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陳老爺充滿懷疑的目光,不斷地瞥向窩在沙發上、一臉無聊地看著電視的陳亦飛。

自從他回國后,他第一次看到他那麼安分守己的每天準時上下班,還準時在家吃晚餐,而不是在外面過多采多姿的夜生活,拖到一兩點才回家。

唔……感覺有些可怕。

陳老爺邊偷吃剛端上來的梅干扣肉,邊偷看自家孫子的一舉一動。

大姑姑問:「飛兒最近是怎麼了?好像沒什麼精神。」女人總是比較敏感。

「該不會是被那個辜小姐甩了吧?」陳老爺有些幸災樂禍,再如何厲害的人也有踢到鐵板的一天,誰教他自認風流瀟洒!

「怎麼可能?飛兒那麼有魅力,誰敢說不喜歡他的!」護短的心態表露無遺。

「難說呢,總有一兩個不買他的帳……」陳老爺撇了撇嘴。

「爸,你不是一心想要飛兒趕快定下來,怎麼這時候還說這種話?」

「定下來是一回事,這死小孩自信過了頭,以為什麼事情都要順著他的意,就是要讓他得到教訓,滅一滅他的氣焰才行。」陳老爺義正辭嚴地說。「不過,這死小孩未免太沒志氣了,只不過是被拋棄而已,犯得著擺出這種要死不活的臉嗎?對了,死小孩不是很喜歡吃街口的老張鮮蝦餛飩,去買幾份回來,還有他們的榨菜也順便包回來……」

「爸也真是的,說到底還不是擔心飛兒。」嬌柔的呵呵笑聲不斷。

「哼!我是怕明天報紙上出現『某家企業總經理因為失戀而鬱鬱寡歡至死』丟了我們陳家的臉,才不是在擔心那個不懂得敬老尊賢的死小孩!」

「好啦,爸就是嘴硬心軟,我去問問看飛兒要不要吃。」大姑姑一臉寵溺地走向客廳。

呵呵,飛兒不論怎麼看就是一個帥字,雖然他的個性有些缺點,但也可以解釋為天真調皮;而且他身價不凡,她怎麼也想不通會有人捨得放棄這塊肥肉。

不過,說實在的,她倒是不希望他太早定下來。

這麼早結婚,意味以後的日子將會被妻子或是小孩佔據,肯定沒什麼多餘的時間陪她們和爸爸,也許連關愛也會被瓜分掉。

說不定……飛兒有了妻子以後就會不要這個家了?

她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青,抱著複雜的思緒停在陳亦飛面前。

陳亦飛從斜躺變成大字形地躺在高級沙發上,再拿著遙控器一台一台地轉換,然後啪的一聲關掉變不出花樣的電視,轉而一把抄起桌下的過期經濟雜誌,開始漫不經心地研究中小企業的壽命究竟有幾年。

「飛兒,你還是不要太早結婚的好,起碼陪到爸爸駕鶴西歸的時候再結婚也不遲,要不然就隨便找個女人娶了,當個相敬如賓的夫妻,反正爸爸也只是注重那個儀式而已。」

「喂,胡說八道個什麼!」陳老爺沖了過來,氣呼呼地罵道。「你這個姑姑是怎麼當的!難道要讓他跟你們幾個一樣,混到七老八十了還賴在家裡不結婚?讓人家知道了還不笑死!」

「爸,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飛兒結婚後,不要我們了該怎麼辦?」

「怎麼可能!我是他爺爺,他怎麼敢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來!」

「爸你不知道,現在的女人手段可厲害了,要是她看我們不順眼,只要吹吹耳邊風,或是搬弄是非,說不定就讓飛兒把我們趕出去流落街頭。」

「死小孩才不是那種被女人牽著鼻子走的人!」

「爸難道沒聽過大陸劇里的一句話,什麼有了妻子不要爹娘的……」大姑姑彷彿感觸良深地嘆口氣。

「我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早點結婚好過年紀大了,什麼禿頭、啤酒肚、皺紋、肌肉鬆弛統統都冒出來,結果沒人要;再說我這爺爺眼睛可是十分銳利的,要進我們陳家的大門要先通過我這關,想耍什麼心機,我馬上就能看出來。」

「老頭子,你的口水噴到我了。」

陳亦飛懶洋洋的嗓音緩緩揚起,然而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兩人根本就沒聽到。

「爸,飛兒條件這麼好,就算老了也還是有一大堆人搶著要,而且我才不相信你的眼光呢,上次你直說那個林小姐有多好,一直要飛兒跟她交往,結果現在不僅未婚生子,還養了個小白臉,簡直跌破大家的眼鏡!」

大姑姑說到激動處,還比手划腳一番。

陳亦飛沒好氣地說:「大姑姑,你的佛山無影手掃到我的頭了。」

慵懶的聲調仍然無法撼動正吵得幾乎快把屋頂掀起來的父女,陳亦飛只好放下手上的雜誌,將地方讓給他們,起身走向廚房。

陳亦飛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裹著醬汁的豬肉,放進嘴裡優雅地咀嚼著。他的心湖原本一片澄澈平靜,如今卻被人攪得漣漪不斷,在努力平復胸口異樣的情緒時,他卻發現即使恢復原來的洒脫,卻跟以往還是有些不同。

擅長愛情遊戲的人,在某方面來說,並不見得就真的了解愛情的意義。

他只是單純地把愛情當作一個好玩的遊戲。

不是說他蓄意玩弄別人的感情,而是他心性如此,與其愛得死去活來.不如輕輕鬆鬆地遊戲人間,享受樂趣;然後玩膩了,再笑笑地抽身離開。

若說陳亦飛是個遊戲高手,那麼在愛情上,他絕對是個還沒畢業的青澀大學生。

在他尚未釐清對唐海青的感覺時,他便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萬萬不可能會對一個男人動心,更不可能會喜歡上一個男人。

好吧,避開唐海青總行吧!陳亦飛在心底琢磨了半天只想出這個辦法。

就算沒有他幫忙,那麼個小傷應該死不了人吧。

雖然有些消極,但總不能要他使出以往對女人慣用的伎倆。用在那個人身上感覺怪怪的,而且那個男人應該也不吃這一套。

反正現在成瑩正忙著開分店的事,最近根本挪不出時間跟他約會,他也可以乘機修身養性一下;所以不是窩在公司就是家裡,暫時當個乖乖牌。

也許只要忍耐個幾天、幾個禮拜,那個人就會知難而退了。

不過,他怎麼會喜歡上自己呢?一個男人怎麼會對另外一個男人抱有慾望?雖說在民風開放的美國時時可以見到同性情侶在他面前大膽上演親熱戲,而他還能無動於衷地吃著熱狗,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時……

哎呀,想來一定是他迷人的風采不但迷倒了女人,就連唐海青那樣的男人也難逃他的魅力。

在胡思亂想的當中,盤子里的菜也只剩下些殘渣。陳亦飛拍了拍八分飽的肚子,無視仍站在客廳你一言我一句、吵得不開交的父女,徑自轉身走向二樓。

約莫昊十五分鐘后。兩人氣喘吁吁又口乾舌燥——

條地,大姑姑發現了一件事。「等一下,飛兒怎麼不見了?」

陳老爺轉頭一看,果真沙發上空無一人,將頭再轉過另一邊,嚇然又發現了一件事。「混蛋小孩,至少留塊肥肉給我吃!要不然留些肉渣給我聞香也好!」陳老爺仰天悲鳴,然後痛哭流涕地哀悼他的晚餐。

陳亦飛爬了下頭髮,轉身瞥了一下兀自噘著嘴、還在為昨天晚餐事件生悶氣的爺爺。

「哎哎,醫生不是說你最近膽固醇和血壓都過高了嗎?難得我孝順,幫你解決那些會讓你身體不好的東西,而且就算你能吃,頂多也只能吃一兩塊,那還不如不要吃,免得吃了又想再吃,得不償失。」

「那叫孝順!孝順個屁!」陳老爺怒髮衝冠,氣得連鬍子都翹起來。

「火氣這麼大,小心血壓又升起來。」

好心的提醒聽在陳老爺耳里分明有詛咒他早死的意思,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趕快給我滾出去,省得我看見你就生氣。」

慢吞吞地拿起外套,陳亦飛站在玄關處猶不死心地扭頭問了一次:「真的非去不可嗎?」

陳老爺哼了哼。「廢話!參加這種活動百利而無一害,況且難得張大師的畫作拿出來拍賣,你一定要給我買到張大師的畫,不然我就把你鎖在外面。」

「老頭子去也是一樣。」

「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去。」那話擺明了就是賭氣。

陳亦飛皺了皺眉頭,心想這慈善活動還真會挑日子舉辦啊。在這種敏感的時機,他十之八九會遇上那個人。

說實在話,他還是頭一次覺得男人比女人還要難槁,尤其是臉皮特厚、對他別有企圖的男人。

唉!要是他有哈利波特的隱形斗篷就好了……

「拖拖拉拉的幹什麼?還不快去!」陳老爺生氣地吼了一聲。

陳亦飛無可奈何地拿起鑰匙,坐進他的跑車,前往慈善拍賣會場。

某家聲名遠播的民間公益團體為了幫助家境清寒的學生,不論是小學生還是大學生,皆能順利地完成學業,在台北市政府的第一會議廳舉辦一場「希望工程」的慈善拍賣活動。

活動中穿插著一些表演,例如音樂演奏,或是邀請當紅明星演唱。

而拍賣的物品大部分是台灣當代藝術名家的作品,其中有好幾位的作品早巳得到國外極高的評價,甚至有的還為國爭光,得到了國外定期舉辦的新銳藝術家的優勝獎盃;鍍上這層黃金之後,隨便一幅畫或是雕刻作品都能喊上千萬的天價。

小老百姓忙著計較菜價上漲幾成都來不及,哪還有什麼閑錢去買那些不實用的東西擺在家裡浪費空間。

話雖如此,要是自己手頭寬裕時,也不忘捐個幾百、幾千塊給慈善機構。

所以說,此次受邀前來參加的人自然多是「好野人」;正所謂沒有三兩三哪敢上梁山,口袋要是沒有麥克,豈敢出來丟人現眼!

再說,此時可是塑造企業或個人形象的好時機。

就算作戲也好,象徵性地捐個幾百萬——對他們來說根本是九牛一毛;總好過背後被貼上「缺乏愛心」的標籤,那將會為他們帶來負面的影響。

而陳亦飛到達目的地停好車后,以烏龜的速度緩緩地踱進布置得十分漂亮的會場,同時,視力2.0的雙眼也如雷達般悄然地來回梭巡。

嗯……那邊沒有、這邊也沒有,似乎是安全了。

「呵呵,阿飛在找什麼啊?是不是又想著泡馬子啊?」

聲如洪鐘的男性嗓音伴隨著有力的手掌,啪的落在陳亦飛肩膀上。

陳亦飛揉了揉發麻的肩膀,轉過身來。「阿虎,你沒去當相撲選手實在太可惜了,說不定你會成為第二個貴乃花。」

「哈哈,你真是愛說笑,我這麼瘦,怎麼當得成相撲選手?」

陳亦飛打量了一下林承虎那魁梧壯碩的身材,心想你這身材不能當,那天底下到底還有誰夠格,便忍不住輕笑出聲,卻沒有說出來。

林承虎親熱地勾住陳亦飛的肩膀。「你爺爺最近好嗎?」

「好得不能再好,整天不是下棋就是泡茶。」口吻帶著幾分嘲弄。

「那就好。對了,聽我爸說,你爺爺很希望你早點結婚生子,似乎正積極地在幫你安排相親……當然有我家的妹子,還有賣輪胎的歐陽家、專門做手機的童家、以五金髮跡的施家……嗯,太多了我想不起來。」

聞言,陳亦飛不悅地嘖了一聲,真是的!老頭子是不是嫌退休生活太無聊了,想要開個婚姻介紹所啊?

「你爺爺也是為你好。」林承虎見陳亦飛皺著眉,連忙說道。「好了、好了,我們趕快入座吧,活動快要開始了,等一下要是看到喜歡的東西,哥哥我幫你喊價,絕對幫你買下來。」

沒多久,主持人照例先拍馬屁一下,接著拍賣活動才開始。

陳亦飛坐在椅子上,沒什麼興趣地看著台上的人眼睛不停閃著亮光,似乎把台下的人都當成待宰的肥羊,激動地把價錢慢慢抬高;然後台下的人也配合地舉起手喊價競標,氣氛融洽得不得了。

似乎感應到什麼似的,陳亦飛突然將臉轉向左邊,許多張側臉映人眼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都是企業名人或是政治圈的名人,然後那張熟悉的臉就這麼闖進他的視線里。

他媽的,剛剛明明就沒看到他,怎麼突然出現了?

陳亦飛難得有些不知所措,俊逸的臉上掠過幾許慌張。

沒有多想,他立刻彎著身子,趁對方還沒發現他之前,偷偷摸摸的離開。

「阿飛,你要去哪裡?活動還沒結束啊。」林承虎不解地壓低聲音問道。

「我忘了先看一遍明天會議的資料,所以先走了。」陳亦飛胡亂找了個借口,動作迅速得連林承虎都還來不及進一步追問時,人已經溜到門口了。

直到踏出會議廳,陳亦飛終於鬆了口氣。

看了看四周,幸好自己這般丟臉的舉動沒被人看到,要不他陳少爺一世英名可就要毀了。

不經意從玻璃看到自己略顯慌亂的神情,他不禁低咒出聲。

抬頭看了一下牆上的指示,陳亦飛走進廁所,稍微整理一下儀容。

停車場位在地下一樓,安靜無聲的停車場停放著昂貴的名車,陳亦飛把玩著手中的鑰匙,信步走向車子。

灰色、黑色、藍色、紅色……各色車子在明亮的燈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從一個人開的車子就可以看出主人的個性是沉穩、輕浮、保守或是積極;勾著唇,陳亦飛饒富興味地一一欣賞,全然將出門前爺爺說的話拋在腦後。

在距離灰色朋馳大約兩公尺,一道長長的身影攫住了他的注意力。

抬眸往前仔細一看,陳亦飛旋即頭痛地擰起眉頭。

就見唐海青正將身子半倚在陳亦飛的車子,一臉微笑地看著他,那抹笑容里有著一絲明顯的溫柔及情意。

陳亦飛站在原地,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你不是還在裡面嗎?怎麼會在這裡?」難不成自己身上被他裝了什麼追蹤器,要不他怎會半分不差地出現在他面前?

「這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唐海青絲毫不害臊地笑道。

陳亦飛露出噁心的表情,斥道:「拜託,鬼才跟你心有靈犀一點通!」

「呵呵,可以搭個順風車嗎?」唐海青指了指受傷的右手。「雖然後天就可以拆線了,不過為了確保行人的安全,還是別太早開車。」

「可以請你搭別人的車子嗎?」

「這裡只有你。」唐海青氣定神閑地笑說。「如果你是怕我會對你做出什麼奇怪的事來,譬如說親吻,你大可放心,我保證絕對不會亂來。」

「哼,我才不是怕那個。」陳亦飛口是心非地辯解,然後按下手上的開關,解開車子的電子鎖,響亮的嗶嗶聲隨之揚起。

「謝謝。」唐海青打開車門,狀似熟稔地打開空調。

陳亦飛在心中不知暗罵了唐海青幾千幾萬遍,連同禁不起人家拿話來激、自動跳入陷阱的自己也罵了進去。

明明告誡自己最好離他遠遠的,他卻不由自主地被他牽著鼻子走,難道他真是他命中的剋星?專門生來跟他作對的?

車子飛快地賓士,陳亦飛似乎故意愈開愈快,窗外的景色快速地倒退。

唐海青依然神色自若,絲毫沒有被可怕的高速嚇到。

驀地,他開口問道:「剛才坐在你旁邊的男人是誰?」

「嗯?」陳亦飛微微愣住,不知道他問的是誰。

「就是跟你勾肩搭背的灰熊,你們看起來似乎交情匪淺……」口氣雖然漫不經心,可仔細一聽,還是可以感覺得出淡淡的醋味飄散開來。

怎麼有些興師問罪的感覺?

「阿虎的老爸跟我家的老頭子是牌桌上的牌友,還有幾個人跟老頭子也挺好的,他們的孫子或兒子跟我也都認識,不過,阿虎的年紀跟我相近,感情自然比較好……」

陳亦飛倏地住口,老大不高興地狠狠瞪了唐海青一眼。

「怎麼不繼續說?」唐海青挑起眉,似乎對這個話題頗感興趣。

「怪了,你到底是我的誰,我幹嘛要跟你解釋得這麼清楚,就算我跟阿虎有什麼也不關你的事吧!」

唐海青緩緩勾起唇,彷彿天經地義地說道:「追求者有必要了解可能會成為自己情敵的底細,所以我才想知道你跟那個男人究竟是什麼關係。」

過了好一會兒,陳亦飛才搞懂唐海青的話,氣惱地破口大罵:「我跟阿虎只是單純的兄弟關係,誰像你那麼變態。」

「就算只是朋友.我也嫉妒他可以毫無條件地親近你、嫉妒他可以親密地靠在你的耳邊跟你說話、嫉妒他奪走屬於我的權利,我也嫉妒所有女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歡你、嫉妒她們輕而易舉就可以獲得你的關愛。」

陳亦飛與其說是傻住,不如說是被唐海青那單刀直人、令人臉紅心跳的話語給狠狠震撼住。

說起來,要他對女人說甜言蜜語,就像拿起一顆小石頭那樣容易。

但若是嚴格說起來,這種直接到等於是把自己的心在對方面前剖成兩半的瘋狂告白行為,他……無法做出來。

除非,真的愛上了某一個人。

那一瞬間,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正慢慢地動搖,甚至感到胸口隱約傳來像是被什麼東西塞得滿滿的感覺,不會難受,就是悶悶的,讓人不知所措。

陳亦飛張了張嘴,以為自己會一如往常地對他說些冷嘲熱諷的話,然而等了一會兒,聲音似乎卡在喉嚨,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開錯路了……」

帶著輕笑的沙啞嗓音竄入陳亦飛耳里,毫無預警地在他體內激起一道電流,類似酥麻的感覺登時蔓延四肢。

陳亦飛不由得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跟女人交往時,自然會有親昵的肌膚相觸,那時只覺得舒服而已,卻從來不曾像這樣,單單一句話就能引起他強烈的反應。

唐海青以為他沒聽到,附在他耳邊又輕聲說了一次。

來不及細想隱含其中的涵義,陳亦飛被幾乎貼上耳朵的灼熱呼吸嚇住,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車子已經快要開到山頂了,連忙先踩下剎車,然後方向盤一轉,想掉頭回去。

「算了。都已經上來了,可以順便看一下山頂的風景,今天天氣不錯,說不定可以看到滿天的星星。」

陳亦飛迅速調整一下混亂的思緒,冷靜地看了唐海青一眼。

「那裡正好有間咖啡廳,就到那裡坐坐吧。」唐海青唇畔含笑,雖是徵詢,口氣卻帶著讓人難以拒絕的溫柔。

「這一坐,該不會發生什麼事吧?嘴上這樣說,陳亦飛卻還是把車開了過去。

唐海青笑而不答。

停好車后,唐海青率先下車走到架設在咖啡廳外的木製鞦韆椅坐下,跟服務生點了一杯藍山咖啡和法國玫瑰花茶。

陳亦飛邊走邊欣賞風景,沒想到只是離台北不過十幾分鐘的車程就有這麼優美靜謐的地方。

放眼望去,咖啡廳被蔥綠的山林所包圍,涼爽的徐風夾雜著淡淡清新的味道不斷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唐海青靜靜地看著陳亦飛走走停停,一會兒頑皮地逼弄蜷曲著身子窩在花盆間昏昏欲睡的小黑貓,一會兒卻又安靜地遠眺前方的風景。

他時常幻想著將他緊緊擁人懷中,想著他任自己為所欲為。

但是一回到現實,當本人站在他面前,那說話的語氣、生動的表情、一舉手一投足的無限魅力,遠遠超過想像中的美好,更加堅定了他心中的感情。

一生中,一個人能有幾次心動,唐海青並不清楚,然而他卻十分清楚自己唯一的心動只留給了他。

回頭的瞬間,陳亦飛迎上唐海青含笑的黑眸,晶亮的眼眸正閃著他試圖忽略的濃濃情意,卻發現即使不去看,仍然可以感受到深切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真他媽的!陳亦飛忍不住咒罵自己一句。他似乎可以慢慢地感覺到,跟唐海青在一起他變得愈來愈不像自己。

「過來坐吧,我點了些東西。」唐海青朝他招了招手。

陳亦飛沒有立即過去,而是站了一會兒才走過去坐在唐海青的對面。

「我知道你不喜歡咖啡,所以幫你點了花茶,聽店員說可以消除疲勞。」

陳亦飛一臉狐疑地抬起頭。「你怎麼知道?」

「在法國的時候,你幾乎不點咖啡,唯一一次就是跟法國人談事情的時候。你那時似乎為了不掃興,皺著眉頭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喝完以後還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吐舌頭,然後就抓起桌上的餅乾吞下去……那模樣簡直就像是被逼著吃藥的小朋友拿著糖果塞嘴巴。」

「行了,不用描述得這麼清楚。」難以抑止的羞窘突然竄上來,陳亦飛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全落人唐海青的眼裡,也驚訝他竟然如此細心。

唐海青好心情地哈哈大笑。「你應該要看看自己的表情,真的很可愛。」

「我是男人,不需要可愛這兩個字,你可以把它稱為『不經意流露的赤子之心.,這樣我比較能接受。」陳亦飛挑起眉,一臉認真地駁斥。

「偶爾放下工作出來走走看看,放鬆一下心情也不錯。人生不應該被工作整個佔滿,還有其他事物值得去用心經營,你說是嗎?」

「呵呵,這算是職業倦怠嗎?」

唐海青搖了搖頭,深深凝視著眼前被樹蔭投射下來的陰影遮住半邊臉的男人半晌后,悠然的說;「以前太過專註於工作,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就算休息的時候腦子也不斷想著東西,那時覺得這樣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好,而且公司的營業額不斷上升,便更加投注心力,忙到最後就是忘了其他重要的事。」

唐海青頓了頓,拿起咖啡輕啜了一口,繼續說下去:「直到遇上了一個人,我才發覺忙碌的生活似乎也不是那麼好,至少我想要多些時間跟他相處、想要多些時間跟他說話、想要多些時間陪他到處走走。」

陳亦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下,他不是傻瓜,當然聽得懂唐海青那意有所指的話,甚至心情受到影響起了小小波動,連忙拿起花茶,作勢喝了幾口,藉以掩飾自己心中的起伏。

唐海青笑看著對面的人難得露出局促的樣子,更是抓住機會告白。

「對我來說,當我明白了自己的方向為何時,便會奮不顧身的勇往直前,直到達成目標,所以對你,我誓在必得。」

陳亦飛終於忍不住的把一口茶噗地噴了出來,又氣又惱地拿起衛生紙粗魯地在價值不菲的西裝上胡亂擦過來擦過去。

「拜託,別再說那種噁心的話了!」

「呵呵,這是實話。逃避現實不應該是你的作風。」

「我總有拒絕的權利吧?可不是每個上門的女人我都接收,我也不會強迫別人接受我的追求,兩情相悅絕對好過死纏爛打,你說是吧?」陳亦飛挑挑釁似的咧嘴一笑。

唐海青沒有回答,只是微笑地看著他。

「不好意思,耽誤客人一點時間。」笑容可掬的服務生突然出現。「我們這裡有提供免費的觀星設備,現在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仙女座。兩位若是有興趣,不妨前去一看。」說完,服務生便轉身離開。

「要去嗎?」唐海青揚眉問道。

「沒看過仙女座長什麼樣子,去開開眼界也好。」

話落,陳亦飛推開椅子起身。

兩人走向設置在離咖啡廳約五十公尺的山坡,陳亦飛好奇地把玩看起來就像是專業人士在使用的高科技望遠鏡,把眼睛往前一湊,果真看到像是一條銀鏈般的仙女座,中央附近有迷濛的光芒,旁邊則還有呈英文字母w的星座。

「原來星星千奇百怪,什麼樣的形狀都有,難怪有人常追著什麼流星跑的,我還想那些人半夜不睡覺真是吃飽了撐著。」陳亦飛忍不住嘖嘖稱奇。

像發現新大陸似的,他一雙眼直盯著望遠鏡,興奮地探索星空的奧妙。

唐海青神情溫柔地望著他,左手惰不自禁地為他拂去落在背上的小葉子,或許他太過專註,也或許是唐海青的動作太過輕柔,眼前的人並沒有發覺。

唐海青便大膽地往上侵略,手指觸及被髮絲覆蓋住、不經意微微露出的後頸,感覺那片柔嫩又極富彈性的肌膚。

麻癢的感覺從後頸傳來,陳亦飛扭過頭,瞪了一眼若無其事的唐海青。

「好看嗎?」唐海青面不改色地問。

「嗯……至少比起某人好看多了。」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瞥了唐海青一眼。

「不介意換我看吧?」

「嗯。」

陳亦飛正要讓開,不料唐海青直接靠上來,整個人貼在他的背後,一顆重達十公斤的頭擱在他的肩膀上,臉頰幾乎就像磁鐵那樣的黏上來,而嘴唇離他大概只有半個手指頭的距離。

有鑒於唐海青之前的不良記錄,陳亦飛伸出手想把那張臉推開,卻發現他簡直就是根柱子,推也推不開。

「請問唐海青先生,你現在是想幹什麼?」陳亦飛橫眉豎眼地怒問。

「不就是觀星嗎?」唐海青臉不紅氣不喘地反問。

噢……這世界大概只有鋼筋水泥可以拿來跟唐海青的臉皮比擬。

陳亦飛極力忍住把人從這裡推落山谷致死的衝動,抿了抿抽搐的嘴角,正要開口時,卻被對方搶先一步。

「不過,比起遠方的仙女座,在我眼前就有一雙比星子更迷人的眼睛。」

「他媽的,真夠噁心……」

唐海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陳亦飛的怒罵含進嘴裡,趁他來不及反應之前,靈活的舌長驅直人,在他敏感的口腔上顎耐心的打轉。

該死的!完全不同於女人柔軟飽滿的香唇。

唐海青的唇薄薄的,上面還帶著他不喜歡的淡淡咖啡味,但是感覺卻是他媽的很好,甚至比女人還要更好!

現在到底是怎樣,每次見面都要來個吻,難不成是想用吻來馴服他?

哼哼,他陳亦飛可以說是「吻遍天下無敵手」,想讓他因此臣服的話沒那麼簡單;在對方的舌頭肆意作亂時,他不服輸地反被動為主動,使出他高超的舌技。

見陳亦飛如此熱烈的反應,唐海青自然欣喜地也使出渾身解數。

在星光燦爛之下,只見兩個男人吻得火熱纏綿,身旁的溫度也驟然攀升。

他媽的唐海青這卑鄙的小人,竟然使出「用舌頭打櫻桃梗」的無恥招數,吸吮逗弄他的舌尖,害他險些丟臉的叫出聲來!

陳亦飛恨恨地咬了對方一口,然後不甘示弱地反擊回去。

交織在一起的影子映照在石板地上,困極的小黑貓抬起半邊的臉不感興趣的瞄了一眼之後,又把頭重新埋在前腳,安靜地睡它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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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間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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