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富貴,妳在做什麼?」年老夫人一早出屋,便見換上男裝的甄富貴正在她屋外的花園忙進忙出。
「娘,早。」甄富貴一看見年老夫人,忙起身一福。
「早,妳比我還早呢!」年老夫人看了看天色,慈祥地問:「妳這麼早來,還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到底在做什麼?」
「娘,我在種花。」甄富貴正在翻土,把五年未整的花園整一整。
「種花?啊,對,妳家是種花的……」年老夫人望著甄富貴忙得不亦樂乎的模樣,不由得懷念道:「以前妳公公也老是這樣,種花種得自己一身臟。」
「富貴前來種花,沒有事先請示過娘,希望娘您別介懷。」她為了讓朱丹得以健康成長,才會動手整理,但她一見到娘才想起自己尚未請示過她。
「無妨,我想老爺也不願見這花園荒蕪的。」年老夫人走近甄富貴,取出條手帕為她擦拭額頭冒出的汗水,「勞煩妳了,我不會種花,琴棋書畫也不太會,唯一可取的,就是騎術與算術,老爺常笑我的女紅差。」
「相公也是,老拿我的成品笑我。」她婚後有找時間練習女紅,只是成效不彰。
她似乎天生與針線犯沖,衣服的破洞補得歪七扭八的,還有許多失敗的囊袋與荷包,多到她都不敢拿出來獻醜,偏生相公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在笑完她的成品后,便獻寶似地帶著到處現,有人問起,他還喜孜孜的說是她縫的……
「看來我們婆媳倆手都不巧。」年老夫人的笑容更加柔和,忽地,她的目光落至朱丹身上,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一種很深很深的情感就這麼湧上心頭,讓她不由自主地蹲在朱丹面前,仔細端詳。「這是什麼?」
甄富貴見年老夫人望著朱丹的表情十分溫柔,心中猜想年老夫人是否察覺到什麼。
染……染裳!朱丹醒了,正喚著年老夫人的名字。
年夫人伸手撫了撫朱丹的芽葉,「富貴,這是什麼花?」
「牡丹。」
「是牡丹啊……」年老夫人心頭那異樣的情愫依然滯留,未曾消散。「不知道他會長出什麼樣的花?」
染裳……染裳……朱丹努力喚著,但年老夫人依舊沒任何響應。
「別喚了。」甄富貴忍不住阻止。
年夫人面帶疑惑地看著甄富貴,「怎麼了?」
「沒什麼。」甄富貴連忙擠出個笑容。
染裳,染裳……朱丹仍不停地喚著,喚得那樣的專註與深情,讓一旁的甄富貴不忍再阻止。
「哦。」年老夫人轉回頭繼續看著朱丹,著了迷似地凝望著,她忽地一皺眉,「奇怪……」
「怎麼了?娘,您哪兒不舒服?」甄富貴見年老夫人伸手撫住心口,關心地問。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突然有人在喚我。」年老夫人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從我嫁給老爺后,就只有老爺會喚我的名,方才……我以為老爺在喚我。」
甄富貴聞言一愣,心頭一陣起伏,想說些什麼,但話語卻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她深吸口氣,道:「娘,您有沒有興趣?想不想試著照顧這株牡丹?」
「嗄?我不行的……」年老夫人嘴裡雖然這麼說,但臉上的表情與眼中的光采出賣了她的真心。
「種這株牡丹很簡單的,只要娘您愛他就足夠了。」甄富貴笑道,「他喚朱丹,您試著喚他的名字看看。」
「朱丹!」年老夫人一驚,「妳說他喚朱丹?」
「是。」甄富貴見年老夫人臉色大變,有些不知所措。
「朱丹是老爺的名字……他總不讓我喚他相公,要我喚他的名。」
啊……原來如此。甄富貴恍然大悟,她望著朱丹,終於明白他與年老夫人的牽繫是如此的牢固不易斬斷。
「那可真是巧呀,娘,您要不要喚喚看?」
年老夫人在甄富貴鼓勵的目光下,開口喚道:「朱、朱丹。」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年老夫人一喚,朱丹的幼芽似乎又長大了些,「咦?富貴,他、他長大了!」
染裳,我要為妳開最美的花……朱丹的聲音聽起來比前幾天有活力。
甄富貴眼眶突地一紅。娘一個輕喚,竟能讓他活力百倍,而娘似乎也與朱丹心有靈犀,雖然娘以為是錯覺,但她知道,那是朱丹的深情,方能穿透一切,讓娘聽見。
「娘,您要不要試著種看看?」甄富貴眨眨眼,將淚意眨掉,再問。
「好……」年老夫人露出美麗的笑容,答允。
朱丹喜悅地晃動了下,但只有甄富貴看得見。
「娘,那明日開始,朱丹就交給您了。」甄富貴瞥眼朱丹,語帶哽咽地說。
「富貴,妳怎麼了?怎麼要哭要哭的樣子?」年老夫人不諳內情,只覺甄富貴似乎遇到什麼傷心事,「妳同春兒吵嘴了么?」
甄富貴搖搖頭,低頭拭去蓄積眼底的淚。
「春兒這孩子,打小因為毀容,個性稱不上太好,長大后就愛耍嘴皮子,不過個性倒穩重不少。若妳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千萬別擱在心底,娘支持妳同春兒吵嘴,有時候不吵他不會知道妳的心事。」年老夫人拍拍甄富貴的手背,挽住她的手,道:「走,陪娘吃早點,花園的事,我明天一起幫忙。」
「嗯。」甄富貴含笑點頭。
花園裡一陣清冷的風吹過,唯有朱丹傲然挺立,那青蔥綠芽成了園中唯一的生機。
「……然後啊,朱丹竟然就長大了,相公,你說,這不是很好么?」甄富貴一邊說一邊仰頭尋求年靖春的認同,「而且朱丹正好是公公的名字,這樣娘照顧起來必定更開心……」
年靖春將她的頭扳正,「看銅鏡。」他拿正著梳子替甄富貴梳開糾成一團的發,動作十分輕柔,但還是不免會扯痛她。
「噢!好痛……」
「誰讓妳不肯讓萬紫替妳梳好頭再去花園種花。」那髮絲萬紫使盡氣力也梳不開,原本在一旁翻閱賬本的年靖春看不下去便接手。
「人家急嘛!而且今早我睡遲了,我不好意思讓娘等我。」甄富貴嘟起紅唇,責怪地瞥眼正在跟她的髮絲纏鬥的相公,「都是你!」
「我怎麼了?」年靖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終於將甄富貴的頭髮梳開,他拿著梳子替妻子梳順髮絲。
「要不是你昨晚跟我講那些有的沒的,我也不會睡遲。」甄富貴想到就氣。
昨天晚上年靖春用他過往的相親經驗吊足她胃口,結果她什麼也沒聽到就因為「研究」得太認真而累到睡著,隔天早上才會睡遲了。
「娘子,分明是妳體力不繼,還怪我。」年靖春梳好發,擱下梳子,「好了。」
「你是妖怪!明明白天奔波來奔波去的,晚上還那麼有精神。」她花房、年家來回跑就已十分疲累。
因為年家與甄家花房幾乎隔了一座長安城,若她與年靖春出門的時刻錯開,她便只能乘轎,可她並不喜歡乘轎,因為每回只要轎子一停,她整個人都差點跌出轎外,事實上,這樣的情形也的確發生過一兩次,為免甄富貴直接摔出轎,年靖春便命人在轎門加了個門坎,結果證明這只是多此一舉,不過讓甄富貴跌得更慘罷了。
「因為我是男人啊!」
年靖春攬腰抱起她,惹來她一聲驚呼。
「相公,你幹什麼?」
「上床睡覺。」年靖春將她放上床,自己則拿了未看完的賬本,坐在她身邊翻閱。
甄富貴還未有睡意,見相公正在處理公事,也不想太過打擾他,只調整姿勢,趴在他的腹上,「相公啊……」
「嗯?」
「你想公公是愛娘的么?」在她眼中,公公的行為太執著,很恐怖。
「當然。」年靖春擱下賬本,看著他妻子,「我爹和娘,是我見過最相愛的夫妻。」
「所以公公去世后,娘才會那麼傷心。」甄富貴想了想,笑出聲來,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在想什麼……」
「妳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年靖春挑眉。
「沒、沒什麼。」這幾天娘與公公的事一直縈繞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沒什麼妳會這樣問?」年靖春比甄富貴想象中的還要了解她。
她眼底掠過一抹心虛,「其實,我有事沒同你說……」
「什麼事?」年靖春眉挑得更高了。
「嗯……」甄富貴遲疑了,她不知道該不該說,「就是……」年靖春等著下文,但甄富貴可憐兮兮的看著他,「我說不出口。」
「無論是妳其實是男兒身或者真正的妳有三頭六臂,我都不會休妻,所以說吧!」年靖春笑著點點她的鼻尖。
「我是女的,我只有一顆頭、一雙手臂,你當我是妖怪啊!」甄富貴惱得搥他。
「所以有什麼不好說的呢?」年靖春大笑出聲。
她真會被年靖春氣死!她起身,先狠狠踹了下他才開口:「娘的居住不是鬧鬼么?」
「嗯。」即使提到鬧鬼一事,年靖春眼中的笑意仍在。
「那個鬼其實是……」說到這兒,甄富貴又停住了。
「說吧!」年靖春雙手環胸,催促。
「他其實是公公……」
「我爹?」年靖春一愣,指著自己。
「對,他長得很像你。小兄弟……就是染裳牡丹原本的花精,開口老爺閉口老爺的,而那個鬼又不時喚著娘的名字,我才發現……發現他是公公。」
「原來如此。」年靖春訝異過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你、你一點也不驚訝么?」甄富貴因年靖春的反應太過平淡而驚問。
「我很驚訝。」年靖春承認他的確頗感訝然,但細想,若鬼是他爹,那麼娘這些年來生病,幾度垂死,說是他爹造成的也不為過。
「那、那……」
「富貴,我雖然訝異,可如果妳明白爹對娘的執著愛意,就會像我一樣冷靜接受了。」
甄富貴眼中滿是疑惑。
「我爹在世時,不能一刻不見娘,因此他常帶著娘到處跑,娘一不在,他便精神恍惚,什麼事也做不了。」年靖春伸手輕撫甄富貴的臉頰,「娘一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我、年叔還有其它管事,都早已習慣商討公事時我娘在場,他們兩人幾乎形影不離。」
甄富貴陷入沉思,「難怪公公死後,還執意要帶走娘。」她陡然打了個冷顫,偎進年靖春懷裡,「好可怕的情感……」
「習慣就好。」年靖春笑道,「我從小看到大,覺得那樣的愛才是愛。」
「我爹娘也很相愛,我娘早死,我爹還為她守身至今,未曾續弦。我小時候還曾經纏著我爹說長大以後要嫁給他。」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好笑。
「那可不成,妳是我的娘子。」年靖春親親她的額頭,摟著她。
「相公,我們會像公公跟娘還有我爹我娘一樣,很愛很愛彼此么?我很喜歡相公,可是我……」
「我也很喜歡富貴妳呀,不,該說喜愛,我很喜愛妳。可是我也無法像我爹跟岳父那樣,我不知道若是妳死去,我會不會續弦,我也無法想象若我死了,我還會不會執意留戀人世……妳會覺得我無情么?」年靖春突然如此問。
他沒說出口的是,他無法想象富貴死後,他的日子會少掉多少歡笑。
甄富貴搖搖頭,「不會,因為我也是。」只是她無法想象少了年靖春的日子,她該怎麼過活。
年靖春抱緊甄富貴,笑得開懷,「我們真是天生一對呵!」
甄富貴但笑不語,用力回抱,她合上眼,覺得沒有一刻比現在滿足。
年靖春則重拾賬本,繼續翻閱。
兩人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甄富貴若無法愛年靖春,那麼,她的本命牡丹又當如何育出?育不出本命牡丹,甄富貴的性命能保住么?
這個問題竟在兩人相互表白心中感覺的這一刻被忽略了,在將來的幾年,也被徹底遺忘。
洛陽
立春一過,年靖春便帶著甄富貴一道回洛陽,一回洛陽,甄富貴便收到甄家管事的急書,要她攜同年靖春先行逃難。
甄富貴一看完信,馬上臉色大變,她捏緊信,拉著相公就想往外跑,「快逃,不走來不及了!」
「洛陽平平安安又沒什麼大災難,為何要逃?」年靖春不明所以。
兩人還來不及跨出門坎,年全即現身報訊,「主子、夫人,有客求見,說是夫人的親戚。」
「哦,那快請。」
「等等!」甄富貴尖叫一聲,「等等,先別去,我……我們要逃才行,我們要快逃!」
「富貴?」年靖春很少見甄富貴如此驚慌,往日她即便遭遇生死大事,也是喊個幾聲「我不想死」,大哭一場后就算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富貴如此惶恐。
「夫人?」
「你去同客人說我們尚未回到洛陽。」她可不想一到洛陽就讓相公給那些人形野獸吃了。
「可是……」年全才剛啟口,便教人打斷。
「我說貴妹妹啊,妳就這麼厭惡我們么?連一面也不想見哪?」一群男女,約莫五人,男的丰神俊逸,女的豐美艷麗,未請即入大廳。
與這些人一比,甄富貴相對之下平凡許多。
「甄浩仁,你怎麼也回來了?」甄富貴一見到那開口說話的男人,便往前站,將年靖春護在身後。
「嘖嘖,小貴兒,妳怎麼能同妳堂兄這麼說話呢?咱們一到洛陽,聽說妳嫁人了,就很好奇到底是誰娶了我們家小貴兒……」甄浩仁手執一柄扇,搖啊搖的,好不悠閑。
「是我嫁人又不是你,你好奇個什麼勁?」甄富貴後退一步,像母雞護小雞一樣,雙手扠腰,擋在她相公身前。
「貴兒,我們是關心妳呀,怕妳被人騙了,妳怎麼不等我們見過那人再成婚呢?」一名不笑也像在笑的女子道。
「少假好人了,你們還不是想要欺負我相公,才會這麼熱心。」她才不相信這群堂兄姊會這麼好心為她看相公。
「原來是堂兄堂姊,靖春見過諸位堂兄堂姊。」原來這些人是富貴的親戚,「請堂兄堂姊入座。年全,沏茶,準備一些小點心。」
「茶就不必了,酒來點才是。」甄浩仁笑道。
「就照堂兄的意思。」年靖春再喚:「年全,快去準備吧!」
「是。」年全忙領他們入座,隨後又趕忙吩咐廚房準備點心。
「還是賢妹婿識大體,貴妹妹妳可要好好學學人家。」另一名氣質儒雅、飄逸似神仙的男子如是道,他仔細地端詳年靖春,「你便是貴妹妹的相公?嗯……果然如傳言一般,就不知你紗帽底下容貌如何?」
「靖春只怕嚇壞各位兄姊。」
「相公!」甄富貴急得跺腳,生怕相公被這群堂兄姊欺負。
「富貴,不要緊的。」年靖春拍拍妻子的手,「初次見面,未來得及準備見面禮,望堂兄、堂姊見諒。」
「對我們別這般客氣了,貴妹妹可是我們的寶貝,我們個個都疼她疼得緊……」甄浩仁說得口沬橫飛。
「哼。」甄富貴冷哼一聲,但沒反駁甄浩仁的話,「你們別欺負我相公我就謝天謝地了。」
「誰敢欺負妳心愛的相公呀!」那名仙風道骨的甄家人笑道。
「甄艾瀾,你才是最有可能欺負人的那個。」甄富貴冷冷回道。她緊緊握著她相公的手,怎麼也不放,預備隨時落跑。
這些堂兄姊向來散居各地,平日雖有書信往來,可鮮少見面,他們若是湊在一起,就只會成天窩在甄家逗她,讓她對他們忌憚甚深,不過若有事他們也是兩肋插刀,義不容辭。
因此甄富貴口裡雖這麼說,但跟他們的情感其實不錯。
「你們不能欺負我相公。」甄富貴這麼一開口,所有人都笑了。
「貴兒,瞧妳如此護衛妹婿,便知你們鳒鰈情深,我們向天借膽也不敢放肆。」
「希望如此。」她還是不放心讓年靖春與他們相處。
「哎,我們難得回洛陽一次,妳戒備還這麼重,我們好傷心啊……」
「酒已到,不如我們邊喝邊聊吧!」年靖春見年全領著婢女進廳,遂招呼道。
「當然!」一見到酒,甄家人全都笑開了臉,眸里散發著詭異的星芒。
「我們家貴妹妹酒量深不可測,就不知妹婿你酒量如何?」甄浩仁笑得臉都快抽筋了。
「酒量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酒品如何。」甄艾瀾立刻介面。
「是啊,從一個人的酒品可以看出這人的人品,妹婿,你可有膽量同我們拚酒?」
年靖春望眼甄富貴,後者正抿著紅唇,莫可奈何的回望,「你保重,千萬別贏。」不然甄家大軍會於隔日殺到。
他笑了笑,一拱手,「請堂兄堂姊手下留情。」
敗下陣的,當然是甄富貴那幾個愛玩的堂兄姊,從他們口中,年靖春也得知不少甄富貴小時候的趣事。
隔日,得知年靖春也是海量的其它甄家人全都上門來串門子,想測出年靖春酒量的極限。
年靖春這時方知甄家氏族說三百人還太少,那根本是數不清的,而且今年因甄富貴成婚,他們都想見見他,年家整日門庭若市,就連甄家也人來人往,熱鬧不已,加上甄富貴歸寧之日要補請客,光是席便開了百桌,當日,年靖春更一直被灌酒,向來不知疲累的年靖春也累了。
到後來他才發現,他會一直被灌酒是他頭上的紗帽惹的禍。
因為甄家人聽聞年靖春毀容,皆十分好奇,因此無所不用其極地想看看他紗帽下的真實面貌,有好幾次他們就快成功了,但全教甄富貴給擋住,可幾次后,甄富貴也被纏著灌酒,自身都難保。
「他們為什麼如此好奇?」他頭一次覺得易容是一件很蠢的事。
「因為那頂紗帽很礙眼呀!」甄富貴一副「我老早就說過了」的表情。
「是嗎?」年靖春渾身酒氣,虛脫地坐下。
「今年他們沒得逞,明年……」甄富貴未竟的話,透露出甄家人性格里的執著。
「什麼?」年靖春聞言臉色大變,「妳的意思是他們還會再來一次?」
甄富貴點點頭,她也被灌了不少酒,現下全身熱烘烘的。
他年靖春活了二十幾年,還沒真正怕過什麼,可甄家人卻讓他怕了,「我明白了,我今後不再易容,也不再戴紗帽了。」
「嗄?這樣你就怕了?」她以為年靖春是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之人,原來他也有怕的東西啊!
「我怕的是每年的拚酒。」再來幾次他真的會帶著富貴落跑,可又想到甄家人遍布天下,他怎麼逃都有可能遇著甄家人,與其如此,不如讓他們一次滿足好奇心,省得日後糾纏。
甄富貴聞言狂笑。
「誰知道你們家的人好奇心那樣旺盛?」年靖春這回算是踢到鐵板,苦頭吃盡,但他也十分識時務。
反正現下他已找到一名不論他相貌如何,都能一眼識穿他內心的珍寶,這些外在的東西並不需要再掩飾。
甄富貴從后環住她相公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背,「不論如何,都好。」
「我知道。」年靖春握住她環著自己腰的手,笑了。
此刻,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他與甄富貴兩人的枕邊細語,心中此時塞得滿滿的無名情感,他突然明白其名為何--
那是,愛。
是的,他愛他的妻子,愛他的富貴呵……原本他一直以為真正的愛情應似他爹娘那般的激烈,卻沒想過原來愛情的面貌百百種。
他與富貴之間,平淡溫馨,何嘗不也是愛?
「富貴啊……」
「嗯?」甄富貴語帶困意地應和。
「妳睡著了?」
「嗯……相公的背……好舒服嘛……」甄富貴就這麼抱著他入睡。
「妳最近怎麼這麼愛睡?」年靖春轉身面對她,抬起她因少了依靠不停輕點的下巴,看著她的面容,瞧著她的氣色。
「嗯……就很愛睡……」甄富貴口齒不清的說著。
年靖春失笑,抱起妻子,放她上床,為她換過衣裳,蓋上被子。
「相公……」甄富貴尾音拖得老長。
「嗯?」
「嗯……不能吃魚……吃魚會吐……不要塞魚給我……嗚嗚……相公替我吃……」搞了半天,原來甄富貴在說夢話。
「好,我替妳吃,乖乖睡哦!」年靖春忍不住笑出聲,卻有些擔心妻子的身體。
來洛陽后,富貴除了吃就是睡,對其他事物都失了興趣,只有在他快被灌醉時會挺身而出救他一把,其餘時間,她大多蜷成一團在睡覺,現下她更練就站著也能睡的功夫,著實令人擔心。
「對了,相公……」
「嗯?」年靖春知道甄富貴是在說夢話,卻還是應和著。
「那個……我有件事忘了告訴你……」甄富貴拉拉年靖春的衣襬,年靖春低頭一看,發現她不知何時又醒了。
「什麼事?」
「今天……桃紅跟我說,我有孕了,我本來不相信,後來請大夫看診,才知道真的有了……」
「什麼?!」年靖春大驚失色,「咱們成婚不是才一個多月而已么?」
「嗯……孩子應該是……嗯……」甄富貴自己也說不清楚,畢竟她當妻、當娘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因此她什麼都不了解,「我也不知道何時有的,而且也沒有感覺……」
「是啊,才一個月……」年靖春摸摸她熱烘烘的臉頰,「大夫有沒有說什麼該注意的?」
「相公你想要小娃娃吧?」甄富貴突然問。
「當然想要。」年靖春笑道,「妳想到哪裡去了?」
「因為……咱們成婚才一個多月,就有小娃娃了……」
「我比較擔心妳,妳太瘦了,我怕妳無法承受生產時的疼痛。」
「我很健康的,我聽廚房的大娘說過,生小娃娃就像……嗯哼……一樣,嗯一下就出來了。」
年靖春聞言哈哈大笑。以富貴對初夜一無所知的情況判定,她對生小娃娃的知識肯定一樣貧乏,只是……她怎麼能將這種話說得如此好笑呢?
「難道不是這樣?」看他笑成那樣,恐怕她又說錯了。
「真實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從今天起,真的要將妳養得白白胖胖才成。」他不想富貴太早煩惱生產之事,便迅速將這話題帶過。
「哦。」解決心中事,甄富貴又想睡了,「相公要替我吃魚哦……」
「好。」年靖春愛憐地俯首親親她。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眼一合,安心地入睡了,年靖春則望著她的睡顏,緩緩地勾起唇。
「富貴?」
甄富貴低應一聲,但沒清醒。
「我愛妳。」
甄富貴雖然沒醒,但嘴角微微彎起,年靖春見了,心神蕩漾地傾身吻住她彎起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