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那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誰來替我審判。」

「是,那是你的自由,與我無關。」菲菲悵惘的掩下長睫,發僵的雙膝往後一靠,細微的舉動,在某雙藍色的眼睛里看來,卻像極了急於躲開。「抱歉,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貿然出現在你面前。」

抱歉,都是媽媽的錯,是我不該把你帶來這個世界……

抱歉,都是姊姊的錯,是我不該相信老玻璃的鬼話……

一再重複的喃喃歉訴,透過三個不同的女人,不同的身分、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時空,重疊在一起,像夢魘般直朝沒有防備的他突襲而來。

她們能給予他的最後一句話總是抱歉、總是錯誤、總是虧欠,他所面對的總是離去的背影。

「夏爾,都是我的錯,你就當作是我自作自受,別理我。」菲菲盯著鞋尖,含糊地道。

始終沒能得到他的回應,以為他已接受她的道歉,嬌小的身子有些搖搖晃晃地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她象是四肢系有控制線的小木偶,失魂落魄,落寞的穿越一群群結伴而行的外來遊客,人潮如流水,逐漸衝散了漸行漸遠的身影。

夏爾僵立在原地,感覺極大的空虛感襲來,善於玩弄人性的命運再一次剖空了他的心,火熱的躍動驟然歸於冰冷,彷佛什麼都不存在。

她們一個個離開了他,現在,就連僅存的一絲柔軟也吝於停留,迫不及待的從他面前遠揚。

不,他不允許!明明答應過他不會輕易放棄,是她執意躍入他的遊戲,是她親口宣稱會將他失去的那些情感尋覓回來,是她,是她!

她不能走!誰都可以離開,唯獨她不行!

遠處驀然傳來尖銳的聲響,連綿不絕的喇叭聲象是急促的呼喚,莫名地揪緊了菲菲的心扉。

她愣愣的停步,回首凝望,時間霎時凍結。

夏爾猙獰了深邃的五官,視當下的混亂如無物,無視汽車駕駛們的探頭怒罵,以目空一切的傲睨之姿橫越車陣,直直朝她走來。

菲菲呆愣的僵立,淚濕的純真大眼越過人車紛亂的場景,茫然無措的等在原地,看著他像一團黑色風暴朝她刮來。

「夏爾……」

這一刻,路人全成了劇場里的觀眾,甚至有人掉頭張望,想確定暗處是否正藏著攝影機。

總是毫無所謂的糜爛頹廢、總是與整個世界保持距離的夏爾,此時此刻,毫不保留地將滿腔的憤怒顯露於神色,佔據了她全部的視線。

「夏爾?」

「跟我走。」不願淪為免費表演的肥皂劇,夏爾伸臂抓過她的皓腕,強悍且不容抵抗地將她往懷裡一帶。

沒有人察覺,在探出手之前,他的手顫抖得有多劇烈。

跌入堅硬胸膛的菲菲耳鳴得厲害,聞著自他頸窩傳來的淡香,仰高瞠得發傻的淤紅晶眸,痴痴回望他陰鷙的鎖視,難以相信他竟然主動挽留她。

他這樣的舉動,是否意味著他已對她產生一絲絲挂念?

「……去哪裡?」

「只要沒有這些愛看熱鬧的蠢蛋,隨便什麼地方都好。」

【第六章】

巴黎的春夜,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嬌嫩花朵,隨著夜色流轉,舒展成令人醺然的柔媚姿態。

坐在小酒館外的露天座位上,菲菲局促不安地捧過侍者送上的熱奶茶,不時偷覷對座始終默然抽著菸的陰沉俊臉。

他的臉色,真的好難看……

驀然,一記不經心的眼神交會,兩人同時停下手邊的動作,視線糾纏,凝重的氛圍再度僵滯。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夏爾搶在她躲開驚悸的目光前冷厲的逼問。

「沒什麼……」

「如果你再繼續逃避我的問題試試看,我會讓你徹底後悔認識我。」他挑眉撂下警告。

菲菲不禁好奇,「你會怎麼做?買一張不知目的地的車票,然後把我扔棄在火車上?還是像電影里美麗又冷血的少年將我切割,埋在你的床下?」

夏爾嘴角彎起冰冷的弧度,優雅的探手輕輕壓在她執杯的小手上,高大的身影徐緩地壓近,將她籠罩在他的勢力範圍內。

「我會讓你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夏爾,當然不是在這裡,而是在我的公寓,我的床上。」

出乎意料,圓潤的白皙臉蛋非但沒有轉紅,反而蹙起秀雅的眉,認真地糾正,「不,你不會對我這樣,因為你根本不喜歡我。」

「對,我討厭你,討厭到希望你可以立刻消失在我面前,最好永遠別再出現……」他明明是眯起寒眸,但目光卻帶著毫不自知的溫柔。

「夏爾,你不能再這樣放任自己荒唐下去,你這樣做,永遠也得不到真正的快樂……」

徒惹心煩的關懷透過她的小嘴吐出來,不同於那些衛道人士的乏味,不同於那些無趣的道德勸說,總是在夢裡、在偶爾短暫失神時困惑了他的意識、他的心神,甚至控制了他的思考與選擇。

「夏爾?你有在聽我說……」菲菲根本來不及錯愕,唇里的甜蜜已被覆來的美麗臉龐深深擷取。

傘篷上纏著七彩燈泡,隱密暗處的迷你雙人座上,模糊可見美麗少年傾過上身吮吻懵懂少女的曖昧翦影。

在遊戲的行進中逐漸迷失了規則,迥異於那夜墓園裡充滿戲弄、毫無情感的印吻,這一回,夏爾給予的是全然失控而沉重的吻。

沉重,是因為他投入了真實的感情,顛覆了從前那些浪蕩輕浮的形象。

他從未吻得如此小心翼翼,長年真槍實彈所累積的高超技巧,此時此刻全盤崩解。

為什麼同樣是嘴唇,那些渴望他親吻的女人是如此令人作惡,而她的嘴唇嘗來卻象是一種凈化救贖,撫慰了他空虛的心。

「菲菲……」他喃喃輕喚著像變成了一尊小木偶的女孩,並不打算為此失控之舉多作解釋。

菲菲木然地眨動獃滯的雙眼,捂住熱度未褪的櫻桃色嘴唇,震驚地低喃,「你討厭我……你明明很討厭我的……」

討厭一個人也可以吻得這麼投入嗎?曾經有過幾次在街頭撞見他與女人擁吻的畫面,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呼吸急促,胸口發悶,可是漸漸的,她發覺了他的漫不經心與倦怠,那種吻,形同制式化的習慣,毫無價值可言。

可是,他給她的吻卻是……

「沒錯,我非常、非常討厭你,所以你最好別再自以為是,認為自己能夠左右我的決定。」夏爾豎起指頭,戳向她訝然欲張的小嘴。「在我話還沒說完之前也不許你擅自打斷。」

「哪有這樣的。」菲菲不滿地悄聲咕噥。

「別忘了,是你自己執意不肯退開,硬是要加入我的遊戲,除非我喊停,否則它永遠只能繼續前進,沒有中場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停止的確切期限。」

「那你什麼時候才會喊停?」

「直到我高興為止。」

「你和其他人的遊戲也是這樣?」

這句天真的反問,震住了答辯如流的彆扭俊顏。

他反覆思索著過往的記憶,極為嘲弄的是,那些讓他麻痹的肉體遊戲,是不斷重複的陳腔濫調,毫無快樂可言,遊戲總是終止在他的厭倦下。

肉體的歡愉只是短暫的撕裂靈魂,何來快樂?

迅速藏好片刻的恍惚,思緒重新聚集,每當他的視線觸及她單純無邪的大眼,長久以來佔領肉體的強烈空虛,總是瞬間消失無蹤。

可是,蠢蠢笨笨的小松鼠始終沒有察覺,她的無心誤闖,已在他心底的那片荒涼之地造成巨大的影響。

「你少管我的事。」夏爾冷哼。「現在是由我來提問,不是你。」

「可是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如果你打算跟我在這裡耗上一整晚,我無所謂,樂意之至,還是,乾脆將皮耶那群老傢伙一塊兒找來湊熱鬧?」懶得再回應她聲東擊西的企圖,他直接發動凌厲的攻勢。

「不、不太好吧,皮耶他們最近好像挺忙的……」唔,這樣也被他看穿?她還以為只要繼續說些令他心煩的關懷話語便能轉移焦點。

「所以你打算據實以告了嗎?還是非要等到那群老傢伙來搗亂才肯說?」

「其實沒什麼事……」

「如果真的沒什麼,幹嘛哭腫了眼睛一副要去尋死的模樣?」

「我哪有這樣!」菲菲窘紅著臉頰抗議,目光一觸及那雙藍眸,又趕緊垂下臉,惆悵地低聲道:「我的樣子看起來真這麼糟嗎?皮耶還騙我說一點也不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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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華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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