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威被綁架至今已經過了二十四個小時，他們依舊沒有孩子的消息，雖然種種跡象指向趙皓，但老實說，他們也沒有證據指控他就是綁匪。

她與段齊峰都派了人四處尋找，但是卻始終沒有好消息。

不得已，她只能在辦公室內等著，等趙皓打電話來。

她關上辦公室大門，不準任何人進來，自己一個人悶著頭哭泣，她怪自己怎麼會這麼粗心，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她快要撐不住了……

宋敏荷拿起電話，撥給遠在美國的狄凱恩，這種事情，她必須依靠他來解決，這一刻，她多希望他能陪在她身邊，一起面對打擊。

電話撥通了……

「凱恩……」

「敏荷？你怎麼會打電話給我？現在台灣不是半夜嗎？」狄凱恩的語氣很是高興。

宋敏荷抿著唇，脆弱的心已經再也擋不住，淚水一滴滴滑落，痛苦難忍，冷不防一聲抽泣讓狄凱恩聽見了。

「敏荷，你在哭嗎？」

「凱恩……你回來好不好？」

電話對面傳出一些乒乒乓乓的聲音，顯見狄凱恩很是緊張，「敏荷，你到底怎麼了？」

他從未聽過她如此脆弱的聲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現在……可不可以回來一趟？」勉強收住淚水，宋敏荷隔著電話祈求著，希望能在這個時刻與他一起共度難關。

「好，我現在馬上回去，只是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凱恩，你回來我再告訴你，你趕快回來……」

「好吧！你等我。」狄凱恩以低沉的嗓音沉穩的說著，給她信心與力量，「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我給你靠，記得嗎？」

「……記得。」

「那好，等我，我很快就回來。」說完就掛斷電話。

一向能帶給她無窮力量的聲音消失了，宋敏荷瞬間感覺到全身的力量像是被抽離一般，若非自己坐在椅子上，恐怕早就癱倒在地。

掛上電話，她抱著頭，繼續任由恐懼、思念等痛苦情緒煎熬著自己，害怕已經在她心中快要漲破的那道堤防。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不是一個好母親；小威很貼心，雖然常常她都將他托給保母照顧，但是小威總是乖乖的，不曾吵鬧過。

她欠他好多，將他拖下這個殘酷的世界，讓他被迫快速長大，她真的是一個很混帳的母親。

甚至她都還沒讓小威見到他的父親……

老天！我求求禰，讓小威平安回來，他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單純善良的孩子。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聲再度響起，宋敏荷抬起頭，抹去眼淚，平撫自己的情緒。接起電話。「喂！我是宋敏荷。」

「……你聽起來好像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嘛！」

唰一聲站起身，宋敏荷緊緊握住話筒，臉上已經完全收起懦弱的表情，只剩下面對敵人時的一派標準陰狠面容。「趙皓！我的孩子呢？」

「小威啊？他很乖啊！他在一旁睡覺，不過他會睡多久，就要看你了……呵呵呵……」

「你如果敢動他，就試試看！」

「我也不想動他，接下來就看你的誠意了。」

「你要我做什麼？」

趙皓開始開條件，「你把我害得那麼慘，我是應該找你報仇的，不過現在我沒這個時間，我要你準備一千萬美金匯到我的戶頭，然後安排讓我出國。」

「好！」宋敏荷一口答應，「這些都沒問題，我會馬上處理，但是我要你先放了小威。」

「宋敏荷，」趙皓嘲諷一笑，「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你以為我有這麼笨嗎？」

「……」

「你最好不要再談條件，乖乖照辦，這樣或許小威受的折磨還可以少一點，懂了吧？」

宋敏荷全身僵硬，胸口怒火焚燒，「好！趙皓，我會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但是你給我聽清楚……」

她握緊話筒，一字一句說著，語氣鏗鏘。「我要小威安安全全，一根毛髮都不能少。你給我聽清楚，小威現在是你的護身符，如果沒有他，我會跟你豁出去，我會親手捏碎你，不會有任何顧忌，你最好衡量清楚。」

「你……」趙皓吞了口唾沫，內心開始害怕。

「如果你傷害了小威，就算你真的順利脫逃成功，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挖出來，我會親手解決掉你，不管要用多少年的時間，我一定會報這個仇，趙皓，你最好相信我有這個能耐！」

趙皓震住了，似乎被宋敏荷豁出去的氣勢嚇到，他支吾了兩三句，交代匯款的帳號后，立刻掛斷電話。

趙皓說，等到款項確定匯入，而他也順利逃走後，他就會說出小威的下落。

宋敏荷掛上電話，整個人再度一軟，跌坐在位置上，雙手繼續抱頭，回到方才的姿勢。

至少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趙皓已經被她嚇到，暫時不會動小威。這一招很危險，誰知道會不會激怒綁匪！

但是她早摸透趙皓的個性，這個人是標準的貪生怕事，現在他知道小威是他全身而退的保證，若小威出事，他必定躲不過她對他的報復。

至少他會因此而善待小威，不會傷害他……

可是宋敏荷腦海里還是不停浮現小威害怕的模樣，內心緊緊一揪，剛才與趙皓談判的氣勢統統消失了。

想起小威，想起多災多難的自己，想起這個才剛要成形的家庭，內心的痛楚也更為加深。

但現在，她只能祈禱……請上天保佑讓小威平安無事，她願意拿一切來換，只要小威平安無事……

然而事情隨即有了轉折，宋敏荷連款項都還沒匯，狄凱恩也還沒有趕回來，就得知警方已經找到趙皓窩藏的地方。

宋敏荷接到電話時，是兩天後的下午，這時，狄凱恩剛剛趕下飛機，搭著計程車奔進宋敏荷的公司，兩人正巧在門口相遇。

狄凱恩急急拉著往門口跑去的宋敏荷，「敏荷，到底怎麼回事？你要跑去哪裡？」

她抬起頭看見狄凱恩，臉上終於露出這幾天以來難得的微笑，她拉著他的手，兩人一起往外走。

攔了輛計程車，宋敏荷將狄凱恩推進後座，自己也跟著鑽進去，狄凱恩簡直暈頭轉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宋敏荷向司機報上一個地址，車子前進，她坐在後座，稍微喘息一下。

狄凱恩還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敏荷，到底怎麼回事？」

「趙皓逃出來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台灣警方到底在做什麼？」

搖搖頭，不知該如何回答，宋敏荷只是下意識的靠在狄凱恩懷裡，尋求他溫暖的慰藉。「凱恩，抱抱我，我真的好累……」

狄凱恩看到她一臉疲倦的模樣，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緊緊抱著她，做她的依靠。

過了一段時間，車子還沒到宋敏荷想去的地方，就已經被重重人群給擋下，宋敏荷看著車窗外擠滿了人，好似聚集在此看熱鬧一樣，她心下一凜。

她按下車窗，聽著窗外人群的談話……

「燒起來了耶！」

「是啊！聽說警方要抓那個綁匪，結果綁匪竟然縱火燒房子，真的很恐怖……」

宋敏荷聽到這些話，全身瞬間冰凍，連車子都還沒停下來，她就急急打開車門跳下車。

「敏荷──」狄凱恩大叫，趕緊付了車錢也下車。

下了車，狄凱恩只看見宋敏荷不停想在人群間前進，而遠方可以看見一間公寓起火燃燒，黑煙直竄，火勢還不小。

這時，狄凱恩聽見周遭的人說：「聽說綁匪綁架了一個孩子，孩子也在公寓里……」

狄凱恩心裡覺得很怪異，但他還是趕緊跟上前去，排開四周的眾人，跟上宋敏荷的步伐。

兩三步，他立即抓住了宋敏荷，一握住她的手，立刻發現她全身不停顫抖，甚至冰冷。「敏荷？」

「你不要攔我……」揮開他的手，宋敏荷繼續往前走。

一段五分鐘的路程，因為在人群中掙扎，走了十分鐘才到。

到達公寓樓下，大門前有警方與消防隊員擋著，宋敏荷想進去，卻受到攔阻。「放我進去，放我進去……」

「小姐！不行啊！裡面已經燒起來了。」

「孩子在裡面……」

宋敏荷不停哭叫，已經失去理智，狄凱恩緊緊抱住她，不讓她妄動，「敏荷，冷靜一點……」

「我不能冷靜，讓我進去……」

這時，公寓內竟然傳來尖叫叫囂，是趙皓。他厲聲喊著，似乎已經發瘋，聲音回蕩，讓人不禁毛骨悚然，「宋敏荷，小威在這裡啊！你來救他啊！你不來救他，我就帶他走了喔！哈哈哈──」

宋敏荷淚水崩潰，不停想要擺脫狄凱恩的擁抱。在她的腦海里，此刻只想著小威在火海里哭泣的模樣，光是那個想像的畫面就足以逼瘋了她。「讓我進去……」

「敏荷，救人的事情交給警方去做，你不要……」

「不行！」她大聲說著，「小威是我的孩子，我要救他……」

狄凱恩徹底震住了，「你說什麼？」

她抓住狄凱恩的西裝外套，「凱恩……小威是我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救他！救他……」

狄凱恩眼眶一濕，整個人手一鬆開，不敢置信。「我的孩子？」

「是小威，小威是我們的兒子……」

狄凱恩緊緊抓住宋敏荷的肩膀，頭一次對她大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她要他歉疚嗎？她要他連孩子的面都還沒有見到，就失去孩子嗎？老天！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傻？

「對不起……」

狄凱恩深呼吸，回頭看了看公寓大樓，二樓到四樓已經起火燃燒，火焰甚至竄出窗戶，不時還可以聽見火焰燒到電箱的爆炸聲響。

狄凱恩立刻脫下外套，衝到一旁的水桶前，舀水將自己全身淋濕，他的動作已經很明顯了，他打算衝進公寓內救人。

宋敏荷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站在那裡。

狄凱恩進去，很危險；可是小威在裡面……老天！為什麼要殘忍到讓她面對這種抉擇？！

他們兩人，她誰都不想失去啊！

狄凱恩向她交代、向她保證，「敏荷，我一定會把小威救出來，你放心！我進去了。」

「凱恩……」

說完，狄凱恩就義無反顧推開許多警察與消防隊員的攔阻，往火場內沖了進去。

宋敏荷癱坐在地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公寓，噴發的火焰讓人無法直視，她卻不敢轉開雙眼。

她怕，怕在那一瞬間，一切都灰飛煙滅；她不敢想，只能祈求上蒼多點憐憫、多點慈悲。

所有的錯都是她犯下的，所有的危機都是她招來的，為什麼陷入險境的卻是她摯愛的兩個男人？

一旁的消防人員決定架起水線，多方往公寓內灌救，這樣至少可以幫助在裡面的狄凱恩降低火場溫度。

大量的水往公寓內噴洒，火勢逐漸受到了控制，但是竄起的濃煙讓人擔心進入公寓的狄凱恩還有小威是否撐得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傍晚已來臨，詭異而恐怖的晚霞布滿蒼穹，那紅透的顏色彷彿火燒一樣，讓人的心更往下沉。

過了半個小時，依舊沒有動靜，這時火焰幾乎已經停止燃燒了，宋敏荷坐在火場前，一絲反應也無。

再過了半個鐘頭，火勢已經全部控制住，火場溫度極高，但此刻依舊沒有人出來。

「哎呀！真可憐啊！」

「就是啊！我看那個男人跟那個孩子，大概都……」

「你看那個媽媽，都呆掉了……」

「這麼大的打擊，怎麼承受得住……」

宋敏荷一句話都沒有聽到，只是看著燒成焦黑的火場，一顆心應聲碎裂，淚水崩潰而出。

這就是她的下場嗎？宋敏荷這樣問著自己，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一切，她到底還能為什麼而活？到底她的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消防人員進入屋內搜索，在二樓發現趙皓的屍體，已經燒成一片焦黑；但是並沒有發現狄凱恩與小威。

這時，一旁開始有人安慰宋敏荷──

「節哀順變，不要太難過……」

「我不相信……」宋敏荷痛哭，「為什麼是他們，為什麼不是我？我寧可是我……」

凱恩……小威……回來！我真的好愛你們……

腦袋一陣暈眩，宋敏荷差點暈過去，但是她還是撐著自己，她要等，等到看見他們，不管……是生、是死！這樣才能讓她死心。

這時，公寓門口突然傳出一陣驚呼，所有人往門口聚集，宋敏荷臉上帶著淚水，一臉傻傻的模樣，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她抬起頭，眼前只看見人群。

她站起身，往前走去，撥開人群，卻看見了一副讓她又想哭、又想笑的畫面──

只見到小威坐在狄凱恩的肩膀上，兩人全身濕透，臉上都是被煙熏黑的臟污，樣子看起來相當滑稽，但是兩人臉上都是笑容。

小威坐在父親肩膀上，對著宋敏荷大聲叫著，「媽媽！媽媽！」

宋敏荷走上前去，看著狄凱恩，再看著孩子，摸摸兩人的臉龐，自己的臉上又是淚水、又是笑容。「你們……沒事……」

狄凱恩笑了笑，「當然沒事！」

小威從爸爸的肩膀上爬下來，狄凱恩將他抱在胸前，一併也將宋敏荷抱進懷裡，一家人緊緊抱在一起。

「媽媽，爸爸很厲害耶！」

抹去淚水，「真的嗎？」

「當然啊！」

火一燒起來，他就躲在頂樓，一直不停哭泣，結果爸爸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抱起他，跟他說現在他們要玩一個遊戲，看誰把身體弄得最濕的遊戲。

於是，他們利用水塔的水，將身體全部弄濕，然後爸爸將他緊緊抱在懷裡，拿起一條也弄濕的棉被包裹住彼此，準備往樓下沖。

只是因為二樓的火勢實在太強，他們決定待在火勢比較不猛烈的四樓浴室里，等待火勢再小一點。

爸爸一直安慰他，要他不要害怕，那時候的小威真的很佩服爸爸，爸爸好勇敢、好厲害。

狄凱恩笑說著，「小威也很勇敢。」

父子兩人對望，即便這是第一次見面，但是那種親情還是讓兩人自然而然的聯繫在一起。

小威甚至利用媽媽教他的方法跟爸爸玩，他在狄凱恩身上爬來爬去，瞬間讓狄凱恩笑開了嚴肅緊繃的臉龐。

「你把我身上當樓梯啊？」

「嘻嘻……爸爸，你長得好高喔！」

認命的讓兒子在自己身上玩，狄凱恩笑了笑，「以後你會長得更高，比我還高！」

「真的嗎？」

「當然，你是我兒子耶！」

「爸爸，我跟你一樣有金色頭髮耶……雖然現在只有一點點，好像雞毛喔！」小威笑了笑。

「哈哈哈！果然像是雞毛。」

「呵呵呵……」

父子兩人互相聊著天，就像是經歷了多年的感情一樣，一點都沒有生疏的感覺。

看著這一幕，宋敏荷覺得很不實際，她好像是在作夢，甩甩頭，眼眶卻在一瞬間再度濕透。「嗚嗚……」

狄凱恩跟小威看見宋敏荷哭，兩人一陣緊張。

「敏荷，你怎麼又哭了？我們已經沒事了。」

「媽媽，不要哭嘛！」

邊哭邊擠出笑容，「不是！我很抱歉，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引起的，可是卻讓你們去承受這樣的傷害……對不起……」

狄凱恩看看兒子，向他使個眼色；小威立刻笑了笑，看著哭哭啼啼的母親，「媽媽，那是因為我跟爸爸都很愛你耶！我們當然會擋在你前面，幫你對付壞人啊！」

破涕而笑，「謝謝你們……」

有他們真好……

狄凱恩將她抱進懷裡，「你不是說，我們是你最愛的男人嗎？那以後就讓我跟小威來幫你扛，我們可以做你的依靠。」

「對啊、對啊！」小威突然覺得很訝異，「我……我也是男人了嗎？」

「當然！」狄凱恩笑嘻嘻，「小威，要不要檢查看看？」

「啊──」

父子倆玩成一團，此時天色已全黑，可是宋敏荷的心卻異常明亮，光明照耀了她的眼前。

她笑著，主動吻了吻兒子，也吻了吻丈夫，然後緊緊抱住他們。

小威也想吻媽媽，但被狄凱恩攔下。

「爸爸，我要親媽媽。」

「你先親我。」

「不要，你好臟，而且媽媽比較香。」

「少來，不準占我老婆便宜！」

三人圈起的小世界是最大的世界，也是人世間最美的畫面，宋敏荷心想，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並要拿今天的幸福作為基礎，將來的每一天都要比今天更幸福。

他愛她，她也愛他，十年了，從未改變。

未來還會有許多的十年等著他們，但那份愛將永遠如同今天，永遠鮮明、永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