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晶琦公主瞅著皇甫碃,皇甫碃也看著她,而她卻懶得理會他。
三個人三種不同的心思,有的忐忑不安,有的滿腹狐疑,有的臉上還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看起來還真是逍遙自在。
皇甫碃看三人這樣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索性開口把問題問個明白:「公主,您今日約臣與池公子一起入宮,就不知有何賜教?」
「這事不急。」依然蒙著黑色面紗的晶琦,抿唇淡笑,落落大方的命令一旁的宮女:「玉兒,過來替本宮幫客人布萊、斟茶。」
在宮女忙著幫皇甫硝與池文郡布菜、斟茶之時,三人間又恢復方才那種幾乎令人窒息的安靜。
好不容易等宮女上好菜、斟完茶,退於一旁時,晶琦才客氣的開口:「兩位請用,千萬別太過拘謹才好。對了!這道菜兩位可得先嘗嘗,這可是由上等食材烹煮而成,味道不僅可口,咬起來更是嚼勁十足。」
皇甫碃與池文郡一聽,立即舉箸各夾了一塊人口,孰料,一人口那味道不只酸苦,還辣得讓人舌頭髮麻。
看他倆那一臉的苦瓜相,晶琦故意一臉訝然地道:「瞧你二人的臉色,似乎不怎麼欣賞這道菜是嗎?」
池文郡無言,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皇甫碃倒是坦然多了。「公主,何不親自嘗嘗?」
掩唇低笑,晶琦不只笑得極為嫵媚,還笑得頗為邪佞,「皇甫公子你是愛說笑,今日這些佳肴美釀,可全都是本宮為兩位特別準備的;再說,這些菜肴可是本宮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命人烹煮而成,這裡的每道菜皆各有其意,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知道。
就如方才兩位所嘗的那道菜,是用上好的豬心製成,此心雖好卻不得好報,還落個被人欺凌侮辱的下場,你說這夠不夠冤哪?」
聽了這席話,皇甫碃與池文郡這才茅塞頓開——原來晶琦公主今日所設之宴乃是鴻門宴,為的就是那日在悅賓閣的事。
了解晶琦公主的用意之後,皇甫靖突然有一個想法,遂拱手探問:「公主,可否容臣大膽一問,那日那位金公子可是您……」
「不!那人並不是本宮,他是本宮所認的義弟,他與我也算是知己,為我出頭自是理所當然,不是嗎?」這話晶琦說得極為嘲諷,就像在譏諷皇甫碃這個准駙馬。
一個小小的義弟,都會不顧一切地為她出面,挺身教訓那些說她壞話的男人;而他,這個即將成為她夫婿的男子,卻冷眼旁觀,不說半句話,也不為她辯解,當真令人心寒。
「那麼公主今日邀我們前來,想必是想替您的義弟一雪前恥啰!」皇甫碃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辯解,只想弄清楚晶琦公主的用意。
「呵呵……皇甫公子還真是快人快語啊!好吧!既然你都如此爽快,本宮也就不跟你客套了。沒錯,本宮今日的所作所為,確實是為了自己的義弟,除此之外也是為了本宮自己;本宮想向兩位公子討回一個公道,還望兩位能多多包涵我這氣量狹小的女子。」這話晶琦不只說得坦白,更說得光明正大,膽敢招惹她,就要有被她反整的心理準備。
「公主,冤有頭、債有主,那日池公子之所以得罪令弟,可全是我授意的,公主若真有什麼不滿,理當沖著我來,不該牽連無辜才是。」.
「無辜?」柳眉一挑,晶琦故意佯裝驚訝的反問:「你們不是一對感情甚篤的兄弟嗎?怎麼在這節骨眼上,反倒分起彼此來了?」
被晶琦公主這麼一問,皇甫碃愕然得說不出話來。
看他無言,晶琦也懶得再理會這兩個獃頭獃腦的愣書生,身子一站就站在一旁的玉兒下令:「你替本宮『招待』這兩位公子,切記!定要讓他們把桌上這些佳肴珍饈全部吃完,方可送他們離去。」話落,她長袖一拂正欲離開。
眼看晶琦公主就要離開,皇甫碃依舊不肯死心,「公主您……」
「好啦!皇甫兄,這件事算來我也有份,你就別白費唇舌了。」池文郡忿然地道,他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對那難纏的刁蠻公主低聲下氣。
「太好了!池公子還真是個敢作敢當的漢子哪!」
看他義憤填膺的模樣,晶琦公主狠狠地再次奚落他,直到氣得他臉色發黑,才長笑離去。
皇甫碃與池文郡,一臉凄苦的看著那桌「佳肴珍饈」。
唉!難怪人家會說,寧願得罪小人,也不可得罪女人。
當真是女人心海底針,讓人怎麼摸也摸不清。
☆☆☆
一桌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珍饈,誰也沒想到其滋味當真是苦辣甜酸溜,五味俱全。
苦的猶如膽汁、黃連,讓人難以下咽。
辣的讓人舌頭髮麻,卻又不會破壞味覺,這滋味差點逼哭兩個英雄好漢。
甜的讓人無法忍受,吃一口已屬勉強,再吃一口,簡直要人性命。
酸的比喝醋還要痛苦,直教人忍不住的作嘔。
澀的更是讓人難以下咽。
好不容易吃完這桌菜,皇甫碃與池文郡不由得互相調侃。
「用完這一餐,下一頓可得再等上好幾天,直到我們忘了這苦辣甜酸澀的滋味,方能再食。」
一路行來,兩人皆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方才所吃的那一頓,就怕會一時忍受不住,當街吐得滿地。
「我說皇甫兄,你當真不再好好考慮?」越想越覺得那刁蠻成性的晶琦公主,根本配不上他這位斯文俊秀、待人和善的好友!池文郡忍不住想勸勸他,希望他別傻到自己往火坑裡跳,賠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考慮什麼?」雖然明知道自己的好友在問什麼,可皇甫碃依舊裝傻,只因他實在不想為自己的婚姻大事再苦惱一次。
喝!皇甫兄竟然在跟他裝傻,他就不相信,憑皇甫兄的聰明才智會猜不出他在問些什麼。
好吧!既然他想裝傻,那他就說得明白些:「就是……」
「文郡,我知道你是好意,也清楚晶琦公主確實刁蠻,可難道你不覺得她雖然刁蠻、霸道,卻壞得名正言順,一點也不怕別人知道她的壞?這一想,你難道不覺得這樣的女子也算是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嗎?」這確實是皇甫碃的肺腑之言。
聞言,池文郡擰著眉,一臉不解的說著:「很奇怪!當真奇怪!我記得幾日前我倆也曾聊過關於女人的話題,還透露彼此屬意的對象;那時我記得你喜歡的是溫柔多嬌、待人以誠、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才女,怎才過沒多久,你喜歡的類型卻全都變了,當真令我不解!」
皇甫碃不能否認自己曾經這麼說過,可……
「文郡,我確實是喜歡這樣的女子沒錯,至今我屬意的類型也依舊如此,可現實是現實、理想歸理想,人世間有很多事是我們無法掌控的,有時必須屈服於現實之時,還是得屈服的,這是無可奈何的啊!」
聽他無奈的語氣,池文郡這才了解,原來皇甫碃顧慮的不是他自己的前途,而是……
「算了!既然這條路是你自己選擇的,我也無話好說,唯一能說的就是祝福你,祝福你有個美好幸福的未來,我由衷的希望晶琦公主的性子能稍稍改變,這樣你才有好日子可過啊!」
淡然一笑,皇甫碃拍拍好友的肩膀,濃眉一挑,狀似慵懶的說道:「也許真有這麼一日也說不定喔!」
「呵呵!是喔!」唉!這種可能性當真非常地小,相信就算再樂天知命的人也不敢擁有這般期望才是。
☆☆☆
五月初五是為端午,亦稱重五。
按天干地支逢五又稱為「午」,午又指日中,所以端午節又稱「天中節」。
端午節的習俗除了包粽子、吃粽子之外,還有插蒲艾驅邪避凶,以及喝雄黃酒、划龍舟等等。
這一日大街小巷擠滿了人,人人都往江邊走,為的就是去看龍舟競賽。
五月五日天晴朗,揚花繞江啼曉鶯。
使君未出郡齋外,江上早聞齊和聲。
使君出時皆有準,馬前已被紅旗引。
兩岸羅衣破暈香,銀釵照日如霜刀。
鼓聲三下紅旗開,兩龍曜出浮水來。
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
鼓聲漸急標將近,兩龍望標目如瞬。
波上人呼霹靂驚,竿頭彩掛虹霓暈。
前船搶水已得標,后船失勢空揮撓……
唐張建封競渡歌
看完這首「競渡歌」,便不難了解龍舟競賽的激烈情況。
身穿粗布羅裙,頭梳簡單髮髻,佯裝平民少女的晶琦公主為看龍舟競賽,跑起來簡直就像一匹快馬般,當真氣勢如虹。
她根本不管擋在她面前的是什麼人。
王爺親駕,她沖!
丞相親臨,她也沖!
更別說是那些平民百姓、販夫走卒,她更是悶著頭的沖沖沖!
為爭得擁有最佳視野之處,她可說是手腳並用的東推西擠,連與她最親近的柳兒她也棄之不管。
就在她擠得暈頭轉向之際,突然不知從哪邊跑出來一個冒失兒,就這麼鹵莽的朝她用力一撞。
這一撞,不只撞得她步伐不穩,更撞得她差點穩不住纖細的身子。
她顛、再顛、又顛,若非後頭迎上的人潮止住了她往後跌的勢子,她真的會當街出糗。
被人撞得七竅生煙、火冒三丈的她,一穩住雙腳立即當街大喝:「說!是哪個冒失鬼,竟敢把本宮撞得暈頭轉向還差點跌倒?」咬牙切齒的晶琦,睜大一雙怒眸,想從人群中找出膽敢得罪她,卻又膽怯得不敢俯首認罪的小人。
這一串狺狺怒吼,再加上她那張恨不得把人宰了似的凶樣,令圍繞在她身邊的人們紛紛走避。
而那個把她撞得七葷八素的「罪魁禍首」,不只傻得不知逃命,還非常有膽量的對眾人傻笑不已。
當那穿著一身白衣的男子背對著她出現,晶琦公主立即噙著一抹猙獰的笑,毫不客氣地將那人轉過身子,仔細一瞧——
「皇甫碃!」可惡!竟是這個冤家。
她咬牙切齒的瞪著他、瞅著他,恨不得能馬上喚來那些暗中保護她的侍衛,將他拖下去砍頭……可惡的是,她偏偏就是不能傷他!
醉醺醺的皇甫碃,就像沒看到晶琦公主那張猙獰的怒容一般,竟非常不知死活的伸手捏著她的下巴,用滿嘴的酒味熏紅她那張俏生生的臉蛋。
「呵呵!姑娘你長得可真是漂亮。像你這麼美麗的姑娘,我可是第一次見到,敢問你是否仙女下凡,故意來迷暈……呃!」話都還沒說完,他就這麼光明正大的靠在她身上,還非常放肆的把全身的重量全壓在她的身上。
「走開!你這酒鬼是故意要把本宮臭死嗎?」纖細的她根本負荷不了他的重旦,再加上他一身的酒味,更是讓晶琦嫌惡得想吐。
她用力的推、努力的推,誰知她越是使勁,壓在她身上的皇甫碃就越是故意貼近她,他就愛聞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味兒。
因此,兩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街表演了一出「醉漢強壓悍女」的戲碼,讓旁人看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不曾讓男人輕薄過的晶琦公主,被皇甫碃這一鬧,當真是丟盡了臉,還被他給氣得臉色發黑。
更令她怒火中燒的是那些圍繞在他們身邊的「觀眾」,竟無人肯對她這弱女子伸出援手,只會噙著曖昧的詭笑,笑看他與她的「好戲」。
面對這等尷尬情況,晶琦再也忍無可忍的放聲大叫:「柳兒、侍衛!你們這些人是死了還是瞎了?竟對本宮的遭遇視若無睹,小心本宮回宮后就向皇帝哥哥參你們一本。」
經晶琦公主這一吼,原先跑得不見人影的侍衛及柳兒立即出現,當他們看清楚公主的慘狀時,一個個都差點忍俊不住。
忍著!不能笑,若真笑了出來,遭殃的鐵定是自己。
為求自保,每一個人都抿緊雙唇,萬分辛苦地忍住笑意。
柳兒更是辛苦,除了強忍笑意之外,還得開口關心公主:「公主,您沒事吧?」
白眼一翻,晶琦非常不耐煩的回答:「本宮有事沒事,你自己不會看嗎?快!快把這個渾身怪味的皇甫碃拉開,本宮快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了,快!」
晶琦公主所下的命令誰敢不從?又不是不要命了!
柳兒及所有的侍衛立即七手八腳的拉起皇甫碃,輕而易舉的便把已然醉得不省人事的他拉離公主身上。
「公主,皇甫公子好像是醉了,需不需要派侍衛將他送回丞相府?」柳兒問得理所當然。
先不說公主與皇甫公子之間的關係,單論他的身分,他們便不該將他棄於大街不顧。
好不容易才擺脫他的晶琦,一聽柳兒的建議,當即眯起一雙冷眸反問:「你是時間太多了嗎?若是,本宮也不攔阻,只要你有那個力氣,歡迎你日行一善。」一番冷言冷語之後,她立即悻悻然的拂袖而去。
明白晶琦公主不愛她多管閑事,柳兒趕緊命令侍衛們將准駙馬爺棄於大街,隨她一起追上早已氣得理智全失的晶琦公主。
「公主、公主!您走錯方向了,要看龍舟競賽該走另一個方向才是。」追得氣喘吁吁的柳兒,非常體貼的提醒晶琦公主。
「哼!是誰告訴你本宮還想看龍舟競賽?」冷冷一嗤,晶琦咬牙切齒的續道:「告訴你,本宮的玩興早被那個人面獸心的皇甫碃給破壞了,現在本宮只想儘快回宮,找皇帝哥哥告狀,本宮非吵得他親口取消這門荒謬的親事!」
「嗄?公主不想嫁給皇甫公子了嗎?」柳兒一臉驚訝的問道。
「那種輕佻男子,本宮不屑嫁!」晶琦邊說邊在心底慶幸,好在自己先發現他的真面目,否則等到成親后才發現他這不為人知的一面,她可真要過著生不如死的苦日子了。
「可是,公主……」不想讓公主錯失像皇甫碃這般貌堂堂、斯文有禮,還博學多聞的好郎君,柳兒急著勸她幾句。
「好了!你不用多說了。」根本聽不進任何勸告的晶琦,對皇甫碃已有了壞印象,不過……
她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朝一家布店走去,不等店家招呼,晶琦一開口便道:「我要一條手絹!」
店家目光銳利的瞅著她,瞧她不凡的氣勢,便知此女非富即貴,難得有這樣的客人上門,店家當然聰明的取出最好的手絹,還開出一個對平民百姓來說簡直是天價的價碼。
晶琦公主連眉頭也沒多皺一下,揚聲吩咐後頭的柳兒:「付帳。」而她則從店家手中拿過那條手絹,一路往回走。
當她看到路人們對躺在大街上的皇甫硝指指點點時,她二話不說地將買來的手絹蓋在皇甫碃的臉上。
付完帳后,又亦步亦趨的跟著晶琦公主的柳兒,不由得抿唇一笑。
「公主,其實您對皇甫公子也是有情的對吧?」否則她就不可能花錢買手絹替他遮醜。
「錯!本宮這麼做可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我自己』省得有人認出他是我『未過門』的駙馬,屆時連本宮的面子也被他敗光了,懂了沒?」性情倨傲、霸道、任性、狂妄、刁蠻的她,只許自己搞壞自己的名聲,說什麼也不願代人受過。
她之所以肯花錢買來這條手絹,可不是替皇甫硝遮醜,而是替她自己遮羞,省得自己的名聲毀在這「雙面人」的手中。
「好啦!現在咱們回宮吧!」找皇帝哥哥去!她定要他親口取消這樁荒謬的親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