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01年的婚禮
杜青青怔怔地坐在長椅上,對著眼前的一汪碧水發獃。
一直在奇怪畢業那幾天大家背著她籌劃的驚喜是什麼,因為後來不了了之,所以也就慢慢淡忘了。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曾經發生這樣丟臉的事!
阿坤不願意訂婚——他還是喜歡著趙茹吧?他們兩個的那些傳聞,大概也不全是謠言吧?不管怎樣,他們怎麼能讓她這樣丟臉?
一個被拒婚的人——杜青青一想到這裡,就恨不得跳到這汪湖水裡,一了百了算了。
「你要是從這裡跳下去,那就真的一輩子淪為笑柄了!」有人在她背後說話。
杜青青頭也不回,「那又怎麼樣?」
「是嗎?」那人剛剛跟著她一路跑過來,說話還帶著些許喘音,「原來驕傲的杜青青小姐,也甘心被人當做茶餘飯後的笑談啊!一個可憐的痴情女、一個被男人拋棄所以跳湖自殺的女人——你希望別人這樣稱呼你嗎?」
「胡說!」杜青青騰地從椅上站起來,憤怒地瞪著他,「韓牧野,誰許你這樣侮辱我?」
「我只不過想告訴你從這裡跳下去的後果。」韓牧野慢慢地走到她面前,「青青,這只是人生路上一個小小的挫折罷了,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吧?」
杜青青慢慢濕了眼眶,許久之後,終於輕輕點頭。
韓牧野這才鬆了口氣,抬手摸摸她冰冷的臉頰,嘆道:「以後跑出來之前,記得帶件外套。」他把手中的風衣披在她身上,扣好扣子。
「韓牧野,我好難受!」杜青青再也不想逞強,乖順地把頭靠在他胸口,感到他的身體僵了下,「胸口這裡——好難受,難受得都快要爆炸了!」
韓牧野無言地撫著她的發。
「我對媽媽發脾氣,是為了掩飾我自己的難堪。」杜青青怔怔地說,「阿坤不肯要我,我沒辦法面對這種失敗的事實,所以就對媽媽發脾氣,因為我知道媽媽永遠不會不管我。我真是個很差勁的人!」
「不,不是這樣。」韓牧野低頭輕吻她的發頂,細聲安慰。
「我好喜歡阿坤!」杜青青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中,「真的好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我……」她的嗓音慢慢哽咽了,隔了好半天才能繼續說下去,「他當然不肯跟我結婚,因為他只喜歡趙茹,我知道他也很痛苦。誰能幫幫我們?我們每個人都不快樂,這個世界怎麼會這樣呢?我那麼喜歡阿坤,他的眼睛里卻只有趙茹,趙茹也不喜歡阿坤,她只喜歡——」杜青青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身邊的人是誰,停了下來。
「怎麼了?把舌頭吞到肚子里去了?」韓牧野勉強笑著逗她。
「我要回家!」說完,也不等他,衝到路邊攔了輛的士鑽了進去。
「青青——-」等韓牧野追過來,的士已經起動,杜青青別轉臉不去看他,不多時,車子便駛遠了。
「青青,我會幫助你的。」韓牧野垂首撫額,苦笑,「韓牧野,你真的要去做這種愚蠢的事嗎?」
情之所鍾,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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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辣椒,外面有人找!」歐陽微灑地靠在門邊,「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是個很帥很帥的大帥哥哦!好在你難搞的上司今天心情不錯,否則你甭想在我的地盤上泡帥哥。怎麼樣?是不是該準備一份大禮酬謝你慷慨的上司呢?」
杜青青翻了個白眼,抱起一堆文稿往那位「難搞的上司」懷裡一塞,不冷不熱地說:「親愛的難搞的上司,我現在已經下班了,馬上就要離開你的地盤。至於大禮嗎?如果你準備送給我,我可以考慮一下。」
歐陽嘻嘻一笑,「不要那麼小氣嘛!叫外面的帥哥請我們吃飯,要不然打電話給韓牧野,叫他來請客也行啊,我都好久沒看到他了。唉唉,可惜了那雙漂亮的黑眼睛,怎麼能生在他這個大男人身上……」
聽到「韓牧野」三個字,杜青青立刻拔腳就走,壓根沒聽到怪胎上司大筐大筐沒營養的廢話。
梧桐樹下,停著一輛火紅色的寶馬,旁邊靜靜地站著一名身穿雪白長風衣的男子,杜青青呆住了。
「青青!」那人見她下來,笑了起來,雪白的牙齒在冬日的陽光下閃著光,「你終於下班了!」
「阿坤,你今天怎麼有空來?」自從上次知道訂婚的事,已經快一個月了,這段時間她一直沒見過阿坤,大概早已把她忘了吧——杜青青苦澀地想。
「明天是周末啊。」阿坤笑著拉開車門,「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好。」雖然有滿腹疑惑,杜青青還是順從地上了車。
「去『清多香』好不好?」阿坤一邊開車一邊徵求她的意見,「聽說那裡的牛排做得不錯,紅酒也很有特色。
「就聽你的吧。」杜青青斟酌著該怎樣開口問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小事。
車子很快駛人繁華的鬧市區,兩人在清多香門囗下車,門衛立刻過來幫他把車子開到地下停車場;
「走吧。」阿坤很自然地攬著她的肩膀。
杜青青如觸電般顫抖了下。
「怎麼了?」阿坤低頭看她,「你冷嗎?」
杜青青勉力克服不自在的感覺,低聲道:「不,我不冷。
兩人跟著指引的侍者,在一張臨窗的桌子邊坐下,侍者殷勤地問:「兩位要點什麼?」
「小牛排火腿、金槍魚沙拉,再有就是義大利蔬菜湯,一份蒜茸麵包……」阿坤隨意點菜,「再有就是紅酒,先這樣吧。」
「小姐呢?」侍者轉向杜青青。
杜青青不敢說自己從來沒有吃過西餐,只好硬著頭皮道:「一樣。」
侍者下去吩咐飯菜,相對無言的兩個人立刻陷人尷尬的沉默中。
「青青,有件事我必須向你說明——」很久之後,阿坤才打破沉默。
杜青青垂著頭,低聲問:「什麼事?」
「就是……」阿坤舔舔嘴唇,「關於我們——訂婚的事。」
「你聽說什麼了?」杜青青猛地抬頭,莫非媽媽去找過阿坤?
「不,沒什麼,我只是向你解釋。」阿坤又舔舔嘴唇,困難地說,「那個,我……剛畢業的時候,因為才接手爸爸的公司,所有的事情都弄得我焦頭爛額,根本沒有心情想訂婚那些事——所以,我才會拒絕杜伯伯提出的訂婚的事。青青,你……了解嗎?」
「我又沒有怪你。」杜青青別轉臉,盯著窗外璀璨的夜景。
「那就好,我也不想你誤會。」
侍者端了餐點上來,杜青青抿唇微笑,「我們吃吧。」
「青青!」
「你不必說了,我都了解!」能聽到他的解釋,她就已經很滿足了,接下來他要說什麼?說他現在愛著趙茹?要她原諒他?不,她不想聽,「這件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所以你也不用多說什麼。我餓了,吃東西吧。」
阿坤沉默地看著她慌亂地倒紅酒,因為手在發抖,幾乎沒到了滿杯。
「青青!」
「什麼?」杜青青吃了一驚,酒立刻倒在桌子上。
阿坤接過瓶子放在一旁,用餐巾紙擦去桌上的酒漬,杜青青則始終低著頭。
「既然誤會都解開了,我想……」阿坤停了一下,才又說道,「我們結婚吧!」
杜青青猛地抬頭,緊緊地盯著他,「你說什麼?」
「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阿坤似乎有些緊張,說話也不那麼順暢,「現在貿易公司的事情已經穩定下來,你也開始工作,我們就……結婚吧!
「為什麼?」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喜悅讓她不知所措。
「青青,你不願意?」阿坤皺眉,「還是你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
「你明知道我的心裡只有你。」杜青青深深地吸了口氣,苦澀地笑笑,「我只想知道,你……不是一直喜歡著趙茹嗎?」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阿坤垂下頭,低聲道。
「是嗎?」阿坤會想和她結婚,大概是退而求其次吧。
「這件事我已經跟杜伯父和伯母商量過了,如果你沒意見,時間就定在新年,地點在湘情大飯店,禮服我們去巴黎訂做。」
「我明白了。」杜青青微笑著打斷他的話,「我們先吃東西吧。」
阿坤深思地看著她,「好。」
一頓沉默的晚餐很快吃完,心事重重的杜青青根本沒吃什麼東西,好在同樣滿腹心事的阿坤自然也是一樣。
阿坤抬手看錶——八點,「現在還早,我們去凱撒坐坐好嗎?」
「好。」杜青青站起來。
兩人並肩走到門口,一股寒風吹來,剛從空調房間里出來的杜青青感到有些瑟縮,阿坤卻沒有留意,招手讓門衛把車子開過來。
「青青,上車吧。」阿坤打開車門。
「哦,好。」杜青青勉強收起心中的些許失落。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很快抵達凱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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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凱撒離湘情只有這麼一點距離。」杜青青抬頭看著凱撒閃動的廣告牌,「這裡好像沒怎麼變。」
「不知道裡面怎麼樣,我也很久沒來了。」阿坤笑道,「進去吧。」
凱撒確實沒怎麼變,八點鐘正是熱鬧的時候,台上一名女歌手正在搖頭晃腦地唱著陳慧琳的《不如跳舞》,舞池裡的人們隨著節奏恣意地扭動——
阿坤帶著杜青青在吧台邊坐下,阿坤敲敲桌子,「一杯白蘭地!」轉頭看向杜青青,「你呢?」
「我?」想起久遠的那一夜,杜青青脫口而出,「SNOWMOUTAINSUNRISE。」
阿坤還不及說話,旁邊一道輕柔的女聲道:「沒想到這裡還有人喜歡這個酒,牧野,莫非又是被你拉下水的?」
「也許吧!」低沉的嗓音飽含醉意。
杜青青緩緩回頭,吧台的另一頭,韓牧野軟軟地趴在吧台上,顯然是喝多了酒,白皙秀氣的臉龐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他身旁倚坐著一名長發窈窕的美女,笑吟吟地朝杜青青舉杯——她記得這個人,好像叫海婭,是這裡的老闆。
「韓牧野?」阿坤低聲道,「他怎麼也在這裡?」
「牧野,那兩個人好像認識你哦。」海啞對韓牧野說完,又朝兩人招手,「過來一起坐?」
阿坤沉默地走過去,杜青青無法,只好跟在後面。
「他怎麼了?」杜青青皺眉。
「沒什麼,」海婭笑笑,「多喝了幾杯。」
韓牧野把頭枕在手臂上,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變得迷迷濛蒙,看著杜青青似笑非笑地說:「你們來了?」
不知為什麼,他現在的樣子讓杜青青嗅到了幾許寂寞的味道。印象中的韓牧野絕對不會這樣,他一直是一個懂得自我節制的人——大約今天真的是喝得太多了。
杜青青抬頭,「海婭,他有點醉了,你還是送他回家吧。」
「何必要回家呢?喝多了就在這裡休息,我這裡又不是沒有睡覺的地方。」海婭喝了一口酒,向阿坤道,「你不是阿坤嗎?怎麼?你們兩個在談戀愛?」
杜青青默然。
「她是我的未婚妻。」阿坤僵硬地說。
海婭頑皮地吐舌,「對不起,我因為沒有看到她戴戒指,所以——看來是有點遲鈍了。」
韓牧野聞言微微一笑,卻並不說話,自己倒了酒,一飲而盡。
「我們……」阿坤尷尬地說,「因為太倉促,所以還沒有來得及準備,青青,你不會怪我吧?」
杜青青低頭,「當然不會。」
「真是大度的女孩子,難得!難得!」海婭輕輕擊掌,「阿坤,你有福了!」
杜青青被她半是譏諷半是玩笑的話說得漲紅了臉,阿坤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海婭,你還準備在這裡當電燈泡?太不體貼了!」韓牧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吧台上,站起身往外走,大約是因多喝了幾杯,身體猛地向前一栽,差點摔倒在地上——海婭還不及朝兩人揮手道別,便急忙上前扶住他。
「他好像喝多了。」杜青青怔怔地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
「大概是吧。」
台上的女歌手仍然唱得瘋狂,還是那首《不如跳舞》:不如跳舞,聊天倒不如跳舞,讓自己覺得舒服,是每個人的天賦。繼續跳舞,談戀愛不如跳舞,用這個方式相處,沒有人覺得孤獨……
似乎唱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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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何苦?」海婭怔怔地看著身邊吐得幾近虛脫的男人,「她就是你喜歡的人,沒錯吧?」
韓牧野扶著燈柱喘息,唇邊噙著冷笑,「你能知道些什麼?別把自己打扮得好像救世主一樣。」
「牧野,我第一次看到你這個樣子。」海婭對他的冷言冷語不以為意,抬手輕輕地撫著他的頭,「你怎麼就不能讓自己快樂一點?」
「我要回去了。」韓牧野推開她,直起身子煩躁地鬆開領帶,「謝謝你今天請我喝酒。」
「我送你回去。」
「不用!」韓牧野擺手。
「讓我送你吧。」海婭搶過他手中的鑰匙,「你要是被車子撞死了,我會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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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青青!」
「啊?媽媽,有什麼事嗎?」杜青青勉強笑笑。
「你最近常常發獃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杜夫人心疼地夾了一隻雞腿放進女兒碗里,「我剛才在問你,你是喜歡西式的婚禮,還是中式的?」
「都可以。」杜青青漫不經心地挑了幾粒飯塞進嘴裡。
「怎麼能這麼說呢?」杜夫人生氣地說,「只有你們定下來辦哪種形式的婚禮,我們才好去準備禮服啊!」
「何必那麼麻煩?」杜青青皺眉,「我不是有一件白色的縐紗小禮服嗎?穿那個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不行!」杜夫人立刻反對,「婚禮上不能穿那件。」
「為什麼?」杜青青不以為然,「誰規定結婚一定要去訂做禮服?再說那件衣服我一次也沒穿過,樣式也很新穎,我喜歡!」
「那是韓牧野送給你的訂婚禮物!你現在是結婚,又不是訂婚,怎麼能穿那件?」杜夫人搖頭,「要是讓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們杜家連女兒的新娘裝都置辦不起似的!」
「什麼?」杜青青瞪大眼睛,「那件衣服——是韓牧野送的?」
「是的!」杜夫人點頭,「還是法國的名家設計的呢,聽說只在巴黎時裝博覽會上展示過一次,牧野把它買下來以後,託人專門從巴黎送過來的。」
「不對、不對!」杜青青猛搖頭,死也不信,「那件衣服明明是我們在白沙路上的一間店裡買的!我記得還跟老闆砍了半天價呢!」
「你出的那點錢就只夠買一隻袖子,都在哄你這隻小笨蛋呢!」杜夫人摸著女兒烏黑的長發,寵溺地笑笑,「牧野這孩子真是細心,他是怕你不肯收才特別拐了這麼幾道彎,還專門拜託我瞞著你呢!」
「怎麼是這樣?」杜青青喃喃地說。
「青青?」杜夫人伸手在她眼前搖了搖,「青青?」
「嗯?什麼事?」杜青青一肚子亂糟糟的心事理不出頭緒,情緒尤其低落。
「青青——」杜夫人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要嫁給阿坤嗎?」
「當然。」杜青青瞪著母親,「幹嗎這麼問?我從小就喜歡阿坤,媽媽,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我只是覺得奇怪。」杜夫人左看右看還是不放心,「你最近常常發獃,一點也看不出新嫁娘的喜悅來。」
「是嗎?」杜青青摸摸自己臉頰,「我有這樣嗎?」
「當然有!」杜夫人加重語氣,「到底出什麼事了?快點告訴媽媽!」
「大概……」杜青青勉強笑笑,「我對阿坤還是不太放心吧,我總覺得他最近怪怪的,而且,我有點擔心——」這句話無論如何無法出口,杜青青只好咽下。
「你在擔心趙茹嗎?」杜夫人握著女兒的手安慰,「阿坤和趙茹以前是走得很近,但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聽你爸爸說,趙茹這一段常常去找牧野,我想——她大概比較喜歡牧野那種成熟的男人吧!」
「什麼?」這件事委實出乎她的意料,「韓牧野和趙茹?」
杜夫人點頭,「我是聽你爸爸說的,他上次去找韓牧野商量畫展的事,在他的公寓見到趙茹在裡面呢。」
「這樣哦。」杜青青越發怔忡。
「怎麼還是愁眉苦臉的?在想什麼?跟媽媽說,媽媽幫你想辦法,嗯?」
「我在想一件事。」杜青青自己也不明白在想些什麼,只好隨口道,「阿坤最近常常來我們這裡,貿易公司那邊呢?放著不管可以嗎?」
「說起這件事我也有點奇怪。」杜夫人點頭贊同,「上個禮拜我還聽你爸爸說,貿易公司那邊遇到了極大的麻煩,資金周轉不過來,弄不好還會破產!可是沒過幾天,阿坤好像從哪裡得了一大筆資金,一切就都走上正軌了。」
「這樣說起來是有點奇怪——」杜青青想了半天,「會不會是永叔叔生前存在銀行的錢,留給阿坤備用的?」
「只有這個可能了。」杜夫人對這個話題顯然失去了興趣。
杜青青扒拉著碗里的米飯,「媽媽,最近好像很少看韓牧野來我們家了哦!」
「嗯,聽你這樣一說我也發現了,這孩子也不曉得在忙些什麼。」杜夫人舀了一勺雞湯嘗了一口,搖頭道,「嗯,雞湯有點涼了,我熱熱再拿過來。」她端起雞湯往廚房走去。
情緒還是很低落,卻不明白為什麼。杜青青嘆了口氣,走到門邊望著枝葉零落的樹木,雲層很厚,把天空壓得很低——快要下雪了!
門外傳來汽車停泊的聲音,是一輛黑色的賓士,杜青青微微一驚,看到從車上走下來的修長身影,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微笑。
「小仙女,站在風口不冷嗎?」韓牧野捏捏杜青青冰冷的臉頰,「在笑什麼?」
「我心情好唄!」杜青青當然不會老實告訴他。
「還在吃午飯嗎?」韓牧野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往屋裡走,手裡還抱著一隻精緻的盒子,「看來我有到這邊來蹭飯的嫌疑哦!」
「沒有剩的飯給你吃了。」杜青青得意洋洋地說。
「這是什麼話?」杜夫人端著熱好的雞湯出來,聞言瞪了女兒一眼,「牧野別聽青青胡說!剛才她還在問我,怎麼這麼久沒見你來我們家來了呢!」
「是嗎?」韓牧野好笑地問,「青青,原來你這麼口是心非啊!」
「懶得理你!」杜青青撇撇嘴,重新坐下吃飯。
「這孩子,鬧什麼彆扭?」杜夫人盛了一碗湯,「牧野,這湯是我花了一個早上燉的,你嘗嘗味道怎麼樣?」
「一定很不錯,聞著都這麼香。」
「馬屁精!」杜青青吐舌。
「青青!」杜夫人皺眉,「馬上都要嫁人了,還是這麼孩子氣!」邊說邊解下圍裙,向韓牧野道,「你先坐一會兒,我約了禮服店的老闆,商量我和青青她爸爸的禮服……」
「媽媽!」杜青青叫起來,「我的衣服都還沒有訂好,你們急什麼嗎?」
「我已經想明白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懶得管,也管不了。我呀,只管把你爸爸收拾整齊就行。」杜夫人拍拍女兒的頭,又朝韓牧野點頭道別,徑自去了。
「真是的,你這樣也算人家媽媽嗎?」杜青青小聲抱怨。
韓牧野只管低頭喝湯。
「這裡面裝的是什麼?」杜青青一把搶過韓牧野帶來的盒子,「送給誰的?我可以先睹為快吧!」
「這是給你的結婚禮物。」韓牧野放下碗,用紙巾擦擦唇角,「你當然可以看。」
「是嗎?」杜青青一邊拆禮盒的包裝一邊不以為然地說,「結婚禮物不是應該婚禮當天送嗎?你這個人很不懂規矩耶!不過,我這麼寬宏大量,就饒過你了。」
韓牧野靜靜地看著她,並不說話。
杜青青終於拆完禮盒繁複的包裝,掀開盒蓋,裡面的東西幾乎耀花了她的眼睛,「這、這是?」
「除了戒指我不能為你準備。」韓牧野輕聲道,「其他的這裡面都有了。」
是的,各式各樣的耳墜、項鏈、手鐲、頭飾、胸花……裡面的每一樣東西都那麼瑩光璀璨、手工精細,一看就知道價值非凡。
「這是什麼?」杜青青揀出一條細細的白金項鏈,墜子只有黃豆大小,卻技巧地做成了玫瑰花的形狀,仔細看去,花瓣上還巧奪天工地用碎水晶做成了露珠的感覺。
「人家說女人如花。」韓牧野接過她手中的鏈子,慢慢地替她系在頸上,扣上搭扣,「我想阿坤他一定可以像呵護這朵玫瑰一樣,好好照顧你。」
「韓牧野?」杜青青怔怔地看著他,驚疑不定。
「不要這樣看著我。」韓牧野微笑著撫下她的眼皮。
杜青青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還是拚命搖頭,「韓牧野,不行,這些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青青,你就收下吧,就當是滿足我的一個心愿,好嗎?」耳邊聽到韓牧野低沉的嗓音,杜青青是第一次閉著眼睛聽他說話,這才驚覺平常輕鬆自如的談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痛苦的絕望,「如果可以,我寧願只給你一隻小小的戒指,而不是這一大堆無用的東西——青青,收下好嗎?」
杜青青茫然地睜開眼睛,剛想說什麼,眼前這張笑嘻嘻的臉卻讓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怎麼樣,收下吧,我的小仙女?」韓牧野笑得越發開懷。
「開什麼玩笑?」難道,剛才的聲音是她的幻覺?杜青青沒好氣地瞪他,「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收嗎?」
「貴重?」韓牧野皺眉,「青青,你在說什麼?」
「這些——不都是鑽石製品嗎?」杜青青隨意拍起一隻胸針,閃光的鑽飾晶瑩剔透,一看就知價值非凡。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韓牧野敲敲她的頭,「不知道你這小腦袋瓜在想些什麼?放心,這些都是仿製品,花不了多少錢的。」
「是嗎?」杜青青疑惑地瞪著眼前的珠光寶氣。
「你呀,真是個小傻瓜!」韓牧野笑笑,抓起沙發上的外套,站起來。
「你要走了?」杜青青也站起來,不知為什麼心中一陣失落。
「我今天回紐約。」韓牧野低頭扣著紐扣。
「那——」杜青青咬唇,「我的婚禮你會來嗎?」
「大概來不成了!」韓牧野穿好了衣服,又在系圍巾。
杜青青像是被霜打了的麥子一般,垂著頭。
「好啦!」韓牧野終於抬頭看她,柔聲道,「好姑娘,馬上就要嫁人了,以後就是人家的太太了,記得要堅強點,嗯?」
「韓牧野!」杜青青莫名地感到一陣心酸,眼圈慢慢地紅了。
韓牧野微微怔住,伸開雙臂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柔聲道:「別哭了,婚禮以後到美國來度蜜月,我帶你去百老匯看歌劇,嗯?」
「說話算話。」杜青青破涕為笑。
門外,雪越下越大,雪花飛舞著從天空飄下,一朵一朵,跳著生命中僅有一次的絢爛而又絕望的舞蹈——墜入塵埃。
「我真的要走了,再晚就趕不上飛機了。」韓牧野擺擺手,走出門外的漫天風雪中。
杜青青倏地站起來衝到門邊,又猛然停住。風吹起,他黑色的風衣在風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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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很快到了,12月31日——這一天,是杜青青出嫁的日子。
杜夫人不放心地又整理了一次女兒的頭紗,「記得要端莊、穩重;要保持微笑,知道嗎?外面的賓客都在看著你,千萬不要再孩子氣……」
「媽媽!」杜青青皺皺鼻子,「你都說了幾千遍了。」
「多說幾遍總沒錯!」杜夫人寵溺地瞧著鏡子裡面如花般嬌艷的女兒,「你爸爸這一次請了好多親朋好友,譚校長也來了,還有啊,以前教你語文的那個陳老師,還記得嗎?」
「陳天元?我當然記得!」杜青青難以置信地瞧著母親,「他不是移民去國外了嗎?」
「他也來了!」杜夫人按住女兒的肩膀,防止她因為興奮跳起來,「據說是專程回來參加你的婚禮呢!」
「誰在議論我呢?」蒼髮老人笑眯眯地站在化妝室門口,大聲道,「3065號,杜青青!到了沒有?」
「陳老師?」
杜青青從鏡子里看見老人,一激動就想站起來,杜夫人急忙按她坐下,「不許亂動!」
杜青青只好乖乖不動,嘴裡卻不停,「陳老師,您都這麼老了,坐飛機還行嗎?」
「你這小鬼頭!敢說我老?」陳天元把禮盒交給侍者,幾步走到杜青青面前,「罰你抄五十遍課文!」
「罰抄課文?」杜青青笑了笑,復又低低地嘆了口氣,「現在想起來,好懷念小時候的事哦!」
「新娘子怎麼可以想這些?」陳天元在椅上坐下,「杜青青,你變漂亮了哦!我都快要認不出來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呢!」
「小時候多虧了陳老師照顧她。」杜夫人一邊往女兒臉上撲散粉一邊笑著說,「我還記得有一次青青發燒,陳老師連家都沒顧得上回,留在學校照顧她,一直等到我去學校接她,真是不容易呢!」
「以前的事還提它做什麼呢?」陳天元嘆了口氣,又問,「我聽說男方是王坤那孩子?」
杜夫人點頭,「他們兩個從小一塊兒長大。」』
「青梅竹馬?那更好了。」陳天元笑起來,「那孩子很疼青青吧,卡特萊蘭這麼貴的東西都給青青準備了。青青,算你有眼光,挑了個好老公呢!」
「卡特萊蘭?」杜青青不解,「那是什麼?」
陳天元敲敲她的腦袋,「你的頸子上戴的項鏈,不是卡特萊蘭的嗎?」
「這個啊——」杜青青握住那朵小小的玫瑰花,「只是仿製品而已,看來做得不錯哦,連您都騙倒了!」
「是嗎?」陳天元眯著眼睛瞧了半天,又笑起來,「阿坤這孩子也真是的,竟然瞞著你!這明明就是卡特萊蘭最新品的鑽飾,我在巴黎珠寶展上見過一次,貴得離譜呢!」
「青青,這條項鏈阿坤什麼時候給你的?」杜夫人不滿地問,「怎麼連媽媽也瞞著?要不是陳老師說,我都沒發現呢!」
「我很期待你馬上要戴的戒指哦。」陳天元笑眯眯地說。
「一條項鏈而已。」杜青青只好岔開話題,「現在幾點了,阿坤還沒來嗎?」
「是哦!」杜夫人抬頭看著牆上的掛鐘,「真是的,都已經十點了耶,不是說好十點準時過來的嗎?」
陳天元搖頭,「大概遇到塞車了吧,現在的交通……」
塞車?杜青青忽然打了個寒戰。
「青青,你怎麼了?」杜夫人關心地問,「冷嗎?要不要披一件衣服?」
杜青青怔怔地搖頭。
杜夫人高聲招呼杜長江,「打個電話給阿坤,問他到哪裡了?」
「婚禮上遇到塞車,真是糟糕!」
杜青青茫然地坐在那裡,感到從心底升起一片徹骨的寒冷。
莫名地,她想起那一天,同樣是在湘情大飯店,趙茹那又是傷心又是委屈的臉,塞車——怎麼可能是塞車?
「現在的交通,是該整治一下了……」
塞車?真的是塞車嗎?阿坤為什麼那麼猶豫?為什麼要那樣瞧著她?真的會塞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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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只是十個小時,杜青青已經快要記不起來了。記憶中,白天的事就像是被某個頑童肆意絞壞了的膠片,一段一段,怎樣也無法連接在一起。
媽媽一直坐在自己身邊,抽抽答答地哭濕了十幾條手絹。
爸爸暴跳如雷,吼著所有人,讓所有人去把阿坤給他找過來,他要找他算賬。
陳老師沉默地站在自己背後,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可憐的孩子!」
驚訝的人們、竊竊私語的人們、各式各樣的人們都在盯著她,憐憫的、同情的、嘲弄的、平淡的……這麼多的眼睛,為什麼都要盯著她?
她做錯了什麼?
不,不要待在這裡,這裡好悶、好痛苦——胭脂的味道太濃了。酒的味道也太濃了,還有悶熱的儒濕的味道……
好悶熱哦!現在——不是冬天嗎?
「青青!」
「青青!」
「青青!」為什麼大家都在喊她的名字?
現在——不是冬天嗎?她只不過是覺得奇怪而已,為什麼大家都在叫她的名字?
現在——不是冬天嗎?
好想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