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畢樊世站在酒館前的人群中,看著昂士伍公爵把毫無動靜的妻子抱入馬車。幾分鐘之內,到處都在耳語,朱里巷的老鴇殺了公爵夫人。
畢樊世非常不快樂。
他並非為公爵夫人哀傷,而是為他自己。布克蕾肯定會被問吊,但是她肯定也會找一些墊背的人。她會說很多故事,其中不少故事的主角都是畢樊世。
他很後悔沒在去年春天的巴黎就把她殺死,反而幫助她逃走。但是他當時腦筋不清楚,不只家裡有些問題,還有某些壓抑不了的慾望。
今天他在老皮生蚝屋聽見那母狗做的事情之後,決意來殺掉那女人。他沒花多少時間就猜出她會躲在哪裡,一位替《警察公報》工作的畫家告訴他有個瘋婦被殺,而根據那描述,畢樊世立刻知道瘋婦與兇手的身分。
不幸的是,昂士伍公爵夫人比他更早找到那老鴇。地獄之門打開時,他離那棟泥磚屋不到二十碼。聽見她對克蕾說她的人比較多時,他立刻退開。克蕾只需叫出他的名字,他就會被列為罪犯了。如果,他早知道公爵夫人的幫手只是三個男孩和兩個沒有牙齒的妓女,他就不會這麼謹慎了。
然而,在濃霧和混亂中,誰有辦法知道那麼多。
現在,他計窮了,警方在昂士伍與手下之後幾分鐘抵達,整個事件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十多分鐘。不久,克蕾就會被關起來,對著願意聽的人嚷嚷她所知道的每個人的每件壞事,而這對他是很不利的。
他應該立刻離開,但是他不敢回家拿錢或衣服。每個人都知道畢樊世住在哪裡,他的妻是位著名的畫家。
她不會想念他的。等著取代他的人,排著好長的隊伍,最前頭的是一位金髮的法國伯爵。這景象帶來與絞繩不相上下的痛苦。
但是不管痛苦與否,這是畢樊世必須承受的。
他有足夠的錢雇車,如果早些出發,他應可在任何人察覺他逃走之前趕到海邊。
他小心地掩飾著身影,不讓自己顯出匆忙的樣子,這時警官們帶著用臨時的囚車押著的克蕾出現。
「該死的母狗!」附近有個妓女喊道。
「可惜她沒死!」另有人這樣喊。「公爵夫人只打碎她的下巴。」
這個消息加上警官的證實,引起一陣失望的嘆息。
這讓畢樊世發現《阿格斯》的葛莉緹在這地區有不少朋友,連兩個早已半死不活的妓女都願意去幫她拯救昂士伍的受監護人。他轉頭四顧,看見幾個心冷腸硬的妓女正一邊詛咒布克蕾,一邊為公爵夫人哭泣。
連一些混街頭的流浪兒都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他立刻知道情況可以加以利用。他擅長激發哀痛、在人的思想里下毒,以及如何把一般的單純心靈轉成怨恨與憤怒。所以,他一邊走一邊說出一些煽動的言語。
不過幾分鐘,水手、妓女、皮條客、乞兒和河邊混混變成一群暴民。
他們的怒吼引發出搖晃囚車的聲音,警方人員的喝止,以及宣稱要執行暴亂法的警告。
不過幾分鐘,暴民推翻了要將布克蕾運往雪威區的囚車,推走想要保護囚犯的警官,開始攻擊囚犯。
不久,現場只剩被打得面目全非、慘死當場的布克蕾,以及隨即流血身亡的米克。等暴民散盡,畢樊世也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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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后,繼坐在伯父、查理、羅賓床邊握著他們冰冷的手之後,維爾再度坐在另一張病床邊,握著另一隻冰冷的手。
他妻子冰冷的手。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葛莉緹,」他的聲音梗塞。「你的職責是鎮守家中,指揮大局,不是親自去打仗。你這樣要我怎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一分鐘?我發誓,我簡直是幾個月前就死了,而且是直接進入地獄——這就是我沒有弔死我自己的原因,因為那根本多此一舉。」
「我的天,聽你胡說些什麼,」莉緹賞他一個假笑。「她只是咬了我一下。」
那真是天下最輕描淡寫的「咬」了。要不是一層又一層的內衣、結實的緊身褡,以及「士帝叔公的懷錶」,昂士伍公爵夫人早就沒命了。懷錶使刀刃滑開,未曾造成直接刺入的傷害,即使傷害終究造成。
醫生剛為公爵夫人縫好傷口並加以包紮,幾分鐘之前才由丹恩侯爵送他出去。
「等你一復原,」維爾說。「我要非常用力的打你一頓。」
「你不打女人的。」
「碰到你,我會開例。」他對著握住的手咆哮。「你的手冷得像冰。」
「因為你握太緊,循環不良。」
他連忙放鬆原本死緊的抓握。
「好多了。」她喃喃地說。
「對不起。」他要放開她的手。
「不、不,」她說。「你的手又大又暖。我喜歡你可惡的手,昂士伍。」
「等我把你按在腿上,讓你嘗到該受的處罰時,再告訴我你有多喜歡吧。」
她微笑。「我從來沒有像今晚這麼高興看到你的出現。克蕾打起架來,跟我一樣不擇手段。而我一邊擔心兩個女孩,實在很難專心。我好害怕等我解決克蕾,我會來不及幫助她們。憤怒與瘋狂真正發揮的時候,會使人擁有超人的力量,我知道,我也不想跟那種狀態下的她纏鬥。可是我真的沒有選擇,我不能讓她逃走。」
「我知道。」
「我確曾派了一個男孩去鍾瓶旅店求救,」她接著說。「但是,我不能冒險,等救兵來到才展開行動。依照當時的情況——」
「如果你等救兵來才行動,麗姿和艾美早就死了,」他打斷她的敘述。「她進儲藏室,是要去殺她們的。」他把麗姿抓住老鼠丟向克蕾的機智行為告訴她。
「但是,她們的詭計也只爭取到幾分鐘的時間,」他繼續說。「幸好你在那幾分鐘之內趕到。你數了她們的命,葛莉緹,你和你的乞丐兵團。」他彎身親吻她的手。
「你說得太誇張了,」她說。「要不是援軍及時趕到,我們也不會贏。即使,我有辦法制伏克蕾,我告訴你,那場仗非常不容易;我們還得對付米克。等我趕到,他可能已經對你的受監護人造成可怕的傷害了。」
「我知道。湯姆用石塊打到他的頭,但是那傢伙幾乎沒有感覺。不過,他對蘇珊毫無辦法,」他把眉頭一皺。「老天,我一點力量都沒有出,只命令狗兒對付米克。然後,好像觀賞冠軍拳擊賽那樣,看著你和那個老鴇展開殊死戰。」
「你又能做什麼?」她讓自己靠著枕頭坐高一點,質問道。「在那種情況,任何有一丁點腦筋的人都知道不可以插手。你的行動完全正確。但是,你絕對不知道你的聲音帶來多麼大的鼓勵。我承認,那時我已經快沒有力氣了,既泄氣又焦慮。你叫我快解決她、別再貪玩,好像讓我灌了一口烈酒。再怎麼說,我也不能在你面前吃個敗仗,對不對?那種羞辱,我怎麼吞得下。」她與他手指交握。「你很清楚,那時你什麼都不可能做。有的時候,人必須知道,他能給予的只有精神支持。我不是需要抱抱和保護的那種人,我的仗我自己能打;但是,我會需要你相信我。」
「相信你。」他搖著頭。「你只需要這樣,是嗎?」
「你的信任,對我意義重大。想想你對女性的輕視,我必須認為你能尊重我的智慧和能力,是最為珍貴的禮物。」
「最為珍貴?」他放開手,站起來走到窗前。瞪視花園未久,他又走回床邊。站在床尾,他的手握著。「那麼,愛呢?是否有那麼一天,你願意下凡來接受我的愛?或者,愛只是我們這些能力不足的凡人之間的傻事?而超凡入聖的柏家人,完全不需要愛,一如奧林匹亞諸神並不需要馬車便能前去特耳菲古都、也不需要帆船就能去特洛伊?」
她凝視他良久,嘆口氣。「昂士伍,讓我跟你解釋一件事,」她說。「如果你想對你的妻子宣示你的愛,一句簡單的『我愛你』,我就會接受了。不必擺出打架的架勢,繞著場子跳來跳去,一下挑釁、一下威嚇。原本多麼溫柔的時刻,都被你破壞了,害得我只想拿裝煤炭的簍子丟到你頭上。」
他的眼睛專註起來,下巴往下壓。「我愛你。」他嚴肅地說。
她舉起手按著胸口,閉上雙眼。「啊,我已被征服——我想我快要昏倒了。」
他回到床邊,抓起她的雙手緊緊握住。「我愛你,葛莉緹,」他更為溫柔地說。「從你在醋坊街打得我坐在地上,我就愛上你了。可是,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直到我們結婚那天晚上。可是,我說不出口,因為你並沒有愛上我。那實在很愚蠢。你今晚很可能被殺,而我會因為我甚至沒有告訴你我多麼愛你,而後悔到發狂。」
「你其實早已告訴我,」她說。「用你自己獨有的幾百種方式。我不需要那神奇的三個字,雖然聽到了還是很讓人高興。」
「高興?嗯,好一些了。我也為你高興。」他放開她的手。「也許等你的身體好一些,你能聚集更多的熱情。無論如何,只要你稍微恢復,我會開始追求你。也許,十年或二十年後,你會足夠軟化,並把我的愛還給我。」
她看著他退開,開始解開衣物。「我當然不會。」她說。
他停下動作,注視著她。
「我為什麼要還給你?」她說。「我打算留著那些愛,珍藏在我的心中。」她指著自己的心。「把它們跟我對你的愛放在一起,因為那裡寫著:『我愛你』,逗點,後面你那一長串的名字和爵銜。」
他感覺到微笑使他的嘴角上揚,還有心裡那微微的刺痛,那被她偷走的心。
「你的眼睛一定瞎掉了,」她接著說。「竟然沒有看到它寫在那裡那麼久了。」
微笑擴大,變成大野狼的笑容。
「唉,讓我脫好衣服,上床來看個清楚,我親愛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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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倫敦的暴動都會激發大量的憤怒,和類似聽到外國軍隊入侵時的慌亂。但是,幾乎每家報紙都刊登了老鼠崖公路發生的暴動,然而根本沒有人理會。因為,另一場更可怕的大災難發生了。
《底比斯玫瑰》的女主角蘭妲,果如崔博迪的猜測,在地窖里把湯匙磨成尖銳的武器。然而,星期四早上,讓博迪驚懼萬狀的是,當他好不容易找到時間拾起昨天的《阿格斯》,竟然發現蘭妲並沒有用這湯匙挖一條地道。她竟用這自製的武器攻擊狄洛,而且逃走了。
這一章的最後一段,故事中的壞蛋帥哥「注視著蘭妲飛奔而去的走廊,直到死亡的陰影使得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即使到這個時候,他依舊痴望著那扇門,一邊聽著他偉岸的身軀流出的寶貴液體一滴、一滴地,打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他在這聲音裡面,聽到他的生命也一滴、一滴地逐漸逝去……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浪費、如此的——永遠失去。」
倫敦陷入了瘋狂。
這個虛構的事件,刊在幾家報紙的頭版,只有最道貌岸然的《泰晤士報》選擇不予理會,只在報紙的小角落提到:「星期三傍晚,《阿格斯》雜誌社外發坐暴亂。」
「暴亂」源自憤怒的讀者聚集不去,有人恐嚇要燒掉雜誌社,有人建議把編輯抓出來撕成碎片。
麥安格於周四中午剛過抵達昂士伍公爵府報告,木白先生已經在斯特蘭街的刑場被人弔死。麥安格興奮得不得了。
他宣稱昂士伍公爵夫人是個天才。
昂士伍早先抱著莉緹下來,把她安置在側廳的沙發上,現在她的身邊圍了一群人。可想而知的,麗姿和艾美當然聽到了麥安格的宣布,還有亞契、博迪、棠馨——以及在門口附近工作的所有僕人。這位主編沒有注意到莉緹皺起的眉頭,繼續他狂熱的讚頌,弄到再也沒有人懷疑木白先生究竟是誰。
太過興奮的麥安格,為時已晚地發現他泄漏了什麼。他驚駭地掩住通紅臉上的大嘴,手部上方張大的眼睛看向莉緹。
她揮揮手。「算了,反正我其他的秘密全世界也都知道了,再增加一個又有何妨。」她搖搖頭。「在斯特蘭街被弔死,我的天,大家對虛構的故事也未免太認真了吧。那只是——」她看看身邊那些臉,他們的表情從難以置信、恍然大悟到禮貌的面無表情都有。「濫用感情的餿水,可是大家喜歡;而且,那是我的。」
「噢,可是那多教人失望啊,」艾美說。「狄洛是我的最愛。」
「也是我的。」她姊姊說。
「也是我的。」博迪說。
棠馨對莉緹有信心,她沒說什麼。
昂士伍站在房間角落的窗前觀察著他的客人,他是面無表情的人之一,只有眼睛閃著魔鬼般的光芒。「我認為武器的選擇很可愛,莉緹,」他說。「能比被湯匙刺死更可恥的死法,大概不多了。」
對這模稜兩可的讚美,她很有風度地點個頭接受下來。
「更重要的是,」她丈夫接著說。「你讓讀者激動起來。當作者的身分泄漏,接踵而至的要求將會壓過目前這一個。所有對蘭妲的故事毫無所知的人,都會被迫急著彌補缺憾。」
他把注意力轉向麥安格。「我若是你,我會開始集結幾個章節出一個合訂版,一個低價版賣給大眾,一個燙金的精裝版賣給自視高人一等的有錢人,趁熱潮結束前賺它一筆。」
莉緹連忙掩飾住她的驚訝。她從沒想到昂士伍會重視她的「胡言亂語」,更別提開發它的經濟價值。然而,他終究是唯恐天下不亂、酷愛起鬨的人。
「那正是我的想法,」她說。「但我沒想到精裝本,多好的主意。我想我們仍然應該打鐵趁熱,雖然大家的最愛正走在前往地獄的路上,也不要讓他們忘記前面的故事。」
她想了一下,對麥安格說:「你明天早上刊個啟事,下個星期三,《阿格斯》將要出一個特刊,刊出《底比斯玫瑰》的最後四章,如果衛喬伊要抱怨他來不及畫插畫,找幾個人幫他。」
麥安格早已拿到接下來的兩章,最後兩章鎖在書房的抽屜,她讓棠馨去拿。
編輯很快地拿著他寶貴的文章離開了,甚至比他來的時候更為興奮,因為他很快就要大賺一筆了。接著,昂士伍把大家從側廳趕出去。
他把莉緹身後的靠枕弄得舒服些,也把她的睡袍再拉好。然後,他拿一張腳凳坐在她的腳邊,下巴靠在支於膝上的手,責備地看著她。
「你真邪惡。」他說。
「跟你正是絕配。」
「你這一招太陰險了。」他說。
她裝出無辜的樣子。「哪一招?」
「我不是那麼確定,但是,我了解你,你使了詐,但是我看得出來。」
「你得是個賊,才看得出賊的心思。」
他微微而笑,那足以致命的微笑。窗外的陽光無力透過層層的灰雲,然而,她的每個細胞都在他那微笑的陽光里,那暖意偷偷進入她的頭腦,將它們都化為糖漿。
「沒有用的,」她雖然說著,卻也忍不住回以愚蠢的笑容。「我不會把結局告訴你,你這樣只是讓我熱情難耐。」
他接著用大野狼的目光從她的頭頂看到縮於睡袍內的腳趾。
「如果我能讓你因為熱情而無法喘息,你就會告訴我了,可是那違背醫生的吩咐。」
「他只說我應該避免用力,不可以壓到傷口,」她橫他一眼。「至於怎樣做到,那就要看你的想像力咯。」
他起身走開。
「看來你一點想像力也沒有。」她說。
「再多看一下,」他頭也沒回地說。「我只是要去讓人無法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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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維爾和妻子僅有很少的時間在他們親熱之後迅速穿好衣物,因為顯然不懂得隱私為何物的麗姿和艾美,就在他開始要逼問蘭妲的下場時,開始拚命地敲門。
「走開!」維爾命令道。
「你在做什麼?莉緹沒事吧?」
「汪!」蘇珊助紂為虐。
他聽出她們聲音中的恐慌,想起羅賓生病時,她們被關在門外的驚慌失措。他走過去,把椅子從門把下移開。兩張蒼白而焦慮的臉出現在眼前。
「我只是在打我的妻子,」他說。「用一種友善的方式。」
兩對海綠色的眼睛飛向半躺在沙發中的莉緹,後者朝她們微笑。
「你怎麼可以這樣——哇!」艾美哭了起來,麗姿趕快用手肘頂她的肋骨。
「他是嚇你的,他其實正在做『你知道的那件事』。」麗姿悄聲說。
「噢。」
蘇珊懷疑的嗅嗅他,再到沙發去聞聞它的女主人,咕嚕了幾聲,在沙發前趴下來。
兩個女孩勇敢了些,也向沙發前進,在蘇珊的旁邊坐下來。
「對不起,」麗姿說。「我剛才沒想到。桃茜姑媽和強恩姑丈不會為了那個目的把側廳的門鎖起來。」
「任何的門都不會,」艾美說。「至少我從沒注意過。」
「卧室應該會吧,」麗姿說。「他們總要做吧,不然那九又四分之三個孩子是哪裡來的。」
「當你有九又四分之三個孩子的時候,「維爾走過來。「大概也只剩下卧室能有些許隱私,還得把門栓起來。」
「你要在哪裡做都可以,」麗姿寬宏大量地說。「我們以後不會再打斷你們了,我們剛才只是沒有想到。」
「現在我們知道了,」艾美說。「我們不會再干擾——但是,會設法想像。」她格格笑起來。
「她太幼稚了,不要理她。」她姊姊說。
「我們喜歡蘇珊。」艾美對莉緹說。兩個女孩疼愛地搔著獒犬的耳後,狗兒立刻把它的大頭擱到女孩的腿上,閉上眼睛,安逸地進入狗兒的天堂。
「它沒在追捕壞人的時候,非常甜美可愛,」麗姿說。「隆瀾庄有六隻獒犬。」
「我想念它們,」艾美說。「可是我們不能帶它們去布列斯雷庄,因為桃茜姑姑說它們流口水,而且舌頭會伸到不該去的地方。她喜歡不那麼會流口水的狗,她說那樣比較衛生。」
「她相信羅賓的白喉病是狗傳染給他的,」麗姿宣稱。「那些男孩帶著狗去抓兔子,誰也不知道狗兒去碰了些什麼,當時還是小狗的來福渾身糞便和臭味。但是,村子里也有兩個女人染上白喉,可是她們並沒有跟狗在一起。」
「其他的男孩也沒有罹患白喉,雖然他們跟羅賓在一起,」她姊姊說。「這實在沒有道理。」
「沒有人確實知道那種病是怎樣傳染的,」莉緹說。「沒人知道為什麼有時候一整村的人都受害,有時候又只有幾個人。即使得病了,也沒人知道哪些輕微、哪些會致命。這真是非常的不公平。」她溫柔地加上一句。
「至少他很快的去了,」麗姿說。「兩天內一切結束。他幾乎都是昏迷的。護士說,他應該沒有感覺,即使有,也非常的少。他非常虛弱,甚至感覺不到害怕。」
維爾早就轉身走到窗前,暮色掩了上來,若非如此,他迷濛的視線也看不到什麼。
「我知道他最後一定不害怕,」大的女孩在他身後說。「因為維爾堂叔陪著他。」
「其他人都很害怕,」艾美說。「醫生說桃茜姑姑絕對不能靠近,因為她可能會生病,就算她不生病,肚子里的孩子也會得病而死。強恩叔叔也不能靠近,因為他會傳給桃茜姑姑。他們也不讓我們去見羅賓。」
「他們只是要保護你們,一如保護他們其他的孩子。」莉緹說。
「我知道,可是那好睏難。」麗姿說。
「幸好維爾堂叔趕來了,」她妹妹插進話來。「而且,他什麼都不怕。誰也不敢叫他不要靠近,當然所有人都叫他不要靠近。他沖了進去,一直陪著羅賓;就像他陪著爸爸那樣。他握著爸爸的手,一分鐘也沒有放開過,他對羅賓也一樣。」
「維爾堂叔不會對你說這些,就像我們每次想要跟他道謝,他都假裝沒有聽到。」
「我聽到了。」維爾說,他的聲音從灼燒的喉間硬扯出來。他從窗前轉身,發現三雙充滿眼淚的眼睛望著他。
大俠般的表情隨著她往下說時越來越緊張。「純真的小姐不可以看別人的信件,也不可以看不應該看的東西。你們的調皮和大膽,已經到了會出事的界線。乖女孩不應該懂得如何逃出保護森嚴的家,還在半夜裡真的逃出來;不只逃出來,還逃了一個多星期都沒被發現。我佩服你們的創意,我也理解你們盲目地崇拜這位可惡的堂叔——」年輕的臉上開始出現希望。「但我同時明白,你們這兩年完全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監督。我希望你們明白,這樣的狀況已經結束了。」
莉緹的嚴肅,甚至使得蘇珊都坐起來注意聽講。「汪!」它同意地叫了一聲。
希望從兩張天使般的臉上逝去,她們雙胞胎似的同時轉向維爾。
「我們沒想到會造成這麼大的麻煩。」麗姿說。
「我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艾美說。
「我知道,可是我們是一體的,和你們有關的事,她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維爾說。「我們的想法是一致的,莉緹和我。」
一番毫不優美的訓話,立刻產生預期的振奮精神的功效。眼淚被拭去,兩個女孩把注意轉到莉緹身上。她們盡職的道謝,並保證將來會聽話。
「誰相信你們這些鬼話,」她輕快地說。「聽話小姐的表情只騙得過麥爾斯爵爺夫婦,你們想要跟我要花招,可沒那麼容易。」
麗姿說:「那沒關係,我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莉緹怎樣嚴格,起碼她不會膽小怕事。」
「也許她會教我們怎樣打架。」艾美高興起來。
「她絕對不會。」維爾說。
「以及要怎樣抽雪茄才不會反胃。」麗姿又說。
「絕對不可以!」維爾大聲說。「女性抽菸是最讓人討厭的。」
「那你為什麼把為你特製的煙給她?」麗姿狀似純真的問。
「因為她——她不一樣,她不是正常的人,」他瞪著兩個女孩。「我倒想知道你們從哪裡聽到這種事?」
「《耳語報》上寫的。」艾美說。
「專門刊些沒價值之流言輩語的小報,」莉緹對錶情茫然的維爾解釋。「你是他們一年到頭最愛寫的人,不過,他們的記者都很傑出,消息通常都很正確。我經常採用他們提供的線索,然後加以美化。」她若有所思的視線看著兩個女孩。「我不認為年輕女孩應該完全不知道世界的現實面。我閱讀的東西,她們都可以讀,但是要在家人都在一起的時候閱讀,而且要有所討論。至於,怎樣打架——」
「不可以,葛莉緹!」
「即便是年輕淑女也應該學習保護自己的技巧。如有適當的伴從、如在大部分美好的世界,她們不會需要這些。然而,世界是無可預測的。」
兩個女孩立刻跳起來擁抱和親吻公爵夫人。
他看見她的眼中出現如許溫暖的光芒。
她很清楚她們不會容易應付,但是她甘之如飴。
死亡使她無法擁有母親和妹妹的愛,但是,她仍打開她的心。她讓需要她的女性,無論多少,成為她的家人。她讓麗姿和艾美成為她的家人,毫不吝嗇地愛著她們,一如愛他。在這方面,他比較不聰明。失去所愛,使他把依然愛他、而他也可能會愛的人趕開。
那是憤怒,幾天前那場跟羅賓有關的噩夢讓他明白這一點。他氣男孩以死亡背叛了他對他的愛,對查理也是一樣。維爾因此把羅賓關在門外,包括跟羅賓有關的所有人和事。
但是,這瘋狂的哀傷與憤怒,並不是唯一的原因。
維爾知道其中還有害怕。他不像妻子那麼勇敢,他不敢再冒險:他不敢再愛。
這害怕必須在他未覺察前被去除,而那也正是她一再、且一直在做的事:偷偷的、拐彎抹角地、不遵守運動規則的做——出於對他的愛,因為愛就是這樣運作的。
而,他是如此該死地喜歡這個結果。
他做出一個深受傷害的表情,哀怨地說:「噢,你就是這樣,葛莉緹,把所有人的喜歡都帶到你身上。只有你們女生能這樣嗎,我都沒有嗎?」
「過來過來,」她說。「大家都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