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凝視她堅毅的神情,裴季耘甚感欣慰,他沒有愛錯人。
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其實只要半小時,但她開得慢,多花了二十分鐘才到達,雖然不到一個小時,腦袋還是有些許暈眩,因為前陣子鬧胃炎,昨天又晚睡,現在健康狀況不是很理想。
「耘,你還好吧?」
「沒事,胸口有些悶而已。」握她的手緊了緊,要她安心。
車一開進大門就有人通報,裴昌彥站在大廳口,看他們行經中庭,朝他走來。
「爸。」他率先開口喊。
裴昌彥心裡頭正嘔,輕哼了聲,愛理不搭的。
裴季耘與她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又續道:「她是安絮雅,您要見的人。」
「伯父,您好。」
裴昌彥上下掃了她一眼,態度更鄙夷。「不怎麼樣。這就是你的眼光?季耘,我話說在前頭,裴家大門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都進得來的,你玩玩就算了,自己最好要懂分寸。」
「親愛的老爸,你的觀念還真是十數年如一日。」輕快的口氣由身後傳出,冷冷嘲諷。
「哥。」裴季耘順著聲音,輕喊。
咦?他就是裴宇耕啊?
沒想到連逢年過節都不見得看得到人的難馴野馬也在。
哼哼,誰不知道他是回來看熱鬧的,光看他那一臉涼涼等著看戲的表情她就很有意見。
「裴季耘,你是奇葩,出『淤泥』而不染,青蓮一朵。」
聽出言下之意,裴昌彥皺眉。「你說我是一灘爛泥?」
裴宇耕笑哼。「比喻失當而已,老爸別反應那麼大,這樣會像是迫不及待對號人座。」
「你——」裴昌彥氣得說不出話來。「你能不能收收劣根性,有你弟弟十分之一就好?」
裴宇耕聳聳肩,一臉滿不在乎。「大概我也是一灘爛泥吧,塗不上牆的。」
夠了!才三分鐘,她就能夠完全體會裴季耘處在這個家的苦難與無力感,而他居然忍受了二十多年。
她決定她受夠了。
「停!我知道你們對我頗有微詞,要批判、要內鬨都請等一下好不好?有沒有人發現你兒子、你弟弟氣色很差?他需要休息!」
「啊,怎麼全站在門外,季耘身體不舒服嗎?快進來!」剛走近的紀慧雲,正好聽到最後一句,連忙探問。
「有點暈車而已。」裴季耘安撫地給予一笑,緩步進屋。
「搞什麼!不會開車就不要開,害季耘暈車!」裴昌彥隨後發難,針對安絮雅,反正就是看她不順眼!
他又不是今天才會暈車,難道開車技術好就不會暈車了嗎?夠離譜的欲加之罪了。
裴季耘完全無力表達意見,直接轉移話題。「媽,她是絮雅。」
「你就是我兒子喜愛的女孩?笑容很甜,人也清秀,和季耘很配。」難得裴夫人親切溫和,沒刁難她,她小小地受寵若驚了一下。
「謝、謝謝伯母。」
裴昌彥瞪住窩裡反的妻子。這什麼鬼話,
紀慧雲接收到了,為難心虛地看了眼裴季耘。
難得季耘會為一名女子動心,他喜歡的,她也想愛屋及烏,可是……
她不曉得丈夫到底在想什麼,這女孩看起來很乖巧,是孤女、交過男朋友又怎樣呢?誰沒有過去?家世好不好又怎樣?季耘都不介意了,當老爸的還拘泥什麼?
裴季耘理解母親立場為難,諒解地輕搖了下頭,表示無妨。
愛情,能夠怎樣影響一個女人,由紀姨身上就看得一清二楚,她追隨著父親,無怨無悔了一輩子,凡事溫順恭謙,幾乎沒了自我,下意識里,他握了握安絮雅的手。
他不要他們也變這樣,愛情,應該在對等的立場下,互相包容,也互相體諒,沒有誰該遷就誰,也沒有誰該佔優勢,有時,他覺得父親根本不懂愛。
彷彿感應到了他的心情,她回應的抬眸淺笑。
只這樣一記眼神交會,他的心,踏實了。
「不要在我面前眉來眼去,裴家不需要這種不端莊的媳婦。」裴昌彥臉色難看,冷斥道。
安絮雅表情一僵。「伯父,您——」
裴季耘指腹按了按她手背,要她別介意。
「你想反駁什麼?眉來眼去,還是不端莊?私生活不檢點的人,還能要別人怎麼看你?」
她吸了吸氣,告訴自己:忍耐,安絮雅!為了季耘,再難堪你都要撐過去。
「伯父,請解釋什麼叫私生活不檢點?」
「你有臉問,我還沒臉說。我不要求你有多好的家世,起碼清清白白就好,動不動就和男人同居,要我相信你會是多規矩的女孩?你自己說,你哪一點配得上季耘!以他的條件,再好的女人都要得起,不必接收別人不要的!還要我再說得更難聽嗎?」任何一位有一點羞恥心的女人,都該知難而退!「
「父債於還嗎?」裴宇耕有趣地挑眉。誰教當老子的愛玩女人,造了太多孽,害兒子擔罪衍,老天真公平。
裴季耘憂心地望住她。這番話太傷人了,她承受得住嗎?
然而,安絮雅沒退卻,清眸沉篤如昔。「這些,季耘都知道的,我沒瞞過他。我承認,就算再好的女人,季耘都夠資格擁有,可是他選擇了我,雖然我不知道我憑什麼得到他這樣的眷憐執著,但我會用一生一世,去回報他這份心意,我不自卑,因為我知道,和我在一起他會快樂,而我比誰都希望他快樂。
「你們都說愛季耘、為季耘好,可是請你們摸著良心,問問自己,你們誰給過他真正的快樂?容我無禮犯上,伯父,我肯定您對季耘的父愛,可是,繼承家業是他要的嗎?在您一廂情願想把一切都給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您給的這些,會造成他多大的心理負擔?您知道,他愛藝術文學,勝過企管商學嗎?您知道,他多努力想建立手足情誼嗎?可是您的專寵偏愛,卻毀了他所有的努力,在您面前,他不快樂。
「伯母,您關心季耘,這點我也知道,就因為不是親生的兒子,所以才更加倍的想要對他好,也許您覺得,自己是入侵他家庭的外來者,覺得虧欠了他什麼,甚至覺得是自己的兒子逼走了他,內疚、想補償,在您面前,他覺得有壓力,他還是不快樂。
「再來就是你,裴字耕。我不是你,當然也不會懂你的心情,無法為你的行為評斷什麼,也許,長久活在過於出眾耀眼的弟弟的陰影之下,你也是喘不過氣的,但是這一切並不是他樂見的,他很努力的想為你做點什麼,用他的方式在保護你,你感覺不出來嗎?我相信,你對他是有感情的,因為季耘是那種讓人無法不疼惜的人,要恨他太難了,只是,你做不到坦然相對,只會以冷言諷語包裝自己,在你面前,他又怎麼快樂得起來?
「不管是伯父、伯母、大哥,還是這個家,都給不起他真正的快樂,那麼,再去阻斷他唯一能得到快樂的地方,是不是太殘忍了?在我面前,他很輕鬆、很自在,無須背負什麼壓力,我看得到他真心的笑容,單憑這一點,我就夠資格留在他身邊了。」
現場,一片死寂。
兩個年紀加起來過百,再加上一名商場冷麵笑匠,全被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丫頭給堵得找不出話應對。
不知過了多久,裴字耕揚手拍了兩下。「了不起,裴季耘。」原來他眼光不差,起初還以為只是個嬌嬌弱弱,沒什麼個性的溫室花朵呢。
裴昌彥僵著臉,生硬地哼道:「好狂妄的口氣!」
「不是狂妄,而是自信,我的自信,是季耘給的,他相信他的眼光,所以我也必須相信,他的選擇是對的。」
紀慧雲早就感動到不行,根本顧不得丈夫怎麼想了。「我也相信,他的選擇是對的。」
眾叛親離嗎?裴昌彥干瞪著眼。
就在這時,管家備好晚餐,卻沒人敢動——只除了向來行事狂妄的裴字耕。
「爸?」裴季耘尊重地詢問。
「去啊,我又沒叫她不要去吃。裴家的待客之道還有!」這話答得很不甘願。
裴季耘輕吐了口氣,一群人這才移師餐廳。
安絮雅由隨身的背包中取出胃藥,請管家倒來溫水。
「耘,你葯還沒吃。」
「什麼葯?」紀慧雲關心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