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時天色暗了下來,台北街頭到處閃爍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某家KTV前的泊車小弟阿明閑到想打蒼蠅,即使如此,他的雙眼還是盯著KTV大門,像在等人。
沒過多久,門一開,領頭走出來的是於皓,後面則跟著邊講手機邊皺眉的單子。
「皓哥好,單子哥好!」阿明馬上精神抖擻,恭恭敬敬地大喊。
於皓露了個笑容,「好。」
而單子則因為還在跟手機那頭的人談話,只是淡淡地揮手表示回應。
出了門口,於皓站定腳步,回身給了一個要笑不笑的表情。聽單子片段的回答,他猜,八成是阿奇又捅了什麼簍子要他們收爛攤。
「好啦,我馬上過去,在那等我。」掛了手機,單子抬頭就看見於皓臉上的表情,嘆口氣,「阿奇啦,帶馬子出去吃飯又忘記帶錢,要我們過去救人。」
於皓先愣了一下,然後哈哈笑了出來,「哈,那傢伙又做這種事情了,我身上有錢,我去……」
「別,我去就好。」單子不等於皓把話說完,趕忙揮揮手,「免得阿奇馬子變心愛上你,又牽拖說是我帶你過去。」
於皓聳聳肩,打開皮夾抽出幾張鈔票遞給單子。
「那我走了。」收了錢,單子揮揮手,轉身往街道的另一端走去。
於皓轉身走進轉角的暗巷,準備去牽機車,卻沒發現他一轉過街角,後頭突然冒出好幾十個人,無聲地跟著他。直到他走到機車前,拿起安全帽,才被一陣不尋常的聲音引起注意。他機警地轉身,看見十來個人手握球棒,不懷好意地往自己逼近。
他瞇了瞇眼,一邊搜尋帶頭人的位子,一邊猜測對方的來頭。
「媽的,前幾天打不過你們三個,現在我叫了一票人來,怎樣,怕了沒?」帶頭的人站了出來,對著於皓叫喊。
於皓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前幾天強收保護費被他們三兄弟撞見,看不過去狠狠修理了一頓的廢腳,老鼠。
老鼠看他面無表情,似乎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不禁暴躁了起來,「干!還跩,他媽的還跩!」他對著於皓咆哮,還對著於皓的臉吐了口口水,試圖扳回面子。
於皓眼一瞇,一股殺氣猛然竄起,他用手背緩緩擦掉臉上的口水,抓著安全帽的手爆出青筋。
老鼠沒察覺到於皓的殺氣,還以為他怕了,高興地大笑,「哈哈,怕了吧?什麼英雄,也不過……唉唷!」話還沒說完,於皓忽然單手勾起安全帽,狠狠地往老鼠臉上摔去。
老鼠被重擊,歪斜倒地,捧著被打斷還流著鼻血的鼻子哇哇大喊:「打……給我打!」
十幾枝球棒紛紛落下,於皓又迅速地解決了兩三人,雖然手腳敏捷,卻還是敵不過眾人的圍毆,很快就落於下風,只剩下挨打的份。
這時,巷口出現一抹人影。
「奇怪,明明是掉在這……」裴語燕低頭尋找她剛剛不小心遺落的東西,專心查看地面的她走進巷口時,忽然聽見裡頭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轉頭一看,那畫面卻讓她差點尖叫。
暗巷裡頭閃著十幾個人影,其中一人已經倒卧在地,但其它人影還是毫不留情地對地上的人又踢又打。隱約還可以聽見有人吼著「這次我老鼠不打到你殘廢,讓你去賣口香糖不罷休」之類的恐嚇話語。
語燕連忙縮回頭,但是又擔心裏面落單的人會被打死,思考了一會,終於鼓起勇氣撥了手機報警。沒多久遠處傳來哨音,地區的巡邏警員已經趕來。
即使已經被打倒在地上,於皓的神智還是很清醒,他清楚地聽見哨音,聽見老鼠臭罵,聽見人群散掉。然後他聽見了她的腳步,輕輕徐徐地踏著水聲接近。勉強睜開眼睛,入眼的是一雙乾淨的女學生鞋。
「你沒事吧?警察來了,沒事了。」語燕蹲下,小聲地開口。
於皓使勁撐起身子,隔著血水模糊的視線看見了她。
居然是她,是她!那個籬笆內,他曾經相信是天使的女孩,他感到震驚不已,想開口,喉嚨卻乾澀得發痛,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因此他只能吃力地睜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而她也睜著大眼睛不解地回望他。
然後一片黑暗開始從四面八方湧上來,緩慢地吞噬他的神智。
「哎呀,你別暈倒呀!」她輕柔的聲音再度傳進腦海,接著黑暗完全吞噬了他。身子一倒,於皓暈了過去。
而讓於皓醒來的不是身上的傷痛,而是阿奇吵翻天的叫聲。他眨了眨酸澀的雙眼,模模
糊糊地看見阿奇跟單子站在床邊。
阿奇動作粗魯地走來走去,每個步伐都彷佛幾百斤重,迥異於阿奇的暴躁,單子則是冷靜地站在床邊。
「都被打成這樣了!你還不讓我去報仇?不行,越想越不甘願,我現在就去撂人!」阿奇憋不住地大吼,不顧單子的阻攔,腳一抬就準備衝出去。
「找誰報仇?你又不知道是誰打的。」單子連頭也不抬,簡短扼要的兩句話就讓阿奇停住腳步,懊惱地杵在門邊。
「還有,你喊夠了沒?喊夠就小聲一點,阿皓還在睡,非把人吵醒才高興嗎?」單子依然一臉漠然,轉頭時看見於皓動了動。「看吧,人被你給吵醒了。」
阿奇眉毛一聳,咧嘴大笑著跑到床邊,「阿皓醒啦?太好了。」說完還很粗手大腳地拍了於皓一掌以示高興。「不愧是阿皓哥啊,身體勇健得跟什麼一樣啊,哈哈……」
這一掌拍下去,於皓悶哼了一聲,差點痛到又倒回床上。
「阿皓身上傷有好嗎?!「單子橫了阿奇一眼,拍掉他不安分的手。
「都傷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好笑的?」就在阿奇跟單子一來一往又準備鬥嘴的時候,門口突然出現一抹高壯的人影。
「輝叔……」看到來人,阿奇馬上乖乖閉嘴,恭敬地叫著。
於皓也想撐起身子跟輝叔問好,卻被輝叔快一步揮手阻止。「行了,乖乖躺著就好。你也真是的,平常不都是你在打人,怎麼今天被打成這樣?唉,我是過來跟你做個筆錄的,了解一下狀況。」輝叔責備的話語裡帶著滿滿的關心。
「老鼠那幫人做的。」於皓淡淡地開口。
「什麼!那幫俗辣!」阿奇首先大叫,在他身後的單子也微微聳了眉。
「就因為那天我們阻止他收保護費?」不同於阿奇的大吼小叫,單子馬上冷靜地分析出原因。
於皓沒出聲,只是點點頭。
「輝叔你怎麼還杵在這?!快去抓人啊!」阿奇看輝叔不動,又毛躁地大吼。
輝叔臉色一沉,「沒證據怎麼抓?唉,除非目擊者願意出來指認。」
單子一聽,回頭看了一眼於皓。於皓只是沉默,腦海里浮現出語燕的模樣。讓她出來指認……他不喜歡這個主意。
他轉頭看著窗外的藍天,想到語燕那天關心的語氣,嘴角不禁緩緩上揚。
沒多久,單子與阿奇拿著醫生證明跟假單回學校替於皓請假。兩人在去教官室途中遇見了語燕等人。遠遠的,單子就看見有個男同學塞了一封不知道什麼東西給那秀麗清純的女孩。然後女孩的同學突然搶走了那封信,笑著往他們跑過來,沒留神就撞著阿奇,手上的信也掉落在地上。
「靠,走路不長眼睛啊?」阿奇馬上橫眉豎目地大吼。
同學一抬起頭看見是阿奇,臉都嚇白了,對不起三個字講得如秋風落葉般,抖了滿地。
單子沒理會身旁兩人,彎身拾起地上的信。
「對不起,那個是我的,請還我好嗎?」抬起頭,就看見語燕伸著手,有禮貌地對著單子說。
單子只是看了語燕一眼,就立即把信交到她手上。
語燕漾出一個美麗的笑容,「謝謝。」
單子挑挑嘴角,代表回應,然後就又跟著阿奇往教官室走去。
等他們走遠,語燕的同學才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你怎麼敢那樣跟單立傑說話啊?!」
「啊,有什麼不敢的?」她只是要封信呀,有什麼不對嗎?
「天啊,你太扯了吧!你不知道他們兩個是學校有名的壞學生嗎?大家看到他們不是閃得遠遠的,就是怕得要死啊,幸好他們老大挂彩還躺在醫院,不然你就慘了。」
語燕尷尬地笑了笑,然後回頭往單子跟阿奇離開的方向望去。他們老大被打到挂彩?怎麼感覺好熟悉?走到音樂教室,都開始上課了,她還是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暗自思索著同學口中的老大會不會是那天她救的人?
同時,單子跟阿奇也到了教官室。然後不出單子所料的,塗教官連看也不看醫生證明一眼,直接冷冷地說:「我不管他怎麼樣,只要於皓下午沒回來上課,就準備記曠課然後退學
。」
單子扯住差點衝上去扁教官的阿奇,忍下怒氣,「好,謝謝教官。我們這就去接於皓出院。」說完,他硬把阿奇踹出教官室。
才一出教官室,阿奇就憋不住地大吼:「他太過分!不要攔我,讓我上去扁他!」
單子連正眼也不看阿奇,「你還想畢業就給我忍。」
阿奇滿肚子鳥氣,只能悶悶地跟著單子,「啊現在是要去哪?「
「接於皓。「單子拋下三個字,轉身離開。
本來空曠的校門口忽然湧上了一群人。沒過多久,三輛重型機車呼嘯著駛入校門。單子的車跑在最前面,後頭跟著全身挂彩、纏著繃帶卻還是堅持騎車過來的於皓,最後壓陣的則是剛剛好心要載於皓一程卻被拒絕,所以一張臭臉的阿奇。
於皓機車一停,學生們就涌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攙扶他,向他問好。頓時校門口鬧哄哄的,好不熱鬧。
被吵鬧聲吸引過來的塗教官看到此景,先是一愣,然後破口大罵:「於皓!你在幹嘛?」
於皓從人群中站出來,嘴上掛著一抹輕蔑的笑容,「上課啊。」
教官快氣炸了,「你是來上課還是來招搖的?連機車都騎來?想造反?」
於皓還是那副痞樣,輕描淡寫地說:「教官你急著要我來學校,我只好騎機車來啊。」
「你給我安分一點!」塗教官生氣地指著於皓的鼻子大吼。
於皓輕佻地拍掉教官指著他鼻子的手,「教官年紀大要保重啊。脾氣太暴躁容易中風喔。」語畢,懶得再跟他啰嗦,於皓轉身準備要走。
塗教官看於皓往教室反方向走去,連忙跟上,「你要去哪?你教室不在那邊!」
於皓頓了頓,回頭給了一個笑,「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弄完就去上課,嗯?」這次他轉身,再也沒停留地往走廊轉角走去。身後的塗教官想追,卻被大批有意無意的學生們擋住去向跟視線,只能在原地飆怒火。
在於皓三人浩蕩闖入校園之前,規規矩矩地坐在教室彈奏鋼琴的裴語燕就從窗戶看見了大批學生往校園門口跑去。她納悶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沒過多久,她的注意力馬上就在音樂教室的門被打開的瞬間,全數回籠。
門一開,全班就一致回頭,看看是誰打斷語燕美妙的演奏。一等看清楚來人是誰,竊竊私語馬上瀰漫了教室。
「老師別緊張,我們只是來找個人。」於皓帶頭走進門,丟了個微笑給音樂教師,然後自顧自地往鋼琴,也就是語燕的方向走去。隨著於皓移動的方向,單子這也才明白是誰救了於皓。
居然是她?實在是太巧了!
於皓踏著輕鬆的腳步,走到語燕前面,「嗨,還記得我嗎?」
語燕睜著大眼睛,仔細地瞧了瞧於皓,雖然他臉上幾乎都是瘀青,她還是很快就認出他,「啊,是你?」
於皓咧出一個微笑,「是啊,就是我。」看到語燕還記得他,於皓的心情頓時好了幾來。他將身子壓低了些許,更靠近了語燕一些,然後漾著那迷人的笑容,低低地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過於接近的壓迫,讓語燕的臉染上了紅潮,她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前頭曖昧的氣息讓音樂老師越看越不對勁,連忙站起身子,「喂喂,找到人可以走……」話還沒說完,肩膀突然被重重一壓,使他不得不又坐回椅子上。
「老師我跟你說,我們老大在問她名字,知道名字才能報恩,老師說對不對啊?」阿奇壓住音樂老師的肩膀,口中吐出的雖然是問句,但他一臉惡霸,看起來反而比較像是威脅。
於皓看出語燕的猶豫,放低聲音,柔和哄騙似的問:「我只是想知道,沒別的意思,告訴我好嗎?」
語燕望上於皓誠懇的雙眼,這下即使想拒絕也不行了,她怯怯地開口說:「裴語燕。」
於皓開心地笑了,嘴裡還不停重複著裴語燕三個字,直誇是個美麗的名字。語燕見他這
樣,臉更是紅了幾分。
得到了她的名字,於皓也不多做逗留。欠身跟老師說聲打擾了,便領著單子跟阿奇,在教官追殺來之前離開音樂教室。
他們瀟洒地走了,留在教室的語燕可就沒那麼輕鬆了。同學的討論聲頓時大了好幾倍,大家都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她。語燕尷尬地承受著同學們好奇的眼光。
也沒什麼嘛,只不過救了他而已,大驚小怪的。她在心裡埋怨,卻還是故作鎮定又彈起琴,只是這次怎樣都專心不了,腦袋裡老是繞著於皓的模樣。
警察局內,氣氛詭異地蔓延著。
於皓、單子、阿奇還有一夥兄弟坐在內廳的一端,另一端則坐著老鼠等人。兩派人馬互相怒視對方,室內籠罩著一觸即發的低氣壓。
於浩坐在凳子上沉默著。本來他和單子已經發動眷村的兄弟們,打算私下解決跟老鼠的恩怨。偏偏輝叔硬生生阻擋了他們,要他們把老鼠交給他處理,如果他處理不了,於皓三人想私下解決也不遲。拗不過輝叔,於皓只好乖乖上警察局做筆錄。
其實他不大相信輝叔真的能拿老鼠怎樣,無憑無據的。而果然不出他所料,一群人在警察局晃了半天,除了偶爾火爆地對罵一番,一點有建設性的進展也沒有,老鼠死不認帳,證物也變不出來。
就在於皓想放棄時,一名警官忽然靠在輝叔耳邊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見輝叔點了點頭,臉上閃過一抹振奮的神色,然後跟著那名警官轉往走廊。
於皓皺了皺眉,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左思右想,想不透有什麼事能讓膠著的案情有所突破,即使有,也只有一個可能,但他卻不希望事情真如他所猜測的。過了幾分鐘,走廊那端出現的人,印證了於皓的猜測。
他皺眉看著裴語燕低著頭跟在她父親身後從走廊那端走來,裴父滿臉寒霜,大概是不高興自己的女兒居然被請到警察局替他們這群混混做證人吧。看輝叔又緊皺起來的眉頭,他猜想裴語燕應該沒有提出什麼證詞或指證。不過他倒也希望語燕別指證什麼,免得招惹麻煩。
語燕在那端似乎也看到了於皓,但她只是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又急忙把視線調開。
老鼠似乎也感覺到輝叔並沒有找到人證,本來有點擔心的情緒馬上鬆懈,才安靜沒兩三分鐘,又開始得意地大吼大叫:「看吧看吧!沒證據抓我吧,哈哈哈。」
阿奇一看見老鼠那副可惡的嘴臉,馬上忍不住站起來怒罵,「干!明明就是你打的!」一旁於皓的兄弟們也忿忿不平地站起來聲援。
於皓毫不在意眼前再度上演的叫罵,看著語燕即將離開警察局,他反而鬆了一口氣。他寧可辦不了,也不願意看語燕被拖下來蹚這渾水,反正用老方法解決就行了。
把視線從語燕身上收回來,他冷冷地瞪了氣焰高張的老鼠一眼,惡聲警告著:「老鼠你別囂張,出了這扇門,我一定連本帶利討回來。」
得意忘形的老鼠沒有被於皓嚇著,反而更張揚地又喊又跳,活像個小丑,「怎樣?我怕你啊,有種來啊,我老鼠還等著要回去賣口香糖咧。」
原本已經走到警局門口的語燕聽到老鼠的話,忽然一愣止住了腳步。猶豫了一會,她不顧父親的訝異以及眾人的眼光,回頭對著輝叔說:「就是這個聲音!劉警官,那天就是這個人踩著那個人的,然後說類似的話。」她指指老鼠,又指了指於皓。
輝叔大喜,連忙追問:「你確定?」
語燕迴避了於皓擔心的目光,肯定地點點頭。
老鼠看到情勢忽然逆轉,急忙轉頭對著語燕怒罵:「死三八,別亂說話,小心我扁你……」
狠話還沒放完,輝叔立即甩了他一掌,要他閉嘴,又命令底下人把老鼠帶下去做筆錄。
「裴先生你放心,令嬡絕對不會有事,老鼠一定會坐牢的。」輝叔看見裴父擔憂的樣子,連忙安撫他。
裴父悶哼了一聲,掉頭帶著語燕離開警局。語燕默默地看了於皓一眼,才跟著離開。
阿奇看見結果如此,跟一旁的兄弟開心得又叫又跳。
反而是於皓,眉頭緊蹙,不發一語。一點開心的樣子也沒有。他太了解老鼠了,剛剛老鼠那副非要找語燕報仇的表情全落入他眼裡。不行,他不要讓語燕有危險,思考了一下,他抬頭,「輝叔,我不告了。」
此話一出,全部的人無不驚訝地看著於皓,搞不懂怎麼好好的不告了。
只有一旁的單子明了於皓的心思。
三人步出警局,阿奇的抱怨聲不斷,而一直保持沉默的單子終於開口問:「不告,是因為語燕嗎?」
於皓點點頭,「即使老鼠被關,他手下還有人,他們不會放過語燕的。她救過我,我不能害了她。」
本來滿腹牢騷的阿奇一聽,頓時語塞。
「單子,你想想辦法吧,我實在不放心語燕。」
單子沉默了一會,然後淡淡地開口:「辦法,我倒是有一個。」
單子的辦法很直接,就是緊迫盯人,不過不是盯住老鼠的人,而是盯住語燕。只要她不離開他們三人的視線,老鼠那批人就沒辦法對她下手。
採取這個意見的於皓,也很乾脆地直接一早就跑到語燕家站崗,要送她上學。然後語燕也就如他意料中的一樣,寧可搭公交車也不上他的機車。於皓也不強逼語燕,隨手叫了兩個小弟跟著她上車,自己則是騎著車跟在公交車旁。
到了學校,阿奇馬上接力,派手下的兄弟輪流在語燕的教室外面站崗。同學進教室還得經過一番盤查,而且不論語燕走到哪,後頭都跟著兩三個人,只差沒有跟進廁所。
這樣確實可以保護語燕的安全,但是語燕心裡可是老大不痛快。被跟了一整天,脾氣溫馴的她也不滿了起來。福利社、教室、廁所,不論她走到哪、做什麼事,於皓他們一群人若不是親自在場,就是有手下的小嘍啰圍觀。搞得她好像動物園的稀有動物一樣,處處惹人注目。
滿肚子氣的語燕原本以為這場惡夢會隨著放學而結束,哪知道才踏出校門口,就看見於皓倚在機車旁邊等她。
她正眼也不看於皓一眼,匆匆從他身邊走過,打算不理他。
於皓看語燕走過,以為她沒看到自己,連忙追上去,「語燕,我送你回去。」
悶了一天氣的語燕這時候終於忍不住了,她回頭不滿地說:「你們到底想怎樣?如影隨形地跟著我、干擾我的生活,難道這就是我救你的報答?」
於皓被她的怒氣嚇了一跳,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只能為難地說:「我以後再跟你解釋好嗎?先上車。」
這傢伙是牛啊!語燕簡直想踹他兩下,「不要!我要搭公交車!」
於皓沉默了一下,才一臉無辜地指著語燕身後,「可是,公交車好像走了。」
語燕一聽連忙回頭,果然看見自己的公交車正緩緩起動。
「啊!我的車!都是你害的啦!」她氣急敗壞地瞪了於皓一眼,然後連忙追了上去。
於皓看語燕寧可跟公交車賽跑也不願意上自己的機車,只能無奈地嘆口氣。他跨上機車,加了油門,在語燕訝異的眼神下快速地超越了公交車,然後猛然一個迴轉,煞車,硬生生擋在公交車前面,將車攔了下來。
公交車司機手忙腳亂地踩住煞車以後,忍不住探頭破口大罵:「死小孩!不要命了啊!」
於皓一臉無辜,「等等嘛,還有人沒上車啦。」他回頭看見語燕依然愣在原地,連忙喊:「語燕,車在等你了,快來!」
聽她這麼一喊,語燕才從震驚中回神。
天啊!他瘋了嗎!她簡直不敢相信,於皓竟然就這樣不要命地幫她攔公交車,一想到如果公交車沒有及時停住而撞上了於皓,她就忍不住發抖。看著滿車的人都在等她,語燕趕忙紅著臉跑上車。
上了車,全車的人不斷向她行注目禮,害她想挖個洞躲起來。沒多久,公交車的開動讓她知道於皓讓開了車道,但在不經意看向窗外后,她才知道原來於皓並沒有離去,反而悠閑
地騎著機車跟在公交車旁。她不好意思地換了個座位,想離於皓遠一點,哪知道他彷佛看透她心思一般,繞了繞又騎了過來。
語燕嘆了一口氣,放棄掙扎,就由得他去了。
這樣行駛了一段路,語燕看著於皓專心騎車的樣子,突然童心一起,趁著公交車停站,車潮人潮混亂的時候偷偷下了車,混在人群里。於皓果然沒有注意到語燕的小把戲,公交車一啟動,他老兄也盡責地尾隨而去。
擺脫了於皓,語燕忍不住笑了出來,倒不是因為甩掉麻煩而開心,只是覺得捉弄他挺有趣的。只不過這樣的愉悅心情在看見守在自家巷道前的一群人後,便瞬間消逝無蹤。
老鼠一群十來個人或站或蹲,一看就知道是在等她,語燕連忙轉頭想跑,誰知道老鼠一群人動作更快,一瞬間就將她團團圍住。
「你們想做什麼?」語燕雖然害怕,仍鎮定地問。
老鼠哈哈大笑,「幹嘛?當然是好好教訓你這不懂事的小妞。」說完還輕佻地捏了語燕一把。
語燕嫌惡地拍掉老鼠的手,「你……你不要太過分……」她雖然強作鎮定,卻還是害怕得發抖。不禁開始後悔剛剛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公交車上,至少旁邊有於皓在。她東張西望,希望能看到於皓的影子在某個角落出現。
於皓果然不負她所望,在緊要關頭出現在語燕面前。看到語燕的情況,他不禁心頭一緊,連忙喊:「語燕,快過來!」
乍然傳來的聲音轉移了老鼠一幫人的注意力,語燕把握這短短的一瞬間,機警地往於皓的方向衝去。等到老鼠發現到手的鴨子飛掉時想追,語燕已經跨上了於皓的機車,兩人揚長而去。
「媽的!躲得掉今天,我就不信你躲得掉明天!」眼見功虧一簣,老鼠忿忿說著。
另一頭的於皓拐了幾個彎后,就把後頭的追兵給甩遠了。確定沒人追上來以後,他連忙停車,把安全帽戴到語燕的小腦袋上。
「學長,我可以下車了嗎?」
「不行,老鼠他們還在後頭追著呢!」於皓正經八百地說著,唬得語燕一愣一愣。
可是……沒看到有人在後頭啊。語燕納悶地想發問,但是一想到若不是於皓及時出現,自己可能已經發生危險了。於是她決定閉嘴,乖乖聽於皓的話。
「抓好啊,要出發了。」於皓壞壞地一笑,突然轉身加速,後頭的語燕一個沒防備,連忙下意識緊抱住於皓。
一察覺到自己的舉動,語燕的臉燒紅了起來,趕緊鬆掉抱緊於皓的雙手。
機車風馳電掣地一路行駛,將兩人帶往遠方的空軍基地。到達目的地,於皓輕鬆地跳下車,後頭的語燕則邊皺眉邊揉著腳,「我腳都麻了,動不了。」
不常搭機車,一路上又因為害怕碰觸到於皓而繃緊身體的語燕現在只覺得全身酸痛。
於皓大笑,回身又露出邪氣的笑容,「怎樣,要不要我抱你下來啊?」
語燕一聽,顧不得雙腳酸麻,急匆匆地跳下車,然後才發現於皓只是在開她玩笑。她不甘心地瞪他一眼,「還不是你害的,把我載到這麼遠的地方!」
於皓聳聳肩,「是你自己跳上我的車的耶。」
語燕語塞,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暈又飛上雙頰,「那、那是因為要、要躲……」她結結巴巴地想辯解。
於皓沒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噓,你看。」
語燕抬頭看往他所指的方向。只見日落染紅了半邊天,夕陽斜掛,一架空軍飛機起飛,劃破天際往那片火紅飛去,煞是迷人。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忍不住讚歎道:「好漂亮……」
於皓笑著,沉迷在語燕的笑容里。忽然,他像想起什麼一樣,緊張地拉了拉依然仰首望天的語燕,「今天星期幾?」
語燕低頭不解地回答:「星期三呀。」
「天啊,」於皓仰頭拍了自己腦袋一掌,「遲到了遲到了,快快。」然後他慌慌張張地把語燕推上機車,沒兩下又馳騁在公路上,有目標地往某處奔去。
原來於皓匆匆忙忙地趕來養老院,是為了要探視他姥姥。
語燕懷著複雜的情緒站在床邊。於皓的姥姥似乎有極嚴重的記憶退化症,她認不出於皓是她孫子,反而將他看成了兒子,還將自己認作媳婦,吃著於皓耐心地一口一口喂的飯,一邊指著自己說要自己趕快替她生個胖孫子,弄得語燕哭笑不得。
看著於皓一反平常嘻皮笑臉的樣子,認真且極有耐心地哄著姥姥吃飯、陪她說話,讓語燕對於皓的印象開始慢慢改變。
等到姥姥睡著了,於皓跟語燕才一前一後走出養老院。沉默地走了長長的一段路之後,於皓才先開口說話:「我姥姥有很嚴重的記憶退化症,醫生說她把記憶留在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也就是我爸還在的那時候。至於我這個從小由她帶大的孫子,她卻是一點也不記得了。」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略帶沙啞。
語燕不忍心地拉拉於皓的衣袖,「你不難過嗎?」至親的人忘了自己,她很難想象那種感覺。
「沒關係啦,我記得她就好了。」於皓停住腳步,回頭想笑,卻只能牽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語燕愣在原地,看著於皓的背影,還有剛剛他那抹苦笑,不知怎麼著,心裡泛起了一絲絲心疼的感覺。印象中的於皓,不論是在學校還是校外,臉上總掛著一抹什麼都不在乎的輕蔑笑容。但是今天,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這抹笑容下包藏了太多她所不能了解的苦。
晚風輕吹,機車沿著原路駛回語燕的住所,但是這次,她的心情再也無法還原。
機車在語燕家附近停了下來,她也才從怔忡中回神。跟於皓道了謝,趕忙快步跑回家。
於皓則是跨坐在機車上,目送語燕的身影消失在家門那端。沒多久,聽到她優美的琴聲,確定她安全回到家后,他才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給單子。
「單子,聯絡阿奇,老鼠果然來堵人了,是該找他們算帳的時候了。」收了線,他抿抿嘴,再度看了語燕的家門一眼,然後催動油門,消失在黑暗的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