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色如銀,皎光傾泄,竹影交錯,似水流淌。
縈兒依倚著臨湖的欄軒,仰望這十五圓月,吟詠著: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遠在徐州的爺爺,爹娘是否跟孩兒一樣在賞這輪明月?
輕塵居里溢著裊裊書香淡淡墨香,還有她身上的幽幽溫軟氣息,一塘十里荷香的清逸。
望著縈兒倚在欄軒的纖纖身影,抿嘴莞爾,原來一旦想寵起一個人的慾望是那麼無窮無盡,就算不遠萬里派人去徐州去為她尋來廚子,盆景,書籍,油畫…都不夠,凡是她喜歡的都窮盡辦法為她尋來,只博佳人一笑,為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岑輒自嘲的笑笑以前常常譏諷瓦槲為了綁住小古怪在他身邊,盡失男兒氣概還樂在其中樂此不疲,而今的岑輒又何嘗不是一擲千金只為佳人歡顏。
「想家了?」岑輒拿著輕紗披風溫柔的將它披在縈兒肩上,夜涼如水,縈兒身子虛,他總是擔心她著涼。不會照顧自己的小女人卻從沒有注意,還愛吹風;所以夜晚幫她披上披風成了他的任務之一。
「嗯,一月一封的家書今個月沒有準時送到。」縈兒不無擔心的說,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亘古不變的規律。
岑輒牽起她的柔荑拉她進屋,將金絲纏繞點心推到她面前,
縈兒定眼一看是金絲纏葫蘆,故土的特色小吃。
此菜因象形而得名。其原料選用桂花楂糕。桂花楂糕是以山楂、白糖和桂花醬製成,為徐州特產,楂糕的製作在徐州歷史久、技藝高。《銅山縣誌》記載:「土人磨楂為糜,和以飴,曰楂糕。」也曾有《詠楂糕》詩讚曰:「紅如朱染透如晶,色似珊瑚質更瑩。金桂飄香果酸釅,味回津液兩頰生。」
此菜的特點是酸甜相兼、金絲纏繞、千絲萬縷、妙趣橫生,且有消積食、散淤血、止痢抗菌之功效。有人為此菜題詩曰:「采來山果助加餐,美媲明珠餉玉盤。萬縷千絲妙手巧,延年益壽似霞丹。」
還記得兒時嗜食金色纏葫蘆,爹爹寵溺她,竟然「三顧茅廬」才請出徐州最擅長制金絲纏葫蘆的全師傅入楚王府掌廚,好滿足縈兒的貪口。原想小孩兒圖一時新鮮,哪知十年如一日並未生厭,全師傅大喜甘願為之制一輩子金絲纏葫蘆。
怎料史上奏出一段解憂和親,自此縈兒再也沒吃過這一美食。
手執玉筷輕取一塊,未入口棗香噴鼻似是熟悉,細細咀嚼愈覺是出自全師傅之手。點心的甜度偏淡正中自己清淡的口欲,除了全叔還有誰能掂量得如此精準。
「不,全叔根本就不在烏孫國啊?難道…」,疑惑的美目瞄上淡雅淺笑的他,他的笑好像在暗示她的猜想是對的。
「是真的嗎?全叔來烏國了嗎,我要去看看他。」
遠嫁他國,凡是徐州遊子她都極盡地主之儀,更何況是她的家人,豈能不欣喜。
「全師傅車勞馬頓,風塵僕僕,前腳剛踏大皇殿後腳就想著制點心,老人家累了才入眠。」寵愛之情溢於言表。
「為什麼?」雙眼裡的疑惑並未消除,縈兒打破沙鍋問到低的精神,仰仗於其奉信人非聖賢孰能知其不惑而不解之。
岑輒無奈,只好繼續解釋:「我沒有機會參與你的前半生,可你的後半生我會全程參與。想了解你的故土,想了解你。」
聞罷,小巧的鼻子酸酸的,鼻翼微動,淚光閃閃。無比動容的哽咽道:「你真是個傻瓜。」
「是你讓我變成傻瓜的,你要負責。」
「縈兒,」岑輒這聲深情而又嚴肅的叫喚,讓她也隨之認真緊張起來,端正坐姿,正對著他,等待他的接話。
「縈兒,明天起拜火節準備工作正式啟動,到時我會很忙,也許會分不開身照顧你,知道嗎?」岑輒像交待後事般。
「嗯,我等你。」縈兒依偎在他寬闊的懷細聲細語應著,溫暖的懷抱舒服得她想睡覺。
昏昏沉沉的她不一會就睡著,恬靜的睡容,殘餘在嘴邊的舒心笑,縈兒睡得好安穩。就算步入無意識狀態,她還是認定岑輒的懷是最好,最安全的床。
……
這一邊是戀人的甜蜜風景,同時,另一邊卻有另一種景象。
「公主,奴婢不明白,為什麼要暫緩程速,在這宿留一夜?」卓瑪想明明前兩天趕路趕得要死,今夜卻…
「太順利了會讓別人不珍惜你的汗水,我們太順利了,有點不真實。」阿依娜閉上眼睛,盤腿打坐,一副練家子氣勢。
這兩天跋山涉水,風餐露宿的行程實在苦不堪言,最苦的是自己終於做出兩難決擇,回想當日,歷歷在目。
那天,「你騎著追風去吧。」岑輒簡潔的一句話,轉身就離開御書房。
阿依娜先是一愣繼而會心一笑,他終於肯接受她了。
不願浪費時間的她一回到翰園就著手修書騙師父來烏孫國,書信上她騙師父說岑輒願為師父發揚光大芹真畫派獻綿薄之力,請師父儘早趕來烏孫國著手開展事業,好了卻師祖遺願。
阿依娜深知師父餘生最大希望就是壯大芹真畫派勢力,所以師父一接到書信絕對不會拖延時間,更不會起疑心。她更深知師父絕對不會將反光火形金漆離身,所以隻字不提借金漆之事。
親手放飛信鴿的那一霎阿依娜心微微顫抖。真的要如此騙師父嗎,為了他真的可以付出任何一切嗎?然另一個聲音又在反駁,都已經走到這步了,為何要半途而廢?
帶著卓瑪連夜兼程,過了一天,才與反向而來的師父在林間相遇。
當晚,阿依娜假裝與師父推心而談,左擊右敲暗察師父會不會有可能借出反光火形金漆。
怎知他決意道:「除非我死,否則決不借任何人。」,一句話阻塞住阿依娜種種在腦海里預先設想的對白。
阿依娜清楚再談下去只會讓師父起疑心,察覺出端倪,於是道:「師父,您趕了一天的路也該休息了,您早點睡。徒兒明早為師父準備早飯。」
恆揚大師頷首,「也好,我一把老骨頭一路顛簸早就散架了。」
雖推脫睡意襲人,中斷話題。可是阿依娜的思緒並沒有中斷。一邊是愛慕之人,一邊是教導之師,她徘徊在兩者間,轉展翻側,終夜不得眠。
清晨,初升驕陽撒入林間,一林的寧靜卻醞釀著一林的不安。
阿依娜和卓瑪早早醒來,兩主僕「意味深長」的對望一眼,便去準備早飯。
「公主,恆揚大師肯定不會借出反光火形金漆,如何是好。」跟隨公主多年卓瑪學會了無聲的唇語,當初公主要她一起學就是為了應付這種防隔牆有耳的情況,更何況,現在沒有牆。
「卓瑪,你說祖師爺的遺物,師父的性命,和我的幸福,匈奴的安定哪個更重要?」阿依娜痛苦的眼神流露出她無法抉擇。
卓瑪定了定,閃出殺意,「奴婢願為公主背負罪名,就讓奴婢去下毒吧。」
阿依娜沒有回她,只是蹲下身,伸手進彎彎曲曲的溪流,涼涼的水意沁入肌膚,好像將她的心她的血也涼下,阿依娜要緊牙,狠心的點下頭。
岑輒,我為了你連我最敬重的師父都願意捨棄;你呢,你能不能看我一眼,用看解憂公主的那種深情溫柔的眼光看我一眼。
愛情不是你投入多少就回報多少的等價交換啊,至少在自己的愛情里就是這樣。阿依娜總算明白了這痛苦的不公平的價值規律。
卓瑪得到主人的首肯,便無聲無息的安靜的去做一件奪人性命的事。在卓瑪的世界里,沒有好壞,只有主人的命令。
阿依娜蜷縮著身軀靠在一個光滑巨大的鵝卵石邊,捂著耳朵不去聽師父撕人心肺的慘叫。不去聽師父悲情的詛咒。
冷汗涔涔的在阿依娜光滑的額頭上冒出,猛地,她驚惶的睜開布滿血絲的美目。是的,她在害怕,抬眼看看自己這雙潔白柔軟的手,看是無害卻不知道它間接熏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為了得到父皇的寵睞她早就將自己的靈魂跟魔鬼交易,她並不純潔,可是她同樣期望溫暖。
溫暖是什麼?父皇的不聞不問,母后的冷言冷語,手足的自相殘殺,真正溫暖的是她付出慘重代價成為匈奴國最睿智的大公主后,偷偷看他時,他對臣子的情同手足的一路摻扶,原來宮裡也有溫暖,原來她也會愛…
「卓瑪,在我的背後發一掌在肩上刺一刀。」傷害身體不過是掩飾的手段,如果瓦槲沒那麼睿智,岑輒沒那麼犀利的話。
卓瑪聞道毫不遲疑的執行任務,主人自有原因僕人無須過問,
刺刀一落鮮血噴射而出腥紅的血絲甜味瀰漫在山洞,劃破的錦衣渲染出朵朵艷麗綻放的血花,隨即從后擊出的力道適中的發掌,
阿依娜應聲倒下,絕美的顏容蒼白若紙,躺在地上虛弱的吩咐卓瑪:「回到大皇殿,你就說師父當日大發雷霆,欲將我掃地出門,從此恩斷義絕。反目成仇的師父想將我置諸死地,激斗之下我錯手殺死師父。」
……
縈兒抬眼望去,明凈如洗的天空下面,一對一雙的春燕,呢喃著,嬉戲著,在藍藍的天空中滑過來,滑過去;那一片一片潔白的雲彩,飄著,飄著,慢慢地被風兒扯成了一絲絲,一縷縷,然後又漸漸地化進了藍天裡面。
縈兒淡然一笑,那笑靨就如遠山空的輕靈,綠水的清逸,叫人挪不開眼。
要不是岑輒纏著她,她早就起來了,哪會賴在床上賴到日上三竿。況且,她還要探望全叔呢。
穿過曲水假山,越過拱橋涼亭,還沒道廚房就聽見「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中氣十足的怒吼聲,縈兒會心一笑,
全叔廚藝超凡卓絕脾氣也叼鑽古怪,他的廚房不能有外人進,任何一道工序都不假手於人,材料不精不用,食客不順眼不煮。
宮女公公們不知道他的規矩怕是大意闖進廚房了,縈兒金蓮小步移到廚房門口,動情的喚一聲:「全叔…」
全叔沒有變,依然聲音亮如洪鐘,健步如飛,紅顏白髮,仙骨道貌。不知爺爺,爹娘是否安康健朗。
全叔一聽是縈兒熟悉的聲音,停下叫罵責備,轉過頭來定眼一看真的是縈兒,老人家熱淚盈眶,招招手說:「縈兒小姐,過來讓老頭子好好看看你。」
縈兒聽話的走到全叔跟前,忍著鼻子酸,忍著淚珠打轉,強顏露笑。
「一年有餘沒見縈兒小姐,楚王府里的上上下下都惦記著。」全叔伸手拭去眼角的淚,又仔細端詳縈兒一番,「小姐變了,變得更加光彩亮麗,明艷動人。」
「那,全叔瞧瞧我,看馮丫頭有沒有變。」馮繚腦袋伸向前可愛調皮的問。
「你呀…」
馮繚燦著百花齊放般爛漫的笑,眼睛彎成月牙兒,等著全叔的讚美。
「你還是跟從前一樣沒頭沒腦,沒首沒尾的小丫頭片子。」
馮繚耷拉下腦袋,不依的纏著全叔,「哼,偏心,小姐變漂亮了我就沒變。」
「小繚姐,全叔逗你玩的,莫惱。」縈兒知道膝下無女的全叔,其實早已將心無城府的小繚姐當成自己的女兒般疼惜,打全叔進楚王府開始小繚姐就特別親近他,而他也樂意疼愛與自己投緣的小繚姐。
一陣嬉鬧過後,三人圍在惜糧亭的理石桌坐著,拉拉家常。
暮色好像懸浮在濁流中的泥沙,在靜止的時候便漸漸沉澱下來。太陽西墜,人歸,鳥還林,動的宇宙靜止,於是暮色便起了沉澱。
不知不覺已是傍晚黃昏,全叔遠眺著落下的夕陽,嘆一聲:「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全叔,應該是夕陽無限好,哪怕近黃昏。」幸福的人兒眼裡的一切都是亮彩的,有岑輒的相伴縈兒的心也是歡躍的。
全叔警惕的環視四周沉下聲:「馮丫頭,你先迴避一下,我有事跟縈兒小姐說。」
「哦。」馮繚不是分不清輕重的人,她聽得出全叔的嚴肅語氣。
「小姐,老爺夫人吩咐我帶幾句話。其一,小姐在烏孫國萬事小心,要以和為貴,小姐的言行事關重大。其二,小姐身子弱,要保重身體。其三…」全叔說到其三就停語。
看著縈兒心切的樣子,全叔撫摸她的頭,就像兒時一樣,「其三,小姐要好好珍惜姑爺,我老頭子看得出姑爺是真心對待小姐,要不然也不會費那麼大的勁討小姐的歡心,良緣難尋啊。」
縈兒一聽,羞澀的別開眼,嘴角泛出甜蜜的笑意。
而全叔則暢然大笑,笑得縈兒的臉飛滿紅霞。
「全叔,縈兒先回去了。」再不回她的臉就要燒起來了。
「好好好…先回吧,馮丫頭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西天,餘暉謝謝昏黃淡淡,暮色微黠,夜拖著遲緩的步子姍姍來遲。
兩匹快馬賓士於鬧市間,蹄嗒遠去的鐵蹄聲揚起跌落的滾滾塵埃,分明昭示著馬上人的焦急。
早在城上觀望到阿依娜約定放出的狼煙的岑輒已一切準備就緒只差借來的東風。
帶頭的追風一見到主人就靈性的停下,「吁…」後頭的卓瑪使勁的勒住韁繩,高頭驃馬高抬前腳對長空嘶鳴,不再前行。
虛脫軟趴馬背上的阿依娜無力的瞄了岑輒一眼,從懷裡掏出反光火狀金漆慢慢遞交給他,遞交的還有她的真心,脫手那刻彷彿完成生命的最後使命般暈闕過去。
冷靜的岑輒轉遞向瓦槲,明天就要舉行祭火儀式,今晚是最後期限,目送他爭分奪秒的趕向聖火祠,自己橫抱阿依娜大步走向翰園,
隨後追趕上的卓瑪則在他一旁向他解釋一切,岑輒的臉越聽越陰沉,卻不見半點柔情,也許只有縈兒才能見到他的溫柔體貼,其他人他溫柔不起來。
卓瑪複述完所有公主叮囑她說的,緊張的盯著生怕聰明過人的抓住她話語中的語漏,哪知岑輒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家公主有我看著。」冷漠的嗓音透著壓迫感和不容拒絕的尊嚴。
卓瑪不敢多句,領命離去。他的眼睛深不可測,流露不出半點情緒這讓一向察言觀色的卓瑪難以捉摸他的心思,很是畏懼。
「小姐,阿依娜王妃身受重傷出現在鬧市中,更奇怪的是姑爺去接她還抱她會翰園。」馮繚急沖沖的跑進輕塵居,未見其人就先聞其聲。
馮繚是縈兒足不出戶卻知天下事的千里眼,順風耳。
「是嗎?」縈兒心漏跳一拍,柔荑中的毛尖筆偏斜一捺,好生生的一帖字懷了,「去探望她吧,於情於理都應該去。」輕若淡雲的口吻彷彿不是她夫君阿依娜不是她情敵,
可是她心裡比任何人都在意。什麼時候他們開始親近,什麼時候他們有共同秘密,她想撥開雲霧探清楚又派真實太殘酷只好將自己裹在蛹里。
愛情就是霧裡看花,虛虛實實;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就算自己明確岑輒的心交給自己可阿依娜那樣優秀的女子讓她不安。
「小姐,你怎麼了?」馮繚見小姐呆怔在那不言不語,擔心的輕輕喚喚。
「啊!我們走吧。」反手將毛尖筆落放在墨硯上,抬頭對著馮繚盈盈一笑,好安慰她看是多餘的焦慮。
兩主僕步搖生花卻各自心事重重的來到翰園,這是縈兒第二次踏進翰園,每一次都給她帶來「驚喜」,有驚無喜。
剛進濯纓水閣外廳,春綠水晶簾內的一句為什麼便傳入兩人耳朵,那哀怨痴纏的女聲伴著斷斷續續泣聲叫人聽了心疼。
縈兒止步不前柔荑舉在半空示意小繚姐不要前進不要出聲,愣是將自己推到暴風口邊緣。
春綠珠簾內阿依娜醒來發現岑輒不是握著自己的手守在床緣等待她的清醒,他剛硬筆直的臉孔沒有心急如焚的神色,有的是該死的冷靜。
阿依娜勉強坐直身子背靠牆問:「為什麼?為什麼我為了拿反光火狀金漆連師父都捨棄了,你還是這樣?」晶瑩的淚珠子止不住的湧出來,梨花帶雨的模樣叫人好不心酸。
「橋太窄,三個人走不到對岸。」說完便不再與她糾纏旋身欲離去。
「所以就把我擠下橋?」泣不成聲的阿依娜反駁道,「究竟哪兒比不上她輸得一敗塗地的我有權知道原因。」她死死抓住棉被的手白得令人憐惜,可是沒有看到沒有憐惜。
岑輒又轉身走回床沿告訴她原因:「你輸在我愛上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看著她絕望的雙眼繼續說道:「有時我也再想,明明論顏容你比她艷麗三分,論才智你比她更勝一籌。難道是先入為主,也許吧。聖火的事謝謝你的犧牲,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拋開兒女私情做我的左右手。」
簾內的話一字不落的傳入兩主僕的耳朵,聽進兩主僕的心裡。縈兒悄然無聲的離去,很溫柔地笑了起來,那抹溫柔綻放在她的眉宇間、唇角上,說不出的動人,卻沒有光采。
你能給他什麼?縈兒腦海里盤旋著當日阿依娜問她的問題。
一步一腳印,一步一心錐,遠去的翩翩身影似乎脫身出那情愛三角漩渦,不在糾纏不清下去。
阿依娜連師父都不要的一味付出,怎麼可以得到這樣的對待?像金子的阿依娜也許更應該擁有像太陽的。別了,我的岑輒,別了,我的愛。
伊犁河自東向西緩緩流淌著,在河岸四周形成大片的天然草場,穹廬的雪白氈房像天山冰崖上聖潔的雪蓮花星羅棋布地綻開在碧綠的草甸上。
生性豪放的牧民們在這裡過著草原牧歌式的悠閑生活,他們縱酒狂歌,縱橫馳騁,絲毫也未發覺烏孫國上空有團黑雲在慢慢消散,一場危機剛剛解決……
聖火祠內自古以來只有君王和巫祝才能站在聖壇上共燃聖火,祈求真神庇佑。巫祝亦稱巫師,是巫教的最高神官。
岑輒和巫祝振臂高呼:熊熊聖火,焚我殘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教民虔誠的靜待王和巫祝祈完后爆發出歡呼聲,異口同聲的高唱起千百年來祖宗流傳下來神秘古老,永生不息的拜火歌:在永存的敖包上,燃起飛騰的火,燃燒吧,永生的火,有火就有生活!
聖火一燃,火焰四射,滿壁輝煌,耀光刺得仰望它的教民不由得伸手護眼。
聖火旺盛章示著烏孫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永生不息。欣喜大望的教民露出歡心的燦笑,齊齊五體投地,親吻腳上的聖土。原來之前的謠言是假的,聖火怎麼可能會息弱的。
「拜火教永生不息,烏孫國永生不息,國王永生不息…」一聲有一聲的歡叫此起彼伏,響聲直衝雲霄…
岑輒君臨天下的俯視著烏孫國土地上已無二心的臣民,登基年余,日理萬機,廢寢忘食,為的就是此般景象。
岑輒立在聖壇上,岸然偉俊,遠遠眺望關注著縈兒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此時此刻的她正低頭和娜赫聊天,兩姊妹對拜火儀式一屑不顧,不知為何岑輒總覺得她們好像密謀著大逆不道之事。
兩個月的分離成全了一對好姊妹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縈兒在烏孫國沒什麼知心好友,可是黏人的娜赫也太霸道了,連祭火儀式都不放過他的娘子。
專心致志的他並未發覺另一雙眼精從祭火儀式開始就鎖在他身上沒有移開過,仔細觀察他臉上的喜怒細微變化,順著他的視線尋覓到另一位女子,那個人就是阿依娜。
順著他的視線尋覓到的竟是解憂公主,是啊,明知道一定是她,何必尋覓,何苦心痛?阿依娜抿緊紅唇扭頭不去看。
兩顆粘在一起的頭顱絲毫不覺四面八方脫射而來的「關注」眼神,「埋頭苦聊」。
「我的好姐姐,你可不要繼續講下去,你死心吧,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幫你的。我可不想成為我們瀾馬族的罪人。」娜赫苦著小臉,哀求縈兒不要荼毒她的耳朵。
最近她老是想不明白:弱不禁風的縈兒腦子裡裝的是何方神聖,才能支配她的言行如此「驚駭滔天」。連膽大包天的自己也自嘆不如啊!
「娜赫,除了你我在烏孫國沒有任何信任的人,你忍心眼睜睜看著我留宿街頭嗎?」跟古靈精怪的娜赫在一起久了,自己也變的調皮起來。可憐兮兮的拉著她的手,朦朧的水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娜赫看,就差沒擠出幾滴淚珠子。
這一招可是從娜赫那兒學來,每回她央求自個幫忙做什麼事或討什麼玩意時,都是指出這一招,她這叫活學活用。
娜赫用手扇扇風長長吁一口氣,好讓內心燃燒的烈火消降,「你真的要這樣嗎?岑輒不是馬球賽上的球,任你打來打去,讓來讓去!」
說到底娜赫還是對岑輒有感覺的,十幾年的少女情懷哪能說完就忘,隨風而逝,只不過縈兒現在是自己的好朋友,好姊妹,正所謂「朋友夫不可欺」。也只好將這份濃濃愛戀埋在心湖,夜深人靜時撈出來看看。
可是,縈兒當初的寧為玉碎不願瓦全之勢,而今統統煙飛雲滅,無蹤無影了嗎?為什麼,娜赫想不清猜不透。
「我問你為什麼突然間想成人之美,為他人做嫁衣?」娜赫不凡心的繼續引導縈兒走回正道。
「那是先前不知道她的好。」縈兒密長的睫毛低垂,掩住眼底的痛惜。
「你知道有什麼用,關鍵在於岑輒,再說還得看人家接不接受。阿依娜有什麼好的,我怎麼看不到。」娜赫撇撇嘴嘟噥道。
「感情需要時間培養,阿依娜為他付出很多,是值得岑輒呵護的女子。」不像我什麼也給不了,縈兒落寞的神情可沒有嘴上說的那麼闊達,紅兔子般的眼水汪汪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縈兒出走的原因不是岑輒不在再愛她,而是想成全情敵。唉,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我的好妹妹,你就幫我送送信,行嗎?我保證岑輒不會難為你,更不會難為你們族人。」縈兒繼續哄她,只有在現在人頭涌涌的時候,才能脫離夫君的視線偷偷獨自離開。也許,這樣子的方式是最好且最不傷害任何一個人的方式。
娜赫的眉頭更皺了,究竟幫不幫縈兒離開大皇殿,再不走的話以後就沒機會了。可是,幫的話,紙包不住火,倘若東窗事發,岑輒肯定,絕對會認為她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共犯,起推波助瀾之作用;不幫的話,岑輒也會怪罪她犬欺平陽落虎,蝦戲淺灘困龍,犯見死不救之罪名。
嗚嗚嗚…真是欲哭無淚啊!
咕嚕咕嚕的墨黑眼珠子繞著縈兒的臉打轉,期望能靈光一顯閃出好點子,繞啊繞,最後繞到了縈兒櫻唇瓣上。每一回岑輒見到縈兒都覺得他有股籠中餓狼的感覺,尤其是他盯著縈兒的小嘴看時,像要吞了她似的,那神情令人不寒而慄。
難道縈兒的唇瓣像水蜜桃般甜,想著想著,娜赫原先臉蛋的鬱悶苦澀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邪笑,「幫你送信可以,不過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你…」娜赫的奸笑饞相讓縈兒有股涼意從脊梁骨后吹送來,「你得讓我親一親。」
話音一落,縈兒立刻瞪大眼,一副模樣,娜赫原來還有斷袖之癖啊!
娜赫笑嘻嘻的湊過來,縈兒吃驚的樣子好可愛,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親上縈兒的唇,又像碰上燙手芋般彈開,伸手觸摸自己的唇,什麼感覺都沒有啊,立馬瞄向四周,「吁…」拍拍胸口,還好沒有人瞧見。
可是,岑輒瞧見了,還一清二楚。欲殺人的眼神如餵了毒的飛鏢千發萬發的向娜赫射去。上次她搶先穿縈兒為自己做的外袍就既往不咎了,現在還,還親他的縈兒!看來和親一事要提前商洽!
此時,在人潮中的縈兒踮高腳拉長脖頸,想再次看看他,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的挺拔身軀漸漸模糊了,轉身走下聖壇的他一點一滴的消失在她眼界,恰似飛鴻掠影。
其實,她不知道岑輒走下聖壇就是要去找她,想和她分享喜悅;在岑輒眼裡,孤獨的喜悅不是喜悅,以前他有和他一同分享,現在多了縈兒。
岑輒,夫君,請原諒,又一次食言。曾答應永遠在一起的我要離去,對不起。
縈兒牢牢的刻印岑輒意氣風發的神態,捂住已失血色的嘴不讓自己的哭聲溢出。
離去的身影與爭先恐後的教民那麼的格格不入,摔了多少次跟頭,被踩了多少次腳,撞了多少次肩膀,早已數不清。不痛一點都不痛,心讓自己傷得千瘡百孔的人怎麼還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