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同心幼稚園中，一大群小孩在園中嬉戲著，翻天的笑鬧聲得要有著超凡的耐心才能受得了。

「黎老師，這朵花送給你，這是我在美勞課做的喔!我特別要做來送你，連我媽媽都沒有，所以你別說喲!」一個小男孩手持一朵紙花，站在黎沁的面前，滿臉笑意。

「真的?哇!好漂亮喔!謝謝小志，老師好喜歡。」黎沁將小男孩手中的花接過來，白皙的臉上有著愉快的笑意。

「那……黎老師，我要回家了，明天見!」

小男孩微紅著臉，擺擺手就往幼稚園車上走去，黎沁一直等到車子開走後，才彎下身拾起滿地的玩具。

「黎沁……」背後響起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她愣了一下，全身僵住。

他……怎麼可能出現呢?

她想拔腿就跑，雙腳卻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動也不動，直到關洛緩緩板過她的身子，深情的藍眸直直盯著她。

「黎沁……」

關洛一下子詞窮，之前在腦海中構思半天的話，臨到用時卻完全忘記，只能輕聲呼喊著這在心中已烙下刻印的名字。

她的話哽在喉間，眼中先是閃過一絲喜悅，但隨即被一抹明顯的心痛俺住……

關洛的不舍皆在眉目之間，她的難過牽扯著他的感受。

「你……過得好嗎?」最後逸出口的，卻是無關痛癢的問候。

黎沁斂下明眸，當她再度揚起眼時，眼中只剩疏離的笑容，陌生的讓人心寒。

「沒想到會再遇見你。」黎沁沒直接回答，唇邊帶著狀似親切的笑容。

「我可不這麼想。」他想了她兩個禮拜，只是找不到她。

「怎麼會跑來呢?」黎沁不理會他的話，低下身拾起滿地的玩具，也乘機收拾自己驚慌的心。

「我來找回一個人。」關洛話中帶話的凝視著她彎下的身子，她……似乎又瘦了。

「你不會又把綠宣搞丟了吧?」黎沁沒有抬頭，說到她的名字……不痛，是騙人的。

「沒有!她人正在英國。」關洛又往她靠近一步，也跟著她拾起一地的玩具。

「那你來做什麼?又來找我當替身?」黎沁盯著他靠近的身軀，尖銳的言語隨之出口，但馬上她就後悔，她不該這般尖酸，一切是她自己願意的。

「對不起……當我沒說過。」

關洛一怔，藍眸變得深沉，被她表現出的倔強揪痛了心，他早該知道，她一直是不認輸的，現在的她卻能放下防備，露出柔軟的一面。

「我是來找你的。」關洛輕柔的說，眼中綻放出動人光采。

黎沁心頭一窒，臉上的疏離笑容沒有減少。

「關先生，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玩遊戲，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必須把這些東西收完……」她把最後一項玩具收入箱內。「如果你想參觀，明天請早。」

「別走!」

關洛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阻止她離去，語氣帶著一絲怒意。

「請放手。」黎沁盯著他，臉上仍舊帶著客氣禮貌到讓人生氣的迷人淺笑。

「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而她的反應，竟如此冷漠?

「請放手。」她又「溫柔」地重覆一次，她不想掙扎，因為她知道那是徒勞無功。

「我真的是特別來……」關洛的語氣轉為著急，她的態度如此平淡，讓他覺得莫名焦急。

難道她真的放下兩人的感情，從此雲淡風輕?!

「先生，你如果再不放手，我真的就要叫人了，雖然家長都已經離開，但是辦公室還有其他老師，所以……」黎沁一派沉靜，臉上的笑容隱去。

「你竟然叫我『先生』?!你真當我是個陌生人?」

關洛不但沒有將她的手放開，反而一使力，將她整個人環在懷中，藍眸看起來像是要噴出火來。

黎沁有些無力抵著他的前胸，知道自己掙脫不開，但是這樣的親密接觸，會讓她失去理智，一時間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不想再說什麼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不想再見到你。」黎沁說出違心之語，天知道，她好想他，只是，想有何用，他的心終究屬於別人。

「你的耳朵聾了嗎?戎說了那麼多次，你一次也沒有聽進去，我說，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他壓抑住想大喊的衝動，壓低聲音在她耳旁說著。

他的氣息吹進黎沁耳際，引起她體內一陣奇異的痙攣，她閉上眼讓情緒沉澱后才又抬起眼。

「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凝視著她的黑眸，久久，久久，像是要探出她內心深處的秘密。

「為什麼不告而別?」關洛眼中閃著明顯的糾結。

她一點都不知道，在知道她與宋志傑相偕離去時，他除了震驚，更有明顯的心痛，他不知道在她的心中，自己竟是那麼無關緊要，她甚至不願當面告知他，就轉身離去……

「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你。」她不想再多看他與方綠宣甜蜜的樣子，那隻會讓她覺得心痛，所以她選擇逃避。

「既然你決定與宋志傑回台灣，又為什麼沒有嫁給他?」關洛仍深凝著她，沒漏過她臉上錯綜複雜的神情。

「這是我的事。」她微微推擠著他，試圖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她已快受不了這幾乎窒息的空氣。

「你不愛他，是吧?」關洛的氣息變得急促，等待答案的時間，總讓人覺得漫長。

「我愛他。」她不能在這時候，讓他知道她的想法。

黎沁沒有遲疑的說法，聽來有些不真實，卻仍舊讓關洛的心頭一悶，眉頭全皺在一起。

「這不是真的。」關洛不信。「如果你愛他，就不會不嫁給他。」

「我愛他。」黎沁的眼眸中透出決心，鐵了心不告訴他，自己的真心話。

「你——」

關洛的脾氣幾近發作，辦公室內有人聽到聲響，有個面目白皙和善的男人走出探視。

「黎老師……需要幫忙嗎?」

黎沁轉過身看到男人，心中閃過一扶想法，隨即付諸行動，她滿臉笑容地迴向他說：

「方老師，你不是想約我吃飯嗎?等我一下，我馬上就收拾好了。」

關洛眯上眼，盯著這貌不驚人的男人，有點意外不過才兩個禮拜，竟然就有人想「染指」他的女人?

「方老師是吧?」

關洛稍微鬆開手，卻沒有將黎沁放開，看著那男人，笑的詭異。「信不信你如果敢約黎沁吃飯，明天就會沒工作?」

黎沁張大嘴，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種話。

「關洛，你別隨便威脅人!」她幾乎是咬牙說出這句話，黑眸發出的怒光，叫站在一旁的男人也嚇了一跳。

在關洛的身邊一段時間，她當然知道這男人富有的程度，而以他的身份，想要讓個普通人失去工作，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不!不!不!我還有事，你們慢慢聊!」

說完，男人馬上逃進辦公室，心裡還想著，黎老師不是很溫柔嗎?怎麼剛剛看起來就像是個即將發狂的女人?

而黎沁在看到方老師「逃」進辦公室后，更加惱怒了。

「這下你可滿意了，將我的追求者嚇跑，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黎沁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

「你有錢有閑可以來這裡搗亂，我可沒有你這種美國時間，我得靠自己養活自己!」黎沁不明白，關洛為何總可以激起她的滔天怒氣。

看著她氣得紅通通的粉頰，關洛的藍眸不經意流泄笑意。

「生起氣來的你，比較像我記憶中的你，充滿活力，像朵帶刺的玫瑰，只要一靠近，就一定會被扎得滿手傷。」

黎沁有些訝異他的反應，仍無法猜測出他來的目的，而這種無所適從的感覺讓她難受，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這種無措和失落，不敢冀望些什麼，卻又無法忽視心中隱約的期待。

「告訴我，這一次你又想做什麼?」

既然無法掙脫他的擁抱，她乾脆直視著他。

「我說過，我是特地來找你的。」關洛凝著她清澈的眸，將她擁得更緊，不喜歡她那種「隨便你怎麼樣」的眼神。

「找我?」黎沁揚起一抹酸澀的苦笑，垂眼不語。

「黎沁……」他不喜歡看她一臉無助的樣子，低下頭抵著她的發。「我去找過宋志傑了。」

「你到底想做什麼?」

黎沁低問，不想再與他斗無謂的氣，她已經覺得好累……

「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沒有嫁給宋志傑?」對於她突然收下銳刺的柔順有些不習慣，她的無力讓他覺得好生心疼。

黎沁笑的無奈。

「這不關你的事吧!」

他該關心的是方綠宣的將來，而不是她這個「替身」。

「我答應過，要照顧你一輩子。」關洛盯著她低垂的眼眸，好想再看到她明亮有神的雙眼。

「你說這句話，是你把我當成綠宣的時候，而她已然出現，你不會認為可以一次同時擁有兩個女人吧?」

黎沁言辭仍舊尖銳，卻失去怒氣，有的只是沉重的哀傷。

在這個時候，她懊惱的發現，自己竟然懷念那段日子，縱使她已儘力想忘掉，但是回憶這種東西，不是想擺脫就能擺脫的了。

或許是被她落寞的神情影響，關洛不自覺凝視著她的眸，輕聲說：「我好想你……」

黎沁抬起澄眸，無法抑止溢泄而出的淚光，想硬裝堅強抗拒心裡的感覺，最後卻仍是不戰而敗，她……輸的徹底。

「為什麼……」她的淚奪眶而出。「我已經躲開你，我已經像個逃犯一般的逃回台灣，我已經十分努力的讓自己忘了你，別去破壞你跟綠宣，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來招惹我?為什麼不放過我?為什麼?」

「我當然不能放過你……」關洛鬆開原本緊抱著她的手，抬起她滿是淚痕的臉頰。「如果我放了你，那麼，萬劫不復的人不只是你，還有我。」

「我不是綠宣，我求求你別再這樣看著我，我真的會崩潰。」黎沁搖頭，她沒有力氣再偽裝自己的情感，對於關洛，她真的只能讓自己沉溺。

「看著我。」關洛吶喊著。「我沒有把你當成綠宣，在好早好早以前，我就把綠宣忘了，只是我一直不肯相信，你竟然可以輕易把她的影子抹去，直到……你離開我，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擔心你會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黎沁盯著他認真的表情，不知道該相信什麼，只能愣愣地望著他。

「那天當我遇到綠宣，我真的好高興，但也僅只是高興，而且她點出我一個盲點，讓我明白自己已經找到生命中的摯愛，那就是你!

當我想找你的時候，卻發現你已經不知去向，我才肯向自己的心承認，你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將我整個生命填得滿滿的，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會離開我的事實……」

「可是綠宣……」黎沁的淚仍舊掛在眼角，眸里已逐漸清亮。

「是她告訴我、提醒我，我真正愛的人是你，所以我們已變成好友，不帶一絲情感。」

關洛輕柔將她的淚抹去，藍眸帶著揮不去的深情，讓人甘心沉溺。

「如果你還不放心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她現在正和她的先生在英國。」關洛又補了一句。

黎沁迎上他深情的水眸，無法移開雙眼，那其中的溫柔，讓她的眼眶一紅，淚水又要決堤。

黎沁無法言語。

「小傻瓜，傻了嗎?」關洛輕控著她的鼻尖，搖晃著她的身子，露出笑容。

但他的笑容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一道結實的巴掌，隨後落在他俊俏的臉上。

黎沁的手停在半空，驚訝於自己的衝動行為，也想不通為什麼他沒有閃躲。

「你……到現在才說不愛綠宣，不嫌太晚了?」她掩飾慌亂似的問。

關洛沒有怒氣，直直看進她的黑眸里，神色有視死如歸的決心。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不會怪你，這個事實我也是用了七年的時間，才肯向自己承認。」

「關洛……」黎沁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愛你!」關洛的藍眸堅決而認真。「而這個事實，則是這些天生不如死的日子讓我覺醒，我不能沒有你。」

「我不相信……」

黎沁迎視著他的眼神充滿無助，她不是不能相信，是不敢相信，怕一旦當真，釋放自己的愛意，她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她的心將淪陷在他的藍眸中，到時候，如果一切只是幻影……

她不敢想象，自己能經得起心再度被挖空的痛。

「你不肯相信我，這是我罪有應得，如同我所說的，這一次我不放手，因為我知道你也愛我。」深情的眸子沒有離開過她。

「我不愛你！」黎沁否認道，語氣卻微弱得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她明白她的心早就失落。

「我不管你承認與否，都不會影響我要把你留在身邊的決定！」

她告訴自己，不能再相信他的甜言蜜語……然而有個聲音在心底提醒她，她明明有多高興，看見他來找自己……

「為什麼不肯嫁他?」關洛再次問著，看著她眼中的水滴，感到心像被撕裂。

她只是拚命的搖頭，無法解釋其中的理由。

「你不愛他?」見她不肯言語，他徑自揣測。

「愛又怎麼樣?不愛又怎麼樣?這一切沒有跟你解釋的必要。」黎沁勉強將目光轉開，她不能讓自己迷失在溫柔的漩渦里。

「你……愛我嗎?」關洛緩緩問著，期待的心牽扯著。

黎沁愣了一下，隨後冷冷的笑。

「你以為你是誰?我怎麼會愛上你?我愛的人是宋志傑，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為了保護自己，她再度說出違心之論。

趁著關洛一怔，她掙脫他的懷抱，但跑不到兩步，她又被他扯回懷裡，而他眼中的溫柔頓失，被一股怒氣所取代。

「你要為這句話付出代價。」

他把黎沁扛在肩上，往車內一丟，朝最近的飯店駛去。

※※※※

黎沁為了不讓自己丟人現眼的再被扛在肩上，只好乖乖的跟著地走進房內。

誰知她的鎮定持續不到兩分鐘，小臉便倏然紅了起來，因為關洛一進房就開始脫去衣服。

當他露出訓練有素的強健胸肌時，她還能面不改色，但是當他拉開褲子的拉鏈時，她再也忍不住驚叫起來。

「你想幹嗎?」黎沁向後退了一步，背頂著房門，她不想落荒而逃，但是……這一切出乎她的預料之外。

「你不是很聰明?你應該知道我想幹嗎。」關洛停下手中的動作，往她走了過來，在她拉開房門的那一瞬間，將門又關上。

他霸道的將她定在雙臂之間，撩起她一絲髮在食指繞著，接著往鼻端送去。

「你聞起來永遠這麼迷人。」

黎沁微微閉上眼，幾乎要站不住腳，他的淺淺氣息呼在耳邊，讓她的腦子無法正常運作。

「關洛……別這樣。」

「我做不到。」關洛又往她的頸項靠去，她的雪白頸子像是一塊磁鐵，吸著他的意志力直往她欺近。

已經好久了，黎沁的影子在他腦子不停的繞著，他無法再容下另一個女人。

「不行，我不愛你。」她無力的搖頭，但是她的身體卻背叛她的理智。

「我從來就不允許你拒絕我，只是你從來沒仔細將我的話聽進去。」他低下頭在她的頸項中摩掌著，那樣細緻的觸感讓他迷惑。

「我愛你!」關洛認真的告白。

黎沁不知做何反應，她該對他如此無視她的反對而生氣，為何她心口上卻甜甜的，一直有股蜜般的甜味直竄出來，連她的大腦也背叛她。

她無法描述這種奇特的情緒，有種莫名的興奮在心頭上衝擊著，那種感覺好像突然飛上雲端，有種不切實際卻又十分讓人留戀，他眼中的專註讓她失神，他手心中的溫暖讓她迷惑，他的愛語化解她的忿怒。

他說愛她了啊……

這個之前他從不曾輕易出口的承諾，現在卻真的對她說了。

黎沁原有的防備，全被他的告白消融無形。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埋怨。「你這個大暴君。」

他輕笑。「但是你還是愛我！」

「神經病!」黎沁嬌嗔道，唇角已出現迷人的笑意。

她好不容易等到他的愛，這回，換她讓他嘗嘗等待的滋味。

她才不要那麼快就告訴他，她也愛他……

「我知道，我是個有神經病的大暴君，而且還是個愛慘黎沁的暴君……」

他貼近她，將鼻尖輕碰觸著她的，柔潤的觸感刺激著他，逐漸迷亂他的神智。

「我好想你……」他伸出長指劃過她的面頰，語氣已然沙啞。

黎沁閉上雙眼，細細感覺他的碰觸，是如此溫柔而蘊藏愛意，她不想再掙扎。

合上的雙眼與輕啟的紅唇，是種迷惑人心的邀請，關洛緩緩低下頭，覆上這思念已久的唇……

艷陽逐漸隱沒，繁星點點，迷人的夜已經來臨，黑幕蓋住滿室的旖旎，天使正伸出雙臂，等著每一個期待幸福的人兒，真愛將勝過一切……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