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段松波皺起眉頭,那女人居然對著他發起呆來?
呵,摸摸自己的臉面,對於她的痴迷,段松波真是感到些許的得意。
這張皮相從前對他來說,是個最大弱點,費盡心思遮遮掩掩,沒想到現在,倒是給他增添了不少樂趣。
「古姑娘,如此兩兩相望,段某雖是個男人,但臉皮和女人家一樣薄。」他笑道,卻惹來古辰芳的白眼。
「段公子手中握的,真是青霜劍?」她有一瞬懷疑自己看見的,然而從以前到現在,她的眼力極好,方才那一眼不應當是錯覺。
關於青霜劍的傳言,古辰芳聽了好多遍,爹爹在世的時候,還常常聽他講起,那把奇劍的軼事。
她的童年有奇俠異劍的故事相伴,同齡的女娃娃在閨房裡刺繡習女紅時,她隨著父親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到過敦煌。
兒時的那一段記憶,是古辰芳最珍貴的回憶。
如今見到傳聞中的青霜劍,不免勾起從前爹爹在床邊講起它的故事,令她一時心頭百感交集。
段松波微愕,沒想到一個姑娘家居然識得,真是教人大感驚奇。
「古姑娘錯認了。」他否認,無非是想掩飾自己的過去。
她的年紀看來尚輕,對於兵器竟有一眼識得的好功夫,段松波相當佩服。他不該輕忽她的來歷,畢竟這等委案也絕對不是普通人家能夠委託。
「是否錯認,待比試過後,便能一探究竟了!」語畢,她率先出招。
一劍直往段松波心窩刺去,古辰芳出手簡潔利落、氣勢驚人,不難看出她武底深厚,習劍已有好長一段時日。
淡淡的笑容藏在段松波嘴邊,他輕鬆地側過身,應當能夠閃過她的擊刺,然而古辰芳卻早先一步看穿他的意圖,旋身勾起劍,讓他無法如願,非得以劍相擋方能閃過。
兩劍相交發出刺耳的劍嘯,古辰芳手勁再下一成力,逼得段松波連連後退,長劍劃過青霜劍身,擦出青色光火。
「你還說不是!」古辰芳大吼,竟敢誆騙她。
段松波微微一哂,「古姑娘好眼力,真是教人心驚。」
「耍我是不是?」她瞠眼,出手又快又狠,根本不像是在同人比劃切磋,倒有些狠絕的氣味。
「這倒是說得過分些,段某絕無此意。」面對她出招凌厲,段松波僅是四兩撥千金,三兩下便帶過。
之於她的狠絕,段松波劍式宛如行雲流水,相當從容自在。只是她一個姑娘家,劍式卻相當決絕,讓人不免聯想起江湖中曾有一門派,劍法走絕,並且將劍做刀使,招式狠戾不亞於刀的破壞力。
「姑娘師承何處?」她出招並未收勢,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你甭管!認真打便是。」有機會遇上傳聞中的奇劍,這把青霜劍她從小娃娃盼到變成老姑娘,沒有一天不盼望能見上一面。
爹爹說,有一天能與青霜劍交手,會會古家雪天劍,兩劍若能就此分出高下,勝者便能做天下第一劍了。
段松波搖頭,沒有求勝的決心,僅是很迂迴地化解她的招數。
這讓古辰芳相當氣惱,步步將他逼往牆邊,劍勢凌厲。
「不出手只管擋?簡直糟蹋你手裡那把好劍。」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古姑娘應當更加感觸良深才是。」
「多嘴!」古辰芳一劍劈向他的門面,令段松波狠狠一揮,格開她的長劍。「終於肯認真相迎了?」
雙方你來我往,冰冷的劍擊聲響在演武場上,偶有劍風掃過,便毀了半邊圍籬,嚇得在旁觀戰的二牙子,逃竄得沒有地方可躲。
就在古辰芳再度欺近之時,段松波見到她刀柄上一枚特殊的刻紋,閃神片刻,輸在她的劍下。
勝負已定,長劍直抵他的眉心。
「我輸了。」他認栽,不願打了。
「你沒有認真。」古辰芳按捺住脾氣,他分明是走神,自己才能趁隙而入。
「古姑娘好身手,段某認輸。」他望著那雙火氣直直跳竄的眼,依舊是那抹淡淡的笑容,甚至帶著無所謂的氣味兒。
「只因為我是女人,所以沒必要跟我認真?」
「不是。」相反的,他居然會覺得跟她比劃一場,是件不壞的事。「段某對古姑娘手裡的劍也很好奇。那把雪天劍,原來在妳手裡。」
那麼她的劍走絕,就不是什麼希罕事了。
「我以為,雪天劍早就消失在江湖裡。」如今,青霜劍也終於見到自己從前的故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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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青霜,同一鋼石所出,取戰士之骨焠煉,造出雌雄雙劍。
雙劍一出,武林中人爭相角逐,莫不想要一窺天下雙劍風采,為此相互爭奪,鬧得滿城風雨。
雪天為雌,身薄堅韌,白輝具現,宛如星光;青霜為雄,身實且沈,青火盤旋,如是熒光。
雙劍出世不久,隨即便散軼在江湖之中,如今再重逢,已經是近八十年後的事了。
雪天後為古家所有,成為傳家劍。古家劍術名聞遐邇,以「絕」字創立劍法,招招逼得對手退往絕境、無可挽回。
以絕為根,用篤做基,古家劍術講求秉性敦厚,盡忠誠實。簡簡單單八個大字,奠定絕劍的基礎。
由於劍法過於狠絕,頗有玉石俱焚的意圖,因此古家比起其它門派的人數來說,是相當單薄。
一來險絕,二來門坎頗高,入門弟子多半經過謹慎挑選,無論資質與人品,在在備受考驗。如此一來,古家劍術門派雖不興盛,但比起其它門派而言,最是完整備齊。
古家最風光之際,便是唯一傳人手持雪天劍,擊敗眾門派高手,最後仍舊站在擂台上,讓世人一窺古家劍術的狂執與玄妙。
然而登上盟主寶座未有多時,江湖卻興起傳言,古家傳人與官場勾結,欲在江湖中隻手遮天,意圖顛覆廟堂……
而後,盟主遭人追殺,死得極不光彩,不僅違背創立之初的信念,甚至成為江湖中的笑話,眾人不齒的對象,令門派不得不解散,黯然退離江湖。
段松波想起這一段過往,再加上古辰芳的劍法,心中已是有譜。
「今日與古姑娘相遇,能以劍會友,也算是有緣。」居然有幸能見到雪天劍,並且領教到古家劍法,實在很值得。
「段公子若能專心一致,這場比試應當更加過癮。」古辰芳額間一抹薄汗,看著段松波應付絕劍那副輕鬆自在的模樣,心底不禁佩服他的功夫了得。
「點到為止,不傷和氣。」段松波收起青霜劍,撢了撢衣上的飛塵。
「段公子可曾聽過蘭陵王?」
他笑而不言,知道她要說什麼。真是苦惱,人怕出名豬怕肥,一旦有了名聲,無論好或壞,都留在人家心底邊了。
「據說,金碧王朝也有個蘭陵將軍,面相俊雅清秀,戰時鬼面隨身,手持青霜劍,終年賓士於沙場之上。」
段松波搖頭,不打算回應古辰芳的話。
「後來,那位將軍卻突然消失在金碧王朝中,無人得知他的蹤跡。據說,不知為何原因,是連夜逃離沙場。」原來,他還在金碧王朝里。「段公子認識嗎?」
「段某不認識。」他舉起青霜劍,笑道:「這把青霜劍,是同人打賭贏來的。」
面對他的逃避,古辰芳很想一探究竟。「蘭陵將軍最終還是做個膽小的逃兵,居然選擇背叛他的王朝。」
段松波頷首,那抹笑仍舊還在。「古姑娘說得極是,他是背棄了天下人。」
儘管沒有特別想要懷念過往,但手裡的青霜劍卻泄漏他的身分。段松波欲離開演武場,不在乎古辰芳是否肯讓他承接委案。
看著他的背影,古辰芳忍不住開口:「金碧王朝的蘭陵將軍,曾經活在世人的心中,段公子可否曉得?」
段松波苦笑,一徑地往前走去,不願細究古辰芳說出這句話的意義。
因為這些對他來說,已經都無關緊要了!
對他而言,這世上沒有重要的事,無須他特別記掛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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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不見曦月;瓦樓欄台,兩道身影。
「古家絕劍,一試如何?」鳳非問道,難得看這時段松波人還在外邊。
今日無月,星斗滿布,明日又是一大晴天。
「如傳聞所言,精彩絕倫。」
「古姑娘同意你來接委案。」今日比試,鳳非沒有親眼所見,可演武場上一片狼藉,證明兩人之間燃起火花。
二牙子嚇得魂都跑走泰半,還提早回家找人收驚去了。
「想必你是克了古家劍法。」好歹他也是金碧王朝的前大將軍,雖然離開沙場多年,身手卻依舊不凡。
「天地萬物,必然一物剋一物。」古家走絕,他便使寬,令自己絕處逢生,化解古辰芳的招式。
「接這委案,心裡不舒坦?」鳳非笑問,早就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不過就是多此一問罷了。
「算我運氣不好。」他甚至還一度懷疑鳳非作弊呢!
「她問我風雲鏢局裡的人,都是怎樣的人。」古辰芳還真是個有趣的姑娘,想必是見多識廣,對於他們這樣的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她一眼就認出我的青霜劍。」她那樣年輕,就能知青霜劍有何貌、識其樣,闖蕩多年的老江湖,未必會有她那般眼力。
由此可知,她並非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倒是有與男人一般的氣概。
「古家唯一的傳人,看來倒有兩把刷子了。」
「絕劍傳承有望。」段松波是肯定她的。
「這一趟走鏢,可不簡單。」
他忍不住睞鳳非一眼,「我心裡有譜。」
「未來,風雲鏢局說不定會和整座武林為敵。」這點應當是無可避免,鳳非相當清楚。
「但你毫不在意。」他一語戳破鳳非的假裝,若真這般想,絕對不會承下這案子。
「你埋怨我了?」興許是被古辰芳認出身分,他才會不開心。
「沒有。」他逃了一輩子,本想要逃離這座令他厭惡的王朝,最後還是被卷進漩渦之中。
段松波不禁暗想,或許自己的心不夠狠,才會總在關鍵的時候,忍不住又一頭栽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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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段松波動身離開鏢局,卻在城外遇到古辰芳。
她一身輕便扮相,仍是背著那把雪天劍,好似在這兒等候他許久。
「段公子早。」她開口,將手裡的油紙包扔給他。
段松波接過,裡頭是熱騰騰的大饅頭。「古姑娘怎麼在這兒?」
「等你一塊上路啊。」他問這什麼問題,難道鳳非沒有告訴他嗎?
「上路?」
看他吃驚的表情,很顯然地,鳳非果真沒有告訴他。
古辰芳不以為意,反正也容不得他拒絕。「我想鳳非想必也沒跟段公子說過,這一回不單僅是拿下盟主寶座,你是代表我古家站上擂台。」
聽到這裡,段松波臉都綠了。「他沒告訴我!」
想必也是當然,否則他怎會出現在這裡?一定會極力抗拒,抵死不願順從。
「就算沒告訴段公子,風雲鏢局也已經收下銀兩。」她從袖口掏出鏢局開出的單據。「沒得反悔了,除非你們想耍賴,若真是如此,那我也只好鬧到官府去了。」
「我沒這樣說。」
「那就把你難看的臉色收好。」古辰芳說得很直白。
段松波一口咬下饅頭,臉色依舊臭得很,徑自往前頭走去。而她隨後跟上,並且遞來另一個油紙包。
「聽二牙子說,你很嗜甜。」因此,她替他張羅一些甜嘴的小玩意兒。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段松波二話不說又接過手,根本不想拒絕。他這人就是喜歡這一點小東西,可以說來者不拒。
「還好。」二牙子真是多事,居然把他的底隨隨便便就泄漏給對方。
「他要我隨時準備這類的小甜食,免得你半路昏倒拖累腳程。」她如此說道,讓段松波不滿地轉過頭來。
「後面這句話是他說,還是妳說的?」
「他補上的。」古辰芳據實以告。
段松波登時臉色鐵青,恨不得二牙子當下就在眼前,他要踹上那傢伙幾腳,才能夠平息心頭之火。
居然在後頭捅他這樣一刀,那個胳臂向外彎的傢伙!他的一世英明就要毀於一旦了。
「沒關係,我可以馬上忘記。」古辰芳非常的識時務。
段松波極力維持鎮定,告訴自己回頭再來算帳,他要維持風度、風度!
古辰芳跟在他後邊,保持一步之遠的距離。「待段公子拿下盟主之位,就算完成委案,尾款部分就能立即付清。」
「嗯。」他一點兒也不在乎尾款到底給不給,只想早早結束這趟走鏢。
「段公子不問我為何非要風雲鏢局接下這案子不可?」
「不想。」他哪管她心思究竟為何?一點兒也不想與其它人有糾葛。
古辰芳撇了撇嘴角,真是無趣的男人,一般人總是有那麼一點湊熱鬧的心啊,他做人還真是獨善其身,實在難以想象他曾經為了天下人,將生死置之度外。
段松波停下腳步,轉頭對著她道:「我不問妳的事,不該說的、不能說的,妳都不準說給我聽。」
他要乾乾脆脆的完成這趟走鏢,然後拍拍屁股回到鏢局過著自在的生活,絕對不讓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要他助她重振古家昔日的威風。
「還有,關於委案以外的事,也一律不準讓我知道。」
「知道會怎樣?」她反問,他一臉嚴肅地說,實在太過刻意。
「不會怎樣,就是不想知道。」
「段公子怕自己多管閑事?」呵,原來他是戴著一張假面具過活的呀。
「妳多心了,我只是怕麻煩。」他這個人自私慣了,哪裡管別人怎麼過活,只是聽多了心也會煩,因此醜話先說在前頭。
「還有什麼要遵守的?」這男人看起來沒有那麼婆媽啊,怎麼會一直在意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在分道揚鑣之前,彼此不過問私事,僅談論公事。」言下之意,就是同行不同夥,她千萬不要想把他當作同一陣線的盟友。
「我知道,你以前的事我也聽得夠多了,那些旁枝細節,不如不聽,免得壞了從前建立起的好形象。」
段松波瞠大眼,「妳說什麼?」
「我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從這一刻起,咱們只論公事,不談私事。」
他既然要分得這樣明白,那她自然會配合做到。她這人什麼都沒有,脾氣就是忒大,如果他想要就此拿翹,可沒辦法順他的意。
看著那張倔強的小臉,段松波意識到方才那些話太過魯莽,惹得她不快了。
二牙子臨行前對他說過,古辰芳是他見過脾性最烈的姑娘家,他還以為那是在抱怨,沒想到居然是給他的提點。
那小子實在是……哎!眼下這節骨眼兒,說出口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希望這段日子,咱倆能相處愉快,路上相互照應。」為了平撫她似乎燒起來的心火,段松波把話說得軟些。
「彼此彼此,若是遇上大難,咱們還要同心協力,齊力斷金。」爭奪盟主之路,勢必是條驚險的路。
在前方等待他倆的危險,實在不是能夠輕易想象的。古辰芳沒有忘記,爹爹就是因為江湖的險惡,而葬送生命。古家處心積慮在武林奠定許久的地位,居然輕易地毀於一旦,並且顯得毫不費力,古辰芳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等待了這些年,終於等到這一日。
當年爹爹死於武林,如今她要武林償她爹爹一命!那些利欲熏心的江湖人,一定會因為自身的貪婪之心,而斷送生命。
她定要把當年陷害爹爹,逼古家門派解散掉的那些人,一一拉下無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