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拚卻沉醉,一晌凝情終不悔。
月光迷離,淡淡灑在連飛鳥都難以落足的高崖絕嶺之上。
一個身穿赭紅袈裟的僧侶獨坐山洞之中,手結蓮華印合目跌坐,神色祥穆而莊嚴。
如落葉般輕輕無聲的足音迅捷地逼近了洞口,那紅衣僧人驀然睜開眼來,空明澄清的雙眸望著那條掠上石樑、撲向山洞的青色身影。
「子時已至,絕歡,你來得遲了!」
棠絕歡踉蹌倒向洞內,痛苦地捂住心口,喘息道:「寒毒攻心……我,我鎮不住……」連拙火禪功也逼不回這股逆流心脈的冰毒……」
那朗秀飄逸、宛如玉雕寶佛的紅衣僧人微垂雙眸,左右兩指含為三角之形,結成火印,口中微念火焰咒。片刻之間,他手上映出五色虹火,溫潤的火焰映亮了黑夜。
紅衣僧人出手如風,將手中那抹如火焰般的虹光封入棠絕歡心口,並連點他丹田附近七處大穴。棠絕歡只覺心脈回暖,那股幾要將他凍僵的寒毒終於退回丹田之中。
「我用拙火禪功護住你的心脈,保住你心口暖氣。並點住你丹田附近七處大穴,好將你體內真氣凝聚在丹田,以免劇毒隨著你真氣運走全身,」紅衣僧人眉秀神慈,眼神寧謐祥和,連聲音都如清風,柔和輕拂人心。「可這種做法,也只能止你一時之痛,反而讓你體內寒毒深植丹田,對臟腑侵損更深。」
他望著棠絕歡蒼白如雪的俊魅容顏及眉間那縷越發鮮紅詭艷的血痕,嘆息道:「你寒毒已入眉心,只怕即將魔毒入腦,活不過百日之命了。」
棠絕歡心中一陣凄涼,低低道:「我知道。我母親毒發將近千夜之時,眉心間的血痕,就如我現在一般紅……倘若她不是先死在千杖交笞之下,也定然會魔毒入腦,五臟俱蝕而死。」
「世間萬物,難免一死。死亡不過是跳脫輪迴,解脫涅盤罷了。」紅衣僧人微微一笑,眸中儘是憐憫眾生的大慈悲。「不過我教你的拙火禪功起碼可以保住你數年之命,按理說不該這麼快毒入眉心,以致命不過百日!方才我點你穴道之時,發現你五脈俱亂,心緒不定……你,動情念了?」
棠絕歡一震,想起慕容含情,心中湧上一股又酸又甜、又甘又澀的感受。
「你體內寒毒是先天之症,由母體帶來,根附於血脈之中,只要一動情慾之念,加速血脈運行,寒毒就會更快的運走全身。如今劇毒突然侵入眉心,定是在這數日之中你動了情念,以致抑不住血中寒毒,才會讓血毒竄上腦門。」紅衣僧人眼含哀憫,微帶惆悵地道:「生死大關,全由情劫而起;勘不破情關,就難悟生死--我原想警告你,要小心避過那帶有『情』字的女子。可如今瞧來,這場重重的情劫,只怕你是躲不開也避不過了……你原有一線生機,可如今全毀在了這『情』字上面。」
棠絕歡凄迷一笑,帶有「情」字的女子--慕容含情呵,她是他此生最美最甜蜜的魔劫,他從不後悔和她相遇……只可惜他們第一次相逢,就註定恨晚;她即將嫁為他人婦,而他也只有百日可活了。
「情之為物,本就教人可生可死,教人捨棄一切,甘心無悔!」棠絕歡眼中閃爍光芒,熠熠無悔地瞧著紅衣僧人。「您貴為西鉻皇爺,卻為了情而捨棄皇位,遠走天涯。這『情』之一字,佛爺該比我感受更深,更刻骨銘心才是。」
紅衣僧人望向天際,清澈如止的眼波中閃過一抹深謐悠遠的柔光。「我一出世便被奉為轉世活佛,三歲習經、五歲修禪。十五歲行坐床大典,登上西鉻皇位;人們尊我為佛,我也以為自己是佛,以為自己只有佛心……」
他微微嘆了口氣,黯然道:「可佛心也有情--是情,讓我了悟自己原來也只是個有血有肉的平凡人……我連自己都渡化不了,又何以渡化眾生?」
棠絕歡微微一笑道:「若非皇佛爺為了尋找流落民間的戀人,放棄皇位,流浪天涯,也不會遇上絕歡,救了絕歡性命。」
「諸事自有天定。我識得你十五年,卻解不了你體內之毒,想來是你命該如此。」紅衣僧人溫言道。「昨夜我觀星象,有火隕於南方,也許我要尋找的人在南方。近日內我便會離開東杞往南方去,你只剩百日之命,恐怕今生我再無相見之日了。」
棠絕歡心中惆悵,眼眶不自禁微微紅了。他十歲時寒毒發作,性命垂危之際,幸虧遇上了棄位出走、雲遊天涯的西鉻皇佛爺,不但救了他的性命,還教他拙火禪功壓制體內劇毒。雖然這十五年來西鉻皇佛爺行蹤不定,兩人相處機會不多,但在他心中,實是已把西鉻皇佛爺視為極親極近的人,此時想到兩人即將離別,此生再無相見之日,不禁悲從中來,一時難以自抑。
「人生聚散離合,早有定數,不需為此難過。」紅衣僧人眼中雲淡風清,然而淡泊之中卻隱含關懷。「臨行之前,我有句話要勸你--仇恨,是腐蝕人心的劇毒。比你體內的千月奪魂醉還要可怕。你已不過百日之命,需得放下復仇的執念,心靈才得以自在解脫。」
棠絕歡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的烈焰。「要我放下報仇的念頭,絕歡做不到!」
「連那個讓你動了情念的女子,也不能讓你放下仇恨嗎?」紅衣僧人深深嘆息。
棠絕歡心口微震,抬眼望去,只見夜空烏雲密,新月已隱入濃雲之中,看來今晚多半會有大雷雨。
他變了臉色,啞聲道:「皇佛爺,解開我的穴道,我得回山谷里去了。」
紅衣僧人望向他,溫言道:「現下你的寒毒全靠著封穴而凝聚在丹田之處,一旦解開穴道,毒氣運走全身,眈宛如洪水潰堤,你會嘗到比以前發作之時更強烈十倍的苦楚,我不認為你抵受得住。為什麼急著要在此時回谷呢?還是等到月落天明,毒發的時辰過去了,再解穴回谷吧。」
棠絕歡搖頭,神色焦慮而堅決。「我一定得回山谷里救她!我叫她在今夜裡騎了『赤火』逃走,可瞧現在這種天氣,定然會下大雷雨;而『赤火』小時候被雷聲驚嚇過,只要一逢打雷,脾氣便會變得異常暴躁不安,連我也駕馭不住。萬一她落馬受傷了……」說到這兒,喉頭梗住了一團驚恐,無法想橡她如果真是落了馬,會受到怎樣嚴重的傷害?「又是為了一個情字!」紅衣僧人微微嘆息,出手如風,解開了棠絕歡被封的七處大穴。「為了情,你連自己生死也不顧了,你可知道她是你不能愛的人嗎?你,始終得放手啊!」
棠絕歡心頭掠過一抹抑不住的疼。
「我知道她是我不能愛的人,也知道終得將她還給安豫小王爺。」他苦澀地道。「對她--我要愛,愛不起;要放,放不下;我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呵?能留她一天,便是一天罷!」
縱身向石樑躍落,青色身影疾墜入山谷之中。
☆☆☆
狂風飄灑,夾雜著閃電雷霆之聲,這場山林夜雨,來得猛烈而驚人。
渾身濕透的慕容含情躲在杏花樹下,簌簌發著抖。她知道打雷時不能躲在樹下,然而在谷中迷了路的她,放眼望去,竟只有杏花林可提供蔽雨之處。別無選擇的她只得躲入杏林之中,等待雨勢停歇。
望著身畔那一把因摔跤而折斷了的油紙傘,她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恐懼、傷心及委屈,淚水奪眶而出,滑落了她那張早已被雨水打得濕透及濺滿污泥的靈麗小臉。
子時一至,棠絕歡便丟下她逕行離去。她知道他是不願她見到他毒發時的模樣,也知道他是真心要給她一個逃走的機會--雖然他話撂得狠,但她卻能感受到他內心中的掙扎與對她的憐惜之情……
他是真的打算從此對她放開手,不要她再陷入那註定絕望與混亂的感情漩渦之中!
可她卻不曾想過要逃啊,也不要他對她放開手。已經淪陷的感情易放而難收,她已經抽不了身啦。即使明知他身罹劇毒,來日無多,可她情願守著他,伴著他走完最後這一段人生路。
如撲火的蛾般,她願燃盡所有,只求能盡情盡意地守往這份註定化為灰燼的感情--可他明不明白她的心啊?
他是不會明白了--等他回到竹屋看不見她時,定然會以為她真的逃走了;他絕不會想到她是因為見到下雨了,害怕他會被雨淋濕,才會在竹屋中找到油紙傘想送來給他。哪裡想到卻在夜裡的山谷迷了路,絆倒好幾跤,不但把手中的油紙傘給摔斷了,連一向系在腰帶之中的白玉龍鳳連環也不知何時掉落了,任她怎麼找也找不回來……
一開始發現白玉連環不見了的時候,她簡直像發了狂般地在雨中的泥濘地上拚命尋找。任驟雨打在身上也不管,濺了滿手滿臉的污泥也不管,她一心一意只想找回慕容皇室的傳家之寶,找拼回那傳說中的情環,可白玉龍鳳連環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在這個夜雨的山谷中遺落得無影無蹤。
就像她的情一般,註定是一場空,註定要無疾而終--她終於心寒的放棄了尋找,心碎的體會到自己是失去這對可以將有情人相系在一塊兒的情環了!
就像她和棠絕歡,註定要分離……不能生死同心,不能生死不離……
她將臉蛋埋入膝中,傷心欲絕地啜泣起來。
嗚嗚咽咽的啜泣聲飄散在夜雨中,正當她哭得揉心斷腸之時,始終打在身上的狂雨突然止了。
雨停了?她抬起滿是淚痕的絕俗容顏,這仰首一望,登時痴了--
只見一把如華蓋般的大傘正殷殷勤勤地遮護在她頭頂,不許淋漓的夜雨將她淋濕。而棠絕歡蒼白冷魅的絕俊容顏就在傘下,深幽的瞳光中隱伏著關懷與歉疚,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終於找到你了!」他疲憊地嘆氣。「如果不是聽到你的哭聲,我還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你呢?」
慕容含情喉中梗住了一團熱流,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不敢相信他竟然來找她了?他真的來找她了?他體內的寒毒不是已經發作了嗎?他竟然忍著陰毒侵體之苦而跑出來找她?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今夜會下雨,否則也不會叫你逃走了。」他用衣袖拭去她臉上的泥濘及淚水,露出她那張令他縈心失魂的清艷容顏。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再也看不到這張臉呵,當他回竹屋中看不到她的身影,以為她真的騎了「赤火」逃走時,他幾乎要發狂了。在風雨中搜尋她的這一個多時辰里。有關於她落馬的種種可怖想象差點沒把他給逼瘋。
總算老天垂憐,讓她安好無恙地回到了他懷中!他素來不信蒼天鬼神,但此刻也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激老天爺,還給他一個俏生生、活靈靈的慕容含情。
早知道他會誤會她……憋了一晚上的驚懼和委屈,慕容含情終於忍不住了,氣悶地哭喊出來。「我沒逃走,我不是要逃走……」她指著地上那一把折斷了的油紙傘,狂亂泣道:「我是要給你送傘的,可我不知你在哪兒?我迷了路,你不可以忍心冤枉我……」
棠絕歡一震,痴痴看著地上那一把破損的紙傘,她不是要逃走?她是出來給他送傘的?
淚意迅速濕了他的眼眶,他別過頭去掩飾住心中的激動。為什麼?為什麼明知他活不久了,還是這般地對他好?為什麼她不逃離他遠遠的?
她這樣只會讓他更放不開手啊,他究竟該拿她如何是好?
「咱們先回竹屋去吧!」他冷冷說著。不讓她發現他心中那波濤洶湧的激狂。「你得儘快換下這一身濕衣衫,要不然會染上風寒的。」
慕容含情慢慢停了啜位,心中漫過一股極疼的悲哀。「我還不能回去,我得找回玉連環……」她失魂地呢喃低語。「我不可以丟了連環的,母后說,那隻情環,會將有情人緊緊相系在一起、生死不離……」
「玉連環?情環?」棠絕歡微惑地看著她。「那是什麼?對你很重要嗎?」
「那是我出閣前母后交給我的傳家之寶。」她美眸含淚迷離地望著棠絕歡。「我答應過母后絕不損害它的,可如今我卻把它弄丟了……」
「明天天一亮,我會幫你找回它!」棠絕歡蹙眉,玉連環?嗟,貴族的玩意兒,也只有這些無所事事、附庸風雅的皇族親貴們才會拿這些石頭當寶。「瞧你冷得身子都打顫了,咱們還是快回竹屋吧!」
慕容含情眨去眼中的淚雪,伸出手來讓棠絕歡攙扶她起身,默默地隨著他走入了風雨之中。
風雨凜例,慕容含情心中卻是十分寧馨溫暖。她偎著棠絕歡頎長冰寒的身軀,任他撐傘擋住狂風驟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情願和他,在這條風雨長路上,天荒地老地走下去。
棠絕歡握著她細膩柔滑、潤澤如玉的小手,感受著兩人之間那欲避無從避、欲訴無從訴的隱匿情意,心中不禁感到一陣凄迷--他多麼希望可以就這麼執著她的手,永遠也不要放!
在這山谷的夜雨之中,他們無言地一步步烙上情深的足印,祈望著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拎拎不絕的風聲中,傳來一陣陣細微清脆的玉石打玲之聲。棠絕歡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問慕容含情道:「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慕容含情也聽到了那琤琮的鳴玉之聲,心中湧上了一陣不敢置信的狂喜,顫聲道:「是白玉龍鳳連環!我在書上看過,有靈性的玉在遇到真主兒時會發出清脆悅耳、宛如歌唱般的鳴玉之聲。我想玉連環一定在這附近!」
她話聲未落,棠絕歡的視線已被地上所發出的溫潤白光給吸引住了。他彎身撥開泥濘與落葉,只見一雙透徹玲瓏、難捨難分的龍鳳雙玉環正躺在落葉堆中,散發出了圓潤的柔光。
「你要找的玉連環就是這個嗎?」棠絕歡拾起了那精緻珍貴的雙連環,遞給慕容含情。
慕容含情眉睫盈著欣喜的淚光,伸手要接過白玉連環。但她的手剛觸到玉環時,白玉龍鳳環突然劇烈的晃動起來,本要放手的棠絕歡急忙捉住一隻玉環,和執著另一隻相扣玉環的慕容含情交互一扯,在玉環互擊的叮玲聲中,兩隻原本銜接得天衣無縫的龍鳳環豁然而解,分別落到了兩人手裡!
慕容含情意懾魂奪,震撼至極地捧著落到了自己手中的鳳環,出閣前沐儀皇后所說的話又一句句清晰地掠過腦海--
傳說這是個情環,能將有情人緊緊相系在一塊兒……如果是有情人,必能解開雙環,然後男執龍環,女執鳳環,相系一生,相愛不絕……這玉連環會將他們的命運緊緊相扣在一起,生死不離……
淚霧自她迷濛的眸中升起,她激動狂喜地瞅著棠絕歡,心坎兒泛上了一陣陣甜蜜至極、凄傷至極的痴狂與欣悅……
是天意註定了呵,天意註定了他是她的有情人!她終於明白,她的遠嫁豫州,大婚途中遭劫,全是冥冥中的安排,全是為了要讓她遇上這個人--遇上這個在她生命之中原本不該有交集、不該相遇相識的有情人……
棠絕歡懊惱地望著落到自己手中的龍環,低聲道:「是我不好,我手勁兒大大了,才會損壞了這玉連環!趕明幾個我便下山去找巧手工匠,瞧能不能將兩隻玉環再相扣起來?」
「你沒有損壞玉連環,是這隻龍環找到了它的真主兒啦!」慕容含情如恆星般燦爛的眼波里閃爍著令人屏息的深情光芒,溫柔地將龍環套進了他手腕之中。「這連環本來就是可以解開的,只是自古至今,始終沒有遇上有緣人,所以龍鳳雙環才會一直相扣不解。」
她將鳳環套入了自己纖腕之中,含笑如水的婉柔情意在唇畔瞳底流轉著,看醉了棠絕歡。「你信不信冥冥中自有天意呢?老天爺早將一切都安排好了,誰讓安豫小王爺在元宵夜中蹴鞠求親,讓我遠嫁豫州,讓你劫了我來……全是為了要讓玉連環找到自己的主人,全是為了要讓我倆相遇……」
棠絕歡感受著腕中龍環正輕輕顫動著,彷彿正和慕容含情腕中的鳳環相互呼應,將兩人緊緊相系在一塊兒……他飄蕩的魂魄逐漸懾奪,心坎驀然泛上一股酸楚。他就算不懂皇族婚儀,也隱隱猜出這白玉龍鳳環定然是慕容含情與安豫小王爺大婚的定情信物,這隻龍環無論如何也不該套到了他手上!
「安豫小王爺之所以在元宵夜中蹴鞠求親是因為他對你傾心至深;而我之所以在大婚途中劫了你來,是因為我和豫王府之間的深仇大恨!」他冷笑,凜冽傷人地道:「要說冥冥中自有天意,那定然是老天爺憐我吃了二十五年的苦頭,終於大發慈悲地在我臨死之前給了我一個復仇的好機會!」
他輕佻邪囂地用手指挑起了慕容含情光潔細緻的下巴,眼光深邃而難測地道:「至於你,不過是老天爺賜給我的一個額外獎賞。因為我知道,傷害你遠比傷害安豫小王爺還要厲害,因為傷了你,會教他心碎,會教他痛不欲生……你說,如果他知道你成了我的人,會不會氣得發狂呢?」
「會,逸安哥哥會傷心得發狂,但他依然會迎我過門,娶我為妃。」慕容含情美眸坦蕩澄亮,絲毫沒有被他無情的話語所傷。她璨然地逼視著棠絕歡。「但你敢嗎?你敢讓我成為你的人嗎?」
棠絕歡禁不住這樣的逼問,狼狽地別過頭去。他沒料到慕容含情竟會如此大膽地反諷回來,望著她那雙明媚的澄眸中毫不掩飾地流露著傾情與愛戀,而他卻只能一躲再躲,幾要被逼得無處可逃。
「別如此輕易地挑釁一個男人的能耐與尊嚴,否則你終會自嘗苦果的。」他緊握雙拳,暗啞他說。極力壓下折騰得人發狂的強烈需索。她不該如此逼他,天曉得他有多想不顧一切地要了她呵!可他不能,他不能因一時的歡愉便毀了她的一生,他只剩百日之命了,而且他的身世也容不得他要她!「我是不敢要你。不能要你,但不代表我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傷害你。」
「你會傷害我嗎?」慕容含情嫵媚奪魂的眸中緩緩浮上了凄然與酸楚的淚光。「唯一能傷害我的,便是你的心啊!是你那顆不敢愛我、不能要我、不願意同我在一起的心啊!」
望著棠絕歡那壓抑著絕望與痛楚,卻堅決不給她回應的表情,她難堪地落下淚來。她都已經拋開了女兒家的矜持、顧忌及尊嚴,把話挑明了說,向他索討一顆真心,為什麼他還是逃避?還是不肯承認兩人之間那昭然若揭的情意?
棠絕歡眉間血痕煥然,晦暗而幽澀的含瞳里有著無比深沉的隱痛。他伸手揩抹慕容含情柔頰上的淚珠,聲音溫柔暗啞卻無情。「我的心能傷害你嗎?你錯了,尊貴的含情公主,我沒有心,更不懂得如何去愛人?這二十五年來支撐著我活下去的,是仇恨!」
他寒冷的吐息似要凍結人心。「以前我一個人活了下來,以後我也會一個人活下去。我不需要任何人,更不想同誰在一起;而你,只是一顆我用來複仇的棋子,我不會愛你,更不會要你。你別再自作多情;別再在我身上白費心機了。」
他撫在她頰上的手指是如此冰寒,涼透了她的面頰,也涼透了她的心。
看著他眼中那欲訴無從的邑憂及憤怒,慕容含情驀然沉默了,他就像一頭負傷過重的猛獸般,獨自舔舐著傷口,為了防衛自己而拒絕任何人的撫慰及親近,甚至不惜傷人,只為了守護住那早已傷痕纍纍而垂危的一顆心。
要想卸下他的心防,就需讓他看到她的真心!慕容含情含著淚粲然一笑,他大概想不到一個女人固執起來會有多堅決,多可怕吧?當白玉龍鳳環在兩人手中漸開時,她就已下了決心,這一生一世啊,她是橫了心要跟他糾纏到底了!
兩人沉默地並肩走回竹屋,進了屋內,棠絕歡收了傘,找到一條巾絹丟給慕容含情,沉聲道:「把自己弄乾凈,進內屋去換下濕衣裳。這兒荒山野嶺的,你要是患上了風寒,可沒大夫給你看病。」
慕容含情剔亮了燈,燭光映亮了她清艷脫俗的面容,她掌起燈來,讓棠絕歡看清楚她眉眼之間的款款情意。
「母后曾經對我說過,白玉龍鳳環是情環,能將有情人緊緊相系在一起,生死不離--」她柔媚輕喃,羞赧卻堅定地向棠絕歡剖心告白。「當龍鳳環在咱倆手中解開時,我就知道自己再無退路了。這一生一世啊,我認定了你是我的有情人!」
她抬起頭來,醉人的眼神中有著深情無悔的決心,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棠絕歡。
「你說我是自作多情也好,說我是白費心機也罷,總之,以後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活下去。孤零零地死去!」她柔聲而堅定地道。「不管有多少風雨,我都會同你一起分擔,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會孤單了。」
聽著她甜蜜而執著不悔的告自,棠絕歡只覺腦中一陣暈眩,內心宛如有巨浪在翻滾撞擊一般……他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啞然無言,幽晦的瞳中隱隱有激動的淚光閃爍。
血脈沸騰呵,椎心刺骨的寒痛猛烈爆開,迅速噬凍了西銘皇佛爺封入他心口的暖焰,劇痛奪走他僅存的意識。他癱劂在地,神智昏厥之前,只聽得慕容含情焦急的驚呼聲,他伸出手想安慰她不要怕,但劇寒隨即攫住了他所有知覺,他含上雙眼,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