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鞏君延低著頭走在繁華的街頭,與路人們擦肩而過,他的身材單薄、修長,於人群中像道附加於人身後的影子,拉得老長,卻沒什麼存在感。

「玫瑰……」

鞏君延猛地頓住疾行的腳步,身後的路人一個煞車不及,撞上他,對方是個驃形大漢,他止住腳步,可路障鞏君延卻因他的撞擊反彈力跌倒在地。

「小朋友,你沒事吧?」穿著背心牛仔褲的魁梧男人低頭看著被他撞倒在地的瘦弱年輕人,彎身伸出巨大無比的手。

在他眼中,鞏君延就像個正在發育中的小孩子。

「沒……沒事……」鞏君延握住男人伸出的援手,在他的握持下起身。

「沒事就好,以後別突然停下來。」男人好心的勸告讓鞏君延抬首看他。

男人見狀一愣,教眼前的東方男子那股說不出來的氣質給吸去全副心神。

原來他不是小孩子,眼中的他樣貌年輕、鼻樑上架著的銀框眼鏡位置偏滑,露出那雙內蘊神秘色彩的黑眸——他長得不出色,甚至是讓人一眼即忘,不會於腦中留下任何印象的人——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神與氣質。

男人說不出話來,被鞏君延無形中散發的氣勢給懾住,不能言語。

「謝謝你。」鞏召延微微一笑,顯略羞澀的笑容泄露他的年齡。

「不……不客氣。」男人放開鞏君延,與他錯身而過,走得老遠的他還不時回頭,只是鞏召延的身影早已隱沒於人群之中。

鞏君延不再低頭走路,而是揚首尋找著那令他停下腳步往回走的原由。走沒多久,他終於於街口發現那名叫賣的小女孩。

「玫瑰……弓朵兩毛錢……美麗的玫塊……」小女孩穿著破舊,臉沾著黑污,同樣留有殘垢的手上拿著一朵半彎垂的玫瑰,挽著的竹籃裨盛著滿滿的玫瑰,全都是殷紅色的,看來不浪漫也沒有精神,像流出身體的血漬般。

這樣的玫瑰難怪沒有一人肯停下來顧看一眼,小女孩的生意自是清淡得可以。

「多少錢?」鞏君延想也不想的走到小女孩面前,輕問,著魔似地盯著小女孩手中的玫瑰看。

「一朵兩毛錢!」小女孩見客人上門,忘了疲憊,精神抖擻的回答。

「我給妳十塊錢,買下妳的玫瑰。」鞏君延自口袋裡拿出幾張摺疊整齊的紙鈔,鏡片后的眼眸瞪著玫瑰發出狂熱的光芒。

「可是整籃的玫瑰不值那麼多錢……」小女孩一見到錢,雙眼發亮,吞吞口水,在心底描繪著那些錢可以買多少東西,可是良心於她旺盛的慾望之前擋住,雖然很想要十塊錢,但她仍是誠實的說出自己販賣的玫瑰不值那個價錢。

「無妨,其它的妳就收下,當作是我預購的錢。」鞏君延將紙鈔塞到小女孩的手中,取走她拿在手上半死的玫瑰。

小女孩見狀,不想將錢還給他,可是一摸到錢,手就自動掄緊,怎麼也不願放開,於是她將竹籃里的玫瑰全數送上,沾滿黑污的臉蛋綻放笑容,「先生,這些玫瑰都給您,謝謝您,您真好心。」

「我只是想要玫瑰罷了。」鞏君延接過那把去過刺、半枯萎的玫瑰,淡笑。「妳快回去吧,天候不早了。」

「嗯!」小女孩藏好錢,朝鞏君延璨笑,揮揮手道:「日安,先生。」

說完,頭也不回的跑開。

鞏君延目送小女孩的身影沒入前方的巷內,收斂眸光回到手中的玫瑰,屏息等侍著玫瑰的變化。良久,一股冷風襲來,讓鞏君延禁不住地打了個噴嚏,他盯著玫瑰,為它們的沒有變化感到失落。

小時候他總以為人只要拿著玫瑰,沒多久,它便會片片旋落凋謝,然而當他將這個想法跟大人們說,得到的回答總是兩個字:笨蛋。

事實證明他的認知是錯的,之後他不再提及玫瑰會凋落的事,卻每每見著玫瑰總忍不住買來或是碰觸,看看它們的花瓣會不會掉開或是枯死。

結果是令他泄氣的。

鞏君延搖首笑了笑,拿著那半枯萎的玫瑰往反方向走去,冷風呼呼吹來,吹得他兩頰發疼,於是他縮起脖子、拉起衣領,整額頭幾乎教風衣的領子給淹沒,這麼一來,也沒法看清楚前方的道路,一個踩空,他整個人撲倒在地,這回他的眼鏡順勢飛了出去,成了某人腳下的犧牲品。

「嗚……痛死我了……」鞏君延上爬起,手撫上吃痛的額角,摸出一團血來,他痛得著眼睛,坐在地上,尋找眼鏡的蹤影,發現眼鏡被踩爛的他只能嘆息地將眼鏡拾起,查看它受損的情形,將之收入口袋,「又要換眼鏡了……」

想到要寫請款單,鞏君延的胃就開始絞痛,他在美留學使用的費用全都得寫明細,若是有額外的支出,還得寫請款單,寫了錢下不下得來是另一回事,假如「銀行」不給錢的話,他就得自己想辦法。

鞏君延為免再次受傷而起身走到路邊,盯著掌心的血漬,對著自己額角的傷發愁,於腦中盤算如果要去看醫生的話要花多少錢,想著想著,竟連額角溢出的血流了滿面也不自覺。

低斂的視線里除了自己的褲腳與鞋面外,突然出現了一方摺疊整齊的方帕與蒼白修長的手。

「拿去壓著傷口吧!」方帕的主人擁有一副低柔的嗓音,說起英語來滲有軟軟的異國腔調,口吻穩沉。

「呃?好,謝謝。」鞏君延這才發現自己的視線變成一片血紅,他低著頭接過方帕,手指不經意碰觸到對方的手。

冰涼,是唯一的感覺。

鞏君延沒有多想,他以方帕壓住傷口,抬頭看著那位好心提供帕子的男人。

一瞬——

鞏君延瞠大眼,入眸的不是紐約街頭,而是一座溫室,溫室里遍植玫瑰,玫瑰園中央站著一名背對他的男人,那個男人有一頭黑色及腰直發,他手持玫瑰,玫瑰花瓣正一瓣一瓣地緩緩剝落至地……

冰涼的觸感於頰上輕壓,鞏君延回過神來,眼眸對焦,落入那人的眸海里,那眸,是藍紫色的……單眼……

心頭湧現一波又一波不明所以的情潮,然而鞏君延不認得眼前的男人……

「你還好吧?」男人嗓音依舊低柔,似玫瑰花瓣落於湖面般泛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漣漪。

鞏君延微微一笑,「我很好……」眼前一花,「只是有點頭暈……」

「我扶你去找醫生?」男人說著說著,手就要伸挽住他,但鞏君延習慣性的推拒,只見他一個抬肘,閃過男人的持握。

「不……不用了……我還能走……」鞏君延笑了笑,疏離的說著,忙不迭的尋找散落的玫瑰。

可他伸長了脖子就是沒看見那人來人往的道路上有玫瑰的蹤影。

「你在我什麼?」男人沒有離開鞏君延,反而跟著他。

「玫瑰……我的玫瑰……」鞏君延低喃。

就算他來不及拾起玫瑰,可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就消失無蹤啊!

「在這兒。」男人拉住他的手,將玫瑰塞進他的手裡,鞏君延低頭一看,一眼染紅一眼清明的視界里,瞧見拿在手裡的玫瑰花束正瓣瓣脫開花蕊謝落……

鞏召延睜大眼,死盯著掉落中的玫瑰花,耳邊聽見男人的輕聲嘆息。說也奇怪,分明街頭的聲音紛亂嘈雜,鞏君延就是能聽見那男人低不可聞的輕喟與一聲「對不起」。

「玫瑰……」鞏君延死盯著散開的玫瑰,額角的隱痛讓他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有人……真的有人能拿著玫瑰……

眼前的事物突然劇烈一晃,鞏君延失去平衡,一時天旋地轉,不省人事。

再次轉醒,鞏君延發現他躺在自家的床上,除卻額頭隱隱傳來的痛疼證實他不是在做夢外,虛浮的視線與沉重的身體讓他弄不清自己所處的時空。

他的床安於窗邊,沒有窗帘,很能感受日夜與天氣的轉換,此刻窗外凝結一大片霧氣,天空灰濛濛的,感覺很像要下雪。

「君延,你醒啦!」堂叔的聲音自門扉處傳來,鞏君延痴獃的轉頭看向堂叔只看見堂叔擱下手中的托盤,走向自己。

「堂叔……」鞏君延一笑就扯動額頭的傷,讓他逸去話尾。

「你覺得怎麼樣?」鞏敬恆替堂侄蓋好毛毯,檢視他額頭包紮好的傷,輕問。

「很好。」鞏君延苦笑,「我跌倒了:眼鏡破掉,又要修了……」

「別戴不就好了?你又沒近視。」他們鞏家的小孩子什麼不好,視力普遍好得不得了。

「我習慣了,不戴會恨奇怪。」鞏君延在鞏敬恆的扶持之下半坐起身,背塞了兩顆枕了。

頭靠著,床上放了一個小活動桌。「對了。」

「嗯?」鞏敬恆起身前去取托盤,上頭有剛煮好的濃湯,濃湯散發著熱氣暈染了鞏君延的眼。

「堂叔,你什麼時候會意湯了?」鞏君延瞪著擱上桌子的濃湯,戒慎恐懼的問。

他們兩個大男人都不擅料理,鞏敬恆做出來的東西有辦法讓吃的人患腸胃炎三天瘦三公斤,而鞏君延連成品都做不出來,只有將廚房炸掉的本事。

所以他們都是廚房終結者。可現在鞏君延竟然看見鞏敬恆端出熱騰騰還冒著熱氣的濃湯,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放心,是朋友做的。」鞏敬恆安撫一笑,「你聞這個香味,也知道絕對不是我做的。」

「也是。」鞏君延看這濃湯的色澤與香味,安心喝起來。

「好不好喝?」鞏敬恆瞥眼門口,笑問。

「好喝。」鞏君延一口氣喝光它,感覺頭沒那麼痛了,他露出一個笑容,點亮他蒼白的面容,「堂叔,請幫我謝謝你的朋友,她手藝員不是蓋的。」

「是他,不是她。」由於兩人使用的是英語,因此能輕易分辨出他與她的差別。

「真厲害,有這麼好的手藝。」鞏君延衷心的讚美,年輕的臉龐閃耀著屬於二十歲青年該有的陽光氣息。

「是啊……」鞏敬恆語意不明的應了句。

他高興不起來,一想起「友人」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他就不知該高興還是生氣。想著想著,鞏敬恆忍不住拍拍堂侄的肩,「你辛苦了。」

「啊?」鞏君延不明所以的看著堂叔,直覺鞏敬恆說的頗具深意,讓他不由自主地凝會心神,想專註聆聽堂叔接下來的大論。

「啊?呃,沒什麼,對了,你剛剛想講什麼?」鞏敬恆發現自己不經意之間表現出什麼來,於是推推眼鏡,粉飾太平的問。

「我遇到一個好心人,他給了我手帕壓傷口,後來我就不省人事,是他送我回來的嗎?」鞏君延揚睫笑望鞏敬恆,蒼白的臉龐唯有唇色的輕牽帶動。

心底映現的卻是昏倒前掉落滿地的玫瑰花瓣,是因玫瑰早因失水太久枯萎垂落,還是因那位好心人的緣故?

鞏君延不知道,但他的心因此雀躍不已,直想找回那人好好盤問當時的情況。

「呃,我是接到醫院的通知,去醫院接你回來的。」鞏敬恆眼神亂飄,在心底咒罵。

他不擅說謊。尤其是在鞏君延的注視下更難將謊言說得好,他的眼神有股讓人無所遁形的緊迫,每每感受他的凝視,鞏敬恆都只有「完了、完了,被捉到了」那種慌張。

「哦。」鞏君延失望的垂下眼睫,「那個人……」

「嗯?」鞏敬恆觀察他的反應。

「那個人,給我一種好懷念、好懷念的感覺……」鞏君延眼神渺遠,胸口像塞滿了什麼卻又像被掏空似的。

可仔細一想,卻又不知為何會有這種心情,於是鞏君延選擇遺忘。他的生命中該放棄的事物太多,很多時候,遇到不得不放手的情形,事後他唯一能掩埋心情的就只有遺忘。

「你覺得他像誰?」鞏敬恆忍不住問。

「我不知道。」鞏君延看向窗外,「我連他的長相都不太記得,只記得他的聲音……」

他逸去話尾,臉一紅,腦中突然出現限制級的畫面,忙穩住狂跳的心,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君延?」鞏敬恆見他臉上有不正常的緋紅,忙坐下要檢查他的身體。

鞏君延的身體比一般人弱上許多,還有先天性心臟瓣膜症,從小到大進出醫院無數次,然而身體的孱弱沒有讓鞏君延悻免於父親鞏瑞博嚴格的斯巴達教育,該挨揍時還是無法逃開。

小時候鞏君延以及兄長特別怕看到自己的父親,都寧願鞏瑞博不要回家,鞏敬恆家則完全相反,鞏敬恆天天都看得到自己的父親,有時候還會懷疑父親是否都將公事交給鞏瑞博處理,所以才能在十點時準時回家。

「我沒事。」鞏君延拍拍鞏敬恆的手,給他一個笑容,另一隻手拍拍自己的胸口。「它最近很安份。」

「那就好。」鞏敬恆與堂兄家的三個小孩感情都不錯,不過隨著他們出國留學后便很少見面。

睽違十二年的再次會面,鞏君延已被異國的生活磨練得失去他該有的年輕活力,鞏敬恆一方面佩服一方面懷疑他如何熬過來,但因太久沒見面,他們都有所改變,仍在相互摸索相處方式,鞏敬恆也不急,只希望鞏君延能活得開心……

但是,唉,鞏敬恆怎麼也想不到,原來……

「堂叔不必太過操心,我活到二十歲還沒死,就代表我還能活過另一個二十年。」鞏君延笑著說出他此生永遠不可能達到的歲數。

哎哎。鞏敬恆輕嘆兩聲,「你吃飽了嗎?還想不想吃?」

「我飽了。」鞏君延乖乖的將湯匙擱回原位,微微一笑。

「唉,君延,你不必拘束,放鬆些呀!」鞏敬恆雙手架上鞏君延的肩膀,用力晃兩下,加重他原就浮渙的視線。

「我……我很放鬆,堂叔,別搖了。」鞏君延有氣無力的倒卧於枕頭上,抱著頭不敢亂晃。

「啊,對不起,你沒事吧?」鞏敬恆忘了他頭上有傷,只顧著要他放輕鬆。

鞏君延搖首,溫熱的濃湯讓冰冷的身體由內而外舒緩,他有預感自己能掙得一場好眠。

「來,先吃藥。」怕傷口發炎,鞏敬恆為他拿了葯吃。

「謝謝。」鞏君延接過葯與水林,乖巧的吞下藥,然後在鞏敬恆的幫助之下躺平。

「你好好休息。」鞏敬恆手掌貼上他的臉頰,笑道。

鞏君延一愣,昏倒之前的他,似乎也有人碰了他的臉,那份觸感是冰涼而令人懷念的。

懷念?鞏君延眨眨眼,不知這份心緒從何而來。懷念呵……好似他等待許久的某個人的體溫便是如此——不似人類的暖熱,而是……低過好幾度的涼瑟。

「君延,二十歲的男人呢,不是像你這樣死氣沉沉的,你偶爾也開懷大笑吧?」鞏恆忍不住要對鞏君延說教。

「堂叔,你在說什麼啊!」鞏君延失笑,被鞏敬恆拉回注意力。

「我不允許我的屋子裡沒有笑聲,你明白了嗎?」鞏敬恆端著托盤,低頭睨視。

他知道大自己三十歲的堂兄是用什麼方法教育下一代,即使鞏君延排行第三、身子骨弱又常得病也一樣。

因此造就了鞏君延二十歲的年紀就像四十歲小老頭的疲態。

為了自己也為了他,鞏敬恆決定在他寄住自己家這段期間,讓鞏君延「解放」。

「是。」鞏君延前來寄住之前,即聽過鞏敬恆的怪名,因此對於他這番的要求,並無異議。

「記住要常笑,笑口常開才是保命之道。」鞏敬恆這才滿意的笑了,「你休息吧!」

「嗯。」鞏君延盯著鞏敬恆的背影,客氣的說:「謝謝你,堂叔。」

「親戚客氣什麼!」鞏敬恆瞪他一眼,把門關上。

就是親戚才更要客氣呀……鞏君延不似鞏敬恆那般無防心,正因是親戚,他才更得做得毫無破綻,不能稍落人口實。

鞏君延好累,不願再思考,於是他合上眼,沒多久即沉入夢鄉,那一夜,他難得好眠,做了一場美夢。

一場玫瑰花雨紛飛的美夢。

「怎麼樣?」客廳等候的男人一見鞏敬恆出房,疾問。

「他睡了。」鞏敬恆一出房門,嘴臉全變。「你別去打擾他,你還不到出現的時間不是嗎?」

「你的態度很不敬。」男人挑眉,雙手交抱,然而眼眸卻是緊盯著鞏敬恆身後的門扉。

「別以為你有爵位我就會對你另眼看待,伯、爵。」鞏敬恆不給私自亂跑不好好休養身體的伯爵好臉色。

他從沒預期初醒的伯爵會遠渡重洋由倫敦來到紐約。原以為伯爵會安份地待在倫敦直到「約定之日」,豈料,今天他一回家,竟然看見伯爵安然自若的把他家當自己家般的開伙,見到他還趾高氣昂的要他端濃湯給在房裡的鞏君延。

鞏敬恆一聽,先是衝進房裡查看鞏君延的傷勢,見無大礙才衝出來同伯爵大吵,結果當然是伯爵技高一籌,落敗的鞏敬恆只能安份當跑腿。

「我也不期望你懂禮節。」伯爵瞄眼鞏敬恆手中托盤上見底的盤子,睜眼放柔,「他吃光了?」

他不會下廚,只不過是扛著君延坐上那黃色的計程車時,熱心無比的司機建議他病人該吃些什麼東西,司機不止載他與君延到醫院,.還一路幫他掛急診、跟醫師溝通、載他到超市買材料包,一直到君延與鞏敬恆的住處為止,司機仍不忘耳提面命。

回來后,伯爵照著上頭的指示煮,沒想到現代煮濃湯如此的便利,才煮好,鞏敬恆就回來,發現他下廚后,鞏敬恆看他的眼神活像他是一級的廚師。

「嗯。」鞏敬恆不習慣眼神不一變的伯爵,匆匆頷首。

「他有說什麼嗎?」伯爵輕問,唇色不自覺地上揚,情緒轉換明顯到刺目。

「沒說什麼。」鞏敬恆不知道該怎麼對伯爵說明鞏君延的情形。「伯爵。」

伯爵揚眉,以眼神允許他續問。

鞏敬恆翻下白眼后才道:「你知道君延的身體不太好嗎?」

聞言,伯爵微斂睫,久久才道:「說吧。」

「君延因為早產,身體先天不足、後天難齊,不比一般人強健,還有先天性心臟病……」愈說,鞏敬恆愈氣憤,他不了解伯爵的用心,只知道伯爵的決定讓他難以接受。

「我知道。」伯爵打斷鞏敬恆的話,背過身,凝望窗外的霜結霧氣,當初,擇定早產隨時可能蒙主寵召的鞏君延,便料到會有此結果。

「為什麼是君延?難道是因為他與我爺爺同名嗎?」鞏敬恆不能理解為什麼伯爵要鞏君延。

「你不明白……」沒有人能明白,就連伯爵自己也忐忑不安,所以才違背約定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情前來看他。

「我是不明白!我只希望我的小堂侄能夠活跳跳的活下去,而不是被你……呃……」鞏敬恆話沒說完,即因脖子上加諸的力道而逸去,迎過來的是伯爵鬼魅的身影。「你……」

好難過!他快不能呼吸了!

「別以為你有奇特求情我就不敢殺你。」伯爵寒雪覆蓋的面容像地獄來的使者,藍紫色的眼眸閃耀著磷磷火光,凶芒大露地狠視鞏敬恆,「若非你是君延的血脈,你猜我會怎麼對你?」

鞏敬恆的身體被伯爵推撞向牆,氣管被他扼住,難以呼吸,腦袋鬧哄哄的,手無力維持捉著伯爵的姿態,無力地垂落。

伯爵見鞏敬恆雙眼翻白,喉間發出怪響,藍紫色的眼眸閃過一道利芒,忿忿然地鬆開手,鞏敬恆肺部一自壓縮至放鬆,湧進維繫生命的空氣后,引來一陣喘息加劇咳。

好一會兒,鞏敬恆才有力氣稍動,「你……你謀……殺……」

「我向來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包括殺人。」人類對伯爵而言是食物,鞏敬恆以為伯爵會尊重人類到哪裡去?若不是奇特求情在先,加上他是鞏君延的血脈,只怕以鞏敬恆的態度,就足夠處以極刑。

「你這個野蠻人!你這樣叫我怎麼放心將君延交給你!」鞏敬恆大吼,但喉間的灼痛讓他吼完后只能摀著留下伯爵手痕的脖子喘氣。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伯爵冷酷地揚起嘴角,睥睨地睇視鞏敬恆。

「你……」

「還不到時候……」伯爵低道,抬手貼上緊合的門扉,額輕靠上,「還不到時候……」

看見鞏君延仍然過得好好兒的,伯爵心中激動不已,然而約定的日子尚未到來,他只能按兵不動。

八年……還有八年……他懷疑自己能等到這對他而言不過是眨眼的瞬隙。

若是可以,伯爵情願現在就讓鞏君延蘇醒,然而,他只能於一旁看著現在的鞏君延,直到鞏君延二十八歲為止。

「為什麼一定要君延……為什麼……」鞏敬恆覺得伯爵瘋了,卻不知如何阻止一個恐怖、失去理智的吸血鬼。

「因為他命早該絕。」伯爵難得好心的解釋。「他早就該死了……但是他必須撐到二十八歲,必須。」

「菲瑞爾,我就知道你跑來了……」奇特的身影陡然出現,在他接獲強森通報伯爵行蹤未明時,第一個閃現的念頭即是伯爵可能跑到紐約來看鞏君延了。

「奇特……」鞏敬恆一見奇特如久旱逢甘霖般的朝他伸手。

「敬恆?」奇特蹲下來看鞏敬恆的情形,發現他脖子上明顯的指痕,皺起眉頭,抬頷偏首盯著一旁的伯爵看,「菲瑞爾?」

「是我。」伯爵坦承不諱,神情依舊兇惡的瞪眼鞏敬恆,語間滿是懊惱焦躁。

「菲瑞爾,何必呢?此時見他,不過徒增傷心。」奇特喟嘆一聲,先替鞏敬恆消去頸間青紫的指痕。

「我等不及……」伯爵咽下到口的苦澀,「我必須確定他仍然好好兒的。」

「好歹也等你休養好。」以伯爵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做長途旅行,連最簡單的捕食也做不到。

那個古老秘方,耗去伯爵所有的心神,然而機會僅有一次,奇特很怕萬一錯失了機會,伯爵會發生什麼事。

上回鞏君延的死去,已讓奇特心驚膽跳一次,若是這回再出意外,只怕……

「我很好。」伯爵就算痛苦,也不會吐實。

「少來。」奇特皺起眉,起身輕易的擒住事實上連站都頗困難的伯爵往沙發丟,「你好好坐著休息,一會兒我帶你回倫敦。」

伯爵沒有反駁,低頭觀看不停顫抖的雙手,垂斂的眼睫下掩藏著自身體內部不停湧現的疲倦與無力。

「伯爵,你……」教奇特扶起同樣被丟在沙發上的鞏敬恆因見伯爵顫抖不已的雙手而驚叫。

「閉嘴。」伯爵凜然一瞥,成功讓鞏敬恆住口。「奇特。」

「在。」奇特看著不對盤的兩人,微微苦笑。

「君延的額頭受傷,流了不少血……」伯爵頓了頓,「麻煩你了。」

伯爵為自己初醒,身體無法隨心所欲,法力亦無法自由施展,因而得求助奇特幫忙治療鞏君延的傷而氣憤與懊怒。

「交給我吧。」奇特身影漸淡,再次實體化,已是十分鐘后,「好了。」

「我們回去吧。」伯爵的手不再顫抖,甩去心頭黏附的火氣,起身。

「嗯。」

「小鬼,君延就麻煩你了。」伯爵很不願意的託付。

「他是我堂侄,我當然會照顧他。」鞏敬恆怒目相視。

伯爵的口吻活像鞏君延是姓「拉斐德」,而不是「鞏」。

「別忘了你今天說的話,我八年後會來驗收。」伯爵轉首凝盼鞏君延的房門,嘆息逸出,搭上奇特的肩,藉由奇特透過門看見房內熟睡的鞏君延,不理會鞏敬恆的不敬,徑自道。

回答伯爵的是凌空飛來的煙灰缸。

只是答案似乎永遠只有一個。

等待不一定會有好結果,伯爵親身體驗到等待的痛苦與失去的痛苦,卻什麼也不能做,如今他又必須面臨另一個等待。

伯爵依然什麼也不能做,僅能許下能有完美結果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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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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