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年一笑倚芙蓉,酒凝荷葉碧,波映舞衣紅。
一縷柔和沉潛的琴聲,始終在他黑暗的夢境中索繞著。
棠絕歡昏暈之中,只覺數股寒氣在血脈之中激蕩,痛楚難當,然而不管他胸口如何煩惡痛悶,始終有一縷纏綿婉轉的琴聲助他清心寧神,導引他的內息回歸丹田。在這股柔和至極的琴聲安撫下,他漸漸寧定下來,因寒毒與高燒所引起的夢囈與劇疼也消褪了。他呼吸慢慢平緩,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只見耀眼的陽光映進竹屋裡來,竟已是夜盡天明!
他暈了一夜?慕容含情呢?他茫然四顧,焦急地在竹屋中搜尋著她的身影。一轉頭,只見慕容含情正坐在木幾前,專註彈著七弦琴,柔美清靈的面容顯得異常蒼白而疲憊。
見他醒來,她眼中閃過欣悅光芒,聲音輕啞地道:「你終於醒來了……」身子一晃,軟軟癱倒在地。
棠絕歡大驚,顧不得毒性才退,還極虛弱的身軀,跳起身來急奔過去扶起了她,只見她雙眸緊閉,整個身體都是冰的。
他一顆心幾要迸出了胸口,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竟還是昨夜那一套被雨淋濕,已經又臟又縐的綉衫羅裙;而她嫩若柔蔥的纖纖十指竟然又紅又腫,指甲盡折,指縫處甚至滲出了鮮紅的血絲。
想起昨夜昏迷之時,始終安撫著他的如水琴聲……他心神大為激蕩,喉中梗住了一團激動的酸楚,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為他彈了一夜的琴?彈到指甲盡斷,手破流血,甚至沒有換下已然濕透的衣衫?
慕容含情緩緩睜開眼睛,向著他微微一笑,她的笑容極凄美、極觸動愛憐。「絕歡,你沒事就好了,昨夜我真是擔心,我好害怕你再也不會睜開眼來了……」
在她毫不隱藏的款款深情中,棠絕歡的意志急速潰決了,他再抑不住心中的激狂,淚水奪眶而出。俯下臉輕吻她的指尖,一滴滴溫熱的淚和著她指尖的血絲,淌入唇間,是一種血淚交融的心酸滋味。
他抬起濕潤的眸光注視著慕容含情,暗啞地道:「不要對我這麼好,這樣只會讓我更舍不下你。你是我終須放手的人啊!」
「可是我不要你放手……」慕容含情反握住他的手,固執而哀怨地道:「為什麼你一心想撇開我呢?我都已經不顧羞恥地把心剖開來給你瞧了,你究竟還要逼我到什麼地步才肯相信我呢?」
「是你在逼我,你逼得我無處可逃了!」棠絕歡凄惻地笑了。「我不能要你。不敢要你--不只是因為我體內無葯可解的寒毒,更是因為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慕容含情驚疑不定地望著他,心中湧上股戰慄。「和豫王府有關嗎?」他的眉眼,和逸安哥哥如此相似……
她驀地咽住,一陣顫抖從她體內傳出,撼動了她靈魂深處的恐懼,她發現自己竟然害怕聽到從他口中即將揭曉的真相。
「我不知道自己和楚逸安究竟像不像?可找卻知道自己和年輕時的豫王爺長得一模一樣。」棠絕歡抬起濕濡空洞的雙眼,悲凄冷笑。「三歲以前,我不叫棠絕歡,我叫楚逸歡。」
慕容含情驚喘一聲,伸手捂著唇掩住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呼。她臉上迅速失了血色,震驚異常地瞳視著棠絕歡。
棠絕歡眼神晦澀而迷離,低低幽幽地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那是有關於一朵芙蓉花的故事--」
他抬起頭來,眼神遙遠縹緲,彷彿又回到了往昔糾纏他的夢魔之中,他緩緩開了口,低沉冷語劃破滿室靜寂。
☆☆☆
「二十五年前,豫王爺納了一名傾城舞姬為妾,那舞姬有著絕世容顏及不輸趙飛燕的曼妙舞藝,是東杞國中一朵名動公卿的傾城名花,她的名字叫做棠芙蓉。」棠絕歡神色幽邇,在慕容含情捐著清淚的眸光中,傾訴平生飄零身世。「棠芙蓉在入王府為妾之前,原本有個傾心愛戀的情人,可那人醉心於劍術武藝,四處尋訪名師學藝,等他卜成歸來,卻發現棠芙蓉已在地方官吏趨炎附勢的逼迫下,被送入了豫王府為妾。他傷心之餘遠離豫州流落江湖,並自創了一套鎖心劍法,從此打遍天下無敵手,被譽為武林第一使劍高手,江湖中人稱他鎖心劍任寒書。」
慕容含情微斂娥眉,庄容凝眸地傾聽著棠絕歡的故事。
「豫王爺十分寵愛色藝雙全的棠芙蓉,夜夜召她侍寢,棠芙蓉很快的就有了身孕。那時豫王爺尚無子嗣,知道棠芙蓉有孕之後欣喜若狂,特地為她在豫王府建了一座芙蓉居,並封她為側妃,算得上是恩寵萬分。可棠芙蓉心中惦記著任寒書,總是鬱鬱不樂。她時常填詩賦詞以寄相思,可這些詩詞惹了禍。在她懷孕八月之時,豫王爺從芙蓉居的書筐中搜出了她遣情寄懷的詩詞,知道了愛妾原來心中另有他人!他生性本就善妒多疑,立即懷疑棠芙蓉腹中所懷並非自己親身骨肉,他勃然大怒,在妒恨交加之下,竟不顧棠芙蓉已懷有八月身孕,強逼她吃下千月奪魂醉的花莖,要她一死以示清白。」
慕容含情失聲驚呼,含淚低語道:「豫王爺向來仁慈德厚,怎麼會做出如此殘酷的事來呢?」
棠絕歡凄憤冷笑。「仁慈德厚?他明知母體中毒,胎兒也必難倖免。他不但要棠芙蓉和孩子死,還要他們苦熬千夜,嘗盡生不如死的毒發之苦!這樣毒妻害子的人,你竟還說他仁慈德厚嗎?」
慕容含情喉中梗住了一團酸楚。她心疼地攬住他,珍珠般的淚水緩緩滑落面頰。
棠絕歡抑下如焰般狂熱的怒恨,繼續說道:「棠芙蓉服下千月奪魂醉之後,在新月之夜毒性發作時捱不住劇毒催逼,腹中的胎兒早產了。這胎兒雖僥倖保住一條小命,卻也因母體中毒,以致生來血脈之中即含奇毒;然而,可笑的是那孩兒竟長得和豫王爺幼時極為肖似,豫王爺這才信了愛妾的清白,信了那孩兒是親身骨肉,可他後悔也來不及了,因為千月奪魂醉,是世問無葯可解的劇毒。」
慕容含情淌著淚,任心疼鞭笞她搐動的心。她緊緊摟住棠絕歡,完全控制不住從內心深處泛濫出來的哀憐。
「你覺得這很殘酷嗎?不,更慘痛的事在後頭,你絕對無法想象豫王爺這個人可以殘酷冷血到什麼地步?」棠絕歡幽幽冷冷地道。「任寒書聽說豫王爺廣攬天下名醫,尋找仙丹妙藥,要醫治愛妄及親兒的劇毒。於是投入豫王府中擔任貼身侍衛,伺機與棠芙蓉相見,要用深厚內力為她療傷,但棠芙蓉卻心繫愛子安危,要任寒書用內力為生來即中劇毒的孩子療毒續命;可千月奪魂醉這種天下至毒豈是用內力就可以化解的?如此苦熬將近千夜,眼見棠芙蓉眉心紅痕一日日加深,任寒書再也忍不往了,要求棠芙蓉帶了孩子和他一起逃離王府尋訪名醫,尋求一線生機。
「棠芙蓉明知生機渺茫,這千日以來,豫王爺不知找了多少名醫妙藥,都解不了她們母子倆體內的劇毒,就算出府去找,又有什麼希望呢?可為了孩子的性命,她也只得賠上那微乎其微的機會,只因那孩子的毒是先天之注,雖染劇毒,但也許生來便有抗體,以致雖然千夜將全,卻沒有像她一樣眉心出現血痕,沒有毒入眉心的跡象。」
慕容含情伸手輕撫他眉心間詭艷如血的赤痕,渤極低語道:「既然那孩子生來便有抗體,又何以現在會毒入眉心呢?」
棠絕歡神色漠然,淡淡道:「那孩子體內寒毒是先天之療,毒入五臟六腑,血毒攻上眉心是遲早的事。能活二十五年,便已是個奇迹!」
他抬頭望向屋外的陽光,往事如沉潛的暗流,此刻洶湧而來,在他冰封的心中掀起狂浪。「棠芙蓉帶了孩子,在一個紅櫻紛飛的霜夜裡,和任寒書逃離了王府。但他們出府不久便被發現了,豫王爺狂怒之下派重兵迫捕,他完全不能接受愛妾竟和貼身侍衛私逃的背叛事實。可任寒書劍藝卓絕,追兵中無人是他對手,連豫王爺也傷在了他劍下。豫王爺吞不下這口氣,怒火攻心之下竟擒往了棠芙蓉,以她性命作為要脅,要任寒書自斷一臂,棄劍投降。」
慕容含情低低驚呼一聲,道:「任寒書以劍術聞名天下,要他自斷一臂,不等於廢了他的武功嗎?」
棠絕歡凄絕冷笑,「沒錯,要任寒書自斷一臂,比要了他的命還更教他痛苦。可任寒書對棠芙蓉用情至深,為了棠芙蓉的性命,他二話不說,一咬牙便砍下了自己使劍的右臂。可豫王爺並不因此而放過他,竟對身負重傷的他處以千杖交笞之刑,要將他活活鞭打至死。」
慕容含情面上失了血色,戰粟低語道:「這也未免太狠了廣棠絕歡咬牙道:「更狠的還在後頭--棠芙蓉眼見任寒書即將為自己喪命,挺身而出護往了他,代他受那千杖交笞之刑。豫王爺眼見最心愛的寵妾竟寧死也要保往任寒書,滔天怒火全化作了一股被背叛的屈辱和恨意,泯滅人性的他,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棠芙蓉被活活鞭打至死,點點滴滴鮮血,都濺在了她懷中的孩子身上。」
熱淚刺痛了慕容含情的眼眶,她胸口劇烈抽痛,淚流滿面地緊抱往了棠絕歡,為他坎坷慘痛的身世而心痛。
棠絕歡將冷厲凄側的俊臉埋入她柔滑的發間,繃緊的下鄂枕上她纖柔的肩頭。緩緩道:「棠芙蓉臨死之前將孩子託付給了任寒書。任寒書抱著棠芙蓉的屍身及驚嚇過度的孩子拚死逃離了豫王府,躲入深山之中埋了棠笑蓉。並將棠芙蓉與豫王爺生的孩子收為徒弟,授他劍藝,將他改從母姓,取名絕歡,要他日日夜夜記得母親慘死的大仇。」
他抬起眼來,注視著熱淚盈眶,哽咽以致無法言語的慕容含情,平靜地道:「從那時起,我就不叫楚逸歡了,我叫棠絕歡--生而無歡,此生絕歡的棠絕歡。」
慕容含情淚如雨下地輕撫他清癯冷魅的俊顏,心疼得幾乎柔腸寸斷,他被劇毒與仇恨折磨了二十五年,確實沒有度過一天歡樂的日子……造化弄人,老天爺對他大不公平呵!
「我十歲時,眉心開始出現若隱若現的血痕。我師父任寒書知道我即將毒入眉心,於是捨去一身功力,將內力過給了我,可自己卻因此六脈盡斷,他臨終之前要我發下血誓--殺了豫王,毀豫王府為先母報仇!」
慕容含情淚眼迷濛,戰慄低語道:「你師父怎能要你發下這樣天理不容的血誓?豫王爺是你親身父王啊,你師父怎能要你犯下逆倫弒親、天理難容的滔天大罪呢?」
「親身父王?」棠絕歡凄厲狂笑,冰瞳里燃著沸血般的燒痛。「二十五年前,豫王爺強逼愛妾吃下千月奪魂醉時,可曾顧念到她腹中懷的是他親身骨肉?他既不當我是子,我又何須敬他是父?」
他含悲抑痛的望向慕容含情,凄冷地道:「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不能要你?明白我為什麼終得對你放手了?不只是因為我只剩百日之命,更是因為你是安豫小王爺未過門的王妃--而安豫小王爺,始終是我的異母兄弟,我不會奪他之妻!」
慕容含情凄楚地笑。「那你又為了什麼而劫我來呢?不就是為了要毀掉我和逸安哥哥的婚事,要讓他痛苦難過一輩子嗎?」
棠絕歡眼中掠過了一抹矛盾痛苦的幽光。「我承認劫了你來,是要讓楚逸安難受,是要毀掉你們的婚事,我要他娶不到最心愛的女人,要他嘗嘗至愛被奪的滋味……但我終會將你還給他,因為我真正恨的人並不是他!」
慕容含情眸中閃著淚光,唇畔卻露出凄柔的笑容,道:「你不恨他,是因為你知道他是你的親人。你其實並不真正想要報仇的,是不是?你心底仍然渴望著親情的,是不是?」棠絕歡暗瞳中射出凌厲凈獰的凶光,狂暴地注視著慕容含情。「我不真正想要報仇?我渴望親情?含情公主,你太天真了,讓我告訴你這十幾年來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指著竹屋外的山谷,吐語如冰地道:「師父去世之後,我遇到西鉻皇佛爺,他教我抽火禪功壓制體內劇毒,可他雲遊四海,行跡不定。我便孤獨一人住在盤龍山中,以溪魚野菜維生。我日日苦練劍藝,每逢新月之夜就須承受生不如死的毒發之苦,我這般孤獨辛苦的竭力求生是為了什麼?」他激憤地道:「是仇恨!這麼多年來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力量,是復仇的慾念!」
他眼神漸漸變得狂亂。「一個三歲的孩童,能記得多少事?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了母親身上噴濺而出的鮮血,還有她那凄厲絕望的痛楚眼神……那眼神,像鬼魅般纏繞著我的心,讓我日日夜夜不得安寧。」他痛楚迷亂而凄厲地道。「我不明白為什麼豫王爺能夠鐵石心腸地看看愛妾被活活鞭打至死?千杖交笞--你可以想象那是怎麼樣的痛苦嗎?母親的血,一滴滴落到了我臉上。我身上,那血腥的味道,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慕容含情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他,溫熱的淚水流下她面頰,滑到他衣襟上。她低低哀鳴道:「絕歡,忘掉這些吧,都過去了,我不要見你被這些刻骨的仇恨侵蝕了心脈,不要你的餘生一直活在仇恨的痛苦與黑暗之中。」
「曾經死過的人已經無所謂餘生了,我自幼便在生死邊緣徘徊,早已不當自己是個活人。」棠絕歡凄然忿恨地笑了。「是人的仇恨支撐著我活了下來。我的委屈怨恨,畢生難雪--我生存,便是為了恨,是為了要替悲逝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慕容含情搖頭,握往了他的手,將滿是淚水的絕美面頰貼到了他冰冷蒼白的清俊面頰上。
「你知道嗎?滲透你內心的恨,比千月奪魂醉更可怕。寒毒只能折磨你的身軀,可仇恨卻焚燒著你的心神。」她婉柔含淚低語,「忘掉這些仇恨吧,我不要你犯下弒父的逆倫大罪。讓我陪著你在這山谷之中度過你生命中最後的日子,讓我守著你走到生命的盡頭,和你相依至死。」
棠絕歡心神大為震動,他反握往她的手,她面頰上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臉,淌到了他唇間。
他顫抖地用手指拂起那晶瑩溫熱的淚球,啞聲道:「你為了我流淚嗎,你同情我?」
「不是同情,是心痛!」慕容含情漾著盈盈淚光,情致纏綿地望看他。「絕歡,我為你而心痛。」
「你總是為我落淚……」棠絕歡喉中梗往了一團酸楚,低低道:「這世上,也唯有你會為我流淚。」
他貼著她的面頰,感受她的淚水,她的溫曖……烙在他心底的傷,從來只流血,不流淚;可此刻,他竟感到了一種欲哭的衝動,他吻著她頰上的淚,本該成澀的淚水嘗起來竟如同暖蜜一股地溫醇。
手握,淚映、唇觸--她的心顫,燙貼了他冰涼的心。和他的心一起激蕩著共鳴;他第一次感到這世上終於有人了解他的苦痛,可以同他一起承擔那山般高、海般深的仇恨與孤獨。
這份知遇,這種有人可以共擔仇苦的溫暖,竟是他自幼到大不曾經歷過的。他心神激蕩地抱緊她;急切而狂亂地吻著她蓮般清蓉甜美的氣息,大手摸索著解開她胸前的衣襟,讓她雪般晶瑩高聳的胸脯袒露出來。他激狂地將大掌覆在她心口,感受著她的燥熱紊亂、抨然狂顫的心跳。
他的心也怦跳得一樣急,血液在沸騰狂燒。翻身將她壓倒在地,他蠻烈強悍地吻著她,激切狂野的慾念伴隨著濃烈的悲哀痛楚洶湧而來。
為什麼在他生命將盡的時刻,才讓他遇見這個知他懂他。憐他惜他的女子?
☆☆☆
陽光映進竹屋,熙亮了無處可逃的纏綿心事。
絕望而心痛的悲哀,讓棠絕歡失去了理督。他狂熾地索取她柔軟的唇,以一種絕望的姿態,徹底搜括她唇舌間的芬芳。
他狂野粗暴的熱情驚嚇到了慕容含情,她掙扎欲喊,卻被他堵往了氣息,他灸熱的唇乘勢侵略得更深、更纏綿;兩人唇舌間過分親密的交織,讓她錯愕地倒抽了口氣。
她無可遏止地顫抖,本能地掙扎著。但他容不得她此時此刻的拒絕,他太需要她的溫暖,太需要她來驅走心底的冷寒與孤寂。他強悍地將她鎖在懷中,撕裂兩人身上的衣衫,將冰寒修長的身軀貼上了她柔軟的嬌軀,汲取她的溫暖,讓她緊緊護衛著他,解脫他那顆被寒冰束縛的心。
赤裸裸地被困在他剛硬的鐵臂中,被迫和他肌膚相親,慕容含情驚栗地顫抖,神智迷亂昏眩,心頭卻熱烘烘的,有火焰在血液里奔竄。她聞著他身上那奪魂攝魄的醉人奇香,想到這是正摧折他性命的劇毒……她心中一軟,原本的抗拒意識全然消失無存,反手抱住他結實的胸膛,心甘情願地承受著他激狂而火炎的吻,任他將身上那清冷如醉的奇香沾染上了她嬌美尊貴的胴體。
棠絕歡心口陣陣搐動、發燙。她溫順的回應及青澀的熱情燙得他滾燙的心頭更熾烈,自制力已全然潰決,他急切瘋狂地想要佔有身下這絕美嬌弱的尊貴人兒。他渴望她的美麗與溫暖,他渴望她甚至到了心痛的地步。
這傳說是觀音轉世的女子啊,是上蒼派來救贖他的嗎?
慕容含情融化在他的懷抱里,彼此的呼吸都成為喘息。感覺他冰冷的身軀因滾燙的激情和火焰般的吻而變得溫暖,望著他向來蒼白如雪的容顏湧上激情的潮紅色樣,她迷醉而感動地握往他的手,在欲焰情濤即將燃盡兩人的神智之前,她從昏沉的腦中捉往了一絲清明,喘吟著呢喃問他:「你現在要我,是不是表示你已放下了仇恨?願意和我用愛廝守餘生,不再被仇恨所羈絆?」
棠絕歡在她芬芳的唇瓣上吮嘗流連,狂野激蕩的情潮在體內沖刷著,他已無力自製,神智迷亂地覆上了她的身子,撩開她的膝蓋,火焚般操熱的堅挺慾望失控地滑入她雙腿之間。
感受到他熾熱焚炎的男性慾望緊貼著她大腿內側,她渾身一顫,併攏雙膝,拒絕在他回答之前交付出自己的身子,她執著地逼問,堅持要聽到他的答案。
「回答我啊,絕歡,給我一個可以把自己交給你的理由!」
迷失在狂烈欲焰之中的棠絕歡,懊惱於她的抗拒,不耐煩地頂開她的雙膝,只想一舉沖人佔有她絕美的嬌軀,攫取她所有的甜蜜與溫暖。
「終我一生,為仇恨而活。」他暗啞冰冷地說,雙手迷戀地探索著她的凝胳雪膚,絲毫不想放手,「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更不懂得如何去愛?別向我索討我本來就沒有的東西!」
他的話就像盆水,當頭潑了下來,兜醒了她沉醉在意亂情迷之中的昏眩神智,他的回答完全撕裂了她的心,在她心頭刻劃出淌血般的痛楚。
她曲起膝蓋,拼盡全身的力氣用力一推,將迷醉在狂亂慾火中,毫無防備的棠絕歡推了開去。
她愛他,也心甘情自把自己給他,可此刻的他,不是因為愛而要她,只是因為絕望、寂寞和仇恨才要她,她不能在這種情況下把自己給了他。
冷不防被推開的棠絕歡一時無法壓抑下那如沸如狂的慾念,氣息渾獨地喘著氣,迷亂的神智卻漸漸清醒過未,心中登時掠過一股驚愧與羞慚--天哪,他做了什麼,還信誓旦旦地說絕不奪自己異母兄弟之妻,卻差點兒如野獸般鑄下大錯。
慕容含情撿起殘破的衣衫,抖著手將衣裳穿上拉攏,氣息不穩地道:「如果你一意惦記著仇恨,如果你不能愛我,那就別碰我!」
棠絕歡蒼涼一笑,邑郁地道:「我身中奇毒,落拓江湖,一無所有,甚至不過百日之命了,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愛你?」他抬眼注視著慕容含情,幽黯深邃的夜瞳中攏著冰冷與空洞的迷霧。「這世上沒人愛我,我也不愛任何人;而仇恨,是使我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
熾熱的淚珠迸濺而出,慕容含情心痛難抑地流著淚,凄婉低語道:「這世上怎會沒人愛你呢?你去世的母親,你師父,還有……」
還有我!她心中吶喊著,卻來不及說出口,就被棠絕歡譏嘲憤世的冷笑給截斷了。
「我是豫王之子,長得和豫王一模一樣。我師父恨我都來不及,怎麼會愛我?」他冷然說著,凄寒飄忽的神情就恍如暗夜之中走出來的鬼魅。「他救我,捨出一身功力為我續命,是因為我母親臨終之前的託付,更是因為想藉我的手報仇,要豫王死在親身孩子手中。」
慕容含情壓抑住從胸中逸出的疼痛,向他綻出一朵堅決而絕美的絢麗笑容。
「這世上沒人愛你,我會愛你;沒人要你,我要你。」她纏纏綿綿凝望著他,低柔的語氣里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絕歡,我要你為了我活下去,不再是為了仇恨,就只是為了我而活下去!」
棠絕歡心中漫過一股巨大而濃稠的悲哀。他踉蹌後退,捂往疼痛不已的心口,那是絕望而凄涼的悸痛--他不能愛她。不敢愛她,也不……配愛她!
「你憑什麼要我為了你而活下去?憑什麼要我放棄二十五年來我賴以維生的仇恨?」他早已身陷泥濘黑暗的腐朽地獄之中,而她是如此光明美好,他絕不拉她同入那無望深淵。「你當真以為自己是觀音菩薩轉世,要來渡化我這個被仇恨所噬、無藥可救的妖魔鬼怪?」
慕容含情心慌痛楚迷惘地注視著他,不敢相信到了此刻,他竟還不願對她敞開心。
棠絕歡幽冷凄絕地笑,拉往她的手按到了自己心口,吐氣如冰地道:「你感受到了嗎?這顆心是冰的,從來就不為了任何人而跳動,我甚至不知道在這胸膛內的是不是一顆心?我不為任何人活,也不為自己活!你盡可以陶醉在自以為是的痴傻與迷戀里,但不要妄想可以改變我--因為我沒有心,也付不出心!」
他用手指畫過她頰上滾滾滑落的淚珠,尖刻而無情地道:「和一個無心無愛的人談感情,含情公主,你實是天真痴傻得過了頭……」
一聲欲泣未泣的哽咽堵在喉問,她掩往唇,制止自己即將衝口而出的啜泣。
一再的傷害與羞辱,痛得她難以招架。她猛覺心傷難忍,凄忿地推開了棠絕歡,衝出竹屋之外。看到在竹籬外吃草的「赤火」,她沒經思量地便捉往馬鞍躍上了馬,雙腿一夾馬肚,「赤火」吃痛,長嘶振蹄而去。
棠絕歡凄茫地看著她策馬遠去,心中是一片跌至谷底的空虛與絕望--終於將她逼走了嗎?啊,也好,這樣就能了斷兩人之間那不該有的緣分與痴纏……他咬著唇,咬出了噬心的血痕,淚水緩緩滑落了蒼白清癯的俊魅容顏。
☆☆☆
風聲,在耳畔呼呼而過。凍結了她臉頰的淚水,也凍結了她被傷得鮮血淋漓的心。
她一次次奉上自己的真心,卻一再地被他當面擲回來,狠狠羞辱她的情意與尊嚴,他是鐵了心將她推拒在心門之外--她真是累了呵,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少勇氣與他糾纏到底?
為什麼不能放開他?為什麼不能幹脆撩開手,任他被仇恨與孤獨侵噬而死?
她抹去臉上的淚,卻有更多的淚珠滑落眼眶,讓她看不清楚前路,就像她和棠絕歡茫茫無望的前途,走到底,終究是一條絕路……
也不知策馬賓士了多久,望著四周林木蒼鬱的陌生景色,她才發現不知何時「赤火」已經將她帶出了山谷,正往蒼龍山腰疾馳而去。
她心中驀地湧出一股莫名的驚慌,用力一拉緩繩,勒住了疾奔中的「赤火」,他更需要愛與相守啊!
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她的話?「赤火」噴著氣,開始揚踢往山上走。
樹林間突然起了一陣騷動,錯落紛紛的馬蹄聲從四方掩至,只見樹林中賓士出數十匹悍馬,馬上清一色是錦衣青甲的禁衛軍,一見到她,人人臉上露出狂喜神色,紛紛策馬涌了過來。
「含情公主,您果然在蒼龍山中,蒙天保佑,您貴體無恙!」帶頭的禁衛軍統領馬魁翻身下馬,磕頭向她跪拜行禮,大喜過望地道:「卑職們在蒼龍山中日夜不休地搜尋了十餘日,總算找到您了!」
其餘的禁衛軍們一起飛身下馬,匍匐在地行跪拜大禮,人人臉上都是驚喜交加的興奮神色。
慕容含情心口一振,面容倏地慘白,「馬統領,你怎會在這兒?」
「自您被劫的消息傳到皇城之後,聖上大怒,指派太子率領千名禁衛軍前來益都縣搜尋營救,」馬魁熱淚盈眶,道:「總算僥天之幸,您安然無態!東杞國上下日夜懸念您的安危,如今您平安歸來,總算可以讓天下人安心了。請公主快隨卑職回驛館去吧!」
慕容含情心頭揪疼,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含淚望向蒼龍山巍隱在雲霧之中的幽谷--不可或忍的別離,蟄伏而來。教她猝不及防的揉碎了一顆心。如果她走了,誰來伴他一生的孤寂?
一谷之隔,卻是無法跨越的深溝--她和棠絕歡,終究要被阻隔在天涯的兩端,不能相守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