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吃下比平常分量多兩倍的安眠藥，徐欣欣才在天亮之前迷迷糊糊的入睡，不過整個人也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每次都會出現的惡夢如影隨形，但和過去沉寂的恐懼不同，睡夢裡，施祥文的母親幻化成狼，不停的追逐她，追得她無路可逃，就在她將被撲倒的一瞬間，四周的光景突然轉換，眼前突然出現上鎖的籠子，而她站在籠子外面，施母則俯卧在籠子里，林曉雪笑咪咪的看著她，手中還晃著開鎖的鑰匙，發出鏘鏘的聲音。

「啊！」她倏地睜開眼，原來是電話鈴聲在響，太長時間沒有人接聽，已進入了自動留言功能。

「我是施祥文的母親，明天中午兩點，到ISC大樓路口的咖啡館見我。」

冷酤無情的聲音回蕩著，明明受過高等教育卻不知道「禮貌」兩個字怎麼寫。

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但出現在夢裡也就算了，為什麼這個恐怖的聲音連電話都不放過。

想到這麼可怕的聲音儲存在自己的電話里，她就感到相當不舒服，就算躲在棉被裡不想動彈，她還是懶洋洋的爬起來，刪掉電話里冷酷無情的留言。

走到電話前面，液晶螢幕上顯示之前還有一通留言，按下按鍵，傳來施祥文的聲音。

「欣欣……希望你不是因為還在生氣所以下接我的電話，昨天的事情我都解決了，我母親有她自己希望的媳婦人選，但那不是我選的，我也不會聽從她的意見，因為這是我的人生！快樂也好、悲傷也罷，我只想和你分享，請你不要放棄我。過去是我對不起你，自從我們重逢后，我似乎一直在說對不起，所以我換一句，我愛你，今後我會多說這句話，我愛你，幫我轉告女兒，我也愛她，bye」

雖然沒有直說，她還是隱約感覺出他話里的堅決，也許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他的母親已經喪失了對兒子的控制權吧。

也許自己還有和他一起幸福生活的希望。

但是--他母親的恐怖電話該怎麼處理呢？

去赴約？他母親比馬還要長的臉，冰冷的眼神，她光想就覺得心裡直冒出陣陣寒意。

可是如果不去赴約，說不定她會跑到家裡來……如果自己看見她，一定會馬上昏倒的……

習慣性抓起電話，她撥了通給林曉雪的電話--求救！

高級的咖啡館內，放眼望去，全是衣著華麗的名媛淑女在享用下午茶，有錢人難免趾高氣昂，所以餐桌旁坐滿目中無人的貴婦人，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在這群打扮入時的女人中，有個身穿素雅旗袍，頭髮花白且氣質文雅的老婦人，就顯得格外突出。

「看起來還是一樣的冷漠無情呢！」

遠遠看到施母的臉，徐欣欣就害怕得想逃跑，但因為女兒和好友林曉雪，及許久不見的席思慕都帶著兒子坐在隔壁位子上，給她打氣加油，所以她不得不硬著頭皮面對長久以來的夢魘。

好友們來也就算了，為什麼女兒也借口說不放心媽咪，硬是跟著過來？

昨天大姐已經分析了可能發生的狀況，並和她練習過數次，她相信不論祥文的母親說什麼，自己都有辦法應付。

既然女兒都已經跟著過來，如果逃跑，就實在太丟臉了，這樣以後她哪裡還有教育女兒的立場。

鼓起勇氣，她帶著不卑不亢的微笑走到施母面前。

「施夫人，您好！」

「嗯，坐。」施母卻依然吝嗇得連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徐欣欣咬牙坐在她對面，手心卻不停的滲出冷汗。

「徐小姐，好久不見，我今天要見你，想說什麼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你和我兒子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當年你這個暴發戶的女兒配不上我兒子，今天的你更加配不上，一個離婚的女人，還帶著個小孩，家族破產，說不定還有負債，就連大學都沒有畢業……」施母緩緩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後繼續說道：「和過去相比，現在的你更沒有資格和我優秀的兒子在一起，我勸你還是不要妄想麻雀變鳳凰，放棄吧！這是給你的補償。」

她優雅的從手提包里拿出支票擺在她面前。

「八、0、0、0……」盯著眼前的支票，徐欣欣實在無法置信。

「你說什麼？」

「八十萬！」她驚訝的說道。

「當然。」施母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八十萬！」她越說越激動，「只有六十萬。」

不等施母開口，唯恐天下不亂的林曉雪也在一旁跟著喊道：「好小氣啊！堂堂ISC集團總裁的母親竟然……」

接著，周圍貴婦人的竊竊私語聲，迅速蓋過了林曉雪後面的話。

「那是ISC集團總裁的母親。」

「好小氣啊，竟然只拿出六十萬來打發兒子在外面的女人。」

「她難道不知道，這種事至少要一百萬起價的嗎？」

「現在的價碼都漲了，上次我兒子那個女秘書，用了三百萬才打發掉。」

「會不會是ISC集團生意其實沒有大家看到的那麼好。」

「你說的是，回家我要提醒我老公注意點。」

施母向來自命清高，之所以選擇這家庸俗的咖啡館，是因為這裡夠豪華，可以在氣勢上壓制住徐欣欣，沒想到最後竟然是自己變成這群無知貴婦人的聊天話題。

「施夫人……」徐欣欣開始反擊，「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我可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窮，六十萬這種小數目，連我女兒去度假都不夠。」

說完她便站了起來，接著好像想到什麼，又說道：「還有，你兒子現在也是個暴發戶，就算他是科技精英，還是改不了他是暴發戶的事實，暴發戶的女兒對暴發戶，我和施祥文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平等過。」

留下面色發青的施母，徐欣欣瀟洒的離開。

咖啡館里響起清脆的掌聲，林曉雪和席思慕為好友能有勇氣面對自己多年來的惡夢而大聲鼓掌。

幾個平日就看不慣施母高高在上姿態的女人，也跟著湊熱鬧，拼了命鼓掌，其他不明所以的客人，看到有人鼓掌也跟著拍手。

施母的臉色由青變白，白裡透紅，紅里發黑，黑中帶紫，畫家的調色盤也沒有她此刻的臉色豐富。

「快進來吧！警衛剛才打電話來，問我要不要把你趕出去。」徐欣欣多少有點不爽。難得今天有點睡意，折騰這一下又要睜著眼睛到天亮了。

「你今天見到我媽啦？」施祥來不是故意要在半夜三點跑來吵她，只是迫切想知道她今天和母親談得如何。

「對呀，她告訴你啦。」

「她告訴我，如果我繼續和你在一起，就不認我這個兒子：我告訴她，如果不能娶你，我就終身不娶，還要去做結紮。」

「你母親一定很生氣。」

「超級生氣，我這輩子只因為一件事情和她吵架，那就是你。」

「那我豈不是要受寵若驚。」

「欣欣，別用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對待我。」施祥文猛地把她擁進懷裡，「我不能和我媽斷絕關係，和她斷絕關係就等於把她逼上絕路：我也不能離開你，離開你我會生不如死。欣欣，給我一點時間，從中找到平衡點。」

「嗯。」徐欣欣當然不好意思告訴他，林曉雪已經答應幫她想辦法對付他母親了。

「我今天可以住在這裡嗎？我被我媽趕出家門了。」施祥文貼在她耳邊，輕聲的說，磁性的聲音里充滿誘惑。

「當然可以。」

而她也的確讓他住下了，只不過是--睡在沙發上。

清晨，施祥文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在撫摸他的臉頰，睜開眼睛，發現竟是自己的女兒。

「爹地！」

他這才想起自己昨晚睡在她們家的沙發上。

「嗨，寶貝。」

「爹地，你好笨哦。」

「爹地什麼地方笨了？」他反問著。

「你女兒我都這麼大了，你卻連媽咪的卧室都混不進去，當然笨。」枉費她這麼早起床，就是想看看媽咪、爹地睡在一起的樣子。

「你媽咪有失眠的毛病，我不想吵醒她。」他迅速為自己找到理由。

「那你們昨晚……」

她更勁爆的問題還來不及問出口，徐欣欣便在廚房裡大喊。

「快點洗臉、刷牙，吃早餐啦。」

「被發現了？」徐念心做了個鬼臉，「爹地，下次我再問你。」

她蹦蹦跳跳的跑進廚房。

「好幸福哦，可以和媽咪、爹地一起吃早餐。」希望今後的每一天都可以這樣！施祥文在心裡補充。

兒子竟然又為了徐欣欣那個女人忤逆自己！施母簡直快要氣瘋了。不過沒有關係，九年前她有辦法拆散他們，現在她要做的只是靜下心來，仔細思考應該用什麼方法，讓當年的事情重演而已。

她在校園裡邊想邊定，散發出的冷酷氣息讓熱情洋溢的學生紛紛閃避。

「請問……您是施祥文的母親嗎？」一位貌美又優雅的女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是？」

「我是徐欣欣的朋友。」林曉雪微笑的自我介紹。

只聽到徐欣欣三個字，施母就已經火冒三丈，轉身要走。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可我有啊！」林曉雪攔住她的去路。

「你想怎麼樣？」

「不知道施伯母知不知道，美國有很多人反對墮胎，甚至還使用暴力手段炸毀為人墮胎的產科醫院，聖保羅產科醫院十年前被炸毀，施伯母一定很高興吧？」

「這關我什麼事？」她臉上冰冷的面具，逐漸出現不易察覺的裂紋。

「可惜啊，雖然地面建築被炸毀，但地下的資料庫還是完好無損，找個人隨便去看看，裡面竟然有施伯母的名字呢，好巧啊！」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施伯母不明白呀？那我真該檢討一下自己的表達能力，乾脆我就說簡單點，我拜讀了施伯母大學時期導師的日記，裡面有關於他當年的外遇，和女學生戀愛的記載，還說那個女學生曾懷孕墮胎。」

「那個人不是我。」施母急忙否認。

「我沒有說是您啊，施伯母，只不過您的丈夫和子女，以及同事和朋友會怎麼認為？我就不知道了。」

「你費盡心機調查這些事情究竟想怎麼樣？」她臉上的偽裝徹底崩潰。

「我只是想說，徐欣欣比你有勇氣多了，她發現自己懷了施祥文的孩子時，她選擇生下孩子，所以您已經是奶奶啦！事到如今，希望施伯母您拿出長輩的仁厚，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如果我說不昵？」

「您升任教授的那篇關鍵性論文，是花錢從某個人手裡買來的吧？而我來之前正和某人通過電話……」

施母被徹底擊倒了。如果公開這些事情，她將會失去目前所擁有的一切，事業、家庭、尊嚴……

見目的已達到，林曉雪翩然離開，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香氣，讓施母意識到這不是一場惡夢。

「欣欣……」施祥文高興的衝進徐欣欣的家門。

「嗯。」

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其實是手裡抓著遙控器，坐在電視前面睡覺。自從和施母正面交鋒之後，多年的惡夢竟然不再來打擾她，多年不見的「周公」竟也常常來拜訪，好像要把這些年失去的全部補齊，所以現在她隨時隨地都會睡著。

「欣欣，我媽今天竟然說，不再阻止我們在一起了。」

「噢。」「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嗄？」

「欣欣，醒一醒，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等你學會溫柔體貼，會自動幫我拿很重的東西的時候。」

「以後我會注意，以前的事情不要計較啦！」

「昨天。」

「什麼？」

「昨天我搬箱子，你都沒有幫我。」

「昨天？」他實在想不起來。

「別打擾我，我要睡覺。」

「欣欣，別不理我，告訴我昨天怎麼回事？欣欣，欣欣……」

徐念心從卧室里探出頭頭，觀察外面的情況，看到媽咪又在爹地面前撒嬌，她便回頭爬上自己的床。

「以後我可能要改姓了，換成我爹地的姓，你覺得施念心這個名字好聽嗎？」

「聽起來很可愛。」穿著可愛睡衣的景瑞寧不假思索的回答。

「瑞寧，還是你嘴甜。」她把頭靠在他肩頭輕輕的磨蹭，「大家都說我們長大了，不可以再睡在一起，這是最後一次了，好討厭啊，人家喜歡抱著你睡嘛。」

「沒有關係，等過幾年我們長得更大就可以結婚，然後就可以像大人一樣住在一起啊！」景瑞寧很「大人」的拍拍她的肩膀。

「可是還要好久哦！瑞寧，那我們現在接吻好不好？」

「好吧！」他痛快的答應。其實他也早就想試一試，到底接吻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為什麼大人每天都要親來親去？

雙方意見一致，徐念心抓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的嘴唇，景瑞寧很緊張的屏住呼吸。

「軟軟的，沒有特別的感覺。」顯然徐念心對自己的初吻有點失望。

「再試一次。」這次換景瑞寧王動吻她。

過了好一會兒，兩個人才失望的分開。

「還是一樣嘛。」她忍不住抱怨。

「也許是大人才會感覺開心，我們是小孩子所以沒有感覺。」景瑞寧在自己所能想像的範圍里解釋。「那……等我們長大了再試。」

「那我們訂個日期，等到……我十八歲的時候，應該就可以了吧！」

「你十八歲，我十六歲，應該可以了，不過……那要十年以後。」

對於六歲的小男生來說，十年時間實在是漫長得驚人。

「沒有辦法，我們慢慢等吧！」

兩個小孩拉高被子，開始慢慢等著自己長大，大到可以懂得接吻的樂趣，大到可以向全世界證明他們的相愛不是隨便說說的孩子話。

十年後，徐念心和景瑞寧會向全世界證明，他們是真的相愛。

不要著急，大家一起慢慢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