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飛機上，關洛正在做展前最後一次細節確認，專心的打著電腦，一個回眸，發現黎沁倚在椅子上睡著了。

關洛唇邊出現一個滿足的笑容，停下手邊的工作，靜靜凝視著她，她如扇般的睫輕輕閉著，像個安詳的天使，沒有最近奇怪的游移眼神。

想到此，他的俊眉又再度攏起，老實說，他一直覺得很不安，她眉間那淡淡的愁緒，牽得他的心是一上一下的，揪的難受。

自從那天晚上與黎沁爭吵之後，她的眼裡總偶爾會出現類似絕望的神情，只要他一追問，她馬上又換上愉快的另一張臉。

他不敢多問，只因為對於「愛不愛她」這個問題，他仍舊找不到答案。

或許他很自私，但是「愛」這個字這麼沉重，他真的沒有心理準備。

身旁的黎沁睡眼惺忪的打了個哈欠，這一覺睡的可真熟，當她張開眼時，卻發現自己竟然倚在關洛的肩上。

「我什麼時候躺到你肩上的?」黎沁揚眸回視著地。

「你剛睡著沒多久，就習慣性的躺到我身上來了。」關洛發出一聲低啞的笑，語氣輕鬆的說。

其實是因為覺得她靠著椅子睡不舒服，他乾脆就提供肩膀讓她倚著，不但她舒服，他也覺得愉快。

「那你的工作……」黎沁很不好意思，因為她知道這一次是擴大展出，該會有很多事情要忙才對。

「為了你有什麼辦法。」關洛裝出一副季屈的樣子，惹得黎沁直想笑。

她心底卻也為了他的體貼，漾起絲絲甜蜜。最後她收回心神，告訴自己，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享受他的柔情……

「對了!」關洛想到一件事，藍眸露出笑意。「我們今天一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參加晚會，到時我可以帶你認識一下生意上的朋友，不過，我要先告訴你，會場可能有很多又人，都是我的仰慕者，你可別生氣!」

「是!」黎沁白了他一眼。「真是自戀……」

「在認識你之前，我的女朋友可是多的嚇死人。」關洛打斷她的話。

「這我可不意外，如果沒記錯的話，還有個女人找到島上去，叫什麼……茱蒂的吧!」她又白他一眼。

「你吃醋?連名字都記的這麼清楚?」關洛笑眯眯的臉，看的黎沁直想找個東西丟過去。

「有什麼好吃醋的?我的仰慕者也不少。」黎沁說的也是實話。

「是是是……不但有個宋志傑，連席爾的心都被你牽走了。」關洛想到就覺得不可思議。

「就跟你說!我的行情也不比你低!」黎沁不想跟他辯，反正睡也睡飽，就跟他鬥起嘴。

關洛不是個多活的人，但是他卻很喜歡看著她甜甜的臉，與她你來我往的對話讓他覺得很有趣，而兩個人就這麼嘻嘻哈哈的，轉眼飛機已抵達目的地，到了晚會的時間……

※※※※

華燈初上，夜晚的上海展現與白天完全不同的景緻，絢麗奪目、一片數不盡的燈海綿延，像個經過精緻妝點的艷麗女郎，散發出一股令人迷醉的味道。

「你好美!」關洛忍不住讚美，看著眼前身著淡紫色合身禮服的她，上挽的髮髻露出細頸，纖細的肩上，只有兩條細細的帶子延伸到身後，露出無瑕的雪背。

「是衣服美!」黎沁回視著他，臉上露出紅霞，雖然經過這陣子的相處，他們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但是偶爾他投射過來的讚賞眼神，也會讓她心跳不已。

「警告你!」他突然變的正經，直凝著她的眼，彷彿真有什麼重要的事。

「什麼事?」黎沁被他的眼神感染，也跟著正經起來。

「你今天只准跟在我身邊，不準亂跑，省得一些狂蜂浪蝶把你給吃了。」關洛的藍眸透出認真的訊息。

「你是認真的?」黎沁猛笑，一點兒也不淑女。

「是，我是認真的。」關洛看著她的笑，生氣她的不正經。

黎沁緩緩收住唇邊的笑，斂下眼消化滿心的感動，怎麼讓自己不要再迷亂於他的鐘情眼神，怎麼樣讓自己忘記，他眼裡的女人其實不是自己?

離開他她真的做的到嗎?

※※※※

晚會上關洛真的做到，把她緊緊擁在身邊，一步也不讓她離開。

「我去拿杯飲料給你。」黎沁輕拉著關洛的手，笑吟吟的看著他。「順便透透氣，你知道的，跟這些我不認識的人說話，也是很累的。」

「很無聊吧!」關洛輕掐她的小鼻子，有些心疼。

因為他手中有一個跨國旅遊合併案，所以總有人一直來找他說話。

他淺笑後接著說：「好吧，早些回來。」

目送她隱沒在人潮中，突然有個柔柔軟軟，又似曾相識的聲音在他身後出現。

「好久不見了，阿洛。」

關洛愣了一下，才緩緩的轉過頭，不敢相信眼裡所看到的……

「綠宣!是你，真的是你?」關洛露出笑容。

「當然是我，要不然會是你身旁、顧了一個晚上的那個東方小美女嗎?」綠宣柔柔的眼裡，露出一絲頑皮的訊息。

「她是黎沁，一個……我從海里拾獲的女孩。」關洛輕笑，看見綠宣的喜悅讓他整個人都愉快起來。

「也是一個你很在乎的女孩吧?」綠宣笑盈盈的臉，看來沒有一絲醋意。

她的話提醒關洛，讓他一愣!

他曾經告訴過自己，他不會去找綠宣，但是如果當她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一定會傾盡全力留住她，不會讓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他甚至還曾想過，當他找到綠宣后，他一定會馬上將黎沁丟到身後，就像他之前任何一個女友一樣，但是……

當他看到綠宣的時候，他只是覺得高興，並沒有其他的想法，而剛剛他竟然還有衝動，想把黎沁介紹給綠宣認識。

「傻住了?還是怎麼著?怎麼突然發獃。」綠宣仍不改臉上的淺笑。

「七年了，你好嗎?」關洛淺淺的問，笑容中有一股輕鬆的感覺。

「還不錯，剛離開你的時候很不適應，後來就好了。」綠宣偏著頭望著遠方，像是在思考的樣子很可愛，一點也不像是三十歲的人。

「既然決定要離開我，怎麼會不習慣?」關洛也很想知道她的答案。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你嗎?」綠宣明亮的眸中有迷人的光采。

「因為我不讓你自由。」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

「不!因為你不愛我。」綠宣的眼裡難得有一抹陰影。

關洛微眯上雙眼，連她也這麼說?更奇怪的是，在見到她之前，他一直不相信這個說法，現在見到她，這話聽在他耳朵里，他反倒輕易接受了。

「是我對你不夠好?」關洛皺起眉頭。

「不是，你對我太好了，好的不像是真的！」綠宣回想起那時的情景。「你把我捧在手心上，什麼都不讓我動，一開始，我真的被你的保護感動，可是當日子一天天過去，你對我仍舊是這樣，我就知道了。」

「這樣難道不好?」關洛覺得好奇，並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想知道為什麼。

「哪個女人不想找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可是你對我態度，卻總像是害怕會傷害到我，什麼都得假他人之手，這樣實在很奇怪。」綠宣仍覺不可思議。

「你的說法，倒是跟席爾一模一樣。」關洛聳聳肩。

「還有另一件事，你看我的眼神，從來沒有像你剛剛看那個女孩一樣，寵溺且疼愛，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無奈。」她頓了一下。「你很喜歡她向你撒嬌吧?」

「黎沁?」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她很潑辣的，你不要看她剛剛那麼溫柔，這可是這些日子我調教出來的，你不知道我們剛認識時，她老是跟我吵架。」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女孩。」綠宣也跟著笑了，看著他的笑臉，有兩秒鐘的遲疑。「我想是她調教你的吧?之前很少見你笑過，頂多也只是扯扯嘴角，而現在，連你的眼睛，都可以讓人看的出來，你的心情很好!」

「是嗎?」關洛仍掩不住唇邊的笑，下意識轉過頭看向身後，心想黎沁怎麼還沒回來?

「等她啊?這麼心不在焉的。」綠宣忍不住消遣他。「看樣子，這次你倒是很認真。」

「我想是吧!」關洛也不想否認，現在他整個心都清亮起來，明白自己的想法之後，再也沒有任何掙扎。

這解釋他為何總是為了黎沁而心神不寧，總是為了她的一言一行而心思飄動，也為何在見到綠宣的那一瞬間，沒有特別的心情起伏。

他已有答案，他該是愛上她了，那個老愛和他吵，卻又總是能勾動他所有思緒的女孩。

「看得出來。」綠宣搖搖頭，這麼多年了，他總算遇上能制住他的女人。

「那你呢?最近過的還好?」關洛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綠宣但笑不語，揚起纖指，一顆明亮的戒指，在他的眼前閃著。

「你結婚了?」關洛滿心歡喜。「恭喜!」

「謝謝。」綠宣微笑。「他也是做旅遊，規模沒你大，不過做的還不錯!」

「那很好，恭喜，真的!」關洛很高興她可以找到歸宿。

綠宣微笑以對。「我該回去了，只是過來跟你打個招呼，改天再聯絡。」

關洛目送她離開，心裡覺得輕鬆極丁，沒想到這一趟來，不但生意上有幫助，更重要的是，他解決了長期以來心中的困擾。

他突然很想見到黎沁，很想告訴她心裡的話，原來，他是那麼的愛她，只是自己這個笨蛋竟然還不知道，甚至讓她那麼傷心。

他開始四處找尋她的影子，奇怪的是，她竟然就這樣不見了!

※※※※

黎沁想也沒想到，記憶中的上海與現在她所身處的地方，是相同的嗎?

該是記憶中的古都，卻早已是豪華都市的代表，現代化的建築掩蓋住原本的光華，只剩絢麗的燈光照亮整個城市。

看著絢麗的上海，黎沁的心有種被掏空的感覺，在繁華落盡之後，是不是也跟她現在的心情一般，隨時有被打下地獄的打算?

她不知道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可以這樣一次又一次的重演，而那樣極痛的感覺，仍會一次又一次的加深。

她看到綠宣了，就算只在相片中看過她一次，黎沁卻永遠也忘不了她眼中柔柔的神情。

他心目中的女主角出現了……

拿著飲料從遠處走來的黎沁，在看見兩人站在一起時，匆匆地以手心掩住唇，掩住幾欲崩潰的哭聲。

雖然忍住啜泣，卻掩不住滴下的淚水，她猛地低下頭，不讓這幅心痛的畫面進入眼中，但關洛看著綠宣的表情，像是刻進她的心頭，縱使已經低下頭，椎心的感覺卻不曾淡去……

她仍然那麼美麗，關洛的眼也仍舊痴迷，他嘴角的笑容在她心頭形成揮不去的陰影。

關洛海般的藍眸滲出濃濃熱情，連立在一旁的她，都能感覺得到……

兩人融洽登對的模樣，令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逆流，像四周的空氣全被抽光，窒悶的不能呼吸，又像是有人拿了根大斧頭，在她的胸口上猛敲……椎心欲裂。

該是走的時候了!可是那種好苦、好酸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

雖然早就做好要離開的打算，在那一剎那，她仍舊覺得胸口有種被一把大刀橫切而過的難受，痛……沒有分寸，甚至連呼吸都覺得好痛。

她倉皇的從會場中逃出，不想再看到他的笑，那是一種比痛還要更痛的感覺。

失神的她頹然走著，一個不經意，她又獲進了另一個人的懷裡，而這次，她又傻了眼……

「是你……」

※※※※

「你不應該這樣不聲不響的離開我。」

宋志傑將她清麗卻無神的面容收入眼裡，那樣無助又讓人憐惜的神情，深深揪住他的心，一如往昔地，她總是可以輕易操縱他的情緒。

「我不走不行，在醫院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一切已經過去了。」黎沁微微低下頭，曾經讓她如此痴迷的眼神，如今卻讓她有些無措。

「我決定跟她離婚。」宋志傑突然將她的手握住。

黎沁驀地抬起頭，不能接受這個訊息。「你決定了?」

宋志傑面帶微笑的點頭。

「沒錯!在你離開之後，我考慮了很久，我不能在知道你愛我的情形下，還讓你一個人承擔這一切，所以我暗自決定，我一定要找到你，給你一個幸福的未來。

在這麼久的時間中，我曾經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你了，可是老天可憐我的一片真心，來大陸參加展覽竟然可以遇到你，終於讓我有補償你的機會……小沁，我真的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嫁給我，好嗎?」

黎沁怔住了，一下子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好一會兒之後才回過神。

「我不愛你!」黎沁搖頭，只覺得好無奈。「我早就不愛你了，我甚至不曾愛過你。」

「我不相信，這一定是你的氣話。」交往一年，宋志傑當然明白她的防備，一下子不能接受她的活。

「我對你從頭到尾只是像父親一樣，只是我不能接受，你從一開始就欺騙我，除此之外，我對你沒有任何感情了。」黎沁已經不想再解釋，就算說了，他也根本不聽。

「為什麼?」宋志傑對她的感情是真的。

「我心裡已經有了另一個男人，只是……」黎沁猛地住嘴，從以前開始，她就習慣把心裡的煩悶告訴宋志傑，因為他是個可分享心事的長輩，但是現在……

「說吧!」宋志傑長嘆一聲，逐漸試著去了解，知道一切細節，或許他仍有機會。「我仍舊是你的朋友，願意傾聽你的心聲。」

「謝謝你這麼體貼。」黎沁很感謝，他從一開始就對她很包容。

「我看得出你的臉色不好，是怎麼一回事?」

「我愛上一個男人，但他不愛我，所以我打算離開他。」黎沁一語帶過。「現在，我只想回台灣……」

宋志傑什麼都不想問，因為她的傷痛已經明顯傳達出來，連他都感覺得到她的絕望，這是不是上天給他的另一個機會?

「你要怎麼回去?」宋志傑提出疑問，他或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我不知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黎沁露出一個苦笑，竟是凄迷的緊。

「我幫你!」至少他還可以與她在一起，迅速寫下暫住的酒店地址遞給她，他臉上有著誠懇。「你可以到這裡找我。」

宋志傑幫忙解決她最基本的問題，並沒有讓她覺得安心，她仍然覺得心痛，她猜想著，這樣的感覺，到底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她微微的點點頭，接過他手中的聯絡方式，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