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周瞬間安靜了下來。

連本來快要昏倒的喬伊聽到這句話，也被桑姆嚇得暫時恢復了一些神智。

他剛剛說什麼？

她會死？不會吧？這可是她第一次聽到和服穿太緊會穿死人。

她使勁吃奶的力氣，用力搖了搖桑姆的手，虛弱無比地說：「帶子……解開帶子……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桑姆聽她這一說，也不管大家都圍在他們四周，馬上手忙腳亂地扯著喬伊身上的腰帶，當眾就替她「寬衣解帶」了起來。

喬伊羞得小臉通紅，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男人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樣當眾解她的腰帶？

其他的人都看傻了眼，連和服老師們也看呆了，忘了上前去阻止桑姆扯壞那價值好幾萬日幣的腰帶。

和服的腰帶系得很緊，桑姆好不容易扯鬆了第一層腰帶，發現下面還有一層白色的腰帶，急得額頭都開始冒汗。

這該死的腰帶！幹嘛纏那麼多層，還纏那麼緊，難怪喬伊會昏倒，這簡直不能呼吸了嘛！

桑姆努力了好久，終於扯開了所有的腰帶，喬伊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身子一軟，整個人倒在桑姆的懷裡，再也沒有力氣說話。

天啊，她剛剛真的以為自己會暈死過去呢！

「桑姆！你在做什麼？」目睹一切的小綠終於忍不住發作，她一手擦腰、一手指著喬伊，活像是捉到老公在通姦的妻子一樣。「桑姆你快放開她，大庭廣眾之下，你怎麼好意思脫人家衣服？」

可惡！桑姆怎麼就不來脫她的？浴衣可是比和服好脫多了啊！

喬伊心裡哀叫一聲，乾脆把整張小臉都埋在桑姆懷裡，不敢面對大家的眼光。

丟臉死了。

因為腰帶太緊而差點昏倒就已經夠丟臉了，她居然又被桑姆這樣、這樣……天啊！她以後不敢再來這裡上課了啦！

被小綠這一鬧，大家都回過神來，老師們趕緊從桑姆懷裡扶起喬伊，把她帶到隔壁教室休息，幾個和服老師則是心疼地看著被桑姆扯壞的和服腰帶，不知道該要誰賠。

桑姆本來還想跟在喬伊後面，卻被那些歐巴桑們給阻止。

老太太拍拍他的背，一臉奶奶責備孫子的神情。「年輕人這麼猴急做什麼？和服哪能那樣亂扯的？要溫柔點，對女孩子也是一樣……」

一旁的日文老師也搭腔：「桑姆，其他老師會幫喬伊『更衣』的，你就先等一等吧。」老師一面說還一面偷笑，沒想到眼前這個外國小帥哥居然也這麼「好色」呢！

桑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對喬伊做了什麼。

可是……可是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太擔心喬伊的緣故啊！

光看到喬伊那副憋得難受的樣子，他就忍不住心疼，等到她臉色蒼白，眼看就要不支昏倒的時候，他更是完全失了主張，只想著要如何讓喬伊好起來，根本沒空去管其他人的看法。

「老師，喬伊不會有事吧？」他還是不太放心。

「你放心，我想只是因為和服綁太緊的關係。」老師依舊忍著笑回答。

「可是……」

「我想是因為喬伊中午多吃了一客冰淇淋的緣故吧？」尤麗雅跑來插話，「其實之前老師就說過中午最好少吃點，可是喬伊就是嘴饞，忍不住多吃了點，所以才……」尤麗雅也是邊說邊笑。

小綠哼了一聲，「她是豬啊！吃這麼多！」

尤麗雅瞄過去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至少也是人見人愛的可愛小豬，不是穿著土土浴衣的老阿婆。」

小綠知道她在譏諷自己穿的浴衣，氣得臉都綠了。

可惡！這死俄羅斯女人，居然敢取笑她！

她等一下就到百貨公司去把所有最漂亮的浴衣都買下來，然後天天穿來學校上課！

她轉頭看向桑姆，只見他滿臉擔心地看著喬伊所在的教室，她氣得都快咬破自己的嘴唇。

可惡！那女人有什麼好？連穿個和服都會昏倒，身體這麼弱，哪裡配得上桑姆這樣高大年輕又英俊的男人？

小綠看著桑姆，突然心生一計，既然喬伊昏倒他會這麼關心，那她呢？如果她也昏倒的話……

「啊……」小綠裝模作樣地輕喊了一聲，「我、我的浴衣也好緊……我好難過……」她裝作虛弱地攀住桑姆強壯的手臂，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

尤麗雅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走到小綠後面，扯扯她的浴衣腰帶。「你確定你的浴衣真的很緊？」

小綠回頭瞪她一眼，「沒錯，緊得我都快不能呼吸了啦！」

尤麗雅修長的手一扯，一條墨綠色的帶子被她扯了下來。「可是你的腰帶根本還沒繫上，只是掛著不是嗎？這樣也會嫌緊？看來你的腰很粗喔，最好少吃一點，免得衣服都不合身。」

小綠簡直要氣炸了，嗚……連這個俄羅斯女人都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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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換上浴衣的同學們紛紛穿上夾腳涼鞋，由老師們帶著到附近的咖啡廳去喝茶吃點心，只有喬伊一個人沒去。

因為她覺得自己實在是丟臉丟到家了，說什麼都不肯和同學們一起出去，而且說實在話，她也被日本和服給嚇到了，即使老師們信誓旦旦，說浴衣不會像和服穿得那樣緊，她還是不敢答應。

換回自己的衣服，休息了一會兒后，她就匆忙地趕回宿舍。

只是才走出學校沒多久，她就聽到有人在喊她。

她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不禁愣了一下，認真思考她是要拔腿就跑，還是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喀喀喀的聲音由遠而近，讓喬伊忍不住好奇地往回看，只見桑姆已經換下了正式的黑色禮裝，換上了深藍色的輕便浴衣，腳上也換上了夾腳涼鞋，看起來就像要去參加一場夏日祭典。

「你沒事吧？」桑姆還是很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喬伊搖搖頭，想說些什麼話稱讚一下桑姆穿浴衣的模樣，可一時之間她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想了半天，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穿這樣很好看，很像日本人喔。」

「真的？」桑姆一被她稱讚就很高興，馬上露出像小孩子被老師稱讚的燦爛笑容。

「嗯，很適合你。」

「你喜歡嗎？」

「嗯……」她認真想著。

只見桑姆像是等待比賽結果發表一樣，滿臉緊張的神情，等著她說出答案。

喬伊笑了起來，點點頭，「嗯，我喜歡。」

桑姆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想到什麼。「剛剛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你那麼難過我很著急，所以才……」想到這裡，他就心疼自己的荷包，因為剛剛他扯壞的那條和服腰帶居然要六萬元日幣！

「沒、沒關係。」想到剛剛發生的事情，喬伊下意識地想要拔腿就跑。

雖然她是很感激桑姆，因為他是第一個注意到她不對勁的人，可是那樣的「手段」會不會太極端了一點？

「呃……桑姆，你不和同學們一起去咖啡廳嗎？」喬伊想岔開話題，甚至想快點把桑姆支開，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桑姆回頭看了一下那在咖啡廳里吵鬧的人群，不禁搖了搖頭。

「我不想去。」

他已經被小綠纏得很煩了，實在不想繼續被她纏個不休。

「為什麼？」喬伊這下子倒好奇起來了。

「你知道今天晚上在豐平川有花火大會嗎？」桑姆反問她。

「啊，知道、知道，我還和宿舍的朋友約好了要一起去看喔！」

「一起去好嗎？」桑姆問得很自然。

喬伊還沒來得及回答，桑姆忍不住地問：「你會穿浴衣去嗎？其實你穿和服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喔，我也想看看你換上浴衣的模樣。」

被桑姆這樣坦白地稱讚，喬伊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真的有些害怕，穿上浴衣的她，會不會又上演剛剛的糗事？

「桑姆，可是……我沒有浴衣。」

「我們去買吧！」

「咦？」

「你等我一下，我去把這一身浴衣換下來，然後我們一起去札幌車站前的百貨公司買件浴衣吧！我昨天才去那兒晃過，浴衣正在夏季大折扣的樣子，不會很貴。」

喬伊有些驚訝，她以為只有女孩子才會注意百貨公司的折扣或拍賣呢！

她突然發現桑姆似乎和一般的男孩子不太一樣，雖然有時候像個天真的大男生，但在某些細節方面，他卻比女孩子還要細心。

只見桑姆矮著身子，讓自己不要被小綠髮現，然後躡手躡腳地打開學校的大門溜了進去。沒多久，他就換回了原來的牛仔褲和白色上衣走了出來，看起來就是個陽光健康的大男生。

「走吧！」他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咦？

喬伊驚訝地看著他那麼自然地牽起自己的手，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同時心裡也有一些竊喜。

這是不是表示桑姆是喜歡她的？

是吧？一定是吧？不然他為什麼要特地牽著她的手？難道是怕她會在路上突然昏倒嗎？

喬伊一顆心怦咚跳個不停，她好想問桑姆為什麼要牽她的手，也有些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但是桑姆的手那麼溫暖、堅決，又非常溫柔地牽著她，彷彿他們本來就該如此。

她試探性地回握著桑姆握著她的大手，感覺到那隻溫暖的大手緊了一些，更加溫柔地包覆著她的小手。

好幸福的感覺。

她都已經快要忘了，原來談戀愛是這麼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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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夏季，札幌的下午也十分涼爽，微微的涼風吹來，散起步來甚是舒服。

桑姆和喬伊就這樣手牽著手，慢慢從學校走到札幌車站的百貨公司。

他們一路上愉快地交談著，也更了解了對方的一些背景與個性。

原來桑姆的父親是加州通用汽車的區域經理，家境不錯，但桑姆從小卻被訓練要慎重地使用金錢，早早就學會如何管理自己的財務，加上他大學念的是金融系，對股票和期貨也有一些了解，所以大一的時候，他就試著做過一些投資，收穫還不錯。

其實桑姆的家庭背景很單純，就像一般美國人一樣，家境小康，他有一個妹妹，念的是州立大學，雖然離畢業還有一年，但他已經開始考慮將來要去矽谷工作，還是到父親工作的車廠先去實習一陣子？

喬伊走在他身邊，仰著小小的臉蛋聽他說話，有時候她只是靜靜聽著，雖然沒有回答或出聲，但只要桑姆稍微低下頭，就能看到她的微笑，還有專註的眼神。

他知道她在聽他說話。

「我的底細都被你摸清楚了，那你呢？」桑姆問他。

「你想知道什麼？」

「你所有的一切。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聽到他這一說，喬伊反而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

外國人說話都這樣露骨的嗎？

她想瞪他，有點怪他這麼不知輕重，可是看到他那麼理所當然且真誠的面孔，她又心軟了。

這只是單純的文化不同所造成的差異吧？

她不應該把錯都往桑姆身上推，反而是她自己要先習慣他思考的方式才對。

「我是家裡第二個女兒，上面有一個姊姊，下面有一對雙胞胎弟弟。我們家一直很熱鬧，大姊前年畢業了，現在在念研究所：兩個弟弟去年都考上了公立大學，他們都很爭氣，書念得很好，還拿到獎學金呢！」

「那你呢？」

喬伊吐了吐舌頭，「我啊，我大概是最不起眼的吧？大學勉強考上公立的學校，卻是冷門科系，好不容易念到畢業，卻又還沒決定要找什麼工作，然後又任性地跑來日本學日文……我真是個被寵壞的女孩吧？」

「不，我想你應該是家裡最得父母寵愛的，對不對？」

憑著感覺，桑姆知道喬伊討人喜愛的個性來自於一個圓滿的家庭，她的家人一定很愛她、疼她，才能把她教養成一個這麼可愛的女孩。

喬伊歪著頭，笑了笑，「也許吧，雖然我唸書老是不太行，不過我很會做菜喔！我每次一下廚，爸爸媽媽不管多忙都會準時在晚飯前到家，連姊姊和那兩個弟弟都會提早回家，早早就在餐桌上搶好位子呢！弟弟們還說，我乾脆將來開一家小餐館好了。」

「你喜歡做菜？」

喬伊點點頭，「我很喜歡喔！我最喜歡做菜給我喜歡的人吃了。看見他們吃下我做的菜，然後一臉幸福的模樣，我就會覺得好高興。」

「我想吃你做的菜。」桑姆就這樣直接說了出來。

喬伊再次為他的直接與坦率吃驚。

「真的？」

桑姆一臉誠懇，「沒錯，我想吃你做的菜。」

「你不怕食物中毒啊？」

「我身體很強壯，沒關係。」

「你……」

喬伊徹底被他打敗。

「不行嗎？」桑姆微微皺起眉。

怎麼喬伊好像一副不太願意的樣子？

「不、不是的……只是，我還沒有為家人以外的人煮過菜耶。因為我一直以為，他們喜歡吃我的菜，只是純粹捧場而已，我做的菜可能並沒有真的那麼好吃，所以－－」

「不，只要是你煮的，一定都會很好吃的。」桑姆斬釘截鐵地說，好像他以前就吃過喬伊做的菜一樣。

喬伊聞言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嗎？」

他剛剛好像沒有講什麼笑話吧？桑姆不解地看著她。

「桑姆，你說話真直接。」

「我們都是這樣說話的，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我們美國人最討厭拐彎抹角，有話就直說，不管是好是壞，至少大家馬上就知道我想說什麼，不需要花時間去猜想，這樣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喬伊想了一會兒，沒有反對，也沒有表示贊同。

「桑姆，在不同的國家，往往就會有不同的說話方式。在美國，也許這樣坦白的說話方式是一種常態，可是在台灣，或是在日本，這樣坦率的話，有時候反而可能很失禮呢！」

「真的？」桑姆有些驚訝，「所以我剛剛對你說的那些話，其實很失禮？」

如果我不喜歡你的話，大概就很失禮了。

喬伊突然發現自己心裡冒出這樣的一句話。

她臉一紅，本能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桑姆又反握回去。

「喬伊，告訴我，我是不是有哪裡很失禮？我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要不然為什麼她剛剛想抽回她的手？

「不……其實也不是……」

呃……這叫她要怎麼解釋呢？

她沒有辦法像桑姆那樣，把心裡想的事情全部老老實實地講出來，只談過一次戀愛的她，那時候還是乖乖地先和新育從看電影、吃飯開始，最後才慢慢進展到牽牽小手、親親小嘴的，哪像桑姆這麼直接，一下子就牽起了她的手，還開口說想吃她做的菜－－連她的前男友新育都還沒吃過她做的菜呢！

她一直認為，只有她未來的丈夫或是她認定的那個男人，才有資格吃她親手做的菜。

洗手做羹湯，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心愛的男人高興嗎？

就在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的時候，桑姆居然拉起她的小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她輕呼一聲，，柔軟的嘴唇在她手上僅是輕輕接觸，卻讓她整個人都起了一種異樣感覺，奸像有股微弱的電流猛地流竄她全身一樣。

「喬伊，我愛你。」

轟－－

喬伊只覺得自己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這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她和桑姆才認識不到一個月耶！

連新育都還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三個字，可是桑姆為什麼……

他是真的愛她嗎？

還是對他們這些外國人而言，「我愛你」這三個字說起來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尋常？

他們對父母可以說我愛你，對兄弟姊妹也可以說我愛你，連對一隻小狗也可以大聲說我愛你……那桑姆這句「我愛你」，也是屬於這一種嗎？

「你……你剛剛說什麼？」喬伊知道自己這樣問很蠢，可是她實在忍不住想要再確定一下。

桑姆深呼吸了一口，努力裝出正經的神情。

「我說，我愛你，喬伊。」

他這次可是認真的，連當初追求安娜的時候，他也沒說過這三個字呢！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麼強烈的衝動，想要對眼前這個小女人說出這三個字。

他只知道心底有一種他從來沒體驗過的強烈情緒，不斷催促著他把這句話對她說出來。

是的，他愛喬伊，套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諺語，他想，自己是對喬伊一見鍾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