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剛用完午膳,秦詩伊在床上睡中覺,秦雲漪坐在床邊綉肚兜,白綾上描繪著翠羽秋荷的花樣,秋荷上立一翠鳥,俯視水中的游魚。
江南的六月,氣候燥熱,秦詩伊貪圖涼快,睡覺時老是踢被子,露出圓滾滾的肚皮讓秦雲漪看得連連搖頭。
這幾天伊兒鼻塞咳嗽,不就是夜裡受涼的結果嗎?所以她才想到要綉個肚兜,哄伊兒穿上了,就是夜裡踢被子,也不會感染風寒。
奶娘悄悄地走進來,看到秦雲漪手裡的肚兜,驚嘆道:「哎喲!翠鳥都被逸雲姑娘綉活了。」
秦雲漪笑著挪動身子,讓奶娘坐下來,奶娘笑道:「逸雲姑娘好巧手,花鳥圖案我見多了,沒一個及得上這個漂亮。」
「奶娘太抬舉我了。」秦雲漪嘴裡說話,手上仍是不停地扎綉,運針如飛,很快地秋荷又多了兩片栩栩如生的花瓣。
翠珂很早就教會她刺繡,秦雲漪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她會在柳黃的衣裳上,綉上一朵鮮艷的芙蓉,或在帕子的一角,綴上半片碧綠的荷葉,或在黑緞子鞋面上,描上兩隻翩翩起舞的彩蝶。
「逸雲姑娘聰敏多才,容言德工樣樣無可挑剔。」奶娘笑道,「能娶到你的人,可有福氣了!夫人說方公子人品俊逸,家裡根基又好,等大人回來,要把你許給他。」
秦雲漪滿臉紅暈,給奶娘瞧得不敢抬起頭來,她停下手,嗔惱地說道:「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奶娘慈藹地笑笑,說道:「不說就不說,姑娘家豈有不怕羞的?逸雲姑娘彆氣惱了,我還有事求你呢!」
秦詩伊在床上翻了身,鼻息微聞,好夢正酣。秦雲漪幫她掖好被子,怕吵醒她,低聲問道:「什麼事啊?」
奶娘也同樣壓低嗓門說:「前幾天你打的絡子,夫人讚不絕口,我心裡愛得不得了,那是什麼花樣?」
秦雲漪笑著回答,「雙回字、雲紋、鳳蝶、鯉魚、仙鶴、四季如意、法輪結、繡球結,就這幾樣,哪有什麼稀奇?」
奶娘咋舌道:「這還不算稀奇,那就沒什麼叫稀奇了。好姑娘,你若有空,也幫我打一條絡子吧!」
秦雲漪猶豫半晌,她手上的肚兜只做了一半,得加緊趕工才能早日給伊兒戴上,若再幫奶娘打絡子,恐怕連夜裡都不能休息了。
「絡子要做什麼用的?喜歡什麼花樣?想配什麼顏色?」她不忍心拒絕奶娘,她寧可折磨自己,也不願別人失望。
「我要系扇子用的,顏色花樣就請姑娘幫我配吧!」奶娘喜出望外,就知道逸雲姑娘心軟,求她沒有不成的。
秦雲漪想了想,說道:「松青配桃紅,扇子才襯得出色,花樣就打連心結吧!不過,要等我肚兜做完,才能給你打絡子。」
奶娘喜不自勝,謝道:「隨便什麼時候打都成,好歹別忘了。」
秦雲漪微笑點頭,保證道:「我不會忘的,伊兒一時半刻還不會醒,奶娘不如先去歇會兒吧!」
奶娘「啊」的一聲,叫出來。「我都忘了,夫人交代我去廚房燉碗薑茶,給小姐去風寒呢!」
秦雲漪笑道:「伊兒不喜歡生薑的辣味,還是我去熬吧!」放下肚兜,秦雲漪起身舒展筋骨,做了半天針線活,脖子怪酸疼的。
奶娘求之不得,小姐不愛喝薑茶,誰燉給她喝誰就要倒大霉,逸雲姑娘自告奮勇當替死鬼,可不是別人強迫的喲!
「逸雲姑娘,」奶娘有點內疚,提醒秦雲漪道:「去廚房時要小心些,方夫人對咱們夫人很有意見,被她碰見了,鐵定沒好臉色看。」
秦雲漪笑道:「不會的,她們都是看過世面的大人物,哪會為一點小事斤斤計較呢?奶娘太多心了。」
奶娘搖頭不表苟同,逸雲姑娘以為方夫人是宰相嗎?她哪有那麼撐船的度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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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雲漪來到膳房,裡面鴉雀無聲,離晚膳的時間尚早,廚役伙夫都偷空歇息去了,有的在樹下乘涼打盹,有的在井邊閑話家常。
取來數片生薑、適量冰糖、陳皮和甘草,加了水放在煎爐上慢熬,秦雲漪瞅著火,心中思潮起伏。
來方家已經快三個月,大哥哥遲遲不歸,大嫂和她等得憂心如焚,如果言語可以殺人於無形,湖盜早就被大嫂活活咒死了。
秦雲漪嘆了口氣,大哥哥雖然不能回來,至少是平安的,二哥哥十年來音訊全無,行蹤成謎,真令人憂心。
生薑特有的辛辣味飄出來,秦雲漪熄了爐火,將熱烘烘的茶湯盛在黃釉碗里,輕輕吹涼,她用陳皮和甘草調和辛辣的姜味,味道才不會刺鼻,再多放了冰糖,薑茶才不會難以下咽。
想到秦詩伊,秦雲漪心頭溫暖起來,從見面第一眼起,她就好愛好疼伊兒,伊兒也好黏好纏她,連大嫂都吃味呢!
秦雲漪心細如髮,個性婉約,非常有孩子緣,莫馨蘭當慣大小姐,不會哄孩子,秦詩伊黏姑姑不黏親娘,其來有自。
短短的三個月內,秦詩伊與秦雲漪建立深厚的感情,小女孩佔有慾極強,對方慕平非常敵視,因為他老是在秦雲漪身邊轉來轉去。
想到方慕平,秦雲漪心神紊亂、雙手發顫,熬好的薑茶潑出少許,她怔怔地站著,滿懷心事,根本忘了要吹涼薑茶。
在他心目中,自己到底算什麼?追歡買笑的歌妓、低三下四的丫環,還是……塵世人間的紅顏知己?秦雲漪迷惑了。
篆香輕咳一聲,神遊太虛的秦雲漪回過魂來,忙道:「對不起,擋到你的路了。」
「我認得你,你叫逸雲,我是篆香。」小丫環笑嘻嘻地自我介紹。
秦雲漪輕呼一聲,「你就是篆香?我正想找你呢!」
篆香奇道:「你找我做什麼?」
秦雲漪放下薑茶,同篆香施了半禮。
篆香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連忙斂衽還禮,逸雲是少莊主的心上人,同她行禮豈不折煞她了嗎?
方慕平成日去幽蘭榭找秦雲漪,密集的造訪不免令人起疑竇,下人捕風捉影,猜想少莊主必然是對秦夫人贖身的逸雲青睞有加。
秦雲漪怕羞,方慕平可不怕羞,他也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獵愛為什麼要偷偷摸摸?
事實上,方慕平恨不得愈多人知道這段戀情愈好,才不過兩三日,逸雲的大名就傳遍方家莊,連小丫環篆香都認識她。
秦雲漪歉然說道:「方莊主大壽那天,伊兒在大廳上對你無禮,秦夫人很過意不去,囑咐我找機會向你賠個不是。」
老實說,大嫂的歉疚只持續了兩秒鐘,她早忘了女兒曾經欺負丫環這回事,反而是自己耿耿於懷,連三天不理伊兒,直到伊兒認錯為止。
想起在大廳上所受的屈辱,篆香眼眶一紅,勉強笑道:「丫環得罪了主子,哪有主子向丫環賠不是的道理?」
「丫環賣的是勞力,不是尊嚴,如果砸人不對,砸皇帝也不對,砸丫環也不對,我已經重重罰過伊兒,她再也不敢了。請你念在她年紀稚不懂事的份上,原諒她一次。」秦雲漪誠懇地向篆香道歉。
佛陀主張人要有平等心,才不會生貪嗔痴慢疑,才能活得清涼自在,秦雲漪深受佛法薰陶,佛陀說的話就是她為人處事的原則。
伊兒無傷大雅的調皮搗蛋,她都會寬恕伊兒,就連伊兒不愛念書,她也不忍太過責備,行行出狀元,男子都未必得讀書了,何況是女子?
惟有伊兒仗勢欺人時,她才會大發雷霆,品德比學識更重要,伊兒不愛念書沒關係,卻不可以愛欺負人。
篆香不由得喉頭哽咽,心中感動,說道:「逸雲姑娘,能夠聽到這句話,我受再大的委屈也算不了什麼。」
篆香真好,寬大為懷,不計前嫌,實在難得。秦雲漪笑逐顏開,總算了卻一段心事,她端起薑茶往幽蘭榭走回去。「逸雲姑娘,請留步。」
篆香攔下秦雲漪,指著她手上的薑茶懇求道:「這碗茶沏得又香又濃,可見你一定深諳茶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秦雲漪微笑說道:「但說無妨。」
篆香解釋道:「渡劫大師、夫人和少莊主在『逸松館』比武論劍,我剛好在那裡掃地,夫人就叫我來廚房沏茶。泡茶我會,泡好茶就難倒我了,渡劫大師是少莊主的師父,又不能隨便抓把茶葉沖了熱水就交差,所以才想勞駕逸雲姑娘幫我沏壺好茶。」
秦雲漪放下薑茶,問道:「有什麼茶葉?」
秦詩伊摔了篆香一身的藉泥,秦雲漪也想找個機會補償受害人,更何況沏茶只是舉手之勞,當然不能拒絕。
篆香拉著秦雲漪走到茶櫃前,細數道:「龍井、翠螺、白毫、普洱、香片,少莊主喜歡龍井,夫人偏愛喝翠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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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松館中,參差栽種了數百株松樹,風過松林,松濤聲颯颯不絕於耳,篆香帶秦雲漪來到門口,藉口有事,一溜煙兒跑了。
落單的秦雲漪愣在原地,篆香吃錯藥了吧?為什麼溜走?篆香古靈精怪,她喜歡秦雲漪,想幫秦雲漪製造在夫人前露臉的機會,所以才會二話不說地溜走了,好讓秦雲漪單獨把茶端進去,博得夫人的讚美。
踏埋逸松館,森冷的劍氣直撲而來,刮面生疼,秦雲漪不會武功,無法運起內力相抗,只盼望身子化為一張薄紙,拚命往牆上貼去。
「逸雲,你怎麼來了?」
方慕平眼尖,率先看到意中人瑟瑟發抖,縮成一團躲在牆角,秀眉緊蹙,嬌怯怯地風也吹得倒。
方慕平生怕秦雲漪受傷,哪還有心思跟娘親過招?他要先介紹她給師父認識,再帶她到各處逛逛,他有好多話要跟她說。
守之榆柳眉倒堅,喝道:「專心點!」
清嘯聲中,守之榆遞出一招「吹落星雨」,劍氣織成滴水不漏的白色光罩,劍尖恍若流星劃過天際,分別刺向方慕平「靈墟」、「天樞」及「伏免」上中下三穴。
「娘,別打了。」
方慕平繞至守之榆身側,左指點向她右手腕的「列缺」穴,疾如閃電,其快如風,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般若指,名不虛傳。
守之榆變招奇速,刷刷兩劍,還沒使老的「吹落星雨」變招「風絮殘萍」,仍將兒子困在森寒的劍氣中。
守之榆邊打邊教訓兒子道:「哼!這麼容易分心,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豈不被刺成一坨肉泥!」
看到心上人就心神大亂,平兒當了三年的訪使屬官,居然沒被窮兇惡極的歹徒刺出十七八個窟窿,還真走運。
方家就平兒這一線根苗,多虧了祖宗有靈,保佑愣小子平安無事!守之榆第一次對夫家的「尊親貴戚」有正面的評價。
方慕平凝氣提神,勢勁力疾,呼呼數掌,把守之榆震開兩步,他知道娘親最愛面子,便自甘示弱道:「孩子不是娘的對手,別打了吧!」
守之榆不甩他,單劍斜走,青光霍霍,冷氣森森,方慕平雙掌齊飛,騰身跳躍,疾似飛鳥,滑如游魚,兩人打得緊湊異常。他想脫身退開,但全身已被守之榆的劍氣裹住,哪裡退得出去?
「鴛鴦劍法」需兩人同使,單打獨鬥時,守之榆使「落霞劍法」。「落霞劍法」一旦使將開來,有如飛燕掠波、流星橫空,變化莫測、迅捷無比,一劍快似一劍,是她嫁給方煥元前的成名絕技。
方慕平拳勢歪變,步履歪七扭八,身形亂無章法,搖搖晃晃得連站都站不穩,秦雲漪暗自心驚,他滴酒未沾唇,怎麼會醉態可掬?
「喂,你……你沒事吧?」秦雲漪情切關心,不禁出聲詢問。
渡劫上前把秦雲漪拉到身旁,護著她不讓劍氣所傷,秦雲漪牽挂方慕平,目不轉睛地盯著正斗得難解難分的母子。逸雲在師父身邊,安全不會有問題,方慕平心下大定,這才心無旁鶩地與娘親過招,雙目只見分水劍尖的瑩瑩紫光。
渡劫兒徒兒步履沉凝,拳法精奇,將一路醉拳使得酣暢淋漓,不禁拈鬚微笑,大有得徒如此,快慰平生之感。
醉拳姿勢滑稽,威力卻強,「八仙醉酒」、「智深醉跌」兩招妙到絕境,在間不容髮之際,化解了「天淡星河」與「吹夢無蹤」的凌厲攻勢。
守之榆暗叫不好,如果連「落霞劍法」的精髓都奈何不了平兒,那也不用再打了,她輸定了!做娘的被兒子比下去,多沒面子。
斗到中途,方慕平拳勢再變,使出一招「雙龍搶珠」,雙拳往守之榆面上擊去,她揮劍自救,他揉身直上,身如淵停岳峙、掌似行雲流水,她招招遇險,敗下陣來已是遲早的事。
平兒要早有這股霸氣狠勁,方家劍就不愁沒有傳人了,丈夫又何必把惟一的兒子送上少林寺學拳?偏偏平兒是見到逸雲后才打得這麼帶勁,守之榆愈想愈嘔,見色忘娘,兒子真是替別人養的。
知子莫若父,父不能知其子,則不能齊一家。方慕平賦性寬和,生來不愛打打殺殺,方煥元觀察獨子的個性,決定與其教他練劍,不如教他練拳。
方慕平十歲時,方煥元帶著他上山求藝,少林方丈渡劫看他天性淳厚、資質又佳,再看滿山遍野的光頭和尚,沒一個及得上這孩子聰明穎悟,要不是方氏夫婦捨不得,渡劫真想強押他剃頭。
不出方煥元所料,少林武學的路子很適合方慕平,少林功夫重的是日積月累的努力,即使是入門的長拳、南拳、羅漢拳、形意拳、象形掌、地躺拳、通背拳,都得磨上五年才算小有火候。
方慕平別的沒有,耐心與毅力卻是不虞匱乏,渡劫的武學修為震古爍今,在他悉心指導下,方慕平的武功已在爹娘之上。
秦雲漪來之前,方慕平知道娘親心高氣傲,他有意承讓,沒有使出全力拚斗,秦雲漪來后,他一心求勝,若不是因為分水劍削鐵如泥、吹毫立斷,他不敢白手搶奪,守之榆早撐不下去了。
渡劫微笑走近,笑道:「點到為止,兩位罷手吧!」
守之榆斗得興起,一招甫發,次招又到,一刻也不容緩,霎時之間停不下來,渡劫倏地伸出兩指,夾住分水劍。「師父!」
「大師!」
方慕平和守之榆齊聲驚叫,分水劍乃是一件神兵利器,砍金斷玉,刀切敗木,大師的手指只怕凶多吉少……
秦雲漪快步奔來,驚道:「大師,您沒事吧?」
渡劫氣定神閑,慢慢將五指俱在的手掌攏入僧袍中,笑道:「慕平,為師這次下山,就把這手『金剛指』傳給你吧!」
金剛指也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比般若指還難學百倍,守之榆代兒子謝道:「多謝大師,平兒有您這麼硬的靠山,怪不得沒把娘放在眼底。」
渡劫笑道:「方夫人,此話言重了。」
方慕平一揖到地,嘻皮笑臉地討娘親歡心,道:「謝謝娘手下留情。」
還劍入鞘,守之榆半真半假地踢兒子一腳,喝斥道:「教你的規矩都忘光啦?還不快請大師進屋裡喝茶!」
方慕平走到秦雲漪身邊,拉著她走進逸松館,守之榆心中嘀咕,想不到兒子真的看上逸雲了,她本來還以為是小丫頭瞎嚼舌根呢!
秦雲漪替三人斟茶,「梅塢龍井」色綠、香郁、味醇、形美,茶雖然冷了,香氣依然清聲,沁人心鼻。
「西湖之泉,以虎跑為最,兩山之茶,以龍井為佳。」虎跑水、龍井茶並稱西湖雙絕,這壺以虎跑水沖泡的「梅塢龍井」,非在杭州喝不到。
「請用茶。」秦雲漪服侍眾人用茶,微覺尷尬,垂首不語。
「多謝女施主。」端起茶杯,渡劫望著杯中碧綠的龍井細茶,緩緩啜飲,齒頰生津,脾胃沁芳,滋味清醇鮮爽。
渡劫呵呵一笑,他真替徒兒高興,妾美不如妻賢,能夠沏出這等好茶,女施主想必蕙質蘭心,徒兒這下挖到寶了。雖然身為出家人,渡劫並非食古不化的老和尚,他當初既然不要方慕平落髮,今天也不會要方慕平清心寡欲一輩子。
相反的,他就是聽說徒兒為了個丫環,日里食不知味,晚間睡不安枕,所以特別下山來開導徒兒,沒想到徒兒已經另有所愛了。
守之榆呷了口茶,哼了一聲,問道:「逸雲,平常很少見你四處走動,今天怎麼特別來到平兒的逸松館呢?」
方慕平急了,娘和秦夫人之間芝麻綠豆大的小疙瘩,她到底要記多久的仇才肯消氣?逸雲纖細敏感,哪禁得起娘挾槍帶棍的尖酸話?
嘴巴開開闔闔,方慕平想替秦雲漪陳情上表,又怕弄巧成拙,反而惹得脾氣暴躁的娘親怒上加怒,那就不好了。
奶娘猜對了,方夫人還在嘔氣,冤家宜解不宜結,秦雲漪鼓起勇氣道:「方夫人,我與您素昧平生,那天您慷慨解囊,願意以一千兩銀子為逸雲贖身,此番恩義山高水長,逸雲銘記在心,不敢遺忘。」
「那叫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守之榆心直口快,用語難免粗俗了些,「你攀上秦家,等於是飛上枝頭作鳳凰,我沒拈拈自己的斤兩就多管閑事,不提也罷!」
秦雲漪咬住嘴唇皮,說出她的理由,「一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秦夫人幫我贖身,我可以幫她帶女兒,以報答她的恩情,方家莊財富傲人,奇珍異寶,盈箱溢篋,我留下來一點用也沒有。」
她凄然繼續道:「如果我讓方夫人幫我出一千兩銀子,那我拿什麼償還您的恩情?貴俯買個丫環或許不只一千兩銀子,逸雲卻不敢自抬身價,僭居這麼尊貴的奴婢。」
守之榆聞言,心意登平,歉然說道:「逸雲,我不知道你是這種心思,還以為你瞧不起方家,真對不起了。」
「逸雲怎麼會看不起方家?方夫人言重了。」想起剛才的委屈,淚珠在秦雲漪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轉。
方慕平看了又是憐惜,又是不舍,埋怨道:「娘,幹麼粗聲惡氣把逸雲嚇哭了?」
秦雲漪溫柔和善,守之榆本來就對她很有好感,才想幫她贖身,只是守之榆看莫馨蘭不順眼,就牽怒到所有和莫馨蘭有關的人身上,秦雲漪也成了代罪羔羊之一。
如今誤會冰釋,守之榆恢復先前對秦雲漪的喜愛,嗟嘆道:「逸雲,養兒子真沒用,平兒心裡只有你,哪還有半點娘的影子!」
秦雲漪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翦水雙瞳中仍霧氣蒙蒙,臉上卻露出清麗淡雅的笑容,嬌若春花,媚如秋月。
渡劫笑道:「逸雲施主,老納喝了你的好茶,若不嫌棄,我把講卷『大方廣佛華嚴經』作為謝禮,你意下如何啊?」
秦雲漪深深一揖,開心地說道:「謹聆大師開示。」
守之榆道:「『韻竹齊』已洒掃妥當,平兒,你快帶大師去歇下。」
渡劫對徒兒擠眉弄眼,方慕平會心一笑,連師父也幫他製造機會,他若還無法贏得佳人芳心,未免太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