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爾飛見她飛奔而來,立刻敞開雙臂,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兩人心中同時掠過一陣失而復得的戰慄感。舒晨把臉頰緊偎在他的胸膛上,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奔騰的心跳更動聽的樂章。
良久良久以後,爾飛才執起她的下巴,戀戀不捨的輕吻她略顯紅腫的雙眼。「小公主,你對我為什麼這麼沒信心?為什麼捨得拂袖而去?」
「如果我真的捨得,又何必哭腫了眼睛,」她想躲進他的懷中說:「我現在的樣子好醜,不要直盯住我看。」
「不,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是最最美麗的小公主。」
聽他說得誠摯,舒晨不禁感動不已的仰起頭來,痴痴的望著他。「在這世上,絕對找不到幾個像我這麼幸運的女孩了,竟然能遇到一個真正的王子。」
「你還在生我沒有事先告訴你的氣嗎?還在為我這一個星期以來的不聞不問而怪我嗎?舒晨,我可以向你解釋——」
舒晨點住了他的唇,再指一指天空說:「我現在不生你的氣,也沒在怪你,所以別說,好嗎?你看,星星好美噢!如果能夠,我願付出一切代價,只求將時光就此留住。」
爾飛俯下頭,吻住了朝思暮想的雙唇,在唇縫間呢喃著:「我也一樣,舒晨,我也一樣。」他在心中祈道:如果能夠,我願付出一切代價,只求能將你永遠留在我的身旁。
***
接下來的日子是苦樂參半、酸甜並濟的,由於比雅翠絲王妃的慨然相贈,修帕里國王終於答應不再追究「神秘之星」失竊的經過;而書銘在水利方面的長才,也引起了國王的重視,不時找他去研商,期盼能藉由興修水利工程,達到日後國家經濟不再大半仰賴生產石油的目標,務求國力能夠越來越加輝煌穩固。
書銘際遇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固然令舒晨雀躍萬分,而爾飛的眷戀日深,也使她的容顏在愛情的滋潤下,顯得愈發嫵媚嬌艷。
然而阿拉伯世界中種種在她這於外界長大的人的眼中,幾乎全屬男女不平等的觀念,和王室中的繁文褥節、應酬交際,都帶給她似乎越來越大的壓力,她尤其受不了那一襲不論到哪裡都得披上的黑袍。
在薩拉丁王國內,因為嚴守「可蘭經」教義的關係,所有女人一向以男人為頭,自己則終年蒙頭,表示謙卑,全身上下籠罩著一件黑色披袍,頭上蒙上頭巾,臉上則蓋住面紗,如果不這麼做,就會受到人們的唾罵或干涉。
舒晨因身在宮內,所以不但身披的黑袍材質色澤俱佳,連頭巾也都飾有金線和珍珠,但不管那面紗有多麼華麗,終究是份束縛,時時都在提醒著她此地男尊女卑的事實。
在宮內唯一能夠稍微透口氣的地方,就只有比雅翠絲王妃的寢宮了。每次碰到爾飛不在,書銘也忙碌的時候,舒晨就會像今天的午後一樣,到「仙女花內庭」來找比雅翠絲王妃。和她一起游泳上一個小時左右。
薩拉丁的天氣不論四季,日夜溫差都大。這泳池到了秋冬雨季,雖然有太陽能的裝置,可將池水轉溫,但上岸之後,兩人仍禁不住太陽下山之後便急劇下降的氣溫,趕快進入艾莎已事先開了暖氣的屋內。
也只有在這裡陪比雅翠絲用餐時,她可以穿上一般的休閑服飾,不必再披黑袍。
比雅翠絲備有手藝精巧的中國廚子,三餐大都以中菜為主,但她發現,近來舒晨的筷子都動得不勤,便殷殷相問,是不是菜式不合她的口味?會不會因她在美國長大,所以習慣美式食物?「不是的,」舒晨連忙搖頭道:「菜很好吃,只是……我沒有什麼食慾,對不起,翠姨。」比雅翠絲一早便要舒晨依她的中文名字程翠筠改稱她為翠姨,說難得有人可以陪她說中文,當然連稱呼也得用中式的比較親切。「你也不想吃不下,對不對?不需要跟我道歉,舒晨,是不是你心中對爾飛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你還在生他前陣子的氣嗎?他沒有跟你解釋清楚?」
「他說了,翠姨,我沒有在生他的氣,我知道剛到的那一個星期,他正忙著到處找你,想把你請過來救我和哥哥,加上不敢讓國王知道我們的交情非淺,以免橫生枝節,所以在事情完全解決之前,他才都忍著不來看我。」
「那你對這孩子還有什麼不解之處?」
「我……」舒晨欲言又止的。
「是不是覺得回到薩拉丁后的他,和與你在美國認識的他不盡相同,令你搞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爾飛?」
王妃一針見血的論點,直說進舒晨的心坎里,終於讓她突破心中的防線,道出隱忍多時的心意。「我們剛認識時,他雖然有些霸道,卻不獨斷,可是在這裡,他卻像個十足十的獨裁者,不論什麼事,都要我依他的意思去做,翠姨。」舒晨的眼中充滿惶恐和不安。
「要我隱忍一時可以,但我怕自己終究會有忍不下去的一天。我知道他一開始接近我,是為了琅王千樓,也曾誤會他與我的相戀,都只是為了幫你找回這塊翡翠,以贏得和國王之間的賭注,現在我知道他在乎的是我了,但是……但是……」如果必須一輩子待在阿拉伯世界中,舒晨擔心他們的戀情,終有被雙方的差異磨蝕殆盡的一天。
看著眼前的舒晨,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比雅翠絲彷彿回到了從前。「舒晨,你的心情我全都明白,三十年前我初遇修帕里時只有二十五歲,我是他到英國訪問期間的接待員之一,雖然只短短相處了七天,我卻已深深愛上大我整整十五歲的他。我的父母對這一樁婚事自然是不表贊同,但我實在已愛他愛到無法離開他的地步,最後終於在爸爸一直嘆息、媽媽一直哭泣的情況下,跟他遠嫁到薩拉丁來。」
「年輕的我,以為愛情可以克服一切的困難,加上婚後一年,我便為女兒成群的他產下一對雙胞胎兒子,更以為從此以後,可以過著童話書上所說的快樂、幸福的日子,想不到那都只是我的痴心妄想,修帕里是個標準的阿拉伯大男人,他可以非常非常的寵愛我,但我仍然得依照所有阿拉伯女人的傳統,以他為天,幾乎沒有辦法擁有任何私人的意見,但因為我愛他,他也真的十分憐愛我,要崇拜他並非難事,令我無法忍受的,是此地的一夫多妻制。」
舒晨於此時忍不住插嘴道:「但翠姨你不是早在嫁給國王之前,就——?」
「知道他有三個正式的后妃,及許多不具名份的女伴了?」比雅翠絲的唇邊浮現一抹苦笑。「但在真正和她們起相處之前,我以為自己是可以做到『只要修帕里最愛我,就可以完全都不計較』的。」
「任何一個交出真心來愛的女人,恐怕都做不到。」
「你說對了,這裡的人認為男人的責任在保護人種,女人的責任則在養育人種。其實在最早的教義中,也是明定一夫一妻制的,只是後來或因天災、或因人禍,為了保護婦女及維護種族,多妻制才漸漸被視為理所當然。」
研究得這麼透徹,可見當初她是多麼努力的想強迫自己適應這種制度和環境。舒晨聽得黯然神傷,不禁輕輕握一下王妃的手,她反手緊握一下舒晨的手,表示感激,再繼續住下說。
「一直熬到爾飛他們兄弟滿周歲,宮中的權利相軋愈盛,我知道自己若再待下去,唯有抑鬱而終一途可走,便哀求修帕里讓我返回英國,這樣哀求了半年左右,他也看出我一日憔悴過一日,最後終於同意了我的要求,孩子我們一人帶著一個。為了表示我的心一直都在他的身旁,我還留下了『神秘之星』,每年也一定回來住三個月,平時則以薩拉丁王妃的身份長居英國,並做他在歐洲地區的代表。」
提到「神秘之星」,舒晨便趁機問她將翡翠轉送給自己,難道國王不會反對?她的父親亦不會有什麼意見?
「『神秘之星』是我的,國王不會反對由我決定怎麼處置,至於我父親,當爾飛親自飛到英國跟我們解釋事情的始未時,他就叮囑我要物歸原主了。」
「怎麼說?」
「你從你哥哥那裡只聽到琅王千樓被阿福帶走為止,卻不知道後來阿福遇上了我父親,甚至跟著他出使到英國吧?」
「真的?」世事真是奇妙。
「阿福做事十分勤勞,但平日沉默寡言,跟我父親到英國一年後便客死異鄉,臨終前,把一個極為美麗的翡翠別針贈予我的父親,只說這翡翠原名『琅王千樓』,希望他日能夠物歸原主,我父親後來卻因定居英國,無從查尋原主,一拖便是半個世紀,之後又將翡翠改鑲成發簪,所幸在兜了那麼大的一個圈子后,還是物歸原主了。」
舒晨輕撫著琅王千樓青翠的表面,仍不知憑藉著它而和爾飛相愛的自己,是否也得和王妃一樣,承受著自己根本適應不來的環境和壓力。
「舒晨,你知道爾飛當初與他父親訂下的賭注是什麼嗎?」雖然兒子吩咐她不要先說出來,但是看舒晨如此自苦,比雅翠絲卻忍不住想給她一線的希望。
舒晨想起書銘跟她講的那些傳言,不禁當笑話一樣轉述給比雅翠絲聽。「當然現在我知道,那是王后故意編造出來的謠言。」
比雅翠絲笑道:「若不是不想在修帕里正忙著要促進以色列與阿拉伯各國和解的現在添他煩憂,我早把王后和她兄長暗中搞鬼的事跟國王報告了,他們就是這樣,多年來小動作不斷,而爾飛女伴一個換過一個倒並非全屬傳言,以前他是有點遊戲人間。」
舒晨的心中不禁微微浮現酸意,比雅翠絲注意到了,笑意加深說:「那是在遇到你之前的事啊!而且為了你,現在的他更想贏得那個賭注的條件。」
「到底是什麼?」
「他要求解除王子的頭銜,希望能在成為平民之身後,再正式向你求婚。」
「他……?」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震撼人心,舒晨只覺心中漲滿幸福的甜蜜汁液,喜極而泣的淚水也立刻湧上眼眶。難怪爾飛每次和她見面時,眼中都有掩飾不住的疲憊神情,要國王答應他變成平民,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
「爾飛,你要帶我到哪裡去?」舒晨轉頭問開車的爾飛。一個小時前,他們才到機場送書銘,他打算返台處理辭職事宜,同時和學舜夫妻會合,他們夫妻倆計劃利用聖誕假期回台,接奶奶赴美安享余年,並治療舊疾,等一切都處理好之後,書銘就要回到薩拉丁來統籌水利工程,而舒晨也答應他會趕在元旦前回美去團圓。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爾飛緊一下她的手,仍然不肯解開謎題。
時序進入十二月中旬,薩拉丁南方有些避寒勝地,白天卻依然稍嫌乾燥酷熱。早上出門前,爾飛只交代她要帶齊五天左右的換洗衣物,然後便從機場直往看似一片荒涼的地方開去。距離她和王妃的「密談」已有半個月之久了,但在這段時間內,她並不曾問起爾飛有關退位的種種,反而捺著性子乖乖的等待,因為她知道要讓國王點頭並不容易,而且她也不願意破壞事成之後,爾飛所要帶給她的那份驚喜。
想到自己都有耐性等他那麼久了,為什麼沒有耐心走完這一段旅程?況且有他在身邊,就算是要一直開到天之盡頭去,舒晨相信自己也不會介意的。於是她不再多問,轉而陪爾飛閑聊起來,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睡美人,」舒晨感覺到,爾飛那濕熱的唇片,在自己的眼眸上徘徊不去。「我們到了,快點起來。」
她伸個懶腰,望著眼前一座看起來十分枯燥的石山說:「這是什麼地方?」
「娜法蒂婷。」
「娜法蒂婷?什麼意思啊?」
爾飛邊提起兩人的行李,一邊牽著她往石山洞口走說:「娜法蒂婷是埃及第十八王朝帝王阿莫·赫堤柏四世的王妃,她所留下來的側面雕像,被公認為埃及美術的傑作。我們這一座山,每逢月圓之日,投射在沙漠上的影子,據說看起來就像她的側面,所以便叫做娜法蒂婷。」
「真的嗎?」他們已進入洞口,舒晨頓覺寒風料峭,不禁打了個寒顫。
「很冷,是不是?這洞內外的溫差大約有二十五度左右,來,靠著我,」爾飛緊擁住她再往裡頭走。「剛剛說的那個側影,再過兩天就是滿月了,你可以自己看看像或不像。」
爾飛扶她登上一艘小船,慢慢朝著又黑又深的地方劃去。舒晨蓋上爾飛準備的羊毛毯子緊依著他,本來有點害怕和緊張的心情,在看到兩旁及頭頂上都布滿形態萬千的鐘乳石后,立刻為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艷不已的讚歎。
那些鐘乳石有的從下往上堆積,有的自石嚴壁上倒懸下來,加上彩色燈光的照射襯映,給人一種如同海市蜃樓般的錯覺。
舒晨背倚在划船前進的爾飛懷中,一邊欣賞那些怪異的鐘乳石奇景,一邊靜靜聆聽水聲、槳聲及洞內的回聲,別說是開口講話了,現在舒晨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就怕會驚擾了這世外桃源的靜謐。
「好美。」在爾飛把舟行速度慢下來以後,舒晨才敢輕聲的說這麼一句,餘音回蕩,彷彿幽幽的嘆息。
「比不上你美,」爾飛突然放開雙槳,側彎過頭來便吻上了她的唇,然後慢慢翻轉過身子,把她推倒在鋪有厚墊的船中。「你知道我有多麼想念你雙唇的滋味嗎?在宮中雖然也能吻你,卻無法釋放出我所有的熱情。」他一邊說,一邊深深吸吮她微顫的嬌嫩、她芬芳的氣息。
舒晨何嘗沒有同感?所以她的雙手立刻圈圍過來,以他吻她的熱情方式回應他。在這裡,不用再嚴守宮中的男女之分,不必再惦記著他是王子的身份;在這裡,她只是一個深受寵愛,也急著要向他表達愛意的女人。
「爾飛……」舒晨顫抖的低吟,如同潑灑在火上的熱油,讓爾飛的身子瞬間狂熱起來,他甚至能夠感覺到她奔騰的心跳,於是如同得到鼓勵般,吻得愈發狂熱起來。
但最後率先挪開雙唇,俯視她的還是爾飛,反倒是舒晨,早已被激動的情緒搞得迷迷糊糊的。「爾飛,你——?」發現自己竟然想拜託他繼續吻她,舒晨不禁羞紅了臉。
爾飛為了不想令她尷尬,便裝作沒看到似的說:「瞧你的魅力有多大,若非想到我們還在河中,再這樣繼續纏綿下去,難保不會翻船,我還停不了哩!」
「你說什麼啊!」舒晨被說得臉更紅了,便佯裝要推開他說:「快划船吧!我想回去了。」他再度執起雙槳往前划說:「我們才剛到,你要回哪裡去?」
再走了約十分鐘以後,爾飛才把船停下來系好,帶著她走進一個依天然山洞而築成的房間中。
舒晨一見那雖然不大,卻什麼設備都有的「洞穴」,以及利用原本就有的洞口安置的大幅天窗,不禁愣住了。
「怎麼?為什麼不進來?」爾飛問她。
「太美了,美得像一個夢,我好怕自己一旦走進去,就會醒過來。」
爾飛先把行李放好,再折回到她身邊說:「傻瓜,這一切都是真的,況且不論是真是夢,我都不會離開你。」
「真的嗎?」她早在船上就把面紗頭巾都解掉了,如雲的秀髮,襯托著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正滿懷期待的仰視著他。
突如其來的一陣悸動,使得爾飛決定提早宣布此行的喜訊。「舒晨,父王已經答應,在一周后舉行的遜位大典中,將王位提早傳給艾菲索斯,同時取消我的王子頭銜,讓我變成一個和你一樣的平民,因為皇嫂已確定有孕。」
知道他有心這麼做,和這件事真的變成事實,那種感受是完全無法相比的,舒晨圈住了他的頸項問:「真的嗎?這是真的嗎?你不會後悔?」
「這本來就是我最大的心愿,為什麼要後悔?況且現在有你,我更想儘快成為平民。」
「為什麼?」舒晨痴痴地問道。
「因為我不要你為了我而跟母親吃一樣的苦,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謂的王室生活。我並不是要否定我的生長背景,只是在那個我所熟悉的圈子中,我一直無法找到快樂。有些男人的夢想是手握強權、妻妾如雲,像我的父親和哥哥,他們相信擁有那些就可以從此快樂的生活下去。」
他捧起她的臉,在夕陽斜射進來的紫紅色柔光中對她傾訴:「我從小就在王子的頭銜下長大,太清楚那樣的生活有多空洞寂寞了,而一味爭寵的結果,身旁的女人不是變得個性偏激、心胸狹窄,就是得像我母親那樣,帶著受傷的心和不完整的愛避開宮內的是是非非。」
「你不忍心讓心愛的女人受同樣的苦?」
爾飛微笑道:「以前,我只急著要擺脫掉這王子頭銜所帶來的束縛,但是現在我有了你……」他的十指緩緩插入她的發間,隨著夕陽的漸漸隱沒,洞內的光線迷離,他的眼神也變得迷迷濛蒙起來。「我不忍心讓心愛的你受苦,我不要你與任何不論是不是我自願擁有的女人分享我,我要完完全全只屬於你一個人。」
「爾飛,你是說……你……?」這是她期盼已久,卻一直不敢奢望的結果。
「我愛你,舒晨,從開始跟蹤你,我就愛上你了,可別跟我說你一直都不知道,」爾飛由衷地表示,一雙綠眸充滿著足以令人心融化的柔情。「如果這幾個月來,我曾令你生氣,讓你受委屈,或者冷落、忽略了你,那都只是為了要爭取這一刻,爭取能毫無顧忌的跟你說一聲:我愛你,舒晨,我愛你,我要你嫁給我。」
「爾飛?你剛剛說……說……?」
「我要你嫁給我,下周取消王子的頭銜后,我們就結婚。」看她瞪大了眼睛,一副驚詫樣,爾飛不禁擔心起來。「你不願意嗎?還是你覺得自己還太年輕?不想這麼早就結婚?」
舒晨踮起腳尖在他臉上到處啄吻著:「我願意,一千一百個願意,我只是太高興了,所以……」
接下來的聲音全消失在緊密貼合的唇瓣之間。爾飛的雙臂縮緊,十指如同心急的旅者,開始在她的背上滑行,起先還肯慢慢的,漸漸的便變得急速且貪婪,然後他赫然發現——
他解開她的黑袍,發現剛才她突然硬挺起來抵住他的胸脯,並非他的錯覺,而是在黑袍之內,她真的僅僅穿著一襲絲緞襯衣。「舒晨……」
她清澈的眸子中沒有私毫的退卻之意,抖落掉她平時最痛恨的黑袍之後,她慢慢圈住了他,把爾飛拉向自己,用光滑的肌膚摩挲著他。「什麼都不要再說了,爾飛,今早出門前,我早已決定要把自己交給你,你是王子也罷,是平民也好,從頭到尾,我愛的就只是你,單純的你,爾飛。」她想撩開他身上的白袍,卻苦於不得其法。
爾飛被她著急的模樣逗得情火難耐,他一邊動手脫掉白袍,一邊俯下頭去吻住她。噢!如此的甜蜜,如此的芬芳,挑開她的唇瓣輕挑慢捻,覺得這才是唯一的真實。舒晨的襯衣肩帶經他雙手十指往左右一推,立刻溜滑至腳旁,隨之而落的,則是他的白褲和她的……
舒晨,我的小公主,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呼喚她,也藉由與她光滑的肌膚摩挲的身子,源源不盡的傳達心意。當他的雙唇移到她的耳垂來輕嚙時,舒晨幾乎就要融化成一灘水。「舒晨,你確定嗎?我帶你到這裡來,並非為了要提早得到你,所以如果你……」
舒晨輕輕點住了他的唇說:「噓!不要說話,也不要再想了,讓我們依憑著感覺,我的王子,我願任你主宰一切。」
爾飛的雙手立刻滑到她的圓臀下,將她抱起來,舒晨的雙腿緊纏住他的腰,兩人一起陷進那厚實溫暖的被褥之中。
爾飛完全沒有料到情況會變成如此,但舒晨如一團小火球般,迅速燒盡他所有的理智和顧忌。他感覺得到她是生澀、單純的,所以那急欲奉獻的心意,才會分外令人悸動。他終於引領她衝破所有的防線,徹徹底底的征服了她,也被她所征服。
舒晨的腦中、心底與體內,全部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她把面頰緊貼在爾飛的肩膀上,覺得自己在情愛的領域中已了無遺憾。
***
深夜時分,舒晨依然捨不得睡,透過天窗仰望星空,聽爾飛跟她解說星星的名字。「夜深了,舒晨,快睡吧!」爾飛環著她的肩膀說。
「不,和你在一起,我捨不得睡,」舒晨蜷在他的臂彎里說:「爾飛,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幸福到……幾乎要害怕的地步。」
爾飛笑著捏捏她的鼻子說:「這是什麼論調?太悲觀了,有我在,以後你再也沒有什麼好害怕、好擔心的。」
「嗯!」她乖乖的應道,忽然喊道:「爾飛,你看,是流星!趕快許願。」舒晨自己迅速許了個願,然後睜開眼睛來問:「許了嗎?你許願了嗎?」
爾飛被她孩子氣的表情給逗笑開來。「許了,先說說你許了什麼願。」
「願以後可以夜夜與你共賞滿天星辰,你呢?」
「我的願望實在多了,」爾飛一本正經的說:「我希望自己可以在建築界中掙得一個小小的席位,賺足夠我們倆生活的費用,還有你的學費。」
「建築界?」舒晨不解的問:「你懂建築?」
爾飛聞言哈哈大笑道:「不然你以為這裡和加州那棟房子是誰的傑作?」瞧她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他笑得就更大聲了。「難道你以為我只會做『王子』這項工作嗎?太看不起人了,該罰!」
「罰什麼?」舒晨撒嬌道:「你捨得罰我嗎?」
「罰你今晚只『穿』我的『體溫』入睡。」
舒晨漲紅了臉道:「剛才從浴室出來后,你早把人家的浴袍給拉掉了啊!」
「你胸前還有樣東西。」爾飛提醒她說。
舒晨聞言,立即把他的手拉蓋在項鏈墜子上說:「讓我戴著它嘛!若不是琅王千樓牽線,我也遇不到你了。」
爾飛的手突然往旁邊滑去,緊接著身子也慢慢往下溜,滿意至極的聽舒晨那轉為細碎的呼吸。「那它成天貼靠的『地方』也得與我分享。」
很快的,舒晨的嬌嗔便轉為令爾飛心醉神迷的喘息呻吟……
***
舒晨和比雅翠絲一起透過電視,觀賞修帕里偕同兩位王子,向全國人民發表在位的最後一次演說。她雖然聽不懂阿拉伯語,但早先,比雅翠絲已大略跟她說明了今日國王演說的內容,因為講稿正是比雅翠絲幫他擬的。大略是闡明他一貫的施政方針,希望全民支持他想促使以阿之間和平的理想,最後說他已經訂在明天,將王位傳給王儲艾菲索斯,至於小王子艾達墨斯,也有「重大」的安排。
看著電視上英挺的爾飛,舒晨的心中充滿著兩天前和他獨處五天的快樂回憶,根本掩飾不住一臉的喜氣和陶醉。等過了好一會兒,發現比雅翠絲一直在看著她時,才很不好意思的說:「呃,嗯,翠姨,生了對雙胞胎,會不會分辨不出他們誰是誰啊?」
比雅翠絲不想讓這女孩更加尷尬,便裝作沒看見她的羞澀表情說:「真愛可以幫你辨別出爾飛來。」
「翠姨……。」她拖長了聲音抗議道。
「好啦!不開你玩笑了,艾菲索斯和爾飛幾乎沒有任何不同,除了眼睛之外。」
「眼睛?」
「爾飛的眼睛和我一樣是翠綠色的,艾菲索斯的則較淺,不過若不仔細看,一般人大概也沒有辦法像我這做母親的人一樣,總能一眼就——」
電視播報員突然拔高的聲音,驚動了兩個女人,她倆因為閑聊,而沒有注意看已經演說完畢,打算搭車離開的王室人員,等到轉過頭去一看,已是讓人魂飛魄散、無法置信的殘酷結果:在修帕里步下演講台時,有人朝他們父子三人的方向投擲炸彈,剎那間場面一片混亂,根本無從得知死傷情況。
比雅翠絲一臉慘白的跪倒在地,開始誦起禱詞,向阿拉真神求助,而舒晨的腦中,卻一遍又一遍的迴響起,今早爾飛要出門前跟她說的一句話——
「小公主,我會第一個下台,好飛快回到你身邊來。」
第一個?炸彈飛過去時,首當其衝的那個人……舒晨頓覺天旋地轉,生命力在剎那間被抽個精光,整個人仿拂變成了一座化石。
***
事情已過了六天,但舒晨仍無法相信那是真的:一顆炸彈,在爆炸的瞬間便奪取了六條人命。修帕里國王雙腿被炸成重傷,大王子因被保鑣人員用力推開,只被碎片划傷了左眼。
而爾飛……爾飛就在那被炸死的六個人之中,因為首當其衝的關係,他們甚至拼湊不出他完整的屍體。
在事發當天,舒晨乍聞爾飛的死訊之際,恍惚若狂,不要說是吃東西了,連水都不想喝。任憑艾莎怎麼苦勸,她都只會哭,無聲的淚水流淌個不停。到後來,艾莎不得不求助於醫生,為她打點滴補充營養,幫她注射鎮靜劑讓她入眠。在這次的爆炸暗殺事件中,若說有人比她更加傷心,那一定是比雅翠絲王妃,但她還得打起精神來,陪國王飛往瑞士療傷,臨行匆匆,只來得及跟舒晨淚眼相對道:「舒晨,你要節哀,要振作起來,爾飛……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願看到你為他如此傷心欲絕。」
爾飛死了?爾飛竟然死了!他怎麼忍心就這樣死去?他不是還有許許多多的夢想嗎?他要在建築界中,憑自己的實力打出一片天下;他要和她共築平凡、平淡但幸福快樂的家庭;他要愛她一輩子,寵她生生世世。這些都是他親口對她許下的承諾,為什麼他都忘了?為什麼忍心就這樣丟下她不管?他怎麼狠得下心來?
「舒晨,你真愛爾飛的話,就求你為他堅強的活下去,要連他中斷的生命一起活,只有你繼續活著,而且活得健康,活得漂亮,爾飛才能有依憑的所在,他人雖死了,但他的愛、他的心,將永遠活生生的存在你的心中。」
是比雅翠絲的懇求喚回了她求生的意志,可是每一思及爾飛已死,舒晨便心痛如絞,五內如焚,覺得天地之大,再沒有得以求歡之所,而漫長的歲月,又該如何才能走到盡頭?
這時得知此厄訊的書銘,遠從台灣掛來電話,對她說姑姑、姑丈已經趕回台灣。他們知道爾飛的死一定給了她相當大的打擊,但是奶奶的身子已在急速退化,恐怕指日可數,希望舒晨無論如何都要打起精神來,回去見一直叨念著她的奶奶一面。駱之瑜會在紐約等她,請她收拾簡單的行李后,便跟駱之瑜一起返台。
奶奶的要求,是支持她勉強求生的另一份力量。舒晨突然強烈渴望起親情的溫暖來,她如一隻折翼的小鳥,滿心企盼能早日回到熟悉的舊窩巢去療傷止痛。
臨走之前,她要求見在家變之後,臨危受命,承繼王位的新王一面,一半是為了告別,另一方面,則是希望藉由酷似的面龐,再見「爾飛」一面。
***
舒晨進入光線不亮的接待室里,發現只有國王一人等著她。「樓小姐,發生這樣的事,我們悲慟的心情想必都是一致的,但我仍想勸你不要太過傷心。」他慢慢轉過身來,一派溫文的說。不!舒晨瞪大了眼睛,突如其來的撞擊,使她完全忘了該盡的禮數。「爾飛!你是爾飛!」雖然他蒙起受傷的左眼,雖然他穿著金紗袍服,但他分明是爾飛,真心所愛的男人,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認得!
而眼前熟悉的男人,卻用著她完全陌生的神情,客氣的說:「對不起,樓小姐,你叫的是我弟弟的中文名字吧?原諒我因自小每年與家母相處的時間不多,所以對中文可說是一無所知,只會一些親屬間的稱呼,連中文名字也沒取,你能用英文與我交談嗎?」
「爾飛,為什麼你不肯承認自己是爾飛,你明明是爾飛!」舒晨肯定自己不會看錯,他的神情、他偏頭的動作,還有他眼底的溫存……等一下!舒晨逼近兩步一看,沒錯,他的左眼是蒙住了,但完好的右眼卻是深邃的碧綠色,就像她胸前的琅王千樓一樣,這分明是爾飛沒有錯!
國王現出困惑的表情說:「樓小姐,你說中文,我沒辦法聽懂啊!艾達墨斯已死,你必須接受事實。」
舒晨本來已經確定的心,在面對他的一再否認下,不禁開始動搖。而期盼爾飛依然活著的奢望,卻又讓她不肯就此放棄,於是她改用英語說:「亞歷山大,是不是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非得暫時冒充令兄不可?如果是,你可以告訴我,但請你不要騙我,有困難,我願意與你一起承擔,可是你若執意騙我,就是全盤否定我們之間的真情摯愛了。」
「樓小姐,我可以體會你驟燃失去愛侶的心情。艾達墨斯是我唯一的弟弟,他的英年早逝,同樣令我悲慟逾恆。但我有保護薩拉丁全國人民幸福的重擔在身,你亦有絕對更加美好的人生等在前頭。你硬要說我是他,於事無補,我相信艾達墨斯死後有知,也一定不會贊成你一直沉溺在過往的迷夢之中。」
「這是你的心聲吧?」舒晨悲憤不已的說:「爾飛,你終於覺得權力的滋味還是比私人情愛甜美。如果真是這樣,你大可以對我明說。和你不在人世比起來,我個人失去你又算得了什麼?對我而言,你活著要比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只要你還好好活著,要我馬上離開,要我永遠都不來糾纏你,我也都會答應,爾飛!」
國王重重嘆了口氣說:「傑諾琵亞,你出來勸勸樓小姐吧!」
舒晨正在想那是什麼人時,一個窈窕的身影已來到國王的身邊,或許、因為這裡只有「丈夫」和舒晨這位女性在,所以她沒有穿黑袍、披面紗,細緻的五官上寫滿了同情:「樓小姐,我知道艾菲索斯和皇弟長得十分相像,但比起你來,我更不可能錯認肚裡小孩未來的父親吧?樓小姐,他是艾菲索斯,我的夫婿,不是艾達墨斯。」
舒晨緊咬著下唇,硬是說不出話來,被瞞騙、背叛的感覺,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國王請王后先回房去休息的溫柔表情,更讓她的一顆心直往下沉,彷彿要沉至無底洞去一樣,他是艾菲索斯?難道真是自己太過傷心,所以才會產生錯覺?爾飛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爾飛!」舒晨突然拉住國王的手問道:「你……你頸上的……紅斑是怎麼來的?」
五日鐘乳石洞屋內的纏綿,曾讓他們兩人在彼此身上留下許多吻痕和齒印。有一回在極樂的巔峰時,她竟忍不住,重重嚙咬了爾飛一口,讓他頻頻逗她,說她是只母老虎,而且專門在歡愛時咬人。
國王的神色有那麼一剎那的驚詫,但隨即客氣地抽開手說:「爆炸發生時被碎片劃到的,幸好傷得不重,所以瘀痕已不深。」
他在撒謊,舒晨的心在這一刻凝固成冰,他不肯認她,寧願見她柔腸寸斷,寧願見她淚流成河,任憑她苦苦哀求,任憑她一再提出絕不糾纏他的保證,還是不肯相認。
舒晨在與他互相凝視足足三分鐘后,突然伸手繞到頸后,解下項鏈。
「樓小姐,那是家母及亡弟送給你的項鏈,為什麼——?」
「艾菲索斯陛下,」她第一次改喚國王的名字說:「打從我戴上這條鏈子后,淚水就沒有停過,如果無價的真情都能讓人隨意拋棄,任意踐踏,則所謂的琅王千樓或神秘之星又能做什麼保證?我樓舒晨從今日開始,絕不會再為薩爾飛掉一滴眼淚,他的心就像這塊翡翠一樣,看似美麗,實則毫無溫情,毫無生命力。這樣的鏈子,我沒有保留的必要,就如同這樣的心,我沒有珍惜的餘地,因為我自己的心也已經七零八落、鮮血淋漓,再無法包容他的身影了。」
將項鏈放下之後,她轉身就走,絕裂的姿態如一股冷風,凍結住仍然挺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