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識(1)
「古有張果老倒騎驢,今有我劉東堂倒騎馬!哈哈,哈哈——」紹興城外的官道上,一輕狂少年倒倚駿馬,旁若無人,已是醉態可掬。
「少爺,少爺!不好了,你看後面快馬追來的是不是三老爺啊?」寶兒慌慌張張地打馬上來,一手拽住劉觀的衣袖。
「啊?三叔!」劉觀嚇得一激靈,一葫蘆狀元樓的狀元紅失手落在道邊,他趕緊翻身下馬,整整衣冠,躬身旁立,「寶兒,我身上的酒味重不重?這回可完了!哎,這,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少爺,還好不是老爺。」
密集的馬蹄聲在劉觀面前嘎然而止,那匹棗紅馬人立嘶叫,兀自打著響鼻不安分地來回走動。
半晌,劉觀才壯膽慢慢抬起頭來,「三叔怎麼不騎黑旋風,可是馬兒身子不爽……」劉觀目瞪口呆,眼前這個虯髯黑面的大漢哪裡是他的什麼三叔啊?
「三叔?哈哈,我可沒有這麼乖的大侄子,哈哈哈哈……嗯,好酒,好酒!哎,可惜了,可惜啊!」那個山東口音的大漢已是縱馬遠去了。
「好你個寶兒!呸,呸……竟敢捉弄你家少爺!」劉觀捂著嘴,走到一邊恨恨地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眼看去,寶兒靠著杉樹雙肩聳動,卻是笑不出聲。劉觀看著寶兒眼波流動,雙頰緋紅的嬌俏模樣又呆住了,「寶兒,你真好看。」
「啐。」寶兒嗔怪地斜了一眼,「少爺,照這樣走下去,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華山啊?奴婢是為你著急啊,九月初十到不了華山,小心老爺打你的……要你的腦袋!」嬌羞不已的寶兒轉身上馬,「少爺,快走啦,日頭已經偏西了。駕……」
「寶兒,寶兒,等等我,你還沒有領你家少爺的家法哪!」劉觀飛身上馬急追。
「原來少爺的膽子這麼小,等少爺出師之後,威名遠揚,這個這個,聲振大江南北,人稱鼠膽英俠劉東堂!呵呵……」初秋午後的東風裡傳來陣陣銀鈴般的笑聲,沁人心脾。
兩騎追追趕趕,沿著官道撒開了就跑了下去。不想,寶兒一拐過橫山嶴就慌張地拉馬站在了路邊。
「怎麼了寶兒?你沒那麼乖就認罰了吧……」劉觀追上來得意洋洋地道。
「少爺,這回是真的,你看前面……」寶兒苦著臉,可藏在眼睛里的分明是笑意。
「你還來?這回可不靈了啊!哈哈,啊……」劉觀抬頭看去,前面緩緩而來的可不是四叔劉昱一行五人么。「還好是四叔。死丫頭,你看,玩出鬼來了吧。還不跟我去見過四叔。」劉觀策馬上前,已是滿臉堆笑。
「少爺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說四老爺是鬼,佩服佩服!」
「死丫頭,收起你的碎嘴子!」
「四叔,您老可是打應天來?」
寶兒趕緊下馬,恭敬地一福,「奴婢寶兒見過四老爺。」
青驄馬上的劉昱一臉肅然,冷眼看著面前的主僕二人,只管悠閑地捻著頜下的幾莖短須。
劉觀依然是嬉皮笑臉,「四叔啊,秋闈還沒有開吧,您老倒放心,不怕我七弟放羊栽進了十里秦淮?」
劉昱冷哼一聲,「觀兒,照腳程,你應該早過了杭州吧?仔細青山那個牛鼻子把你掃出山門!到時候就算四叔疼你,可也攔不住你爹的家法!寶兒,勸著點你主子,到時候保不齊一半的板子落在你身上。哼!」
「四叔,小、小侄不是怕那個學藝不精,青山道人那個那個看不上眼啊,所以,所以又在紹興王師傅那裡又練了些時日才啟程……」劉觀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劉昱的臉色,這才發現那張瘦臉上笑容早就蕩漾了開來,臉上的皺紋都起了褶子。「嘿嘿,嘿嘿……」
「觀兒,這路上我們叔侄倆誰也沒瞧見誰。」劉昱一本正經地走了,「劉福,給他們200兩銀子,還有樓外樓的點心,小菜都留下,酒不許給!」
「呵呵,呵呵……」劉觀已經合不攏嘴了。
「觀少爺,您還是快啟程吧。」劉福擠擠眼,恭身上馬也走了。可轉眼他又回來了,「觀少爺,聽四老爺說,少奶奶……」看著寶兒的神色一黯,劉福急忙轉口,「程家小姐已經從杭州過來了,她拜在二奶奶門下,可要在東關常住。觀少爺學藝得空可要回來聚聚啊,呵呵。」
「知道了,知道了。走你的吧。厲害厲害,這下有口福了,小雞酥,定勝糕,蟹黃酥,知味觀小籠,嗬,片兒川面,宋嫂魚羹,叫化童雞,龍井蝦仁,西湖醋魚,還有糟雞,哈哈……咦,寶兒,怎麼了?」劉觀突然發現寶兒的剪水秋瞳已然霧氣朦朦,神色頗為幽怨。
「少爺,趕路要緊!」寶兒扭捏著收拾了食盒,「到了客棧再祭你的五臟廟,快走啦!」
「好吧。對了,那個老猴子最後折回來說什麼啊?」
寶兒噗哧樂了,「他說,少奶奶在前面等著你哪!」
「哪個少奶奶?啊?不會是程丫頭吧?糟了糟了,寶兒,快趕路!」
「少爺可是趕著和佳人相會?」寶兒終是少年心性,轉而調侃了起來。
「這、這……」劉觀突然在馬背上凌空翻了一個筋斗,「哈哈,差點著了你的道,少爺臉上可沒有寫著東關劉觀,哈哈——寶兒,拿酒來!」劉觀的語音有些含含糊糊。
「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劉觀已經啃起了糟雞腿,雙手汁水淋漓。寶兒沒好氣地砸過一葫蘆酒,只是扔得稍稍遠了一點。
劉觀口銜雞腿,一按馬鞍,縱身接住酒葫蘆,左手一搭馬脖頸,又一個筋斗翻了回來,還笑嘻嘻地將滿手的油膩往身上擦,「嘿嘿,這樣就更不像劉三少了吧?不過,邋遢少爺俏丫鬟,寶兒,可要委屈你嘍……」
寶兒捂著耳朵輕啐一聲,「少爺,快走啦,少奶奶可要等急啦!」
「哈哈,走了。駕——」可是,馬上的那個邋遢三少依然是一口糟雞就一口狀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