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日夜晚，沾了露水的冰冷空氣沁入衣物。

冷風透入衣襟，黎小悅這才想起那件Enko仿毛皮的雪白披風，還放在更衣室柜子里，忘了拿回來。

「算了，明天再拿好了。」黎小悅呼了口氣，喃喃自語。

反正，也不過是十幾分鐘的腳程，況且她並不想回會場，那種需要大量客套話語的地方並不適合她。黎小悅想著，在空氣中呵了一口白煙，臉上表情放鬆下來。

整個晚上，她並沒有遇到她想遇到的人。

是她想得天真了，在這種大型舞會的場合，就算那位教父先生來了，恐怕也沒辦法在人群里看到她。

虧她還在心裡偷笑對方浪漫過頭，自己不也一樣，竟然傻傻以為能在這種場合下相見。

寧靜的夜晚，月亮斜掛天邊，黎小悅在幽僻的林徑上緩緩走著，將清新而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里，令她感到平靜，只是隨著離開室內的時間拉長，體溫逐漸下降，冷意開始攀上她的肌膚。

好冷呵。黎小悅反射性地瑟縮一下，下一秒鐘，一個溫熱的物體伴隨著淡淡的麝香味自她背後掩覆上來。

「妳的外套呢？」

飽含磁性的男性嗓音自她身後揚起，黎小悅才回頭，一張俊朗分明的男性臉龐映入她澄澈的眼瞳中。

「金色的頭髮？」黎小悅瞇起眼瞳，微仰著頭，打量起眼前這名挺拔高大的陌生男人。

「穿這麼少會感冒的。」月光下那張清秀可人的臉蛋，差點就讓項敬之心臟休克，緊接著是滿心的感動。

他的寶貝乾女兒果然好漂亮！好可愛啊！

「你是誰？」黎小悅率直地問。

「我……」

「是老師嗎？」

「我是妳的教……」我是妳的教父啊。不知為何，看著那雙澄澈的黑眸，項敬之一句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我是教、教官，新來的教官。」

「噢！教官好。」黎小悅沒注意到他的懊惱，禮貌地打了招呼。方才這位教官在台上自我介紹時，她心裡正想著「教父」，以至於沒特別注意他的長相。

「好、好。」項敬之！你這笨蛋！你在幹嘛！你不是準備了一整晚要認乾女兒的嗎？怎麼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

氣氛有些尷尬，黎小悅想了想，把溫暖的大外套拉了下來還給他。

「幹嘛？」項敬之蹙起劍眉。

「宿舍在前面，我再走一下子就到了。」黎小悅說著，其實有些捨不得手上的溫暖。

「笨蛋，這樣會感冒的。」看著她被凍得泛白的小臉，項敬之沒好氣地一把抓過大衣，甩了甩，又環過她的肩頭，將她裹進自己的長大衣里。

看著她錯愕的模樣，項敬之心頭甜得直冒泡。

啊！他的小悅好清純、好可愛啊！

「可是……」黎小悅對這位金髮教官的莫名熱情感到不解。「衣服要怎麼還給教官？」

「原來妳是擔心這個啊……」真可愛！真可愛！項敬之忍不住伸手揉亂她的短髮，直在心裡尖叫。「反正妳自己走夜路也不安全，教官陪妳走回宿舍，到了再還我吧！」

「噢。」黎小悅應了一聲，便跟著他朝宿舍走。一面走，一面想用手把自己被他揉亂而刺到眼睛的額發撥開，但卻又貪戀大衣里的那點溫暖，她索性甩甩頭，想把頭髮甩開。

看她像小狗似的舉動，項敬之笑了出來，伸手替她撥開頭髮。

「這樣好點沒？」

「嗯，謝謝教官。」黎小悅對他自然的舉動，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卻也不多做設想。

「妳怎麼這麼早就離開？不多玩一會兒嗎？」項敬之起了話頭。

「教官也不玩嗎？」

「呃……我有事情……」項敬之摸摸鼻子，撒了個謊，轉移話題。「妳才來幾天，都還適應吧？」

「教官怎麼知道我才剛來？」

「呃，這學期學校只有兩個轉學生，每個老師都知道。」項敬之又撒了個謊，再度轉移話題。「剛怎麼沒下去跳舞？」

「教官怎麼知道我沒有跳？」

「呵，我聽同學們說，很多人請妳跳舞，但妳都拒絕了。」他的小悅怎麼這麼精明啊？項敬之這會兒開始認真摸鼻子了，講這麼多謊話，不知道他俊挺的鼻子會不會瞬間變長。

「噢。」黎小悅點點頭，其實不是她精明，是她被溫暖的大衣和舒服的氣息弄得困了，有些漫不經心，只好反射性地隨便找話接。

「妳才剛入學，要是在學校里，誰欺負妳了，跟教官講，教官替妳處理。」項敬之假借職權之便，行關照之實。

「嗯。」

路程很短，儘管項敬之努力走得很慢，但宿舍還是到了。

「謝謝教官。」黎小悅禮貌地道謝，一面不舍的將大衣拉下來還給他。

「不客氣。」項敬之接過大衣，強迫自己露出慈父般溫柔的徽笑。「快進去！不要感冒了，早點就寢，晚安。」

「教官也晚安。」黎小悅說完，一轉身進入溫暖的宿舍。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大廳，項敬之心頭泛起無窮的幸福感。

啊！他的小悅！真是全世界最漂亮、最可愛的乾女兒啊！

※※※

新學期開始以後，秦文婷變得很不快樂。

原本以她為焦點的獄門班，忽然分散成兩股勢力，一半是她的死黨好友，另一半，則被新轉學生黎小悅吸引過去。

尤其開學舞會那晚，黎小悅身上那套獨一無二的Enko服裝，和學生會會長藍明睿向黎小悅邀舞被拒的事情，更讓許多女生對黎小悅產生莫名的崇拜和好奇。

「文婷，我聽說黎小悅去申請糾察隊的打工耶！」正是午餐時間，秦文婷的好友何芳雪靠了過來，低聲說著。

「黎小悅不是已經在宿舍打工了？」秦文婷刻意拔尖嗓音。

「何止，她除了在宿舍打工，連周末劍道社場地的善後工作都接下來了。」

「她根本是姚敏敏第二嘛！」秦文婷嘲笑著。

姚敏敏是高二出名的打工女王，學校里的各種兼差都有她的份，獄門班有幾個人以秦文婷為中心的女生群，非常討厭姚敏敏，認為她那種嗜錢如命的個性有損獄門班的顏面。

「姚敏敏是因為窮才打工，可是妳不覺得黎小悅很怪嗎？」何芳雪道：「她連Enko都穿得起，怎麼還需要打工？」

「誰知道？」秦文婷撥了撥一頭又直又亮的長發，聳聳肩。「說不定只是想出鋒頭罷了。」

「說得也有道理。」何芳雪贊同道：「男生他們都覺得她很神秘，都在猜她的背景。」

「哼，做作。」秦文婷輕哼了一聲，視線瞟向傳來陣陣騷動的教室外，她美麗的大眼睛倏然一亮。「是明睿哥……」

秦文婷一掃鬱氣，連忙站起身，一臉甜笑的迎了出去。

藍明睿是聖喬諾中學的學生會會長，品學兼優、儀錶出累，向來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也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秦文婷當然也不例外。

她家跟藍家是世交，她姊姊秦宛玲跟藍明睿同年，又是學生會的副會長，牽連起來，她和他的交情匪淺。

「明睿哥。」秦文婷這會兒已經站定在藍明睿面前，親熱地喊著。「你來找我嗎？我已經收到生日會的邀請卡了，這周末我一定會準時到的。」

秦文婷察覺到身旁許多人正用欣羨的眼光看著她，於是，她驕傲地更進一步攬住藍明睿的手臂。

「謝謝秦小姐肯賞光。」藍明睿開玩笑地說，眼神卻不自主的朝獄門班的教室張望。

「明睿哥好難得喔！居然會來獄門班，是特地來找我的嗎？」秦文婷撒嬌著，這可是藍明睿第一次主動到獄門班找她，真是面子十足。

「不，我是來找你們班的黎小悅。」

「黎小悅？」秦文婷訝異地提高嗓音。「你找黎小悅幹嘛？」

「我想問她願不願意陪我參加生日會。」藍明睿說。

自從那日在開學舞會見到黎小悅后，他就一直念念不忘。

他向來是天之驕子，從來沒有被女孩子拒絕的紀錄，這次卻栽在一個小學妹手上，讓他對黎小悅興起一股征服的慾望。

「生日會是你辦的，為什麼要她陪你……啊！」秦文婷忽然恍然大悟，臉色大變。「你要請她當生日會的女主人嗎？」

「嗯。」藍明睿心不在焉道。

「可是一直以來，都是我姊姊陪你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跟宛玲都沒有對象，所以宛玲生日的時候，也是我陪她，很正常的。」藍明睿隨口解釋著，眼角餘光掃到正從樓梯走上來的身影，馬上掙開秦文婷挽著他的手臂，大步上前走去。

「黎小悅學妹。」藍明睿擋住了黎小悅正準備進教室的去路。

黎小悅抬起頭，困惑地看著眼前陌生的男生，不明所以。

最近姚敏敏生病，她利用午餐時間幫她到圖書館打工，時間一到，就準備回教室拿糾察隊臂章，好去集合。

「還記得我嗎？我們在開學舞會見過，我是三年級伏羲班的藍明睿。」黎小悅一臉不記得他的樣子，藍明睿複述了一次自我介紹，心裡卻把它當成女生想引他注意手段之一。

「喔，學長好。」黎小悅禮貌性地打招呼，表情還是淡淡的。

「妳好。」藍明睿的口吻彷佛對方不可能拒絕。「是這樣的，這個星期六是我的生日會，我想邀請妳一同參加，這是正式的邀請函。」

「謝謝。但是學長，我星期六要打工。」

「這樣啊……那星期日呢？如果我把日期改到星期日？」藍明睿假裝沒聽見秦文婷那強烈的抽氣聲，雙眼直盯著黎小悅。

那次在舞會裡，燈光昏暗，他沒能仔細打量黎小悅，現在看來，這個學妹的確很特別。

少了那身名牌服飾的襯托，她穿著和大家同款的制服，卻依舊搶眼，而那份讓人不得不多看一眼的吸引力，並不是來自於長相，因為黎小悅只是五官清秀，甚至不及秦文婷美麗，但她卻有股神秘清冷的氣質，令人想更加認識她。

「很抱歉，學長。」黎小悅沒有因他大膽的打量而心慌意亂，口吻始終平和。「我不喜歡宴會場合。」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在梟目睽睽之下再度被拒絕，藍明睿眼裡閃過微微的難堪和不悅。

「不用了，謝謝。」

「妳……」

「學長……」黎小愧看看手錶，正想說她得到糾察隊報到，一聲呼喚卻打斷了她的話語。

「黎小悅！」熟悉的男聲伴隨著那頭金髮出現在樓梯口。

「教官好。」包括藍明睿在內，所有正在觀賞眼前「白馬王子求愛記」戲碼的學生們異口同聲地問好。

「好。」項敬之回禮，笑得一臉帥氣瀟酒，不知道偷走多少少女們的芳心，他筆直走向站在獄門班前的黎小悅，順便掃了一眼臉色陰晴不定的藍明睿。

嘖！這種從小就被捧在天上的小孩，通常都受不了拒絕的，要是他晚來一步，他的寶貝小悅搞不好就要被欺負了。

「教官，請問找我有事嗎？」黎小悅鬆了口氣。

「喔，糾察隊要集合了，順便跟我下去。」項敬之理所當然地說。

不過，依學生們訝異的程度看來，顯然他的「理所當然」跟眾人的標準不太一樣。

糾察隊雖然在教官管轄範圍內，但這麼費工夫跑來叫人，仍很少見！眾人內心同時感到困惑，但也都不敢太困惑。畢竟教官可是師長級人物，不能亂猜。

「是，教官，我去拿臂章。」黎小悅答完，走進教室，留下項敬之和藍明睿四目對望。

「你！哪班的？」項敬之擺教官架子，老實不客氣地問。

「三年級伏羲班。」

「三年級跑到這來幹嘛？」

「我來找學妹。」

「午休時間快到了，你趕快回教室吧。」項敬之拍拍他的肩膀道。

其實他內心渴望的動作，是一腳把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踢下樓，或揪著他的衣領大聲警告他滾遠點，不準騷擾他項敬之的寶貝乾女兒。

「是，教官。」藍明睿朝獄門班裡看了一眼，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項敬之滿意地揚起嘴角，瀟酒地站在走廊上，跟幾個跑來閑扯的女學生說幾句話，才等到黎小悅出來。

「走吧，」項敬之一面跟她走下樓，一面假裝漫不經心、實則內心澎湃地問起。「妳喜歡剛那個男生啊？」

一個教官問這種問題實在很不倫不類，不過項敬之的氣質，天生就這麼不倫不類，所以從他口中說出來，倒也不是很奇怪。

「沒有。」黎小悅一面把臂章戴上回答著。

「好好念書，不要花心思在那小毛頭身上。」這種話由高中時代就花名遠播的項敬之說來，真是毫無說服力可言。

「是，教官。」

「對了，妳中午有時間嗎？我教官室還欠一個工讀生，妳要不要來？」項敬之忽然想到重點。

他可是盡責的好教父，對黎小悅在學校的一舉一動堪稱了如指掌，不但知道她兼了好幾份打工，還曉得她剛填過中午時段到圖書館工讀的申請表。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寶貝小悅不肯用他寄上的錢，自己要這麼拚命的打工，不過這些事情以後可以再慢慢問，現下最重要的就是把黎小悅騙到教官室來，他可不忍心讓黎小悅在別的地方打工，累得半死，又沒吃午餐。

「可是我已經申請圖書館的打工了。」黎小悅回答著。

「是嗎？」項敬之聳聳肩，表情很遺憾的說：「那就沒辦法了。」

「嗯。」黎小悅沒有點頭的應了一聲，就這樣忽略了那雙漂亮眼睛里閃爍著的詭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