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簫瑾火速趕回京城,在國舅的幫助下,與留京的玉公主慕容簫琳裡應外合,一舉挫敗了九王爺的陰謀,成功地平息了叛亂。而西羌那邊,雄心勃勃的拓跋賢對九王爺的失敗惱羞成怒。不等太子拓跋朔回京,便發動了對軒龍的戰爭。這正是春夏之交、青黃不接的時候,缺糧少食且倉促應戰的軒龍守軍,抵不住準備充分的西羌大軍,數萬軒龍守軍被困城中。
就在西羌軍馬沉浸在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困死軒龍大軍的喜悅中的時候,慕容簫瑾的反攻驚醒了拓跋賢的美夢。
簫瑾出奇兵將圍城的拓跋賢的軍隊打開了一個豁口,將從西北幾個秘密糧倉徵調的糧食運進城裡。得到糧食的守軍士氣大振,與簫瑾派來支援的軍隊一起,兩面夾攻,大敗西羌。拓跋賢也在此戰中氣急攻心,大病一場。
與此同時,托跋朔終於趕回了西羌京城。不久,拓跋賢病死軍中。太子拓跋朔登上了皇位,下令撤軍。從此之後,軒龍和西羌和平共處達數十年之久。
拓跋朔登基的第二年,皇後上官雲若產下一子,取名未央。拓跋朔當即立未央為太子,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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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電,歲月如梭,轉眼十五個春秋匆匆而過。這是拓跋朔登基十五年來第一個無雪的冬天。
往年的這個時候,天地萬物早已是一片銀白。而今年,天地之間只剩下遍野的衰草,滿目的枯枝——一切入冬的景象都那麼無遮無掩地暴露於眼前。以前不覺得,如今才發現:雪的存在有多麼重要。有了雪的遮蓋,萬事萬物都會戴上白色的面具,以千篇一律的純白隱藏背後的蕭索和落寞。
雖然沒有雪,天氣卻似乎更加寒冷——依然是西羌典型的四季分明,驟冷驟熱。
火盆中的焦炭已被燒得通紅,讓拓跋朔覺得乾熱。他煩躁地讓內侍取出幾塊炭。也許是火鉗上沾了水,火盆中冒出「滋滋」青煙,和宮殿內金獸銅鶴口中吐出的瑞腦檀香繚繞在一起,混合出一種奇怪的氣味,聞到這種氣味,拓跋朔皺了皺眉頭,隨即便咳嗽起來。
「皇上,要不要傳太醫?」貼身的小太監秦三忙為拓跋朔捶背。
「不用了。」拓跋朔搖搖頭。這病來勢不甚兇猛,卻糾纏了數月之久,而且似乎是日益加重。也許自己是真的老了。拓跋朔嘆了口氣。若是在以前,這點小病哪能從秋拖到冬,使自己如此虛弱。十五年了,也許歲月真的能改變一切,那個樂觀豪爽的自己已經永遠回不來了。
「皇上,您也該保重龍體,多多休息才是,這些朝政再重要,也比不上您的龍體呀。」秦三大著膽子勸道。
「是皇后吩咐你這麼說的?」拓跋朔冷冷地說。
「是,皇上。」秦三不明白為何一提到皇后,皇上就會變得冷若冰霜,「皇後娘娘她今早來覲見過皇上。不過當時皇上您熟睡未醒,皇后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臨走時,娘娘吩咐奴才一定得勸勸皇上。」
聽到這裡,拓跋朔苦笑:雲若,你當真認為是這些國事累壞了我的身心?其實,我這一切的變化,乃至多年的憂鬱,都是因為你啊!
清晨的時候,他實際上早就知道她的到來,但他仍然躺在床上,閉目假寐。他聽到她走進殿來的腳步聲,亦知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空氣中傳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香,那一刻,他好想睜開眼看看她,好想伸出手擁住她。
但他沒有。
然後他的手背上就有了種涼涼的感覺,這感覺太熟悉了——是她的淚。今晨,她又是在為誰哭?為自己這個丈夫,還是為那個逝去的舊夢?
想到這裡,拓跋朔冷笑了一聲。他對秦三說道:
「你讓皇后不必總來看朕。」話一出口,又覺得似乎說得過火了點。於是,他頓了頓:「朕怕她擔心。」
「是,皇上。」
拓跋朔隨手翻開一本奏摺,看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軒龍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回皇上,派去軒龍的人回報說:軒龍的御弟瑞親王慕容簫琦最近出使大理,他與大理皇帝交談甚洽,雙方已簽定了多項邊境友好之條約,而且據說其內容多利於軒龍。」
「大理段氏一向精明,怎會簽下此種條約?」拓跋朔不解。
「皇上英明。據派出去的那些人探察得知:其實是大理的公主看上了軒龍的皇帝,段皇爺想與慕容結親,這才如此闊綽地拿江山來作嫁資。」
「慕容簫瑾他答應了?」
「這個軒龍那邊還沒有消息。不過應該是十之八九,那大理公主都已經起程去軒龍了。」
「是嗎?但願此事圓滿。」拓跋朔笑笑。但願簫瑾能迎娶那公主,這樣雲若就不會再對他念念不忘了。想到雲若,拓跋朔吩咐:「秦三,你去將這件事情稟告皇后。」
「是,皇上。」
「等等。」心裡浮出一些罪惡感,拓跋朔猶豫了好一會兒,「算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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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上吩咐你來說這些的?」身著西羌宮裝的雲若高貴典雅,除了略顯清瘦,容貌倒與十五年前並未有太大改變,依然美得醉人。
「是的,皇后。」
「知道了,你下去吧。」雲若又環顧四周,對殿中的宮人們說,「你們也都下去吧。」宮人們如魚貫而出,偌大的宮殿一下子變得很空很空,就像她一下子空寂的心。
這是十五年來第一次確切地得到他的消息,誰知竟是他的婚訊。
他,終於要成親了。
淚珠不知不覺地從白璧無瑕的臉上滑落,墜進長長的回憶,漾起層層的心波。十五年來,身處在這深宮之中,早已失卻了他的消息,自己便一直這樣以為著:他已經立后納妃,早已將她忘記。可為何直至今日才有他的婚訊?難道,他竟十五年未娶?過去的十五年,他究竟在想些什麼?難道,他竟一直愛著自己?
不會的。
十五年前他親口承認:他只愛江山、不愛自己,他接近自己只是為了南晉的寶藏。這十五年來,自己又何嘗不是用這句話來強迫自己將他忘記?
淚水一次又一次地溢出眼眶,就像十五年來苦苦壓抑的回憶。
雲若啊雲若,你應該恨他啊!可你為什麼哭呢?難道用淚水遮住了視線,你便又能無視這一切,又能將記憶和感情塵封在心底?
心好痛!為何如此之痛?難道,自己也仍愛著他?
想到這裡,雲若站起身來,從首飾盒中取出一把鑰匙,又從一個柜子中拿出一個精緻的木盒。遲疑了很久,顫抖的手指才將鑰匙對人了鎖孔,輕擰一下,只聽「咯」的一聲,盒蓋輕啟,如同打開了禁閉已久的心門。
盒中盛放的正是十五年前簫瑾遞與她的那塊手帕。打從與拓跋朔成婚,這塊手帕便被封鎖在這裡,十五年來從未動過。因為時間已久,上好的絲絹也有些泛黃。
雲若輕輕地將它取出,手指輕緩得像是怕驚醒一個沉睡了許多年的舊夢。她將手帕緊貼在臉上,彷彿還能感覺到歲月流光中殘餘的一點溫存。
「鮫綃尺幅勞解贈,教人如何不傷悲。」門外有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未央?」雲若抬起頭,只見兒子拓跋未央走進殿來。
「母后。」拓跋未央恭敬地給母親行禮。
「快起來。」雲若忙扶起他,拉他在身邊坐下,眼中滿是憐愛。
看到母后疼愛的眼神,未央的心一下子軟了,他臉上露出孩子氣的笑容,聲音也親熱多了:「母后,你怎麼又傷心了?」
「沒有的事。」看到未央,雲若心中湧起絲絲愧疚:現在自己已為人妻、為人母,怎能還對過去的戀情念念不忘。
「母后,無論誰讓你傷心,我都不會放過他的。」未央眼中寒光一凜。
「未央,你別亂想,沒有誰得罪我,只不過是母后自己愛哭罷了。」雲若並沒有注意到未央的眼神,她寵溺地將未央摟住,輕輕地撫著他的烏髮。
「母后……」未央欲言又止。他心裡明明已經打定了主意,此刻真面對著母親,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怎麼了?」雲若問道。
未央站起身,背對著雲若,語調有些不自在:「母后,軒龍皇帝可能要大婚了,你知道嗎?」
「你?」他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他也知道了些什麼?雲若心中有些不安。
「母后,若他真的成親,父王一定會遣使祝賀的。到那時,我想請父王派我作西羌的賀使,讓我去軒龍。」
「為什麼?」
未央轉過身,眼眸冰若寒潭:「我想親眼見見他。」
「誰?」雖然已能猜出答案,雲若還是抱著一絲僥倖顫聲地問道。
「還能有誰?母后。」未央笑了,眼中的冰雪一下子消融殆盡,眼眸又如春天般溫暖,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雲若的心卻一下子沉入了冰海,寒意像滲入了骨髓一般。
「母后,你在發抖?你冷嗎?」未央關切地問,「是不是火盆不夠暖?我去叫人再加些炭來。」
「不,未央,你別走。」雲若站起身,拉住未央。
手帕悄悄地從她手中滑落,如一隻飛蛾,投入了炭火。
「母后,你的手帕!」未央道。
雲若這才注意到那塊手帕,但見它已在熊熊烈焰之中化為了灰燼。真的一切都過去了……雲若嘆了口氣。
「母后……」一絲快感過後,未央百感交集。
「算了。」雲若摟住兒子,「緣已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