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倒在街上皇甫碃是被凍醒的。
雙眸一張,他意外地發現眼前儘是白茫茫的一片。「奇怪?天氣雖然濕冷,可也沒有那麼冷,怎會無端下起雪來?」
他長這麼大,只聽過六月寒霜,代表有人受了莫大的冤屈,那五月寒雪,又代表著什麼?
強忍一陣又一陣的頭疼,他的雙手覆上自己的臉,這才發覺他臉上竟蓋著一條白色手絹。
此時他才明白,之前會看到一片白茫茫並非寒雪造成,而是這條手絹給他的錯覺!
拿開手絹,他緩緩的爬起身子,一點也不敢做出太大的動作,只因宿醉而引起的頭疼正折磨著他呢!
「該死!」一聲低啐,他惱怒的想起是誰害他醉卧街頭,不由得咬牙恨起那個總是與他作對、處處刁難他的李將軍。
若非是他那別有用心的邀宴,若非他假借端午節慶的習俗,硬要他喝下一大碗的雄黃灑,他又怎會做出如此荒唐的舉止?
思至此,皇甫硝看向他手中的手絹,忍住頭痛的痛苦,硬是強逼自己回想是誰給了他這條手絹。
倏地,一張絕艷無比的臉蛋,噙著一抹關懷的笑容,溫柔的替他復蓋這條手絹的嬌俏容顏,就這麼浮現於他的腦海中。
那是一個他不曾見過的女人,她就像是應他的夢想而生,尤其是她溫柔的表情,更是令他心動不已。
這樣溫柔的女人,才是他想相伴到老的妻子,如今……她終於出現了,那麼……
天啊!
為何他的夢中情人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選在他已答應皇上的指婚後才出現?
不由自主的,他拿起那條白色手絹,貪婪的嗅著它所散發出來的香味,馨香如蘭又似多嬌的牡丹,恬靜中帶有引人騷動的濃郁香氣,這是屬於那位姑娘的味道嗎?
他真是愛極了這種香味。
為了尋找更多的線索,皇甫碃忙不迭地站起身子,一個勁的把手絹來複去地一瞧再瞧,希望能從手絹上尋找出有關那名姑娘的線索。
只是……很可惜的,不管他看了多少遍,那條手絹依舊潔白如新,沒綉上半點花樣。
正當他感到失望之際,突然,他發現手絹一角了個小小的「羅紀」字樣。
「是羅記布莊!」皇甫碃因這小小的發現,驚喜不已。「沒錯!這條手絹定是那位溫柔的姑娘特地為他到羅記布莊買來的。是!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有了這條線索,要找人就簡單多了,他相信這般昂貴的手絹,定非一般人買得起的,也就是說店家對購買此手絹的姑娘,應該會有點印象才是。
倘若他運氣再好一點,也許還能從店家口中得知那位姑娘的芳名,以及她的住處也說不定。
抱著滿腹希望,皇甫碃恨不得能趕緊天亮,好讓他到羅記布莊打聽那位姑娘的訊息。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得解決一個頗為棘手的難題,那便是他該用什麼法子,方能讓皇上答應讓他退了自己與長公主的親事。
他不多情,只有一顆赤誠的心;他不貪婪,無意享受齊人之福。
之前他之所以肯為自己的爹爹以及姊姊犧牲,答應皇上願娶晶琦公主為妻,是因為他的心底從不曾駐留過任何女子。
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夢中情人,那也只好對不起聖上的看重以及晶琦公主的錯愛了!
☆☆☆
「我要退婚、我要退婚,我一定要退婚!」打從端午那一日起,晶琦一見到自己的皇帝哥哥,開口閉口都是同樣的話,「我要退婚,而且非退婚不可!」
「荒唐!朕乃一國之君,君無戲言,朕既已把皇妹許配給新科狀元皇甫碃,又豈能對他食言?」早已被煩得頭疼不已的皇上,斷然拒絕了她。
「我不管!當初指婚的人是你,胡亂替我作主的也是你,既然如此,那就讓你自己去嫁算了!」
這種大不敬的話,滿朝文武甚至是皇親國戚諒誰也不敢說,唯獨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晶琦公主敢當著皇帝的面前開口,而且還是用尖叫嘶吼的方式。
「你、你!你是存心想把朕給活活氣死嗎?」可惡!真是可惡!若非念在她與他乃同母所生,他早就將她賜死了!
水眸一溜轉,晶琦公主看硬著來對自己的皇帝哥哥完全無效,索性換個方式應付。
她先是佯裝一臉愁苦,跟著眼眶一紅,然後便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來個加油添醋,故意將她皇帝哥哥心目中的皇甫碃完全抹黑。
「皇帝哥哥,今日你若將皇妹的終身大事記託付給一個品德高尚、文武全能、柔有禮之人,皇妹自是全無異議。可皇甫碃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沒錯!在眾人眼前,他確實是斯文有禮、博學多聞、相貌堂堂,可私底下,他竟是個會當街調戲民女的輕佻男子!」說到最後,她的情緒益發激動,根本毋需偽裝。
只要一想起自己曾被那個人面獸心的書獃子調戲,心高氣傲的她就氣得七竅生煙,說話的語氣也就越來越沖。
「胡說!」很明顯的,皇上根本不信。「皇妹,就算你要說人是非,也得要有憑證,朕才能相信,你若無任何憑證,就不該在朕的面前抹黑朕的愛卿。」
「好!皇帝哥哥你想要證據是嗎?告訴你,皇妹就是最佳的證人,事情就發生於端午那日;如果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大可找我身邊的宮女柳兒,以及你派在我身邊保護的那些侍衛問個清楚。」口氣不佳的把話說完后,晶琦也懶得再多費唇舌,立即拂袖而去。
反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誰是誰非,相信皇帝哥哥隨便找個人也能問個一清二楚。
皇妹說得煞有其事,一點也不像在說謊,這件事可小覷不得,非得找個可靠的人,把端午那日所發生的事情問個明白才成!
☆☆☆
就在皇帝為了皇甫碃與晶琦公主的婚事大感頭疼之際,紫菲娘娘這邊也同樣不得閑。
「什麼!?碃弟當真要求皇上取消他與長公主的親事?」這是怎麼回事?碃弟從小就懂事,做事情更不馬虎,他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遵守承諾,怎麼今日會有這樣反常的舉動?
「爹,碃弟可曾對您說明他想退婚的原因?」
右丞相皇甫峪擰著花白的眉毛,一臉愁苦的猛搖頭。「這事情爹也問過他,可無論爹怎麼逼他、問他,他就是悶不吭聲,到最後連爹也拿他沒轍啊!」
紫菲看爹爹為小弟的婚事這般憂心,便出聲安慰:「爹,您暫且寬心,莫再與小弟起衝突,這件事待女兒跟皇上商量后再做打算吧!」
「好、好,爹原本也是有這個意思。」太好了!只要女兒肯出面,他相信應該擺得平這件事才對。
「不過……」在解決這件事情之前,紫菲也不忘先問過爹親的意思。「爹,女兒想知道您是否能接受晶琦公主成為咱們家的媳婦。」她的名聲不佳、風評不好,這乃是眾所皆知的事情,紫菲會有此一問,是想先確定她爹的心意。
「哈哈哈!說起晶琦這女娃,老夫可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她本性不壞,只是刁蠻了些,可也不是不明事理的野蠻女子。再說,她胡鬧歸胡鬧,但也有她的可愛之處,更有她自己的優點,然而她的優點恰好是碃兒所欠缺的,他們若有這個緣分成為夫妻的話,倒也是對佳偶。」
聽完爹親這席話后,紫菲微笑說道:「爹,有您這些話,女兒知道該怎麼做了。」
「太好了!那麼一切就偏勞你了。」
「自家人,爹又何必如此客套?」
事情談到此,總算有個結論,皇甫峪隨著紫菲娘娘步出宮殿;然而紫菲娘娘則兀自蹙眉,心想她該如何促成這樁親事。
她該怎麼做,方能把事情處理得圓圓滿滿呢?
唉!真是傷腦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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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當皇上擺駕至「紫菲宮」時,紫菲娘娘一邊伺候皇上更衣,一邊小心地打量著皇上臉上的表情。
直到服侍皇上更衣完畢,紫菲才柔情萬千的伸出纖白如蔥的手指,緩緩的幫皇上撫平他皺起的眉頭。「皇上心裡有事?」
「沒錯!朕心裡確實藏有一件憂心之事。」經過多方證實,他已問清楚端午發生之事的來龍去脈,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錯了人。
這件事,他本想提出來與紫菲一起商量討論,可在她面前他又不好啟口,就怕這個心細如髮的女人會替弟弟難過擔憂。
看皇上的眉頭依舊深鎖,那神情像有什麼難言之隱,紫菲乾脆主動開口詢問:「皇上,您可是在為晶琦公主與舍弟的婚事擔憂?」
「你知曉此事!?」這件事他未曾對她言明,她竟已知曉,難道是……「右丞相來找過你了嗎?他是否有對你解釋,端午那日皇甫碃當街調戲晶琦之事?」
乍聞自己品行優良、舉止合宜的弟弟,竟會當街調戲晶琦公主,紫菲娘娘說不驚訝是假,只不過她很冷靜,懂得先把她爹帶給自己的訊息,以及皇上方才所說的每一句話串連起來。
終於,她大概知道發生何事了。「皇上,臣妾想,晶琦公主可能是誤會舍弟了,那日舍弟應李將軍之邀到將軍府作客,還被李將軍給強請了一碗雄黃酒。
舍弟不善飲酒、酒量奇差,這點皇上您是知道的,試想這一碗雄黃酒下肚,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聰明如皇上肯定猜得出來才是。」
「哦!原來如此,朕果真沒看錯人,只是晶琦那邊……」
看皇上一臉為難的表情,不用明講,紫菲也能了解他的難處,「想必晶琦公主定是日日纏著皇上,要您下令取消這樁親事對吧?」
「是啊!」唉!就是這點最令他感到棘手。
「其實舍弟也有此打算呢!」
這句話紫菲娘娘說得淡如輕風,聽的人卻用力的皺起眉頭。
「怎麼?難道那小子嫌棄朕的妹子?還是他認為朕的妹子配不起他?」
「皇上先別生氣,其實這件事臣妾的爹爹也曾與臣妾商議過,爹的意思是只有晶琦公主能做他的媳婦,因此臣妾想出一計,就不知可不可行。」
「哦!你當真有辦法可以促成這段姻緣?」一聽有法子可替他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皇帝龍心大悅,「說!快說!愛妃有何妙計趕緊說出,快替朕解決這個難題啊!」
看皇上迫不及待的模樣,紫菲不由得嫣然一笑,「啟稟皇上,臣妾的計劃就是……」
一陣耳語之後,就見皇上眉頭紓解、雙眼大亮,還不斷地誇讚道:「好啊!此計甚妙、甚妙,這麼一來不只可以擺平朕那難纏的妹子,也可成全你弟弟的心愿,當真是一舉兩得,妙!妙啊!」
☆☆☆
這一日,晶琦依舊蠻橫地直闖御書房,一開口還是那一句話:「我要退婚!不管皇帝哥哥怎麼威脅,本宮說要退婚就是要退婚。」
意外的,皇上只是張著一雙眼,冷冷地朝她一瞟,便直接回答:「皇妹若堅持要退婚也可以,但朕也得對你施予薄懲才行,否則你教朕日後如何讓滿朝文武對朕誠服?」
皇帝哥哥這番話也不算過分,反正只是做做樣子給別人看而已,她又何必太過在意?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先退婚要緊。「好!皇兄怎麼說,皇妹怎麼做就是了,晶琦絕無異議。」
濃眉一挑,皇上非常重的再問一次:「你當真能對朕的決定毫無異議?」
聽皇上問得如此慎重,晶琦不悅極了,她柳眉一蹙、臉色一沉地道:「皇兄可是要小妹以性命擔保?」
「這倒不必。」既然條件已經談好,皇上也就不客氣的公事公辦起來,「晶琦,你執意退婚朕能允許,可朕將削去你公主的身分,不准你繼續待在皇宮裡作威怍福;隨你要去哪裡就去哪裡,朕絕不干涉。」
「你、你……」一聽她的皇帝哥哥竟要削去她的公主身分,還逼她離開皇宮,晶琦的眼眶頓時泛紅,她憤怒的指著皇上大罵:「你無恥!竟用這種方式逼我、威脅我。」
「沒錯!朕確實是在逼你、威脅你,為除去你這個麻煩,朕已痛下決心。今日你若肯乖乖下嫁皇甫碃,你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晶琦公主;若你死也不肯嫁,那就滾離皇宮,今生今世不許再踏入皇宮半步,要不就人頭落地。」為達目的,他這回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什麼也不肯退讓。
聽皇上說得如此冷漠、絕情,從來不肯輕易認輸的晶琦索性也學他把心一橫,「哼!你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逼我屈服嗎?哼!本宮……不!本小姐就偏不如你所願;你要我走,要削去我的公主身分都隨你,今生今世就是死,我也不可能會如你所願的嫁入皇甫碃家!」他們兄妹兩人撕破了臉,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晶琦公主立即悻悻然的拂袖而去,想回自己的惡女宮整理行囊。
直到晶琦公主遠去,皇上才一屁股往軟榻一坐,搖搖頭,無奈的低語著:「晶琦,你的脾氣為何就不能改一改?難道真要跟朕鬧得不可開交,你才滿意嗎?」
唉!此時此刻,他還真是感慨萬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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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整理行囊,倒不如說是鬧脾氣還比較妥當。
別人整理行囊,是先打開包袱,再將摺疊整齊的衣物一件件的擺進包袱里;然而晶琦公主整理行囊的方式是東丟一件、西摔一件,不管有用沒用的,她全都狠狠地往地上一擲,就為了發泄自己滿腔的怒氣。
最可憐的,要算是柳兒這個苦命的小宮女了。
公主丟一件,她便得撿一件,還要邊撿邊看,分出哪些是有用的、那些是沒用的。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著說道:「公主,您走了柳兒怎麼辦?」
她真的搞不懂公主的想法,皇甫公子明明長得一表人才,還是個新科狀元,又是右丞相唯一的兒子。
像這般有身分、有地位、有錢財、又有人才的「四全才子」,一般人要到哪裡找,才能找到如他這般好的夫婿?
「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我去流浪,你就待在宮中,繼續做你的小宮女不就得了?」啐!連這麼簡單的問題也要問,柳兒真是越來越笨了,笨得令她都快忍受不住。
「難道……公主不想帶著柳兒一起走嗎?」雖然公主對她不是很好,可她是個忠心的人,主子要出宮流浪,她總不好繼續留在這兒吃香喝辣,不管主子的死活!
「你要跟我一起走?」一所這話,晶琦的淚水就這麼撲簌簌地淌下,不顧主僕身分,她用力的將柳兒抱在自己懷中,哽咽的說道:「嗚……只有你,柳兒,現在本宮就只有你了,只有你肯對本宮好。父皇、母后早逝,他們再也顧不了我,只能在天上萬分無奈的看著我遭皇帝哥哥欺負、壓迫。
你可知當皇帝哥哥無情的命我馬上滾出皇宮時,我心裡有多害怕、多惶恐?可不肯認輸的我,就是硬要與他作對,他越是要逼我嫁人皇甫家,我就越不願嫁,只要是我晶琦不肯做的事情,就是玉皇大帝出馬也說服不了我,更何況是我那狠心的皇帝哥哥?
他是我最親的人,沒想到他竟會狠心的用這種手段逼我,他根本就是要逼我去死!你說是不是?哇——」
看公主哭得如此凄慘,柳兒忍不住開口:「公主,其實皇甫公子真的很不錯,您為何就是不肯下嫁予他呢?」
「哎呀!我的心情你不懂啦!』她有她的打算,也有屬於她自己的夢想,雖然貴為公主,可她就是不想和其他公主一樣任人擺布。「其實皇帝哥哥把我逐出宮,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麼壞事,也許我還能因禍得福,找到一個跟我心靈契合的良婿也說不定。」思及此,樂觀的晶琦公主立即把眼淚鼻涕一把抹去,「柳兒,你把我倆的行囊全都準備好了嗎?」
「公主,您願意帶著柳兒一起離開?」柳兒又驚喜又迷糊的問著。
「方才不是你吵著要和本宮一起走的嗎?怎麼,難不成你後悔了?」看她那副傻樣,晶琦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對、對!奴婢馬上準備,公主只要再等一下下,奴婢就可以陪著您出宮了。」話甫落,柳兒便手腳俐落的開始準備自己的行囊。
一旁的晶琦公主看了,心也安定不少。
太好了!有柳兒陪伴著她,她相信未來的日子應該不會太過寂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