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著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門，她竟然期待又膽怯。

原來，蕭羿當初警告她沖事業的時候別談戀愛，就是因為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當愛情順遂的時候，她就像吃了興奮劑，無時無刻不處在亢奮中，再艱難的工作到眼中都成了吃補好差事。

但現在，她就像吃過嗎啡的毒蟲，想抽身又捨不得，不抽身卻軟綿無力，痛苦難耐。

「妳真的要進去嗎？」

都到了蕭羿公司門口，葉如倩還是試著想讓好友打消念頭。

在林纖纖周遭的親朋好友中，葉如倩大概是唯一知道那天纖纖受辱的所有細節的人，畢竟在林纖纖眼中，她要比螞蟻穩重許多。

看好友滿是擔憂的眼神，林纖纖苦笑點頭。

她的腳步雖然遲疑，但意念卻很堅定。

「但萬一……」葉如倩無奈皺眉，真的不贊成她再踏進那個傷心地。

萬一蕭羿的回答跟那天一樣，她怕好友從此再也無法振作。

「小倩，我只是來領薪水、簽張合約而已，沒什麼。」看著好友又急又擔心的模樣，她心裡好感動。

不管今天會不會遇見蕭羿，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難言之隱，總之，今天是兼差人員領薪水的日子，也是新人簽約的日子，當初蕭羿說要跟她簽基本經紀約，她沒忘記，今天，她只想來看看他。

「我進去幫妳拿就好了。」

「倩，別擔心，我可以的。」她篤定地答著。

她真的不怕被人在心上的傷口灑鹽，真的，只要能再見到他。

明知跟媽瞎扯的那段話根本說服不了人，但她還是決定「呆化」自己，相信蕭羿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對她說那些話。

葉如倩沒轍，只能幫她推開門，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邊，其它的，還是得由她自己解決。

「纖纖，對不起，沒有妳的合約耶！」

領完演出的支票，許多新人模特兒都已經拿到合約書開始寫時，曼妮卻對她露出抱歉的苦笑。

「怎麼會，當初不是說要跟我簽約嗎？」林纖纖不信。

連吳臣俊都知道她將是蕭羿旗下的模特兒，現在怎麼會沒有合約呢？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妳的名字。」曼妮面有難色，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妳要不要再查查看？」葉如倩懇求著。

完了！她擔心的二度傷害真的出現了。

「真的沒有。」

曼妮好無奈，在合約資料夾中，真的就是沒有林纖纖的名字。

在三個人對話的過程中，許多正在簽合約的模特兒，也開始竊竊私語。

「是蕭羿的決定嗎？」林纖纖堅強地問。

大庭廣眾被十幾雙眼睛觀賞的感覺，有種被凌遲的痛。

「纖纖，我真的不知道。」曼妮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神。未來老闆娘的決定誰敢反對？

看得出曼妮的為難，林纖纖有了決定。

「好吧！妳不用說，我自己去問他。」

「纖！」葉如倩拉住她。

曼妮也跟著拉她。「別，纖纖，夏執行長也在裡面。」

「那更好。」她就知道一定跟那個女人有關。「我只要再問蕭羿一個問題就好了。」她不再像失寵的小媳婦，自己躲在牆角療傷止痛，她要聽見蕭羿親口說放棄！

「纖纖……」

這次，曼妮並沒有真正用心去阻止她，因為，她看到那兩個傷害林纖纖的劊子手了。

「林纖纖，妳還有什麼問題嗎？」

夏可麗早在林纖纖踏進公司大門時就看到她了，一直等到她發現自己沒有合約可簽，哭喪著臉時，她才決定現身。

那是一種報復的快感。

「蕭羿，我想知道為什麼合約名單上沒有我？」

掠過夏可麗沾沾自喜的臉龐，林纖纖只看到沉默的蕭羿。

「因為妳條件不符合啊！真好笑。」夏可麗幫蕭羿回答，強勢的模樣只差沒用手扳回那張無視她存在的臉孔。

「蕭羿？！」

林纖纖還是沒把她放進眼裡，眼睛直盯著一直不吭聲的蕭羿。

蕭羿沒表情的臉龐，稍稍有了變化。

「妳聽到了。夏執行長說得沒錯，我們是覺得妳還有待磨練，所以並不打算跟妳簽約。」

說不上是不是同情，他的臉上很明顯地露出擔心她受傷的表情。

「你被威脅了嗎？蕭羿，不然為什麼對她唯命是從？」她走到他身邊輕聲問。

「沒有。」蕭羿愣了一愣。

「沒有威脅，那是為了報恩？」

「……」看那雙似受傷卻又銳利的眼眸，蕭羿確實震驚。

這女孩的嗅覺太靈敏了！

「蕭羿，我只想知道為什麼突然要跟我劃清界線。」她問得更輕更柔，兩個人靠得更近。

就在她伸手想觸摸他時，卻被人狠狠打斷。

「林小姐，妳是聽不懂中文是不是？那天蕭羿說的很清楚，妳只是他一時的玩伴，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可麗！」蕭羿怒視著她。

可惜，夏大小姐一點都不怕他。

「小女生，聽我的話，這就是男人，我跟蕭羿認識二十多年，我們的感情不是別人隨隨便便就能介入的，更何況妳還是個私生女。」

「喂，虧妳還是個大老闆，怎麼說話這麼沒禮貌！」一旁的葉如倩實在聽不下去了，衝上前為好友出頭。

「私生女又怎樣？」林纖纖一臉不在乎的看著她。

「哈！虧妳還說的這麼理直氣壯，私生女代表的意思是『父不詳』，是不可告人的過去。」

「夠了，可麗！」蕭羿斥喝夏可麗，轉身面向林纖纖。「纖纖，妳走吧！我確實沒打算跟妳簽合約。」他強忍心痛，逼自己說出殘忍的話。

「但是你說過……」他說她的條件好到足以成為亞洲首席模特兒啊！

「以前說過不代表現在也是。」微揚的語調蓋過她的聲音。「看過發表會後，我反悔了。林纖纖，我不會簽下妳的。」

他話說完，整個辦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聽到了嗎？林纖纖，支票拿著可以走了。」不讓夏可麗逮到機會繼續傷害林纖纖，他只能逼她走。

「蕭羿，你太過分了！」葉如倩護在同學面前，狠狠地罵著。

可惜，人家大老闆根本連理都沒理，轉頭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再見啦！林纖纖，問候妳媽啊！」夏可麗冷嘲熱諷一笑，也轉身走人。

「纖，我們走吧！」葉如倩撐著動也不動的好友，細聲安撫。

「如倩，我真的看錯人了。」

忍住淚！妳一定要忍住淚，林纖纖！不能讓他們看笑話。林纖纖不斷叮嚀著自己。

就這樣，她和葉如倩從容地走出蕭羿的公司，一滴眼淚也沒掉。

「你一定要這樣傷害她嗎？」

從曼妮那邊聽到消息，張保羅一到蕭羿的辦公室，劈頭就是一頓罵。

「她從一開始就該知道倒追男人要冒的風險很高。」站在窗邊，似乎已經筋疲力盡的男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

「你有病啊？既然這樣，那你當初幹嘛裝得那麼像，活像想跟人家愛得死去活來一樣。」

「我沒裝。」

「沒裝？那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別跟我說什麼每一段愛情你都談得很誠心的屁話。」

「好了，你罵夠了沒？」心頭已經亂成一團，再加上被這麼質問，蕭羿不由得冒火了。

張保羅可一點都不怕他。「哼！要不是看在你還算是個好老闆的份上，我早就一拳給你了！纖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受你這樣的折磨？」

「是我的疏忽，忘了先警告小纖，更忽略了夏可麗敏銳的嗅覺……」蕭羿自言自語地說了一串。

Shit！他應該早做防範的。

「警告她什麼？」張保羅聽出他話里暗藏玄機。

「算了，你別問。」蕭羿揮揮手。林慧慧介入富商家庭的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知不知道纖纖她……這幾天過得好不好？」

「你今天自己不是看到了？這還需要問嗎？」張保羅翻了下白眼。

「嗯……」應該不好！

蕭羿也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早上纖纖的表現不就說明了一切？

沒想到看到她委屈的模樣，他的心會痛成那樣。

很少人會讓他像這樣亂了分寸，這兩、三天她卻讓他陷入一片混亂中。

「喂，夏執行長真的握有你的生殺大權嗎？」看他突然陷入沉默，張保羅好奇外加不解。

「什麼意思？」他一臉不解。

「許多人都說你因為怕自己被Fire掉，所以犧牲林纖纖。」

「她掌握的不是我的生殺大權。」蕭羿輕嘆一聲。

「那是什麼？」他的好奇因子被挑起了。

偏偏蕭羿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別說了，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你快說！」不管是不是轉移話題，蕭羿的反應都讓他激起了戰鬥力。

就這樣，兩個男人開始講起悄悄話。

現在林纖纖的心情，就只有「欲哭無淚」四個字可以形容。

「纖纖，妳罵我好了，如果妳要揍扁我，我也不會還手的。」沙發前，馬以靈哭喪著臉蹲在她膝蓋旁。

纖纖的表情好令人心疼！

「都怪我，是我慫恿妳去追蕭羿，是我在旁邊搖旗吶喊，不然妳也不會受到這麼大的傷害。」

「纖，妳說說話嘛！」她繼續搖晃著沉默的女孩。

只是任她再怎樣苦苦要求，如石化般的林纖纖依舊沉默。

「該死的蕭羿，該死的夏可麗，竟然讓小纖纖這麼難過……」得不到響應，馬以靈開始發出連串咒罵。「我詛咒那兩個傢伙婚姻不幸、公司倒閉、得重感冒燒壞頭殼……」

「好了，螞蟻，妳讓纖纖安靜一下。」葉如倩忍不住制止。

這隻螞蟻真的好吵！

「安靜？！」沒想到卻得到馬以靈的反彈。「葉如倩，妳還敢叫我安靜！今天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去？如果帶我去的話，那個蕭羿跟夏可麗敢這樣欺負纖纖嗎？」光是她的－張毒嘴，馬上就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就是因為怕妳太神勇嚇死一拖拉庫的人，纖纖才說不要帶妳去。」葉如倩沒好氣道。

如預期的，馬上又得到一記衛生丸子。「結果呢？妳看妳們兩個，被人家欺負得像小媳婦一樣回來。」

「好了，妳就小聲一點，讓纖纖靜一靜。」

「她已經安靜一個多小時了，再安靜下去會憋出內傷的。」

這次葉如倩終於也認同她了。「纖纖，螞蟻說的對，妳應該發泄出來，悶著心事不是妳的個性呀！」

「對啊！對啊！」馬以靈趕忙附和。

林纖纖終於抬起頭，看著為她憂心的兩個好友，露出苦笑。

「其實，我是不知道該怎麼發泄。」如今她整個人猶如行屍走肉般，沒有任何感覺了。

極端苦澀的一句話，弄濕了兩個憂心女孩的眼眶。「纖纖……」

葉如倩張開手臂，三個人緊緊抱在一起，開始低聲啜泣。

該死的蕭羿！該死的愛情！

「阿倩，妳別哭啊！妳一哭，我也想哭了。」林纖纖低聲說。

「那就哭啊！纖，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吧！」

年紀最長的葉如倩，在這個時候發揮了身為老大的角色。

果然，兩個女孩被她這麼一鼓勵，開始痛哭起來。

為什麼她們的快樂青春會多出這麼一筆悲情？

為什麼第一個投入愛情的死黨，就受到這樣的傷害？

為什麼……

無數個「為什麼」在淚水中翻騰。

林纖纖的淚水尤其多，憋了四、五天的委屈，一次發泄個夠。

三個女孩不知道哭了多久，馬以靈突然抹抹淚，提議道：「算了，別哭了，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仍舊流淚的林纖纖搖頭。

「那我們去吃冰淇淋。」葉如倩接著提議。

悲傷的女孩繼續搖頭。

「不然我們就繼續哭吧！」馬以靈誇張的抽出一整盒面紙分送給兩人。

這句話終於讓大家破涕為笑。

「瞧，笑一笑多好，我好久沒見到纖纖的笑容了。」葉如倩高興地握住好友的手，開心笑著。

林纖纖也緊緊回握住她，感動於她們的友情支持，只不過，情殤是要靠她自己走出來的。

「倩，妳想夏可麗為什麼會知道我是私生女，她認識我爸嗎？」擱在她心頭的問題仍然很多。

葉如倩一愣，隨即，終於了解她的心結。

「妳在乎嗎？小纖，這些年來這件事一直沒困擾到妳，為什麼今天要讓一個女人亂了妳的心？」

「……」

看她沒反應，葉如倩繼續勸說：「這幾年妳跟林阿姨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不也過得很快樂嗎？何必被一個女人擾亂了呢？纖纖，我相信妳是個有智能的女人。」

「倩……」

她是很想當個有智能的女人，但，她的智能在面對愛情時都消失無蹤了。

「如果蕭羿真心愛妳，一定會排除萬難來愛妳……」葉如倩語重心長的說。

「真的嗎？」失意的女人截斷她的話，雙眼發出光亮。

葉如倩翻了下白眼，真是敗給這個痴情的女人了，她都還沒講完呢！

「但是，如果他沒來找妳，妳也彆強求，自己一定要堅強，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

林纖纖肩膀又垮了下來。

該怎麼說呢？對她來說，失去蕭羿就是世界末日，別人是無法體會的。

「沒錯，一個把事業看得比愛情還要重的男人，是不值得妳託付終身的。」沒想到馬以靈跟葉如倩的想法竟然一致。

「螞蟻？！」林纖纖很是驚訝：螞蟻一向少根筋，怎麼今天會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

馬以靈有道理的話還不只一句。「纖，不瞞妳說，當他選擇回到夏可麗身邊時，我就看不起他了，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往前看吧！比他好的男人還有很多麼。」

林纖纖除了驚訝還是驚訝，以往，這些豁達自信的愛情觀都是她灌輸給她們的，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是由她們來規勸她。

難道說，她真的該認清事實，放棄了？

漂亮工作室，近中午時分，辦公室里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因為公司的自動門走進一個高大的男人。

「我找纖纖。」蕭羿皺眉看著那些一見到他就紛紛走避的人，好象他是什麼毒蛇猛獸似的。

「蕭、蕭、蕭先生，你找纖纖啊？」

事實上，陳麗等人不是當他為毒蛇猛獸，而是劊子手，把林纖纖殺得血淋淋的劊子手。

沒人會想跟劊子手說話，要不是她身為業務總管，她也不想挺身而出。

「她在嗎？」

她的恐懼表情跟嚴重結巴讓他不解，之前，她說話很正常的啊！

「她－－她……我……」業務高手繼續結巴，不知該說在還是不在。

「你找她有什麼事？」

解救結巴麗的是公司里唯一的男人張志宏，對這個欺負纖纖的壞男人，他的態度極度不友善。

「私事。」蕭羿並不以為忤，因為他要找的人並不是他。

「對不起，她不見你，你走吧！」

「你是林纖纖的什麼人，憑什麼代替她發言？」蕭羿冷眼一瞪，第一次正眼看這個幾乎跟他同高的大男孩。

張志宏從來沒見過那麼犀利的眼神，但是，為了纖纖他不能退縮。

「憑我不會傷害她，不會對她始亂終棄。蕭先生，我們這裡不歡迎你，你請回吧！」

不知哪來的熊心豹子膽，他不僅沒退縮，還大聲的嗆聲趕人。

話一出，眾人全倒抽一口氣。

這個阿宏真夠膽！對方可是慧慧老師的大金主耶！

對他的嗆聲，蕭羿沒響應，鐵青著臉直接往林慧慧的辦公室走去，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

他來過這裡，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他想找的人。

「喂，你不準進去。」張志宏沖向前想制止。

沒想到蕭羿手臂一揮，直接擋掉那雙想拉住他的手。

夭壽！好痛！

張志宏沒想到他會動手，更沒料到他的手勁這麼大，被揮開的手和右半身都麻掉了。

「蕭羿！」聽到外頭的嘈雜聲，林慧慧從走廊最底端的辦公室走出來。

「慧姨，我想找纖纖。」看到她，蕭羿微微點下頭。

「她在我辦公室，你進去吧！」令眾人意外的，林慧慧竟然不阻止他。

蕭羿就這樣直接往裡頭走去。

「老師……」這個結果讓護花失敗的張志宏發出抗議。

林慧慧搖搖頭，示意他噤聲。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信任蕭羿，她相信這次他也絕不會傷害她們母女。

該是纖纖的，擋也擋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