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既然說了是申請,也就是有不通過的可能性。
圖書館阿姨忽然改口不缺工讀生,最後,黎小悅還是被「推薦」到項敬之的教官室去。
一個星期過去,黎小悅很快發現,教官室工讀生的差事很輕鬆,她只需在早自習、午自習和放學后兩小時去教官室報到,做一些影印文件、整理學生違規紀錄、發送輔導通知、張貼活動或反毒之類的宣傳海報瑣事。
這些事情很簡單,往往一天下來,四個小時的打工時間,她只消花兩個小時處理這些事情,其它時間則無所事事待在教官室里。
「你……欺負了學弟是嗎,這真是麻煩啊。」
黎小悅剛替項敬之把文件送去訓導處,一回到教官室,就聽到項教官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
項敬之今天會談的對象是一名高三學生,因為欺負學弟,被記了大過而送到教官室輔導。
「這種事情,這麼說好了。」他的聲音總是那麼爽朗而充滿自信。「只要是男人,生命中就會有兩種不可或缺的東西,一是女人,二是戰鬥。只會做無聊戰鬥的男人,是無法吸引好女人的注意,知道嗎?」
黎小悅一面把文件裝訂好,一面聽著最近越來越熟悉的聲音,而聲音的主人正講述著邏輯弔詭、卻令人無從反駁起的新奇道理。
「還有啊!只敢欺負比自己弱的人,是作弊行為。真正光榮的戰鬥是要去挑戰比自己強的對手,那才是勇氣。」
屏風內傳來細碎的聲響,這是準備結束會談的徵兆,項教官跟另外兩位教官不一樣,他比較喜歡跟學生閑聊,如果是訓話的話,就會盡量簡短。
「好,今天到此為止。現在你去操場跑二十圈當作懲戒,如果不服氣的話,隨時歡迎你來跟我挑戰。」
接著,一名學生從屏風後走出來,臉色挫敗地離開,項敬之也跟著走出來,一看到黎小悅,馬上露出笑容,回頭從自己辦公桌上拿了一盤蛋糕過來。
「來來來,小悅,教官請妳吃點心。」那雙漂亮的黑眸蕩漾著陽光般的神采,愉快地說。
「謝謝教官。」看著桌上一小碟的草莓起司蛋糕,黎小悅禮貌道謝。
「很乖、很乖,有進步。」項敬之滿意地點點頭。「如果再理直氣壯一點、用毫不客氣的態度接受會更可愛。」
「是,教官。」黎小悅恭恭敬敬地回答,忍不住笑了。
打從她來教官室打工后,項教官天天都會拿不同的點心請她吃,大部分都是學校女同學請他的,有時候項教官也會自掏腰包請她吃東西。
一開始,她還有點不好意思,項教官卻跟她說:「長輩請妳吃東西,太客氣就是不禮貌了。」
「像妳這麼可愛的小女生,笑一笑不是很好嗎?」看著黎小悅的笑容,項敬之有感而發地說。
當初看照片的時候,他一直以為他的寶貝小悅會是天真無知的陽光美少女,不過事實並非如此,最近相處下來,他慢慢發現,可能是成長背景的關係,黎小悅的個性比同年紀的女孩子要早熟,也不太常笑。
「是,教官。」
項敬之還是聽到這樣一板一眼的回答,馬上聯想到國字臉的嚴肅樊主任,心一驚,猛然把臉探到黎小悅面前,漂亮的黑眸一瞬也不瞬盯著她看,而後拚命搖頭。
「唉!黎小悅,黎小悅,黎小悅。」他像狗一樣叫個不停。「妳絕對、絕對不能遁入魔障!妳千萬不能像他一樣!知道嗎?」
像誰一樣?知道什麼啊?黎小悅一頭霧水。
「好,就這樣決定。」項敬之一拍桌子說道:「從今天開始,妳每喊一次『教官』就要對我笑一次。」
「我……」黎小悅困擾地皺起眉頭,她又不是瘋子。
「這樣不行!不行!」項敬之大掌忽然一把壓上她蹙起的眉。「常常皺眉頭,以後妳這裡就會留下淺淺的痕迹,看起來一副總是很傷腦筋的樣子,這樣太不可愛了!」
略為粗糙的大掌平貼在她的額頭,傳來陣陣溫熱的暖意,讓她心跳猛然失速,不自覺微微退開身子,但項敬之卻一無所覺,繼續貼住她的額頭。
「咦?」項敬之忽然瞞住她,反手探了探自己的額頭。「妳的額頭怎麼會這麼涼?臉也是!手也是!」
項敬之一路摸下來,發現她整個人都冰涼涼的,而且皮膚還很好!等等,這不是重點。
「妳是不是穿太少了?這樣會感冒的!」項敬之腳跟一轉,回頭把自己掛在牆上的長風衣拎回來。「趕快穿起來,感冒就糟糕了,要看醫生、還要打針,很恐怖的。」
「可是我不冷。」項教官的口氣像哄幼兒園小孩一樣,黎小悅方才失速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此刻只覺得好笑,可是心頭卻暖暖的。
「手都這麼冰了還說不冷。」
「教官,我的體質一直都是這樣,手腳容易冰涼,不是因為冷的關係。」黎小悅認真地解釋。
「是這樣的嗎?」項敬之疑惑地打量她半晌,忽然想起什麼。「啊!妳剛剛喊我教官的時候,沒對我笑!」
怎麼他還記得……
「來──」項敬之伸出左右手的兩隻食指,壓著鼬兩邊唇角,輕輕向上挑起。「像這樣,笑一個。」
黎小悅愣了愣,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扯扯嘴角,露出僵硬的笑。
「對,很乖,就是這樣。」他的寶貝乾女兒真是可愛得不得了!項敬之放開了手,很滿意地拍拍她的頭。「慢慢練習,下次我教妳撒嬌,妳就會更可愛了。」
他一定要讓她完全脫離樊主任那些嚴肅基因的魔咒,成為無人能擋的無敵陽光美少女!
「黎小悅、黎小悅、黎小悅!」項敬之想著,又開始重複她的名字。「妳一定不能辜負我的期望,知道嗎?」
「我──」她能怎麼說呢?
「小妹妹,對這種教官感到很困擾的話,免費教妳一招。」一個懶洋洋又帶著嘲諷的嗓音突兀地自門口揚起。「只要大叫『非禮』就行了。」
「蔣承禮!」項敬之聽見熟悉的聲音,很自然地揚起瀟酒爽朗的笑容,回頭招呼回去。「身為一個活生生的青少年錯誤示範,你實在不該踏入校園。」
「嘖。」蔣承禮不在意地挑眉。「給你送禮物來了,手伸出來。」
「什麼?」項敬之戒慎地看著同伴。
「小妹妹,看見了吧!你們教官膽子比老鼠還小,連個小禮物也不敢接。」蔣承禮的視線越過項敬之的肩膀,對著座位上長相清秀的小女生說。
「誰怕啊?」
項敬之這回很傻地想在乾女兒面前逞強,果真把手伸了出來,沒想到蔣承禮身子一閃,後頭的溫望非跟著出現,一股腦把一大迭文件放到他手上,還附贈幾片光碟。
「很乖,就是這樣。」溫望非溫文一笑,學項敬之剛才對黎小悅說話的口吻笑道。
「慢慢練習,一定不能辜負我的期望,知道嗎?」蔣承禮很壞心地介面。
「你們這些土匪!」項敬之毫無形象怪叫起來。「我在放假!」
「小妹妹……」溫望非一把推開了他,揚起一臉俊秀儒雅的笑容,沖著黎小悅走過去。「妳是這裡的工讀生嗎?」
「是的。」黎小悅點點頭。
「那我交代妳,你們教官呢,本來在我們公司上班,欠了很多工作沒做,就偷跑了……」
「溫望非!你這小人!」項敬之想衝過去制止,奈何脖子被蔣承禮勒著,又可恨雙手抱著大迭文件沒法子掙脫,只好大聲疾呼。
「麻煩妳,這裡有一張工作表,妳要每天問他有沒有做到該做的進度,如果沒有,妳就打個電話給大哥哥。」溫望非以催眠般的溫柔口吻交代,還把名片遞上。
「上面有大哥哥的電話,我們公司為了感謝妳,會把你們教官這個月薪水的百分之十撥給妳當助理費。」
「哼!溫望非,她才不會這麼輕易答應你,」鸰寶貝小悅絕不會出賣他的。
「百分之十的薪水是多少?」黎小悅卻出乎意料地認真考慮。
「百分之十是一萬元,但因為小妹妹妳很乖,所以大哥哥決定加妳薪水。」溫望非對別人的薪水是爽快地不得了。「就加五千元,湊成一萬五好了。」
「好。」黎小悅點頭答應。
「啊!黎小悅!妳居然答應他了?!」項敬之不忍心對寶貝乾女兒發飄,轉頭對溫望非鬼叫:「你的手段太下流了!」
「別這麼說。」溫望非聳聳肩,不理他。「來,小妹妹,把妳的姓名、地址留給我,過兩天我會寄一份公司正式的表格給妳。」
黎小悅拿紙筆寫了下來,遞給溫望非。
「謝謝妳,小妹妹。」溫望非摸摸她的頭以示讚許,馬上被項敬之一掌抽開。
「別毛手毛腳的!」項敬之義正辭嚴,渾然忘記幾分鐘前,自己還對黎小悅上下其手得……不亦樂乎咧!
溫望非不以為意,頗有深意地對他挑挑眉。「都五點了,你該下班了吧!我跟承禮去逛母校,等你收拾完東西,一起去吃飯,順便好好『聊一聊』。」
「快滾吧!你們!」項敬之把他們統統趕出教官室,一併關上門,回頭非常哀怨地瞪了黎小悅一眼。「黎小悅,妳怎麼可以出賣教官呢?」
「因為……」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很有趣,想整他。
發覺自己居然有這種幼稚的想法,黎小悅有點驚訝,沒說出來。
「算了。」項敬之看見她眼底難得有了笑意,不自覺也跟著揚起嘴角,卻依舊假裝愁眉苦臉。「當了我的助理以後,妳以後就得陪我加班了。」
對!他居然沒想到這一點,以後他可以跟他的寶貝小相處久一點。項敬之這會兒真笑出來了。
那兩個傢伙,果然討人厭的真是時候啊!
※※※
「你們怎麼找到我的?」項敬之跟著兩個夥伴在學校附近的餐廳吃飯,萬分不甘願發問。
「樊主任都告訴我們了。」溫望非慢條斯理的回答。「畢竟他想來想去,怎麼也不放心把自己的女兒,交給花名在外的男人看管,所以派我們倆來看看情況。」
「就是剛那個小女生?」蔣承禮倒是覺得很有趣的挑起眉。
「嗯。」項敬之哼了一聲,掃過蔣承禮似笑非笑的臉,想起對方和自己不相上下的風流史,連忙追加一句。「我警告你們,不準動她!」
「你少庸人自擾了。」蔣承禮嗤笑。
「不過看不出來,樊主任生得出那麼可愛的女兒。」清清秀秀的小臉,同時揉合著淡漠和溫柔的氣質,長大后,不知道會有多少男人死在她手中。溫望非想著,順道看了金髮好友一眼。
搞不好現在已經有人死在她手中了。
「那當然!那可是我乾女兒呢,」項敬之渾然未覺溫望非另有深意的眼神,反而沾沾自喜道。
「人家天生長得好,關你什麼事啊?」
「有這麼帥的教父,女兒可愛也是理所當然的啰。」項敬之繼續大言不慚。
「白痴。」溫望非白他一眼,淡淡地下了中肯又正確的結論。
「不過她真的只是你的乾女兒嗎?」蔣承禮瞇著棕色眼瞳睨他,吐出一口煙,眼神不懷好意。「我看你對她倒是很殷勤。」
「喂!我警告你喔!思想不要這麼下流,我才不會對未成年少女動手。」項敬之在桌下踢他一腳。「而且她可是我乾女兒,我疼她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
「疼到跑去強迫殷恪送衣服?」溫望非不甘寂寞地湊上一腳。「我記得你很討厭那小子。」
「討厭歸討厭,但那是殷恪心甘情願送我,我有什麼辦法。」項敬之聳聳肩,一臉「本少爺人緣好,怎樣?」的表情。
「是,誰不知道那小子暗戀你很久了。」蔣承禮撇唇諷笑。「不過那些東西價值不菲,該不會是你出賣肉體換來的吧?」
殷恪也是他們的高中學弟,當年不知道吃錯什麼葯,瘋狂迷戀毫無優點的項敬之,對他言聽計從,還糾纏不休,惹得全校都以為他們有什麼曖昧交情,讓項敬之抓狂了好一陣子。
「哇勒!呸呸呸!世上還有那麼多女人等著我去愛,我幹嘛這麼糟蹋自己。」項敬之想起殷恪就頭痛,索性轉移話題。「喂,你們來找我該不會就只為了塞工作給我吧?」
「主要原因就是如此。」溫望非介面。
「嘖!我就知道,公司沒了我就不行。」
「對,沒錯,沒了你的確不行。」溫望非眸光淡淡掃過,十足十地算計。「明天我會請石晉把堆在你辦公室那迭東西送過來。」
「不──」項敬之晃晃手指。「你們可不能太依賴我,自己要學著長大啊。」
「去你的。」蔣承禮終於聽不下去,拿煙頭丟他。
「蔣隊長!不要老是偷襲我!」項敬之一講完,隨即又被補上一記飛來的打火機,兩個人很無聊、很幼稚地打鬧一陣,項敬之才回到正題。「喂!除了工作之外的事呢?沒別的事找我了嗎?還是有什麼新八卦可聽吧?」
「新八卦倒是有。」溫望非淡笑,表情很是輕鬆。
「你不要光笑,快講快講!」項敬之漂亮的黑眸閃爍著好奇興奮的光芒。
「我們的小學弟終於出手了。」
「仲平?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結果呢?」項敬之一怔,連忙追問。
「這個星期華爾街股市收盤的時候,我們公司的負債只剩一半。」
項敬之愣了愣,久久說不出話。
耿仲平學弟是現任非常保全的總經理,一年多前,被迫接下即將倒閉的非常保全,就請了他們來幫忙,後來情況穩定下來,自個兒便老窩在辦公室里打瞌睡,是個毫無責任心的小鬼。
可是這個看起來很遲鈍、常常搞不清楚狀況的學弟,有個特長,就是有個和他外表、性情一點都不相稱的商業頭腦,他在金融經濟方面有非常傑出的才能。
不過可惜的是他個性淡泊,一心只想朝學術研究發展,對商場上的廝殺權謀毫無興趣,投資股票更是他討厭對象名單上的第一名,畢竟他的父親當年因為股市大跌而自殺的陰影,仍在他心中揮之不去。
可是怎麼才幾天時間,他就整個人都變了?
「他瘋啦!玩這麼大?」項敬之愣了半天才丟出這句話。
要贏得多,就得搏得多,能賺到那筆數字,敢情這不怕死的小鬼是把「非常保全」賣了一回。
「是瘋了,他最近開會沒打過一次瞌睡。」溫望非很滿意他的反應。
「見鬼了!」居然趁他不在,搞這種把戲。「難道頤舴銼還卣鴝拋棄的事情給他打擊這麼大?!」
說起來,這兩個全都是聖喬諾中學的校友了。
關震東是溫望非那一屆的學生會長,而頤舴鐫蚴槍⒅倨降耐學。
他們這幾個做學長的都知道,耿仲平那個傻小子高中時期曾吃過頤舴鐧目鰨所幸蒼天有眼,姓業哪腔蹬人前陣子被「揚遠集團」的總裁關震東毀婚,上演了一出「新娘不是我」的劇碼。
而代表公司出席關震東婚宴的耿仲平,則在婚宴碰到意外出席的俞敏鳳。
想必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耿學弟一定是大受刺激而決定奮發向上。
「仇恨的力量真是偉大。」項敬之忍不住如此結論。
「是恨嗎?」溫望非淡淡一笑。
「你好兄弟石晉也好不了多少。」蔣承禮扯開話題,繼續火上加油。
「他?他怎麼了?」
不,一天一個打擊就夠了!石晉!你不能背叛我啊!
項敬之沒看到學弟的性情大變,已經夠搥胸頓足了,他千萬不要再有什麼刺激啊!還是先暍口酒順順氣吧。項敬之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他昨天在公司跟汪梓潔吵架。」蔣承禮撇起唇角。
頂敬之一口酒噴出來。「亂說!」
「事實是如此。」
「石晉不可能會跟她吵架的!不、可、能!」項敬之拒絕接受事實,他的好兄弟連講話都懶得講,更別說吵架,而且對方還是他愛得要死的女人。
不、可、能。
「是真的。」溫望非在他傷口上灑鹽。「而且不是一般爭執,是大吼大叫的吵法。」
「什麼?」項敬之表情難過得快哭了。「太過分了,他們怎麼可以趁我不在,才做這種事!」
看戲是他人生最重要樂趣之一,現在大家都趁他不在才造反,是怎樣啦!他火大了。
「有什麼關係,我在就好了。」蔣承禮這回毫不客氣地大笑。
顯然眼前這兩位根本不是來編派什麼工作,而是來報仇的,誰叫項敬之上回傻到拿他們兩人的終生大事來當威脅籌碼,而且又在公司最忙的時候逃之夭夭。
「那兩個傢伙真是一點義氣都沒有。」項敬之氣憤地批評著。
「跟你講義氣?!不如跟賓拉登討論和平主義。」他不中肯的批評,馬上被蔣承禮駁回。
「是啊!自己逍遙快活放大假還兼泡女人,有什麼好抱怨的。」溫望非淡道。
「我最近安分到快領總統獎了,哪有泡什麼女人,我才沒……」
「項教官。」一聲溫柔細緻的嗓音愉悅的揚起,一轉頭,一張秀麗的女人面孔帶著笑,是校園美女老師潘璃芹。「好巧。」
「啊!潘老師,妳也在這吃飯啊。我們真有緣分……」項敬之頭一轉,已經是一副標準大眾情人的俊帥笑臉,渾然忘記自己剛說過什麼,漂亮的眼眸毫無自覺的亂放電。
對於先前項敬之的睜眼說瞎話,溫望非跟蔣承禮對望一眼,會心一笑。
他項敬之會安分?那麻煩請奧薩瑪.賓拉登上台領諾貝爾和平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