的回答,就差沒有九十度敬禮。
"我要回去了!"趁著自己的心尚未跳出胸口,章璦霓用殘餘的力氣走出余家。
"慢走,章老師!"他在她身後調侃的說。
直到大門被關上,屋子恢復一向的沉寂,餘子疆才歛起笑容,走進亞倫的房間。
他踱近床邊注視著熟睡中的亞倫。然後,他的視線忽然被書桌上的卡通人物所吸引。
是章璦霓的傑作吧!沒想到她還真有兩下子,難怪連平日不喜歡女性的亞倫,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被她收服了。
他和安親班的高主任談過她,也聽社區的幹事提起她,光是聽到她的名字就覺得她是個目眩的女人。
想起她的火爆,想起他們戲劇性的數次對峙,餘子疆不禁搖搖頭再度笑了。
那晚微醉出現在庭院里的那個男人,想必是她的男朋友吧!看不出這麼美麗有活力的女人,竟然會對"愛"有恐懼症。不喜歡受牽絆,喜歡自由自在沒有負擔的感情,這或許也正是她迷人的地方吧!
男女之間的"愛",的確是人世間最不可靠的東西。只不過,他是在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后才認清的。
而章璦霓宛若一朵嬌艷欲滴的玫瑰,冷靜、大膽而熱情,綻放著無與倫比的誘惑卻不自知。
然而玫瑰天生是多刺的,誰想要一親芳澤,下場往往是遍體鱗傷。
是的,她就像是紅玫瑰的化身,她的紅,是用男人的鮮血染紅的。
愈美麗的女人愈危險!她們像包裹著糖衣的毒藥,讓人上癮,隨時隨地可能一無所有。
玫瑰……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用花來形容一個女人了。自從……自從他的生命失去了雨水的滋潤,他心靈的花園早已成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