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絕對不可以愛上朱邪翌天,愛上他的女人,註定要萬劫不復的……

自從那天夜裡,修羅師父沒頭沒腦地進出這麼一句話之後,桅嬸發現自己三不五時就會想起這句話。

愛上主人……「愛」這個字,對十五歲的姽婳來說,是十分陌生的字眼。她不懂什麼是愛,更沒想過「愛上朱邪翌天」這件事。

對於朱邪翌天的感覺,這三年來……不,正確來說當她決定將自己「賣」給對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將自己的生命,完整且毫無保留地交給朱邪翌天了。舉凡是朱邪翌天要她學的、做的,她都盡心儘力去達成,就算只是換得他讚賞的目光、溫柔的一笑,都能讓她心情愉快上好半天,甚至熬過其他不喜歡的課程。

但……這和「愛上朱邪翌天」不一樣吧!她聽從命令、服從指示,敬他為神、為天,只是如此而已……

「小姽婳?」低醇帶笑的嗓音,讓姽婳渾身一震。

一抬眼,就撞進朱邪翌天含笑的眼,姽婳小臉一紅,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大步,和朱邪翌天保持一段距離。

「為什麼看了我就躲?」朱邪翌天淡淡地挑高一道眉。三年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姽婳的臉上出現這種……融合了心虛與不知所措的表情。

「耶?沒什麼,只是我剛好在想事情。」姽婳連忙搖頭。「所以主人你整個人靠過來,讓我嚇了一大跳!」

姽婳沒有什麼說服力的說詞,讓朱邪翌天嘴角微揚,卻沒有說什麼,將話題一轉說道:「等等回修羅那裡去繼續你的課程,一個月後再過來,別偷懶,等我回來可要驗收成果的。」

「耶?主人您要出遠門嗎?」姽婳詫異地開口。朱邪翌天-旦外出,修羅師父都會跟隨著,不是嗎?怎麼這一次改了,連時間都延長了?

「我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不需要向你說明吧!小姽婳」語氣雖然是寵溺的,但朱邪翌天話里的意思很明顯,她姽婳不過是個將命賣給他的人,沒資格鄉問什麼。

「是。」雖然知道自己沒資格,但還是忍不住關心。「只是您若要出門,還是讓修羅師父跟著比較好。」

「謝謝你的關心。」她不經意卻真誠的話取悅了朱邪翌天,他淡淡一笑,探出手輕撫過姽婳的面頰,說道:「我不會有事的。」

「修羅師父?」姽婳離開朱邪翌天之後,直接轉入修羅在翌龍殿附近的小屋,由於他是朱邪翌天最信任的貼身護衛,所以能在翌龍殿附近擁有自己的一個小地方。

修羅擦拭兵器的動作沒停,只是挑高一道眉,好奇她來此的目的。

「是主人要我來的,未來一個月,又要麻煩師父多多照顧了。」姽婳面露微笑的說著。比起翌龍殿里的學習課程,她還是喜歡跟著修羅師父學武功、煉毒藥。

修羅手邊動作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自言自語道:「時間過的真快,不知不覺又到了。」

「什麼又到了?」姽婳一邊把玩著桌上擦亮的匕首,一邊漫不經心的問。

「沒什麼。」

「不想說就算了。」經過三年的相處,姽婳也將修羅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只要是他不想說的,就會立即繃緊一張臉。

「這陣子你的輕功一定又退步了,明天起我會加強訓練。」修羅話一出口,姽婳立刻換成可憐兮兮的表情。

嗚嗚嗚……不知道為什麼,修羅師父在傳授輕功的時候是最嚴格的了,這一個月什麼不選,偏要她練輕功,真是太狠了!

修羅覷了一眼她愁眉苦臉的表情,雖然低著頭繼續擦拭兵器,但低垂的眼眸,卻露出了一抹不讓人察覺的笑意。

幾天後,當姽婳結束了修羅「慘絕人寰」的輕功訓練,拖苦疲憊的身心正打算回房休息的時候,卻意外看到了平常在翌龍殿里侍奉膳食的婢女,她們手上捧著收拾好的餐盤,顯然才剛從翌龍殿里出來。

「咦?」桅燈頓住腳步。主人不是要外出一個月?難道已經回來了?

「等等!」姽婳忍不住好奇心,喊住了擦肩而過的兩名婢女。

「有什麼事嗎?」她們當然認識姽婳,態度也不敢輕忽。

「你們剛從翌龍殿出來?主人已經回來了嗎?」姽婳直接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兩名婢女對望一眼,像是猶豫著該不該說。

「怎麼啦?我的問題沒有這麼難回答吧!」她們臉上明顯的為難,讓姽婳覺得莫名其妙。

「主人一直在翌龍殿。」其中一名婢女開口,在不想得罪姽婳、也不想遭殃的情況下,先把話說清楚。「這些話你聽過就算,絕對不能說是我們講的,否則我們會被趕出去的!」

嘩!這麼嚴重!?姽婳用力地點頭保證,好奇心完全被勾起了。

「每年的這個時候,主人都會把自己關進翌龍殿,整整一個月。」雖然身旁無人,但婢女依舊壓低了聲調。「他不見任何人,也不出翌龍殿。」

「真的?那王人在裡面幹什麼?」姽婳也學她壓低了音量;婢女在開口前,忍不住又看了四周一眼,在確定周遭真的都沒有人的時候,才以耳語般的聲音說道:「什麼都沒做,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只是盯著一件紅色嫁衣看。」

「有這種事?」姽婳第一次聽說,難免覺得奇怪。什麼都不做,就盯著一件紅色嫁衣,然後整整看了一個月?

「是真的。這一個月連我們送膳過去時,都不能出聲,東西放了就走。」婢女用力點頭,又神秘地說道:「之前我聽說有一個婢女,一不小心弄破了一個盤子,驚擾了主人,她就被調離翌龍殿了。I

「有這種事?」姽婳更驚奇了。因為朱邪翌天平常並不是這種不講理、在乎小事的主人啊!

「我們知道的就是這些。」婢女說完后立刻撇清說道「你可別忘記我們先前說的,這些事情可不是我們告訴你的。」

「我知道了。」姽婳很有義氣的點頭。

兩名婢女離開后,姽婳依舊停留在原地,腦海中分析解讀著這個最新聽來的消息:一個月不出翌龍殿、不見任何人,這就是為什麼主人沒讓修羅師父跟隨的原因,因為他根本沒有離開翌龍殿。整整一個月什麼都不做,大部分的時間都只看著那件紅色嫁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紅色嫁衣?那代表了什麼?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又到了……

腦海中,突然閃過修羅師父說過的那句話,如果和剛才聽見的事情串連起來,

這表示修羅師父不但知道這件事,而且還知道原因。

「修羅師父,你當主人的貼身護衛有多久的時間了?」晚膳過後,姽婳不經意地提出問題,做出想閑聊的模樣。

「十七年。」

「哇!已經十七年了!?」姽婳忍不住上下打量修羅一番。修羅師父現在還不到三十五歲,十七年前就是主人的貼身護衛,那就是說……修羅師父十幾歲的時候就已跟在主人身邊了?

修羅不語,思緒卻不由得回溯到過去,當年他十九歲,得知自己獲選成為太子

殿下朱邪翌天的護衛時,心中那份狂喜與雀躍。當年的太子朱邪翌天,年僅九歲,和自己整整相差了十歲,卻有一雙早熟沉穩的眼睛。他記得,當時朱邪翌天看了他許久許久,最後揚起一抹不屬於孩子的成熟

笑容說道:「修羅,你可要認真想清楚,一旦跟在我身邊,就不容許你再有回頭放棄的機會了喔!」

「……是。」心中雖然驚訝,但當時的他就已經懂得沉默。在懾服於朱邪翌天與生俱來的威嚴時,心中即已認定了這名年僅九歲的太子,就是自己的主人。

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跟隨著朱邪翌天走過了十七年……

「修羅師父,那麼那件紅色嫁衣的故事,你應該比誰都更清楚吧!」姽婳下一刻隨即拋出具有震撼力的問題。

修羅一愣,瞬間將思緒拉回現在,他皺眉,瞪視著姽婳一臉打算聽故事的神情。「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無意間聽到婢女們閑聊。」姽婳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謊。

「這種事如果能閑聊,翌龍殿的婢女早就死一半了。」修羅冷冷戳破她的謊言,但他也明白姽婳的古靈精怪,怕是那些單純的婢女也不敢惹上她,才會畏懼惡勢力地說出來吧!

「嘻!知我者修羅師父也。」姽婳撒嬌一笑。「告訴我嘛!修羅師父,你該知道,我這一生的目標,就是想成為師父你這種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沉默又讓人覺得可以放心的完美護衛。」

「這兩件事完全不相干。」明知道姽婳又要扯歪理了,修羅冷哼一聲。

「修羅師父,您得先聽我說完。您之所以可以永遠保持這種不動如山的表情,就是因為有關主人的事情您都知道,所以不管什麼事情發生,您都不會有吃驚的表情,這樣的護衛當起來多神秘又有格調,簡直就是我的夢想啊!」姽婳立刻拉下臉,換成十分認真的神情說道。「但我如果很多事情不知道,就不能變成像您這樣;就拿紅色嫁衣這件事來說好了,就算我再怎麼吹噓我對主人效忠、願意出生入死,他日要是有主人的對手問起紅色嫁衣這件事,我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會露出很笨的表情,但如果修羅師父您告訴過我,我就可以和您現在一樣,冷冷地哼一聲,不把對方當一回事!」

「歪理。」修羅口中雖然這麼說,但眼睛已經忍不住泄漏了笑意。

「修羅師父啊!我真的是很認真的。」姽婳強調。

「這件事,早晚也會有人告訴你的。」修羅無奈地輕嘆一口氣。心中再次閃過一絲猶豫,三年來,他早已將姽婳當成女兒、妹妹、徒弟這三重身分在照顧著,她眼裡對朱邪翌天那種依戀,他是早巳看在眼中。

就像小狗對主人一樣,甚至只要對方經過,它就會搖尾吐舌,已經是一種出於本能的表現。或許,這和姽婳愛恨分明、喜惡明顯的個性有關,朱邪翌天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她,像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撼動她的仰慕一般,就是這一點,讓自己不由自主地擔心,就怕她,步上了那個人的後塵……

「原來您早就想告訴我了嘛!」姽婳扮出鬼臉。「害我還拚命拍馬屁。」

見修羅眉頭一皺,姽婳立即又住了口,換上像是小動物一臉期待施捨的目光,眼神亮晶晶地看著修羅。

「這三年來,想必你已經察覺出主人非比尋常的身分,但是他真正是誰,你卻不知道。」修羅坐到姽婳身邊,打算將所知道的全部說出,與其暗自猜測姽婳的反應,倒不如先說清楚事實,再讓小丫頭自己判斷。

姽婳點頭,主人能夠住在這種地方、擁有這些人手,彷彿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你我此刻腳下踩的土地,是屬於『上夔國』的領地,而你我口中喊的主人--朱邪翌天,是上夔國前任太子,當今上夔國龍翔皇帝的兄長。」修羅說出朱邪翌天的真實身分。

「前任太子……當今皇帝的兄長!?」姽婳瞪圓雙眼。隱約知道,主人擁有不凡的身分,要不然,當初在龍騰城,駱剛天不會對主人獻媚到了幾乎卑躬屈膝的地步,但……前任太子?根本是超過自己所能想像的人物!

「修羅師父,但不對啊!」姽婳想起夫子傳授過的知識,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惑。「既然主人是前任太子,又是龍翔帝的兄長……那麼主人應該繼位為皇帝,不是嗎?」

再說,她心中的朱邪翌天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人,以他的能力,不可能輸給自己的兄弟,不做皇帝的!

「世事難料。」修羅搖搖頭,以平淡、不帶任何情緒的方式將皇朝最小公主朱邪嬗兒不願成親、跳樓身亡,皇帝將這件事全部怪在朱邪翌天身上,廢太子、將他自皇朝放逐的往事描述了一遍。

姽婳聽完后,只覺得自己的心,被這整個故事震撼住了!

「那……那件紅色嫁衣……難道就是婳兒公主出嫁穿的那一件?」

「是,那是主人從皇宮帶走的唯一一樣東西。」修羅永遠也忘不了當年的情景,或許該說,自己從沒想過像朱邪翌天這樣的男人,臉上會出現那種萬念俱灰的表情。

「事情已經整整過去五年了。」修羅輕嘆一口氣。「每年這個時候,主人都會將自己關在翌龍殿,望著那件嫁衣。」

「為什麼是一個月?」

「三月初六,是遙兒公主的生日,也是老皇帝宣布婳兒公主必須遠嫁北方的日子。」修羅雙眼閃過一絲情緒,但隨即隱藏住,淡淡結語說道:「婳兒公主雖然被關在宮裡,但她每天寫一封信懇求主人,不要讓她嫁到北方去,一天一封,每日不斷,但是主人始終沒有回應,第三十天,也就是出嫁那天,婳兒公主不再抗拒,換上了喜服,所有人以為她屈服了,但誰也不知道她就這麼毅然決然地從高樓跳了下來。」

「啊!」即便只是一個過往的故事,但姽婳聽到這段,依舊輕呼一聲,甚至不知何時,雙頰已經淌滿了淚水。

「你可知道,婳兒公主自出生起,就得到主人所有的寵愛,任何婳兒公主想要的東西,主人都會完成她的心愿。」修羅突然凝視著姽婳,以前所未有的正經語氣說道。「這些話我只對你說一次,你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裡,我尊敬主人、甚至能毫不猶豫地為他犧牲性命,但你要明白,在面臨決定的時候,主人就是這樣一個無情的男人,所以,絕對不要愛上他,太靠近他,只會讓自己受傷而已。」

「修羅師父,你為什麼又扯上我?」姽婳莫名其妙。既然她都把命賣給了朱邪翌天,朱邪翌天就是自己一生的主人,她從來沒想過什麼愛不愛的問題,再說,在知道了主人真正的身分之後,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就像是天與地之間的差別,怎麼可能會有愛上他這種事情嘛!

「自從婳兒公主死了之後,我從來不曾見他為任何女人費過心思,只除了你。」修羅說出自己的觀察。「雖然我不知道主人的心意,也不敢去猜測他到底想做什麼,所以我只能勸誡你,如果你認真將我看成是師父的話,就聽我一次,不要再靠近他了,你會讓自己傷痕纍纍,甚至連命都送掉的。」

姽婳不語,耳邊雖然聽見了修羅的話,但整個人的心思,早已經飄到了遠在翌龍殿的朱邪翌天身上去了……

「叩叩」兩記敲門聲,而後再小心翼翼地打開、盡量以最小聲的方式進入。這是姽婳記熟了婢女們這一個月送膳時的固定習慣。一方面讓裡面的朱邪翌天知道有人送東西進來,卻不會幹擾他。

雖然,知道自己的行為一旦被發現,不管是修羅師父、抑或是主人都會勃然大怒,會嚴厲的懲罰自己,或是將她趕走也說不定!

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在聽完那些故事之後,她腦海中想的念的,都是朱邪翌天,無法想像也不忍想像朱邪翌天這五年來,是怎麼度過這一個月的,所以,她一定得要親自來一趟才行。

好說歹說,但負責送膳食的婢女只是慘白著一張臉不斷搖頭,這件事若是被發現,恐怕連性命都不保了!就算再怎麼不想得罪姽婳,但這種享畢竟非同小可,寧願得罪人,也不能點頭啊!

姽婳知道無法說服,只好在問清楚送膳的正確方式后,一掌擊暈婢女,換上她的衣服,直接頂替她送膳的工作。這麼做,就算被人發現了,至少不會牽連到無辜的人。

翌龍殿,難得一見的寂靜無聲,甚至連燭火都沒點上,如果不是自己早已熟悉殿內所有的擺設,只怕一進來,就要跌跤了。

姽婳依照著婢女所說,儘可能不出聲地端著餐盤向前,這一點對習武之人並不難,但她卻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將餐盤放置在寢房外的圓桌,就算大功告成了,

但,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姽婳依舊踩著無聲的腳步,探頭往寢宮內望去--寢宮位於翌龍殿的最內側,加上沒有點燈,裡面幾乎是漆黑一片,但在漆黑之中,姽婳隱約看見了朱邪翌天的身影;他背對著門,坐在寢房內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然後,姽婳看見了那件懸挂在牆上的紅色嫁衣……

她每天寫一封信懇求主人,一天一封,每日不斷,但是主人始終沒有回應。出嫁那天,婳兒公主不再抗拒,換上了喜服,所有人以為她屈服了,但誰也不知道她就這麼毅然決然地從高樓跳了下來……

當初的婳兒公主,是以怎麼樣的心情,一天寫一封信哀求主人?而主人又為何選擇在那件事上拒絕了從小到大捧在掌心的婳兒公主呢?三十個等待的日子……一天一封信,卻得不到絲毫的回應,所以毅然決然地跳下高樓……朱邪婳嬸兒,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子,居然做出了這樣決絕的舉動!

心裡頭有一百個、一千個問題想問,但不能問,也不敢問。雖然為朱邪翌天感到心痛,但,她明白自己的身分,是沒有資格問這些的,所以只能站在這裡,就算不能為他做什麼,若是站在這裡就能分擔一些他的悲傷,那麼,她願意站在這裡一輩子……

姽婳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裡多久了,只是當驚覺到似乎不應該在這裡太久,正想退開的時候,她聽到了朱邪翌天毫無情緒的聲音。

「你想站在那裡一輩子嗎?姽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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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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