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人情熱騰騰,心情暖呼呼,一個歡樂的佳節。

她忽然覺得凄涼。

倘若樓大哥此刻伴在身畔,情緒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

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揚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八個月了,足足超過半年的時間他無音無訊。此刻,他究竟停立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他親口承諾會來巴西找她的,難道他忘了。

搖籃里,小寶寶咕噥地吐出一串泡沫,眯著長而翹的睫毛繼續甜睡。

「小尤尤,爸爸是不是忘記我們了?」

女兒樓去尤三個星期前誕生。懷孕期間她一直苦苦等待,希望他能趕在臨盆前出現,陪她一起迎接小生命的來臨。然而,她失望了。

儘管施長淮對她們母女倆照顧得無微不至,但他畢竟無法取代樓定風的地位,他表露出來的溫柔體貼反而造成她巨大而難言的壓力。她隱隱感受到他打量她們母女的眼光似乎潛藏著某種渴望和哀傷,她卻害怕詢問,去牽扯出另一段不願涉足的過往。

施長淮必定曾和她有過情感上的牽連,否則不會如此善待她們。殘忍的是,她對過去不復記憶,也不願再追究。她僅祈盼樓定風趕快回來,建構一處屬於他們家三口的避風港。

她需要他,寶寶需要他。

他會不會如同忘記過往一般的忘記她?

但願他沒有出了意外才好……噢,不行,不能這麼想,否則擔憂受怕的感覺會日夜啃蝕她,直到她發瘋為止。

樓定風會回來接她們的,一定會,務必要把持著這個堅定的信念。她只在乎天長地久,誰管他曾經擁有?

「早安,一大早在沉思什麼?」輕柔的詢問聲穿過小走廊,飄入青草氣息濃馥的花廳。

「沒什麼?」她拉高女兒擋寒的小薄被,倦懶地撐起身體,整肅臉上的傷思情懷。

「別起來。」施長淮蹲跪在她身旁。「小寶寶今天乖不乖?」

「當然不乖,白天睡到晚,夜裡卻拚命哭鬧,也不知是遺傳誰。」憐愛的手指撫過女兒肥嘟嘟的紅潤臉頰。

「小Baby都是這樣的。」他靜靜凝視她們。

母女倆一樣精緻清麗。晨光投射進來,象牙白的長絲衫松罩著她的纖軀,飄飄然有出塵之姿,烏密如絨縵的長發傾覆在背上,玉指逗弄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十足十畫中的仙女形貌。

如此這般的美人兒,偏生命運不能盡如人意。

「我昨晚接到江石洲從流金島發過來的傳真,被通輯了八個多月的唐正武,上個星期終於在韓國落網,他哥哥則還在逃匿當中,不過警方已經掌握他的行蹤,想來被捕也是早晚的事。」施長淮把紙遞給她。「江先生請你下個月回去出庭,指證唐氏兄弟的罪行。」

她接過紙來,淡淡地掃視幾行文字,輕「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麼。

「另外,姜文瑜的骨灰最後仍然安頓在島上,她的父母決定放棄把她迎回加拿大。」

「噢!」這些都不是她想聽見的瑣事。「你們……有沒有樓大哥的消息?」

輪到他沉默了。

有!怎麼沒有!警方從事發現場的痕迹研判,他跌落崖底之前曾經大量失血,起碼中了兩槍以上。該斷崖底下又而滿利刺嶙峋的礁石,即使當夜正值漲潮的時節,他也極有可能一腦袋撞碎在珊瑚暗礁,成為魚群的腹中美食了。

但,這種「消息」怎麼能告訴她?

「還沒有。」他頓了頓。「放心吧!樓定風肯定會出現的,耐心一點。」

「我當然有耐心。」她煩躁地站起來,開始踱步。「可是他沒理由拖那麼久呀!即使當真被突發的事情牽絆住,也應該和熟人取得聯繫,向我報平安。為什麼半年多以來連最基本的問候也沒有?他——他一定——」

起初無論如何也不敢思及的結論突然躍上她腦際,強制隱忍的熱淚終於滾滾滑下來。

他——他一定出事了,否則怎會丟下她不管。如果他再也回不來了,怎麼辦?

人海茫茫,她無法想象自己帶著小去尤孤靈靈生活的感覺。

「如果……如果真有萬一——」施長淮認為自己有必須告訴她實情。

「不要說了。」水笙慌亂地截斷他的話。「樓大哥會回來的,一定會。」

「水笙,你必須正視這個事實。」施長淮一直隱忍著滿腔的情愫。「倘若樓定風還在人世,他早就過來接走你們,不可能——」

「住口、住口!」她捂住耳朵,絕望地想掩蓋一切驚恐噬人的推論。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們可以留下來,我會代替了——」

「我很感激你的關照,但是在我心中,樓定風就是樓定風,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為什麼?」施長淮忽然爆開來。「為什麼是他?應該住進你心房的男人是我,你明白嗎?是我!」他的眼神痛楚難忍。「你是我的未婚妻呀!你親口允諾過,無論發生任何事,無論出現任何人,你愛我的心絕不會改變,但是你改變了!一夜之隔,整個世界全變了,受傷受苦最重的人、失去最多的人,是我,你懂嗎?」

樓去尤似乎被他們的爭執所驚擾,在搖籃里咿咿呀呀上得到支持和肯定的力量。「不是……」

「就是這樣。」他抓握住她的肩膀,拒絕讓她迴避自己的表露。有太多心語、太多相思他早就想盡情地吐露出來。「你理該成為我的妻子,去尤理該出世為我的女兒!」

「不!我不記得你。」她哭出聲。「對我而言,你只是一個朋友,一個照護我和女兒無微不至的朋友,除此之外,我……我對你產生不了其他感情。從我第一次在醫院中醒來,睜眼看不見任何相識的人,只有他,帶著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站在我眼前,我的心就再也裝不下其他男人了。或許在你眼中我是個負心人,你盡可以怪我、恨我,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只愛他,只想念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擁著女兒哭坐在搖籃旁。

一句對不起又能挽回什麼?他頹唐地垂下頭。無力感打從心底輻射向腦際。

他苦苦等待了兩年,心底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倖。既然樓定風生還的可能性不高,或許他和水笙仍然有機會,時間一久,無論她多麼思念樓定風,熾熱的心終究會淡下來,但是——

早該死心的。水笙不再是他的人了!早該死心的——

「抱歉,我不應該增加你的壓力。」疲憊地抹抹臉。「你休息一下,我先出去。」

衰老的腳步踅離花廳。

既然老天設下另一番安排,世上的凡夫俗子除了照著走,又能如何?

無話可說……

入夜,心情稍微平定之後,她拍撫著嬰兒床里安睡的小寶寶,拿起無線電放拔給江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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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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