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她！」

「是她……」

竊竊私語不停的傳進徐欣欣的耳朵，窺探的眼神也從各個角落投射過來。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站在電梯前，等著遲遲不來的電梯，至於那些無聊人士，她毫不在意，畢竟和九年前圍在自己身邊那幾十個如狼似虎的記者比起來，這太小兒科了。

當年每天被記者追問父親的病情，往返醫院都變成非常困難的事情，好在有席思慕和林曉雪幫忙，她們想出一個怪異，但一勞永逸的主意。

按照計劃，徐欣欣穿著黑色套裝於傍晚時衝進醫院，幾個小時后哭喊著被送出來，那些著急截稿，趕著第二天頭條的記者們都直覺的認為，徐欣欣的父親已經去世，少數幾個比較謹慎的記者不忘向醫院詢問，也被席思慕和林曉雪事先安排的人暗示，說徐欣欣的父親已經……

第二天所有新聞媒體上都是徐欣欣的父親，旭日集團的董事長不幸離世的報導，而實際情況卻是——徐欣欣的父親已悄悄離開醫院，到英格蘭經營農場。

因此，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已經不在人世。

經過當年的歷練，現在耳邊的竊竊私語已經不算什麼了。徐欣欣心平氣和的站在電梯前，直到有本事破壞她心情的人出現。

施祥文這頭也是一團亂。

先是妹妹突然衝進辦公室對著他大喊大叫，還沒等他弄明白是怎麼回事，趙梓明也緊跟在後頭進來，捂住施瑞盈的嘴不讓她說話，並把她拖出辦公室。

之後，他只聽見趟梓明懇求的低語，和自己妹妹歇斯底里的尖叫，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妹妹這麼沒氣質、沒形象的聲音。

吵架是他最無法處理的事情，他可以面對坐滿整間會議室怒氣沖沖的股東，卻沒有辦法解決情侶間的爭吵。

他還在猶豫該不該去勸兩人不要在公司里爭吵時，外面的聲音已經漸漸乎和不來，妹妹也不再歇斯底里，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聽見趙梓明的聲音。

即使不喜歡趙梓明，但施祥文還是佩服他哄人的技巧。如果自己有他一半會哄人的本事，也許和欣欣的關係也不至於變成今天這樣。

「總裁……」趙梓明的頭從門縫裡伸進來，「我先回美國總公司了。」

「喂！」至少要交代和景林集團合作的情況再走吧！

但踏出辦公室，趙梓明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失去蹤跡，甚至關了手機讓人無法聯絡上，施祥文只能找來相關的職員了解具體情況，整個人忙到焦頭爛額。

他忙得人仰馬翻，頭腦一片混亂的時候，莫名其妙的電話又打來。

電話里的人用不安的聲音說了一大串，三分鐘之後他才搞清楚，徐欣欣已經辦理離職了。

來不及掛斷電話，施祥文整個人已經沖了出去。「欣欣！」她還沒等到電梯，卻等到匆匆趕來的施祥文。「幹麼？」懷裡抱著裝滿雜物的箱子，手臂累得酸痛，該死的電梯偏偏和她作對似的，而且左等右等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徐欣欣的壞脾氣瀕臨爆發邊緣，天知道昨晚她又作惡夢了，然後睜著眼睛直到天亮，現在正是想睡的時候。

「為什麼不告訴我就自己辭職？」他同時犯了兩個錯，第一他不該在徐欣欣火氣上升的時候，還用指責的口吻和她說話；第二個錯誤更加嚴重，他看見她手上抱著箱子累得半死，卻不打算拿出紳士風度，替她搬箱子。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顯然她也不打算維持淑女的氣質，說話的口氣也沖得像吃了火藥。

「我……」他愣在電梯口，不知該如何應對。午飯時坐在桌子前的欣欣還很親切，怎麼才過了一會兒，她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像遇到敵人的小刺婿，一根根尖刺統統對準自己。

「別擋路！」她繞過施祥文，踏進電梯。

他緊跟在她後面，也走進電梯，「到底怎麼了？」

看他沒有主動按按鈕的意思，徐欣欣用箱子角狠狠的撞向標明數字一的地方。

「公司里的人太煩了，我不想每天被人當作動物園裡的動物參觀。」

「那你至少也提前通知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什麼時候小小的員工辭職，竟然需要通知總裁大人啦？」她挑挑眉間道。

「欣欣，我以為我們……不僅儀是工作上的關係，今天中午我們還……非常愉快。」他實在很想大喊，中午那個柔情似水的徐欣欣到哪裡去了？

「我改變主意了。」抱著箱子的手臂越酸痛，她的脾氣越壞。

叮的一聲，電梯提示著已經來到一樓，她毫不猶豫的邁開大步，把施祥文甩在身後。

「欣欣……」無奈的他只能追出電梯，他覺得自己似乎又落進那個漩渦中，搞不清楚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不管時光如何流轉，某一些東西是不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改變。

徐欣欣可沒想這麼多，既然今天沒有開車來公司，她也只能叫計程車了。

頂著曬人的日頭，她站在公司門口，手也酸、背也痛，偏偏連計程車都和她作對，平常成群結隊的排一列，今天卻連個影子都沒有，害她覺得自己快要變成烤肉了。

「等一下，我開車送你。」

「不需要！」她賭氣說道。

一個滿心怒火、一個莫名其妙，兩個人很沒形象的在街頭拉拉扯扯。

路人看到這種情侶吵架的戲碼，大都報以祝福的目光，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有的人則會回憶起青春年少時的往事，然後忍不住會心一笑，根本不會想要出來阻止。

如果有人前來勸阻，恐怕十有八九是他們的朋友路過。

伴隨著一聲緊急煞車的聲音，超炫BMw敞篷跑車，停在兩人身邊。

「欣欣姐！需要幫忙嗎？」聲音不急不躁，卻頗具威迫力。

兩個人被突如其來的叫聲打斷爭執，抬起頭來只看見敞篷跑車上，林曉風正盯著他們。

難得有半天休息，出來兜風的林曉風，遠遠就看到他們倆在路邊拉扯，雖然清楚兩人的關係，但他真的不了解施祥文的為人，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決定停車幫忙。

「小風？」

「欣欣姐，發生什麼事？」他已經從車上跳下來。

「我……」她轉頭看向施祥文，「我叫不到計程車。」

林曉風也看出他們之間暗潮湧動。但施祥文看起來不像會對欣欣姐不利！

「你去哪裡？我送你。」他的聲音恢復成美少年應有的溫柔，手也自然而然的伸出，接過她的箱子。

「謝謝你，小風。」

她真的被林曉風的體貼感動了，看到林曉風體貼的徐欣欣拿過箱子，又體貼的替她開車門，望著絕塵而去的跑車，遲鈍的施祥文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和過去相同的錯誤，忘記她偶爾也需要自己「主動」幫忙，而不是等她開口求助。

比起像個木頭人似的施祥文，號稱「少女殺手」的林曉風，可是很了解女性的心理。

身邊的女人怒氣沖沖、面色沉重，他當然也識相的閉嘴，既不問為什麼，也不試圖安慰，直接就把她送到自己老姐的酒吧里去，還是讓女人聚在一起，控訴男人的「壞」吧。

距離林曉雪那間「男人與狗，非請勿進」的酒吧還有兩個轉彎，警覺的林曉風便發現後面有狗仔隊的蹤跡。

「欣欣姐。」他露出自得耀眼的牙齒，「對不起，不能送你去姐姐那裡了，直接送你回家可以嗎？」

「嗯，沒關係。」

「那你綁好安全帶，我要開快一點。」

快一點？

接下來，恐怖片的女主角也沒有徐欣欣叫得這麼慘。

搖搖晃晃的走下林曉風的跑車，回到家的她嘗到坐超速車的強烈後遺症。

頭昏、噁心，因為是敞篷跑車，她被風吹得太厲害，還輕微著了涼，總之一句話，她現在非常不舒服，整晚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連女兒都沒有辦法照顧。

半夢半醒之間，她彷彿回到從前。

手裡抓著懷孕的診斷單，站在漆黑的小巷裡，望著施祥文家的燈火，惶恐不安卻沒有勇氣敲門。

無助像深深的夜色，慢慢把她吞噬。

「啊！」她在恐懼中驚醒，「嗯，頭痛。」

徐欣欣抱著頭哀叫，心裡卻鬆了口氣，夢魘里的絕望曾經帶給她許多痛苦，現在想起來，都無所謂了。

人生如果能夠重新選擇，她知道自己還是會愛上施祥文那個木頭人，只是這一次她會堅強面對一切，不再讓自己陷入恐懼的深淵了。

跟她過去的經歷相比，這次才是真正的惡夢。

徐欣欣抱著腦袋坐在餐桌前，看著女兒吃牛奶麥片。

「寶貝，媽咪只要有你就滿足了，每天能看到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媽咪，你是不是還在發燒？」徐念心伸出小手，摸摸媽媽的額頭。

「不是，已經好了，不相信你摸……」

「那你幹麼說那些肉麻話。」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告訴你，我有多愛你。」

徐念心疑惑的皺起眉頭。媽咪突然變得這麼感性，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徐欣欣家的電話很難得的在早晨響起。

「早安！」徐念心奶聲奶氣的問好。

「念心小寶貝，讓你媽咪聽電話。」平日說話又軟又媚的林曉雪，今天稍微嚴肅了一點。

「好的。」她急忙把電話交給老媽。「媽咪，乾媽的電話。」

「大姐？」徐欣欣也覺得奇怪。大姐向來晚起，這個時間她應該睡得正熟。

「欣欣，昨天你是不是有和小風見面？」

「是啊，我搭他的順風車。」她愣愣的回答。

電話另一頭，林曉雪深吸一口氣，「小風要我跟你說，對不起。」

「為什麼？」她滿臉茫然。

「今天的報紙上刊登了你們的照片，據小風的經紀公司說，狗仔隊正準備去你家。」

「咦？」

她還來不及消化這條消息，徐念心正好走到窗邊，看著屋外的景色。

「媽咪，不得了啦！」聽到女兒驚惶失措的聲音，她才感到事情的嚴重，畢竟女兒從四歲起就沒有過所謂「害怕」的表情了。

「發生什麼事？」

「外面居然有轉播車！」

「什麼？」

「怎麼可能？』徐欣欣和電話那頭的林曉雪同時喊出聲。

小風雖說是知名藝人，但這種無聊紼聞一個月至少三、五次，電視台怎麼會如此大動干戈？

「欣欣，你不要著急，我馬上過去，千萬保持冷靜、不要緊張。」林曉雪急忙叮囑。

「我知道啦，大姐。」

手裡的電話剛放回原位，電話鈴聲立刻又尖銳的響起，徐欣欣習慣性的接起，裡面卻傳來急促的聲音，「我是某某周刊的記者……」

明白對方的來意，她隨即果斷的拔下電話線。

徐念心打開電視，轉到屋外某輛轉播車正在連線的頻道。

看到電視報導，徐欣欣總算了解，林曉風的這次緋聞為什麼格外引人注目。

理由說穿了很簡單，娛樂版的記者只注意到，某個不知名的女人坐上林曉風心愛的跑車，所以，徐欣欣在路邊坐上當紅偶像跑車的照片，就這麼被刊登在娛樂版可當電視台某個資深財經記者看到報紙上的照片后，卻驚奇的發現，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路人甲，竟然是ISC集團極少和媒體接觸，且行事低調的總裁施祥文。

這下媒體都來了精神，原本只是偶像明星的普通紼聞，轉眼間變成ISC集團總裁施祥文、當紅偶像林曉風，與某個不知名女人，火辣辣且惹人遐想的三角關係。

這可媲美浪漫小說和少女漫畫的題材，自然不能輕易放過，電視台立刻派出幾路記者，去採訪所有看起來可能和這三個人扯上關係的人士，無論如何也要拿到第一手消息。

林曉風入行以來的所有紼聞女友，包括那些名模、歌手、名嬡都被問到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更有記者站在ISC集團門口，詢問每個進出的員工，對總裁新戀情的意見，還有幾個莫名其妙的命理專家在做評論。

至於徐欣欣，因為記者們還沒搞清楚她的身分，暫時就用A女代替稱呼。

不過她可以同時迷惑鑽石單身漢排行榜上，最想嫁的藝人和最想嫁的商人，她自然就被描述成充滿魅力，輕易便能讓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的「魔女」？

徐念心看著電視里誇張的報導，再轉過頭看看自己不修邊幅的老媽——頭髮蓬亂、臉色蒼白，身上是HelloKitty的睡衣，雖說睡衣是自己送給媽咪的禮物，可那時候她還是小孩子，不知道大人睡覺的時候，應該穿比較性感的衣服。

「媽咪，你打扮漂亮一點，好不好？如果不小心被狗仔隊拍到了，至少不會很難看。」

「管他們去死，哈——」徐欣欣張大嘴，大大的打了個哈欠，「反正今天你也不能去上學了，快打電話到學校請假，我再回去睡一會兒。」

「逃避！」徐念心壓低聲音說著，然後又轉過頭繼續看著電視里的報導。明明是自己身邊最熟悉的人，但出現在電視上的感覺卻好陌生。

原來小風叔叔有這麼多緋聞，見到瑞寧時一定要警告他，以後絕對、絕對不可以像他的叔叔一樣花心。

「天啊！天啊！累死我了啦！」花容失色的林曉雪，呼天搶地的衝進徐欣欣家裡，平目無比重視儀態的她，此刻也是頭髮凌亂、衣衫不整。

「乾媽。」徐念心跑過來，甜甜的叫人，還貼心的送上梳子，讓她可以第一時間整理頭髮。

「念心寶貝，好乖哦。」她俯身在她臉頰上左親親、右親親，「你媽咪呢？」

「躲回卧室里了，媽咪的態度很反常，我好擔心她。」

「沒有關係，有乾媽在。」林曉雪拍著胸口打包票，「你先去玩，我和你媽咪談談。」

「嗯！」她點點頭，知道不管自己再怎麼聰明，有些時候就還只是個小孩，大人的世界她還是不能了解，所以大人的事情還是讓大人自己去解決，她則乖乖的做個不惹麻煩的小孩就好。

強烈的陽光透過窗帘，在卧室里形成詭異的昏暗光線，徐欣欣躺在黑暗中，蜷縮成一團。

「欣欣，你怎麼啦？」

「大姐，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黯然的說道。

「我也有不好的預感，你看看那些記者把我的頭髮都弄亂了，看來下一個緋聞出現之前，他們是不打算離開了，好在你這裡的保安盡職負責，否則那些記者早就衝進來了，連我在門口都被他們團團圍住……」林曉雪少見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大姐，你不用轉移我的注意力，我清楚……我現在需要的是心理醫生。」

「好吧。」林曉雪坐到她身邊，「我提供我的耳朵和專業分析，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又作夢了，夢到自己知道懷孕的時候，站在施祥文家門口，那股恐懼的感受……你還記得嗎？生下念心后不久，我就開始每天作這個夢，最後精神崩潰，不但不能照顧小孩，還差一點進療養院。我好害怕會再發生那種情況。」

「那時候你是產後憂鬱症，所以承受壓力的能力才會減弱，最近你又沒有生小孩，不用擔心。」

「可是見過施祥文之後，我的心好亂。」

「也許是他的出現勾起你對過去的回憶，但重要的不是你的夢裡有什麼，而是夢醒了之後，你想到什麼。」

「我想，如果人生再走一次，我會堅強面對。」

「那你還有問題嗎？」

「好像沒有了。」她仔細想了想才回答。

「我說你沒事，你就是沒事，不要懷疑我的專業能力，我會生氣的喔！」林曉雪故意嘟起嘴，裝作很生氣的樣子。

「我知道啦，不過你能不能想辦法讓門口的狗仔隊消失。」

林曉雪看看手錶，「過三十分鐘你就知道了。」

林曉雪果然厲害，不到半個小時，林曉風的經紀公司召開記者會，說明林曉風和徐欣欣，只是單純的親戚關係。

果然，記者招待會結束，徐欣欣門外的記者就少了三分之一。「親戚關係？」

「親家。」林曉雪為迷惑的徐欣欣解釋。

「嗄？」

受不了老媽痴獃的表情，徐念心仔細解釋，「小風叔叔是瑞寧的親叔叔，我是瑞寧的未婚妻，所以你們是親家。」

「女兒不要這麼早被定下來，女孩子太早結婚不好。」

「沒關係，反正瑞寧對我這麼好，嫁給他也不吃虧啊。」她回答得很認真。

「你是認真的？」

「當然。」瞪著女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徐欣欣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開心，媽咪就開心，所以無所謂。」

「謝謝媽咪，我會努力的。」徐念心做出一個加油的姿勢。

她突然覺得女兒和自己好像，只要愛上就不會後悔，不過……女兒會不會太小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