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施祥文從早晨起，就被公司門口成群結隊的記者弄得一個頭兩個大，最後還是靠幾個警衛合力，才能把他送進公司。

剛剛搞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他緊接著就接到寶貝女兒的電話。

「爹地……」

隔著電話，他能感覺到女兒的泫然欲泣，「念心，發生什麼事情？」

「爹地，外面好多狗仔隊，我好害怕……」她幾乎在電話里哭出聲來。

「念心，不要害怕，爹地馬上過去。」

女兒的事情比天大，他連忙掛斷電話，找了負責保全的員工，詢問從哪裡可以逃出去。

在公司大樓里七彎八拐，施祥文終於從某個不起眼的逃生門溜出去，急匆匆的趕往徐欣欣家。

這次他學乖了，改走比較沒人注意的後門，沒想到那兒竟然有警衛。原來徐欣欣家所在的大廈住了很多名人，這種狗仔隊守門口的經驗大家都很豐富，順帶也約定俗成，凡是有狗仔隊在，大家都會繞到後門進出。

站在徐欣欣家門外，他可以聽到屋子裡的歡聲笑語，他女兒正嘰嘰喳喳的說著什麼，引來眾人一片歡笑。

按響門鈴，只聽見徐念心大喊，「我開門，我開門。」

一開門，她便欣喜喊著，「爹地……」

她伸出手要抱抱，施祥文順勢抱起她，只見她貼在他耳邊輕聲說：「爹地，媽咪昨天生病了，你要好好哄她，我替你製造機會，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哦。」

「明白。」女兒這麼貼心，他當然開心。

徐念心高興的偷笑，轉過頭大喊，「乾媽，帶我去找瑞寧好不好？」

「想你男朋友嗎？我馬上帶你去。」林曉雪打趣道。她當然了解念心想讓欣欣和施祥文單獨相處的心思！於是很識相的帶著小寶貝離開。

走過施祥文身邊，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很有默契的同時用嬌嗲的聲音說：「加油，加油哦！」

可惜，施祥文在國外住了太久，根本不知道她們在模仿某位名模，倒是徐欣欣在後面大翻白眼，直說無聊。

屋子裡只剩兩個人，氣氛瞬間從剛才的熱鬧和諧降到冰點以下，他沒說話，她也不開口，兩個人默默的坐著比賽耐心。

根據科學家考證，女人的忍耐力普遍比男性強。

「昨天……，對不起。」施祥文還是忍不住先開口了。

「沒關係，我還以為過了這些年，你會有所改變，沒想到你還是你媽媽培養出來的大男人主義兒子。」她不冷不熱的回答。

「是我自己的問題，怎麼說到我媽了。」

「因為你是她的驕傲、她的希望、她胸口的那枚勳章，她絕不允許你的人生有任何的瑕疵。」

「欣欣，我知道你和我媽關係不好，但是，她現在改變很多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才不相信他的母親會有什麼本質上的改變。

「欣欣……」施祥文靠近臉色蒼白的她，輕撫她的臉頰，「這些年，我不停的告訴自己我恨你，因為你離開我……因為只有這麼說，心裡才能放得下你；不過現在想想，其實我只是在告訴自己，我愛你，如果不愛你，我又何必恨你，如果你只是我人生里匆匆而過的路人，我又何必每天像禱告似的提醒自己，我恨你，不可以愛你。」

徐欣欣緩緩的把頭靠在他胸口，感受他沉穩的心跳聲，以及透過襯衫傳來的溫暖體溫。

「欣欣，你知道嗎？愛一個人才會恨他，有一天恨消失了，心口只剩下比曾經擁有的，更加強烈的愛。」

她承認自己沒人格、沒自尊、沒毅力，也許是貪戀他溫熱的體溫和可以依靠的懷抱，無論如何，她被他的話給打動了。

她曾經希望把自己和他的一切美好回憶封印在日記里，不打開日記就永遠不會想起，但其實她早己把那些美好銘刻在自己的心上，除非做換心手術，否則那些美好永遠存在。

「我好睏，讓我睡一會兒。」

靠在他胸口，徐欣欣終於平靜的進入夢鄉，這一次惡夢沒有來打擾她。

「乾媽，我們這麼早回去，會不會打擾爹地、媽咪啊？」徐念心非常擔心會破壞自己父母複合的「作戰」計劃。

「他們不會這麼快……」

「在一張床上睡覺。」她接著說道。

「小孩子不要亂說話。」

十分鐘之後，林曉雪只能承認小孩子沒有亂說話。

兩人躡手躡腳的走進家門，只見徐欣欣躺在施祥文懷裡睡得正香，而他也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假寐。

「他們在一起睡覺耶！」徐念心壓低聲音提醒林曉雪自己說對了。

「不在床上。」

「有什麼區別嗎？」

就算林曉雪平日說話百無禁忌，但她也沒有勇氣向小孩子講解，「在一起睡覺」』和「在一張床上睡覺」的區別。

雖然很小心，但兩人的聲音還是驚醒了只是淺眠的施祥文。

「噓！」好像看見什麼驚奇的景象，兩人都急忙比手划腳，示意他不要驚動熟睡的徐欣欣。

按照兩個人的指揮和配合，他小心翼翼的抱起她走進卧室，然後輕輕將她放在床上，仔細替她蓋好被子后才走出房間。

施祥文來到客廳時，總算可以正常呼吸，剛才女兒和林曉雪緊張的表情，搞得他覺得連用力呼吸都會打擾到徐欣欣的睡眠。

原本提心弔膽的兩人直至此刻，也才放鬆下來，坐在沙發上深呼吸，臉上滿是滿足的表情。

「你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媽咪難得唾得這麼香，我們不要打擾她。」徐念心解釋道。

「對呀，欣欣很久沒熟睡了。」林曉雪也在一旁補充。

「為什麼？」終於輪到迷惑不解的施祥文發問。

「欣欣有嚴重失眠症。」

「爹地，媽咪因為生下我的時候太興奮了，所以睡不著，直到現在還是太興奮了，因此沒辦法好好睡覺。」

這是哄騙小孩子的理由，他當然聽得出來，可是這種理由哄騙普通小孩子都不一定有效，何況是念心這個智力超常的小孩。

不過，既然她假裝相信這個理由，那就一定有特別的原因。

「寶貝……」林曉雪用很明顯的「暗示」示意徐念心迴避。

「哦，那我先去看電視。」她乖巧的留給兩人談話的空間。

等到她打開電視，將音量調整到極大，林曉雪才輕聲的開始解釋。

當年欣欣雖然很勇敢的成為單親媽媽，但超乎尋常的壓力也讓她不堪負荷，內心的堅強在生下女兒后彷彿全部用光。

所以念心出生后不久，欣欣便開始有產後憂鬱症的跡象，雖然有她這個心理醫生在，情況沒有變得更差，但失眠的毛病卻一直無法根治。

「你難道真的認為，一個單身女人可以毫無顧忌的生下沒有父親的小孩，同時沒有任何的心理陰影嗎？」

施祥文沉默不語，內心陷入強烈的自我譴責中。

「又不是羅曼史小說，女主角隨隨便便生下小孩，就可以快快樂樂的生活，然後沒有任何負擔的等著男主角回頭，繼而再續前緣。這可是現實生活，就算欣欣很富有，不必為金錢困擾，但看到其他孕婦有丈夫和家人陪伴，自己卻是孤單一人，你覺得她會輕鬆嗎？」

她歇口氣，又接著說道：「況且，欣欣的情況比其他人更加複雜，她同時還要面對父親心臟病發入院，家族企業面臨破產危機，你也知道，這種時候朋友都不認識你，親戚都變成陌生人，欣欣隨便找的那個老公又胞掉。你知道她在那短短的幾個片里承受了多少壓力嗎？別的孕婦每天都在想著要怎麼安胎，她卻每天為公司的危機奔波，這其中的痛苦和艱難，你又能想像多少？」

林曉雪說個不停，她說得越多，施祥文低垂的頭就越抬下起來，心中的懺悔也越深。

他很清楚欣欣經歷的種種痛苦，自己都難辭其咎。

「乾媽……」徐念心甜美的聲音，打斷了林曉雪的慷慨陳詞，「喝杯水，補充一下水分。」

「寶貝，好乖哦。」

「乾媽，你不要再罵爹地了啦。」

「好啊，真是血濃於水，才相認沒幾天就偏心，放心吧，不會說太多的，這些話從你還在你媽咪肚子里時，我就想說了，足足等了九年，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說出來，你就讓我說個夠，反正這傢伙有你護著，我以後也沒機會說了。」

「他是我爹地啊，護著他是女兒應該做的事吧。乾媽，你別這麼小氣嘛。」

「有女兒真幸福啊！」她大力拍著施祥文的肩膀。「我先走啦！不打擾你們父女團聚。」

「乾媽，等一會再走嘛，電視里有非常有趣的節目喔！」徐念心叫住準備離開的林曉雪。

「有趣的節目？」現在還有什麼有趣的節目觀眾沒看過，她實在不相信電視里會播出什麼「有趣」的東西。

「剛才電視里說爹地的媽咪，要公開回答記者關於爹地和小風叔叔還有媽咪緋聞的問題，新聞會有現場連線，主播說是獨家報導，聽起來很讓人興奮。」

「什麼？」施祥文不相信那向來驕傲、認為電視是毒害人類心靈的母親大人，竟然表示願意在電視上講話。

「啊，好像已經開始了。」

三個人迅速的衝到電視機前。

電視里施母依然驕傲的揚著頭，用高人一等的表情，睨視著眾人。

「請問您對今天媒體爆出施祥文總裁和著名藝人林曉風，以及神秘女性之間的三角關係，有什麼看法？」女主播毫不客氣的直搗主題。

「這是不可能的。」

「請問為什麼您可以這麼肯定？」女主播追問。

「我兒子向來很自重，他不會隨便和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交往，更不會和那些下九流、賣唱的爭女人。」

下九流、賣唱的女主播懷疑自己採訪的人是一百年前的「古董」，因為現代人怎麼會說這種話。

「那……您憑什麼下這種判斷呢？」

「因為我兒子已經有未婚妻了。」

鏡頭轉到施母的身旁，一名溫良嫻淑的長發美女，她正淺淺微笑著。

「他們很快就要結婚，請你們不要做出不實報導……」

電視里還說了些什麼己不重要，此刻施祥文終於明白「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這句話的含意。

「爹地……」徐念心的聲音里充滿失望。

「施祥文！」林曉雪的聲音里充滿憤怒。

「我不認識那個女人，我真的不認識她……」他慌亂的解釋。

只見眼前一大一小同時搖頭，眼神里滿是懷疑。

「你們相信我……」他試圖力挽狂瀾。

「我相信你。」徐欣欣淡然而堅定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你們也不用懷疑他，我相信他說的話，在外面他是個管理大型集團的總裁，回到家裡則是母親的乖兒子，他……在母親面前，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脫離不了母親的控制。」

「欣欣……」

「祥文，你快回家吧，遲了……恐怕你母親連婚禮都替你籌備好了。」

「欣欣……」他想要說些什麼。

「大姐，麻煩你替我送客。」

她背過身，寂寞的身影既孤單又無肋，像風中的一片枯葉搖搖欲墜。，

任何內心遺有一點溫柔的人，看了這背影都會心生憐惜。施祥文的心當然也被狠狠的撞擊了，只是他還來不及表示什麼，人已經飛出徐欣欣的家門，隨身的公事包也砸到他的臉上。

真是看不出來，身材嬌小的林曉雪，竟然有本事把身高一八O的施祥文扔出大門。

「回家處理好你那個「未、婚、妻」再回來！」

他張開嘴還想申訴，卻發不出聲音，此時此刻任何的辯解都顯得無力，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狼狽的從地面上爬起，他拍拍身上的灰塵，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他還需要回家面對自己的母親大人，還有那個突然冒出來，莫名其妙的「未婚妻」。天知道，他根本沒有見過那個女人。

看優雅的美人劈哩咱啦的罵人，果然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徐念心打開可樂，開始認真的觀摩乾媽，用一些侮辱性的辭彙數落某個人，雖然那個人是自己的老爸。

「大姐……」徐欣欣終於忍不住從憂鬱和悲傷中開口，「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說這些東西。」

「啊！」

「媽咪、乾媽，你們不要緊張，我只是隨便聽聽，我還有篇經濟學報告要寫，先回房間了。」她自動走回自己的房間。

徐念心很明白，自己的媽咪也有做母親的尊嚴，不會允許自己在女兒面前放聲痛哭，或者怨天尤人。

在她的面前，媽咪永遠是個樂觀開朗的媽咪，只有乾媽才是媽咪傾訴心事的對象。

「大姐，我是不是很傻？」隨著女兒的離開，她臉上的堅強面具終於崩裂，抑制不住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怎麼會？」

「是呀，怎麼會！我怎麼會喜歡他這種男人？他被他母親控制在手裡，就算現在已經是個大總裁，還是對自己的母親言聽計從，我不是他母親的對手，過去就是如此，只要他的母親出現，我們的關係就會完蛋。」

「欣欣，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也許會有所改變吧！」

「改變，我有改變嗎？我還是像個傻瓜，只要他給我一點點溫柔，我就會失去所有原則，乖乖投入他的懷抱。」

「那是因為你們相愛。」

「那又怎麼樣？只要他的母親出現，我就會是受傷的那個人，在這場女人「戰爭」里，我永遠是輸家……」她已不再哭泣，而是陷入深深的沉默中——徹底崩潰前的沉默。

「施祥文的母親是你們之間最大的阻礙嗎？」

「她不喜歡我，她討厭我這個暴發戶的女兒。」

「這好辦。」她突然惡聲惡氣的，模仿黑社會討債的聲音說道：「我幫你——暗殺她。」「人家正在痛苦，大姐，你可不可以同情我，不要再開玩笑了。」她的注意力成功的被林曉雪轉移。

「只是想讓你轉換心情嘛！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要考慮清楚，然後再認真的回答我。」

「嗯。」「你心裡真的還愛施祥文嗎？不是過去的回憶，不是太寂寞了想要找個人陪，而是真的愛他嗎？」

「我……」

「停！我給你十分鐘考慮，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林曉雪看著手錶，「計時開始！」

十分鐘的時間，足夠她總結這些年，為了忘記他而做的所有失敗努力。無論如何，她是真的忘不掉啊！一切只因為愛！

「時間到！告訴我你怎麼想的，你還愛他嗎？」

「大姐……我是傻瓜、笨蛋……」徐欣欣的眼淚再次滑落，「我深愛著他。」

「哎呀！沒有辦法了，施祥文的母親，我來替你想辦法搞定吧！」

「大姐，你不會真的要殺了她吧？」

「開玩笑，我們生活在文明世界，是講究法律的，怎麼能隨便殺人呢？」林曉雪義正詞嚴，彷彿剛才嚷著要殺死他母親的不是她。

「大姐？」

「放心吧，我有辦法解決掉那個老女人——錯錯錯，是想辦法讓她同意你和施祥文在一起。」

「施祥文的母親是個很恐怖的人。」當年被訓斥的經歷，現在想起來還是個噩夢。

「放心好了，我保證讓恐怖的老女人，變成像綿羊般溫順。」

如果普通人說出這種話，徐欣欣絕對不會相信，但說這話的人是林曉雪，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大姐說的話，絕對不會打折扣，她若說明天要和總統共進午餐，那就絕對不會是副總統。

大姐就是這麼無所不能的人，所以，她相信祥文恐怖如狼的母親大人，會在大姐的手下變成溫順的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