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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拍了拍肩膀回過頭的若宮勝志,才知道原來那緩慢的爬樓梯上來的人是岡田晉也。站在門前的若宮勝志擋到路,所以岡田晉也便將他推開。
在打算將鑰匙插入門鎖時,岡田晉也試了三次都沒成功,而那不耐煩有粗暴的側臉異樣地潮紅,拿著鑰匙的右手正發抖著。
「你身體不太舒服嗎?」
岡田晉也並沒有回答,只見他快速進入打開的門,然後順手將門關上。正要被關上時,門后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若宮勝志不加思索地從外面拉開門,看到岡田晉也整個人趴在門后。
「喂,你還好吧?」
不關怎麼搖都沒回應。若宮勝志摸了一下他的臉頰,燙得嚇人,於是趕緊抱起他,讓他躺在房內的黑色鐵床上。心想,先把這身有點髒的工作服換掉,而將手放在上衣的拉鏈時,突然被一股很強的力量撥開。岡田晉也正用那充滿血絲且兇惡的眼神瞪著他。
「……換一下衣服比較好,你流了好多汗。」
岡田晉也無視若宮勝志所說的話,就這樣身穿臟衣服地一頭鑽進床里,整個人像貓一樣的蜷縮著。若宮勝志暫時留下岡田晉也,走出門外。在跟路人詢問了藥房的所在地后,立刻去買了維他命和感冒藥。心想不管如何,先買這些應該就夠了,但在途中看到便利店,又進去買了看起來比較好消化的速食粥、三明治和水果,在返回岡田晉也的公寓。
門沒上鎖,而岡田晉也還是更若宮勝志出去時一樣,蜷縮在被窩裡。若宮勝志將浴室的洗臉台裝滿水,再投入冰箱中的冰塊,然後把毛巾放入浸泡。將冰冷的毛巾放在岡田晉也的額頭上時,岡田晉也的身體突然抖了一下。
「你至少也該吃點葯吧?」
岡田晉也一直面向牆壁不回過頭。逼不得已,若宮勝志只好把幾顆藥丸放在手掌上,將手伸到岡田晉也的嘴邊。心想他可能不願意從自己手上那葯吃,但還是只能靜靜等待他的行動,暗自想象他會連葯一起將自己的手撥開。
雖然實際上,手只伸出去了兩、三分鐘而已,卻讓若宮勝志覺得時間無比漫長。出其不意地有個濕熱的東西擦過手心,看到是岡田晉也用舌尖舔取藥丸后,若宮勝志慌張的用杯子盛水,同樣將杯子拿近他的嘴邊。咕的一聲,岡田晉也一口氣將藥丸吞了下去。
知道自己沒被拒絕,若宮勝志感到萬分高興,不自覺地開始臉泛紅了起來。
「你在發燒,應該沒什麼食慾,所以現在就好好睡一覺。還有,你這樣發高燒很容易引發脫水的癥狀,所以要記得多喝水。等身體好一點后,一定要隨便吃點東西填肚子。我幫你買了些馬上就能吃的東西,就放在旁邊。」
岡田晉也沒出一聲,動也不動,若宮勝志在準備幫他換掉額頭上的毛巾時,摸了一下那呈粉紅色的耳朵。
「要是沒退燒,又一直身體很不舒服的話,還是去看一下醫生比較好。現在先看看情況好了。」
有點昏暗的房間里非常寂靜。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中,放著小型書櫃、電視、桌子和床而已,給人感覺有點空曠。對擁有小孩的夫婦而言,似乎稍嫌狹小了些。或許是意外發生后,他搬過家嗎?若宮勝志漫無止境的想著這些事。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在這一天生病真是太倒霉了。」
不管對方沒有任何反應,若宮勝志還是不停說下去。
「聽說,你以前是田徑選手?」
岡田晉也的頭微微動了一下。
「我有學弟知道你的事迹,說你在高中時曾經練過田徑……還說你跑得奇快無比。」
若宮勝志再一次幫他換過額頭上的毛巾。
「跑步很有趣嗎?」
若宮勝志在岡田晉也身邊待了將近一個小時,不停地自言自語后,便回到自己的公寓。手錶就放在桌上,並留了一張寫有「這是禮物」的紙條。
岡田晉也並沒有排斥若宮勝志,但到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雖然擔心岡田晉也的事,但工作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去探望。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在接受看診的那一天午後,第而外科的秘書打了一通電話過來。那時侯,若宮勝志好不容易才結束上午那蜂擁而來的求診病患,正打算吃午餐/
「若宮醫生,好象有人想見你。」
秘書婉轉地說出來。
「是我之前負責過的病患還是家屬?我也很想去見他們,但我很忙,實在沒空。」
若宮勝志覺得麻煩,而就這樣丟出一句。因為常有康復的病患和家屬會趁回來做定期複檢時,順便來跟主治大夫問候一下。
「就說我很忙,抽不開身。」
「知道了。」
在聽到秘書的回答后,若宮勝志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是誰?」
「咦?」
「就是那位想見我的人,他沒說自己的名字嗎?」
「他的名字是岡田晉也。」
若宮勝志頓時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騙人的吧?他真的叫岡田晉也嗎?」
「是的。」
「我馬上過去,叫他在服務台前的會客室等我!」
「可是。大夫……」
「就這樣,沒問題吧?」
若宮勝志心急地掛上電話。在把呼叫器放入白大衣的口袋后,若宮勝志跑了出去。今天不知道吹什麼風,岡田晉也他竟會主動跑來找自己。
服務台前的會客室里站著一個男人。是工作途中跑來的嗎?他身上穿著整套的工作服,還印了公司的名稱。他一看見若宮勝志,便深深低頭行了個禮。若宮勝志也慌張地梳理了自己,並調整呼吸,不讓別人發現自己是高興地跑了過來。
「不好意思,在你工作時還跑來打擾你……之前的事,真是謝謝你。」
「已經沒事了嗎?」
「嗯,還有,我想早點歸還這個東西。」
岡田晉也遞給若宮勝志的,是那時侯若宮勝志送給他的手錶。
「在沒人跟我說之前,我並不知道是那麼昂貴的手錶。我沒有理由收下。」
「沒關係,別在意這種小事。」
岡田晉也像是很困擾地苦笑著。
「要是工作時戴金屬類的手錶,很容易刮傷行李,所以不能戴。而如果是普通的塑膠電子錶,就算有我也不常戴。」
不打算拿回來的若宮勝志將雙手放在身後。
「那是我想送你才買的,你不能就這樣收下嗎?工作時不能戴的話,那平常再呆就好了嘛!」
岡田晉也向前一步,並將盒子放入若宮勝志夾有原子筆的白色上衣胸前的口袋。
「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
被放入后,若宮勝志慌忙取出手錶。本來打算追過去的,卻被學長叫住,而對方又是非得理睬的人。此時,岡田晉也的身影消失在自動門的另一端。
為了處理心肌梗塞發作的患者,使得沒有手術的今天也拖到晚上10點才下班。之後,若宮勝志急忙開車前往岡田晉也的公寓。
若宮勝志心想,不管如何一定要將手錶還回去。從外面抬頭望著那公寓時,發現窗帘中有光線滲透出來。確定了岡田晉也在家。上去敲門,沒有應答聲,門就開了。
「你今天太過分了吧?」
對沒先道聲晚安,劈頭就冒出這麼一句話的若宮勝志,岡田晉也挑了挑眉毛。
「你用不著專程跑來醫院,把手錶還給我吧?」
「……因為我沒空去你家還!」
「不管怎樣,你給我收下!」
岡田晉也低頭瞄了一下若宮勝志拿出的手錶。若宮勝志看得出來他有點困擾,但還是不予理會。
「我就是想送給你。」
「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人家都已經說「不要」了,卻還想硬逼人家收下?
「我就是想要你收下。」
若宮勝志的回答聽起來理直氣壯,但還是不足以成為問題的答案。岡田晉也又再問了一句為什麼。如果硬要說為什麼的話……
「因為我想應該很適合你……」
光只是這樣說著,就有一股莫名的興奮讓若宮勝志心跳加速。岡田晉也眯著眼默想。心急的若宮勝志,撥弄了瀏海好幾次。
「就算是之前的回禮,請你喝杯咖啡吧?你要進來嗎?」
對他出乎意料的邀請,若宮勝志驚訝地睜大雙眼。被催促快點進來時,若宮勝志有點不好意思地脫去鞋子。在喝完端出的沖泡咖啡的短短五分鐘內,兩人聊了一下。
「你已經不跑了嗎?」
雖然有點唐突,但若宮勝志還是問了。若宮勝志對岡田晉也的了解,僅只於他的妻女因意外過世,和他以前曾經是田徑選手而已。提不起勇氣直接問及家人的事。
「我在高中時就放棄了。」
咖啡杯停在他的嘴唇前方。
「我學弟還說你要進軍奧運也沒問題。」
「他太誇大了。」
岡田晉也淺淺一小。若宮勝志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這才知道他是個會那麼無憂無慮笑著的男人。
「我現在偶爾還是會跑。像有時候想到,就會從公司跑回來這棟公寓。」
岡田晉也的工作場所離這裡,開車少說也要30分鐘。大概有二十公里吧?
「你真厲害。」
「因為我很喜歡跑步。」
「那你怎麼不去大公司跑?難道沒有大學來挖角你嗎?」
隔了一段時間后,岡田晉也才回答。
「因為我想結婚,所以高中畢業后便馬上工作。更何況想跑的話,到哪裡都能跑。」
若宮勝志從來沒考慮過主動跟女人結婚的事,所以當岡田晉也說出他想結婚的那句話時,若宮勝志聽起來覺得很新鮮。
「小繭她……我太太跟我是高中同學。因為事過境遷,我才敢跟你說,畢業時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原本愉快說著的岡田晉也,臉上好象有烏雲籠罩般顯得陰霾起來。大概是自己邊說,而不自覺地想起了悲傷的往事吧?於是他沉默起來。此時的若宮勝志什麼也說不出口,總覺得不管說什麼,即便是安慰的話也無法挽回現在的情形。
「當醫生也很辛苦吧?」
岡田晉也勉強將話題扯到別的地方。
「啊,還好……」
對這突如其來的詢問,若宮勝志模糊地含混過去。
「在我女兒病危時,聽說主治醫生兩天都沒睡地一直待在身旁,實在讓我感到由衷敬佩。不像我,只能很不甘心地枯坐在會客室的椅子上,感到自己的無力。」
岡田晉也忽然抬起頭來,若宮勝志發現他的視線正盯著時鐘,於是便將早已喝光的咖啡杯輕輕放在桌上。若宮勝志覺得他那小小的舉動,有催促自己回去的含義。
「多謝你的招待。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岡田晉也並沒有挽留,而是隨若宮勝志之後站了起來,並送到門口。
「對了,這附近警察開單開得很兇,你的車停在哪裡?」
「咦?」
若宮勝志的車子一直停放在公寓前的路旁。
「不多留意的話,又會被開罰單。」
若宮勝志慌張的穿上鞋子,並從柵欄中探出頭,卻被圍牆擋住視線而看不到車子。背後傳來一陣小小的笑聲。
「在到達這裡前,不是會經過個公園嗎?在公園的後方有24小時的停車場。」
「是嗎?我不知道。」
岡田晉也站在門前微微笑著,因此若宮勝志也自然地跟著笑了起來。一直停在路邊的車子並沒被開罰單,若宮勝志心想,下次來的時候一定要將車子停在停車場。這麼想的若宮勝志打開車門。難得他都好心告訴我了……進入車內,將車鑰匙插入時,若宮勝志才突然想到,岡田晉也告訴自己停車場在哪裡,是不是就表示允許以後可以常去他的公寓找他?這或許是自己一相情願的解釋……但仔細想想,一般人怎麼會專程告訴自己不想再見面的人這些事?搞不好……這真的是個機會也說不定。若宮勝志開始認真想著下次去找岡田晉也的借口。
梅雨季節結束前的氣候,可說是高溫和重度濕氣的結合。而這兩、三天更是格外讓人感到心情煩躁。雖說夏天會讓人感到心情鬱悶,但若宮勝志原本鼻子就會過敏,在這時期對那會令自己透不過氣來的汗臭味,就更加感冒了。雖說做愛對象的體臭也是能提高情趣的要素之一,但對若宮勝志而言,那股汗臭味可說是暴力的一種。
對別人的汗臭味如此敏感的若宮勝志,當然更加在意自己的體臭。但今天若宮勝志沒先淋浴就去「用餐」。好不容易結束將近七個小時的馬拉鬆手術后,已經是傍晚時分。因為學弟貧血昏倒而導致沒有助手,若宮勝志只好全程陪伴在一旁,連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在已過了用餐時間,而沒什麼人的員工餐廳里,若宮勝志點了一份套餐,手中拿杯自己倒的水,坐在角落的座位,稍稍送一口氣。
「真難得,會在這個時間遇到你。」
一陣擾亂了休息時間的聲音。由於彼此都忙,即使在醫院裡遇到,也只能打個招呼而已,所以已經半個月不曾好好講過話。
拉起白色醫生服的谷協伸一,理所當然般在若宮勝志的對面坐了下來。
「那件事,後來怎樣了?」
谷協伸一點完菜后,就這樣問了。可以想象到,他想知道的是「岡田晉也」之後的發展,若宮勝志硬裝不知道地反問「哪件事」。但對方是谷協伸一,不是那麼容易矇混過去的。
「你想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嗎?虧我幫你那麼多,卻什麼都不跟我說,這樣有點過分哦!」
誰也沒拜託你居中幫忙啊!自己多管閑事,卻還這樣說。
「那還真是感激不盡。」
谷協伸一一直觀察若宮勝志刻意麵無表情說話時的眼睛。
「你要是不想被我亂來的話,最好老實全盤托出喔,若宮醫生。」
亂來是指什麼事?若宮勝志對那深信一定有什麼,而且在奇怪的地方特別敏感的男人感到非常不耐煩。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跟他處的還不錯。」
谷協伸一睜大眼睛,一副打從心底吃驚的表情。他將兩手放在桌上,並探出身子。
「你跟那個性冷感的傢伙上床了?」
那個毫不在乎隔牆有耳的問題,讓若宮勝志趕緊用力將谷協伸一的肩膀推回去。
「別說的那麼齷齪,我們還只是普通朋友的關係。不過,真沒想到在有過那種事後,我們還能處的這麼好。未來的路還很長,我打算慢慢來。」
「咦……」
谷協伸一好象被潑了一桶冷水般回答有氣無力,之後便開始拍起手來。在勉強不想說話的若宮勝志說出后,又一副事不關己、怎樣都好的神情。若宮勝志看到他那不感興趣的態度,便有一股衝動想告訴他「岡田晉也」所有美好的地方。那種心情,就好比想炫耀和買弄自己昂貴的收藏品一樣。
「他實在很不錯,跟之前的男人都不一樣。看起來很乖巧,卻頗有自己的主張,應該能說是很可靠吧?再加上他那對性愛毫無興趣的樣子,像是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就更加地吸引我了。」
谷協伸一不知道該說什麼般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我本來還希望事情會更嚴重的說,比如那傢伙拿出菜刀對你猛砍之類的。這麼一來,在做愛時,我就能對著你的肚子上的傷口說『這就是那時候被砍傷的啊』等等的話,然後還可以舔玩你的傷口呢!」
若宮勝志雙眼一瞪,谷協伸一趕緊聳聳肩,說是開玩笑的。
「不管怎樣,處得不錯真是可喜可賀。這樣不是正合你意嗎?你也很中意他吧?當你將那朵『花』弄到手時,別忘了也讓我嘗嘗甜頭。」
「什麼……花?」
谷協伸一稍微想了想。
「對你而言,那傢伙漂亮得像朵『花』吧?但對我而言,他只是株雜草罷了。」
谷協伸一露出像在戲弄人般不懷好意的笑容,並拍拍什麼都說不出口的若宮勝志的肩膀。
那殘留下的不愉快感……遲遲不能從若宮勝志的肩膀上消失。
回顧到目前為止的性生活,從來沒有一次柏拉圖式的關係能維持這麼久的吧?若宮勝志這樣想著。這就好象國中生在辦家家酒一樣。工作結束后,兩人常相約一起吃晚餐。
岡田晉也常去車站前的店,若宮勝志逐漸能適應那不算高級的品位和隨便調味的小菜。
「我對法式餐廳或高級日式餐館,那種注重形式的地方最不行了。因為我沒怎麼去過,也不太懂餐桌禮儀。」
最不行了……被這麼一說,更沒勇氣帶他去那些地方。不想被討厭,所以決不去做岡田晉也不喜歡的事。從來不會配合交往對象的若宮勝志,現在自己的所有步調都被岡田晉也牽著走。
私底下偷偷閱讀岡田覺得好看的書,本來只聽古典音樂,現在也會跑去買自己不很喜歡的藍調CD來聽。這麼一來,就感覺彷彿更加接近他,若宮勝志樂此不疲地做著這些事。
去岡田晉也的公寓,面對面喝咖啡的次數,變得頻繁起來。岡田晉也每次都穿一樣的制服,而且總是整整齊齊的。隨著見面次數的增加,若宮勝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曾碰過他在那衣服下的滑嫩肌膚。
看到岡田晉也那超出年紀般沉穩溫柔的處世態度,總讓若宮勝志覺得很高貴。如此一想,便不知怎地慌張起來。
一方面覺得高貴,另一方面卻有股想剝光他衣服、跟他做愛的衝動。但說老實話,過去的「強暴」和「性冷感」經驗,讓若宮勝志心害怕說出想發生關係,這種欲求不滿的話。
要是被拒絕,頂多就說聲「這樣啊」放棄而已。現在也是不先這樣面對,而希望能靠近身旁親吻他,再將手繞過他的肩……若宮勝志不停地幻想著。最近老這樣幻想著。在岡田晉也的房間喝著即溶咖啡時,若宮勝志總是茫然想著這些事。自己在家都是磨咖啡豆來喝,那個非真貨不可的原則,在岡田晉也面前早就不知丟到哪兒去了。
「要再喝一杯嗎?」
「好、好啊。謝謝。」
接過空的咖啡杯后,岡田晉也便去廚房泡咖啡。在他將裝滿咖啡的杯子放回桌上的那一瞬間,若宮勝志聞到靠近的胸前發出的一陣香味。
「你等一下。」
岡田晉也嚇一跳的彎腰停止不動。的確有一股味道,是對男人來說不太搭調的甜甜香味。
「有一股花香。」
對抬頭望著自己的若宮勝志,岡田晉也不解地想了想,然後像是突然想到般點了頭后,便蹲在若宮勝志身旁,從襯衫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條薄手帕。
「這是我中午時向公司女同事借的,卻忘了還。你是指這個嗎?」
的確是花的香味,但若宮勝志內心感覺不到一絲高興。為什麼要跟女人藉手帕?那女人跟他的關係……很好嗎?還是不是那樣?照理來說,女人應該不會放過這麼溫柔的好男人才對。這跟他有沒有結過婚,並沒有太大關係。
「你跟那女人的感情很好嗎?」
「可以這麼說吧,我們常在一起聊天。」
「你們會一起出去吃飯嗎?」
「沒有單獨兩人去吃過,都是好幾個人一起去。」
岡田晉也有著若宮勝志所不知道的世界。那是當然,彼此的職業和成長背景都沒有交集,而若宮勝志所知道的,也只有這短短三個月間的岡田晉也而已。恨不得早點認識岡田晉也的若宮勝志,對此感到懊悔不已。
「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可怕。」
「有嗎?」
心情毫不隱瞞地呈現在臉上。雖然想以無意義的笑容掩飾但表情馬上又恢復成不太高興的樣子。
「我覺得你好象在生氣。」
岡田晉也說了這樣一句,並沒有迴避兩人交會的目光。若宮勝志一點一點靠近他的身邊,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岡田晉也也並沒逃開。
「你不會覺得反感嗎?」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可以抱你嗎?」
「……我、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在碰觸到肩膀時,他突然抖動了一下。若宮勝志嚇得趕緊將手抽開,戰戰兢兢地再次碰觸他。這一次,他並沒有反應。若宮勝志輕輕抱住他時發現他的身體非常僵硬。於是若宮勝志一直維持這個姿勢,等待他的身體放鬆。漸漸柔軟的身軀,悄悄將說伸到若宮勝志的背後抱住。若宮勝志開始沉醉於接吻中,用力緊抱,並換了好幾次角度來享受。就這樣,一股腦地將他撲在床上……。
「等一等……」
被若宮勝志壓倒在下的身體,小聲地說著。因為有過一次前科而不能霸王硬上弓的若宮勝志,只好壓抑住快爆發的慾望,站了起來。隨後岡田晉也起身了。
「只能接吻。」
那性感的雙唇如此說著。若宮勝志再次吸吮那個地方。
「為什麼?」
送開嘴唇后,岡田晉也低著頭小聲說著。
「今天……可以請你就這樣回去嗎?」
「我想在這裡過夜。」
「不行。」
「為什麼?」
岡田晉也沒有回答。若宮勝志不自覺地,將一直困繞心中的不安說出口。
「我們初次相逢的確不怎麼好,那種做法是最差勁的。但我現在是認真的,認真地希望你能成為我的戀人。」
「行不通的。」
不知道岡田晉也是在猶豫什麼。從剛剛的接吻,若宮勝志感覺到了他的回應,有種他也喜歡上自己的預感。照常理來說,他應該沒什麼好猶豫不決的理由才對。孤家寡人,身旁又無人照料。沒有戀人、更沒有小孩。這樣說或許有點過分,但若宮勝志很慶幸他身邊沒有任何人的這件事。
「你不了解我。」
岡田晉也的說法,看起來是那麼篤定地認為。
「我就是不了解,所以才希望你能讓我了解啊!」
「今天,還是請你先回去吧!」
被用力壓著胸口趕到外頭,眼前的房門砰一聲地用力關上。若宮勝志心中有種無以言語的失落感,就這樣心情沉重地踏上歸途。
從岡田晉也的公寓回到自己的家后,若宮勝志馬上洗了個澡。洗完從浴室出來時,已經12點多鐘了。若宮勝志邊擦拭濕淋淋的頭髮,邊走到客廳。
從櫥櫃中拿出威士忌倒在杯里,細細地品嘗時,若宮勝志回想起自己和岡田晉也的溫。柔軟而甜蜜的觸感;毫不抵抗的嬌小下巴……活到現在,從沒有自己想要的獵物弄不到手的。知道沒希望的對象,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去追求,沒想到自己會對他那麼執著。
從沒有一個男人讓自己那麼執著與獲得,況且他又是個對自己來說,沒什麼機會的正常男人。為什麼會對那樣平凡的男人……若宮勝志這樣反問自己。雖說自己本來就偏好乖乖型的男人,但去除是個普通男人的條件不講,總覺得他跟自己交往過的男人有些地方不太一樣。要具體形容的話,很難說出來。雖然看起來跟普通的溫柔男人沒兩樣,實際上他卻總讓若宮勝志感到健壯和冷靜。一般來說……沒人會想跟強暴自己的人當朋友吧?更何況,岡田晉也是個普通的異性戀者。這麼一想,該說是若宮勝志做事不考慮後果……還是他讓若宮勝志有機可趁?
訪客鈴嗶一聲響了,若宮勝志不禁顫抖一下。自己可沒認識會在三更半夜來訪,那麼沒常識的人吧?訪客鈴又響了一聲。
「喂,我是若宮勝志。」
「這麼晚了,不好意思……」
「請問你是誰?」
若宮勝志透過訪客鈴,直接無禮地反問回去。心想,這是對那麼沒常識的人理所當然的回禮。
「我是岡田晉也。」
對這意想不到的來訪,若宮勝志久久無法反應。雙方的沉默維持了好一段時間。
「你在那裡嗎?」
岡田晉也是透過訪客鈴在說話,當然在那兒,但若宮勝志還是這樣反問回去。
「是的。」
若宮勝志匆匆跑到門前,拉下門鏈、並將門打開。沒錯,岡田晉也就站在門口。他的服裝還是跟剛剛自己離開時一樣,牛仔褲配襯衫。他一臉困惑地望著若宮勝志。
「嚇死我了。」
「對不起。」
「你坐計程車來的嗎?」
岡田晉也大大地喘了口氣。
「我是……跑來的。」
若宮勝志沒問真假,他絲毫沒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用跑的過來。
「你真厲害。」
「因為……突然想見你……」
「不是剛剛才在一起嗎?」
「我想看看你的臉。」
那輕輕伸出的雙手,將若宮勝志緊緊抱住,於是若宮勝志順手將門關上。在微暗的門旁,兩人靜靜地相擁在一起,深吻著彼此。
到床上之前都還好。但在突然被抱住時,若宮勝志注意到自己不如往常般,能掌控節奏。被壓倒在床時,若宮勝志心裡感受到被人擁吻、撫弄的不習慣以及不自然的感覺,那種怎樣都搭不在一起的節奏。若宮勝志委婉地拉開抱緊自己的岡田晉也,兩個人就這樣一絲不掛地坐在床上。因為房間太暗,而無法看清對方的表情。
「對不起。」
岡田晉也道了歉。
「不知怎麼回事……我好緊張。第一次跟男人做,有點不知所措。」
「就交給我好了。」
在岡田晉也的耳邊輕聲呢喃后,若宮勝志再次抱住他。從他的脖子上傳來些微汗味。
「若宮勝志。」
「怎麼了?」
「我……是第一次跟男人做這種事。」
「我知道。」
若宮勝志從沒想過要責備岡田晉也不知道該如何做的這件事。
「要是這種事有什麼規矩的話,那我就沒辦法了……」
「沒什麼規矩,只要兩個人都舒服就行了。」
若宮勝志覺得會這樣問的岡田晉也,真是可愛極了。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想要讓他安心,而將手放在他的臉頰上時,那隻手被用力握住。
「我想採取攻勢。」
「什麼?」
若宮勝志不禁問了回去。
「我不想被動,而想主動進攻,不行嗎?」
緊抓著手腕,靠近若宮勝志臉頰的岡田晉也直接說出。
「那樣有點……」
「不行嗎?」
「那樣有點……」
「為什麼?」
若宮勝志被反問。雖說喜愛跟男人做愛,但有些原則是不能退讓的。自己主動還好,但就是無法忍受被同性直搗自己的後庭。
「我沒有過那種經驗,因為我不怎麼喜歡。」
「我想進入你。」
耳垂輕輕被咬的若宮勝志,背部稍稍顫抖了一下。
「雖然沒有經驗,但我一直在想,進入你的裡面會是怎樣的感覺……」
若宮勝志被緊緊擁抱,岡田晉也的手指在腰際間滑動,碰觸到了中央部位。
「等一等……」
來不及警戒,一根手指就這樣滑了進去。若宮勝志沒料到會這樣,身體還來不及反應而大吃一驚,岡田晉也也像嚇一跳般看著若宮勝志。
「進去了。」
這句訴說事實的話,讓若宮勝志簡直快暈過去。這種事不用說也知道。
「快拔開手指!」
不斷重複的聲音,腰際間的不自然感,以及那蠢動的手指的觸感。不管怎麼掙扎,還是絲毫沒有把手指從腰際間抽離的樣子。
「好熱!」
手指慌張地在裡頭磨來蹭去。雖然並不很痛,但若宮勝志就是無法忍受那種像針刺般的壓迫感。想叫他快點住手,而緊抓住他的手腕,打算將他推離自己。
醒來已是早上9點多。若宮勝志睡眼惺忪地打算爬起來時,卻因腰際傳來的劇痛,而蹲下身子緊縮著哀鳴。未曾有過的腰酸背痛,讓若宮勝志回想起昨天糟糕透了的性愛。若宮勝志恨得牙痒痒地,但還是不得已的伸出右手,拿起放在床邊的有線電話。
「是的……好象是感冒,發燒的將近39度。我已經先吃了退燒藥,但一直感到想吐……」
連腰都無法挺直,是絕對沒辦法工作的,於是隨便編了個謊,矇混過去。在講電話的時候,睡在隔壁的男人還呻吟了一下,並翻過身。
「是,就是這樣。沒關係嗎?會不會很忙?恩,好……」
發燒又想吐,再加上今天不是手術日,不可能會叫身體這麼不舒服的人去上班的。若宮勝志就是算準這點,才打這通電話的。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沒有被說不要再感冒等,責備自己沒好好休息的話,反倒是吩咐如果是很嚴重,就趕快去看醫生,以及好好休息,就掛上電話。
若宮勝志將電話放回原位。好象就在等待這一刻般,岡田晉也立刻從正面撲了過來。若宮勝志來不及反抗,胸前就感受到一股重量,手被壓在下方,一點也感覺不出他才剛睡醒。激烈的吻讓若宮勝志幾乎快要窒息。若宮勝志好不容易才讓右手掙脫出來。就朝岡田晉也抬起的臉頰打去。
「你要為所欲為,也該有個限度!」
若宮勝志毫不考慮的吐出了這句話。被打的岡田晉也一直茫然的看著若宮勝志。
「腰痛到站不起來。你害我今天連班都沒辦法去!」
「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那些事……當我回過神來時,就已經沉醉其中了,對不起。」
岡田晉也表現歉意地吻了若宮勝志一下。雖然他在道歉,但雙眼就好象還在做夢般無神,兩眼的焦點合不起來,讓人感覺他的眼神似乎穿過若宮勝志,遙望遠方。
岡田晉也彷彿小孩子一樣,反覆親吻著若宮勝志的頭髮,而且撫摸他的臉頰。對那遲遲不肯結束的愛撫,若宮勝志感到不耐煩,想移開身子,但岡田晉也還是不死心地靠了過來。在溫柔的擁抱下,被撫摸的若宮勝志漸漸開始困了,卻忍耐著不在岡田晉也的面前打哈欠。
「我……還不太了解你。」
像是自言自語般,岡田晉也小聲地說著。
「我只知道你一生氣就會去襲擊男人般沒道德,滿注重外表,卻又相當沒神經。」
岡田晉也是怎樣看待自己的?因為曾經對他做過那麼過分的事,所以早就知道不會有多好的印象,但被當面這樣說,讓若宮勝志相當難為情地低下頭。
「怎麼了?」
感到不解的嘟噥聲。他用溫暖的雙手包住若宮勝志的臉頰,將那難為情的臉抬了起來。
「你的這裡有顆痣。」
在用拇指輕壓若宮勝志左眼下方的同時,岡田晉也微微笑了起來。承受那甜蜜有熱情的吻時,若宮勝志一句話都沒說。
沒有負擔的戀愛,不拘束彼此而且能保障雙方自由的關係。那曾是自己理想的戀愛方式……自從跟岡田晉也發生關係后,若宮勝志便體認到,自己的原則對這個男人一點也不管用。起初以為岡田晉也是屬於淡泊的那一型,但後來發現,他愛撒嬌的程度令人咋舌。對於通過他所設下好幾層障礙的人,岡田晉也會極度寬容,也可說是寵愛。
第一次發生關係的那個早上,岡田晉也從早到晚一直抱著若宮勝志不願離開。若宮勝志起初也相當高興,但一連好幾個小時都被這樣抱著,就算是若宮勝志也不由得厭煩起來。想要離開,他有不準。
「你打算整天這樣抱下去嗎?」
若宮勝志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岡田晉也卻認真地點了頭。他好象在揣摩若宮勝志的身體般,不停用指尖觸摸著,他們接吻的時間,甚至比睡覺的時間還長。隔天,直到若宮勝志出門上班前都形影不離。岡田晉也說不想回去。因為他那明顯的悲傷表情,使得若宮勝志無法開口逼他回去。
「下次什麼時候可以見面?你今天會回來嗎?」
被這麼一問,若宮勝志有點難以回答。
「我今天值班,不會回來,要到明天晚上才會回來。」
「那我明天可以來嗎?」
「我不確定幾點回來。要是有緊急手術的話,可能會在那過夜。」
「沒關係,我明天可以來這裡等你嗎?」
岡田晉也非常堅持,聽不進任何理由。想到岡田晉也一直站在門口等待自己歸來的樣子,若宮勝志就忍不住將備份鑰匙交給他。
之後,岡田晉也便常常出入若宮勝志的住所,可算是半同居的和「情人」一起生活。這絕不是若宮勝志理想中的生活,但心裡深處總覺得自己對這種情形樂觀其成。每當同床共眠后,岡田晉也用溫叫他起床,以及一直用雙手擁抱他不放時。
「你不會討厭吧?」
岡田晉也總是這樣問若宮勝志,而他似乎也早就對岡田晉也那喜歡不停觸摸對方、愛撒嬌的個性一清而楚。
「我已經習慣了。」
不論白天或晚上,只要一有空便互相撫觸。就這樣度過一個月時,他們將若宮勝志所珍藏的紅酒拿來玩嘴對嘴,互相喂飲的遊戲。不知道是紅酒帶來的熱潮,還是勃起的衝動,驅使他們開始長久的熱吻。
「我有時會覺得自己很奇怪……」
岡田晉也不停用臉頰摩擦若宮勝志的臉頰。
「高中時也是這樣,一喜歡上對方就會剋制不住自己……完全不顧周遭的事,只想要永遠一直在一起……也不管會不會造成對方的困擾。」
「被你喜歡上的人還真辛苦。」
「你覺得很煩嗎?」
看起來很擔心的眼神,一直望著若宮勝志的臉。若宮勝志嘴唇靠近,親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