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9月初，我們四人的通知書都收到了。T大在9月15日報名，高翔的學校是9月16日報名，所以我們四人決定9月14日一起去T市，然後他送我去報名，白傑送高翔去火車站，然後他和白傑再各自回家。
我其實是想一個人去的，但父母不放心，說什麼也要跟著去。我總覺得上大學了還讓父母跟著不是太那個什麼什麼了，所以一口拒絕了。後來爸爸媽媽終於肯退一步，不去送我，條件卻是要他送我去。我去上學他跟著去做什麼啊？我當然是馬上反對。
可惜反對無效--早就應該猜到的，在我們家，我是最沒有發言權的人。唉，算了，我不是不明白父母的苦心，反正有人幫我提行李也不錯，我充分發揮阿Q精神自我安慰。
出發前兩天，他就上樓幫我收拾行李。本來呢，我就討厭收拾東西，現在有人幫忙也樂得輕鬆。可我看到他幫我收拾的三大包行李時，真懷疑他是不是把我房間所有的東西裝進去了。
「你到底是怎麼收拾的啊？怎麼會有這麼多東西？你裝了什麼進去？」
「沒有啊！都是必要的嘛……」
「你讓開，我看看……」我拉開箱子的拉鏈，頓時想抓他的頭去撞牆。
「床單，被子都不用帶，學校會發的！」
「可是，學校發的一定不是純棉，還有可能是黑心棉！你用了身上會發癢，會起紅斑，會得皮膚炎！」
「哪有那麼多黑心棉啊？拿出來……水瓶，盆子，水桶也不用！」
「家裡的用著親切嘛！」
「有什麼親切的啊？這是我家新買的啊！拿這麼多東西你不嫌累嗎？」
「反正拿行李的人是我啊……」他小聲嘀咕，我瞪了他一眼他就乖乖閉嘴了。
「小學的校服裝在裡面做什麼？」
「懷舊嘛！」
「用得著嗎？拿出來！放衣歸去！……這個，相冊不用帶啊！」
「我怕你忘了我嘛！」他回答的好不凄涼。
忘？我忘得了你嗎？
「你，你怎麼不幹脆把冰箱也裝進去？！」
「咦？小風你要帶冰箱去學校嗎？不用擔心，我來想辦法……」
「你這個大白痴！！！」
慢慢把行李里不用的東西拿出來，莫名其妙的東西裝了一大堆，整理的同時也順便追憶那遙遠的童年，我發現，他在我生命里的比重早已經超乎自己的想象。接下來的四年大學生活，將是我第一次遠離他，想到這兒我心底有一點難受。
「小風，小風？你怎麼了？」
抬頭就看見他關切的臉，一股熱流正要湧上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臉突然變成開心的笑臉。
「是捨不得我嗎？放心。小風，你知道我永遠不會變心的！以後，我每周都去看你好嗎？」
看著他噁心的笑臉，我毫不猶豫的賞他五百。去死吧！大笨蛋。
好快，真的好快，我就要離開家鄉，離開父母，還有他，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曾經讓我無限期待的大學生活現在也不再吸引我。
有時我甚至會怪他，為什麼要幫我改志願，就讀C大，就留在這裡不也挺好嗎？我也明白這完全是遷怒……可是，臨行前我的心充滿不舍。
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如此膽小的人。只是，現在說什麼也遲了。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
爸爸媽媽，還有趙叔，張姨把我們送到車站，白傑和高翔已經買好車票等我們了。
與他們揮手告別，媽媽突然哭起來，拉著我的手說什麼也不放。爸爸的眼眶也泛紅，絮絮叨叨反覆說著「要好好保重身體，有什麼事就打電話回家，第一次離開我們，一定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有什麼事就打電話回家……」
張姨小聲勸媽媽：「孩子長大了，就該放手讓他去闖，小風又聰明又懂事，你別擔心啦！」
趙叔拍拍我的肩，用男人的方式祝我好運。
車啟動了，我忍著不舍，離開了家鄉。這一去，就要半年才能回來。媽媽身體一向不太好，爸爸可要好好照顧她；還有，爸爸的胃病一直沒好，一定要記得按時吃藥；還有……突然一隻大手緊緊握著我的手，他在我耳邊說：「放心，一切有我呢！我一定好好照顧叔叔阿姨，你就安心學習好了。」他呼出的熱氣弄的我的耳朵痒痒的，我沒有躲避，也沒有抽出手，還靠在他胸前。我知道他一定會照顧好爸爸媽媽的，可是，才剛離開就湧起的離愁別緒還是讓我沒辦法完全安心。
車行使在高速公路上，窗外的單調景色很快就讓我呵欠連天。看看坐我們後面的白傑和高翔靠著頭已經睡著了，我也乾脆用睡覺來打發這難熬的兩個半小時。
下車后就與白傑他們分別了，他們去火車站，我和他去T大。
我第一次知道他竟然是那麼細心的人，他已經提前問好怎麼去T大。所以在這個我們都陌生的城市，沒花多少時間就到了T大。
一下車就有人來幫忙，滿臉笑容的學長學姐熱情地迎上來。
「是新同學吧？哪個系的？啊，行李放這邊，新生報到在那邊，還有手續，前面那裡就可以辦。有什麼不懂的問我們就好……」
我的頭有點痛，坐車久了就會這樣。他讓我坐在樹下等他，然後拿著我的錄取通知書幫我辦手續。
9月的太陽還是很毒，我看著他在毒辣的陽光下跑來跑去，不一會兒就全身是汗，本想幫他--其實都是我自己的事--可一站起來就頭暈，可能是有點中暑吧。我靠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又睡著了，直到臉上一陣冰涼。我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逆光下他的笑容，以及手中的冰凍礦泉水。
「很熱吧？手續都辦好了，我們去公寓吧！」我喝了一口水，想站起來，卻是一個踉蹌。他急忙扶住我，擔心地問：「怎麼了？沒事吧？」
「沒什麼……好象是有點中暑……」我按著隱隱著痛的頭。
「那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不用了，先去公寓吧。事情還有很多呢！」
他只好點點頭，小心地扶著我走去公寓。
「這裡是食堂，飯卡已經辦好了。等一下我們來吃午飯吧，順便嘗嘗這裡的味道怎麼樣。開水房就在食堂後面，你打開水的時候一定要格外小心，可別燙著了。如果被開水燙到要記得告訴我，急救什麼的你會吧？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看看……你的宿舍是四人間的，早點去佔個下鋪。睡上鋪太危險了，你從小睡覺就不太安穩，不小心摔下來怎麼辦？」
我任他牽著我的手，好奇他為什麼這麼快就什麼都清楚了。
一路上都有女孩子投來愛慕的眼光，我也知道他很有魅力，不過，你們都死心吧！他不會喜歡你們的。心裡有一點小小的得意，這個男人，他喜歡的人是我。
寢室在四樓，很小，沒有衛生間，洗漱和上廁所都要去外面，很不方便。他放下行李就去領寢具，然後又忙著掛蚊帳、鋪床墊、裝被子。我覺得很無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幫忙，他卻拒絕了。
「好好休息一下，你不是中暑嗎？現在好點了沒？這些事情我來做就好。」他馬上把椅子擦乾淨讓我坐。我只好閑閑的坐在一邊看他忙碌。
過了一會兒來了個室友，標準的乖學生，寸頭、眼鏡、襯衣、西褲--中國的好學生（男性）十個有八個是這個樣子。
點頭打個招呼，他就離開了。
「看來還挺好相處的，哦？小風，你說是吧？」
「是啊，收拾好了嗎？好了就去吃飯吧！」
「你餓了嗎？那我們去吃飯吧。」
其實我沒有餓，可是他今天這麼累，應該早就餓了吧。我帶上飯卡，和他去吃午飯。
「味道一點都不好嘛！真是，小風你吃得慣嗎？唉……真是可憐，在這裡念四年，你一定會瘦的，唉，人本來就這麼瘦了，那可怎麼辦啊？對了，有空就回家吧，我叫老媽給你燉雞湯……」
「好啦！」我打斷他的絮絮叨叨，「也沒那麼差吧？」明明是個男人，卻比女人還羅嗦。
回寢室的時候又來了一個人，正在收拾東西，看見我們他立刻停下微笑著打招呼：「是新同學吧？我叫周天瑜，是本地人，請多關照。」
趙新搶在我前面握住他伸出的手：「你好，我是趙新。」
「你們都是這寢室的？」他有點奇怪。
「不。」我簡單介紹了自己。
「哦，這次我們系的文科狀元就是你吧？」
「呃？」
「哈，我老爸是外語系系主任，我早就聽說你的大名了。高考英語竟然接近滿分，你還真是厲害啊！」
「哪裡，哪裡……」我謙虛地說，可是趙新卻相當開心地說：「那是當然，我家小風是最厲害的！如果不是高考前幫我們補習，他一定可以考滿分的！」
我掐了他一下，要他閉嘴。他痛得齜牙咧嘴，卻馬上又說：「兄弟，小風不懂照顧自己的，我就把他拜託給你咯！你可要好好照顧他啊！」
「兄弟？」周天瑜左邊的眉毛上挑了一下，馬上又笑著回答：「好啊，既然是兄弟，那當然沒問題了。」
我這才仔細打量新室友，齊肩長發染成棕色，樣式、剪裁、布料都一般但價錢不菲的名牌T-shirt和牛仔褲，一看就是家裡超有錢的少爺--對了，他說過他父親是系主任，家裡自然是有錢了。不過感覺上他的性格挺好，和之前那個內向的室友完全不同。
「看夠了嗎？我很帥，對吧？愛上我了？」周天瑜好像知道我在打量他，突然湊近我的臉，還把手插進我的頭髮。
「喂……」
「你在做什麼？」在我反抗前他就揮掉周的手，並把我拉到身後。
「幫你照顧他呀！」周天瑜的臉上掛著無害的笑容。
「照顧可以，動手動腳就免了。」
「啊，你什麼時候回家啊？再不走就沒車了！」兩個男人之間好像有「霹靂啪啦」的火花，我急忙打破劍拔弩張的局面。
「呀，小風，你趕我走啊？我明天再走不可以嗎？」他的臉馬上就垮下來，換作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那你晚上睡哪兒？」宿舍里的床是單人床，怎麼睡得下兩個大男人？就算睡得下我也不要和他擠在一起，多熱啊！
「恩？你想住一晚嗎？」周天瑜突然插話。
「是啊。」他頭也不回的回答。
「我晚上要回家，所以不介意把床借給你。」
「真的嗎？兄弟，你真是太好了！」
「可是呢？你要幫我收拾東西。蚊帳，還有床都拜託你咯！」
「沒問題，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他興高采烈的忙開了。我和周天瑜一邊收拾一邊聊天。他是本地人，所以答應有空陪我去逛逛，熟悉這城市。除了城市，這所大學也是他相當熟悉的，有他幫忙，應該不會太難熟悉大學生活吧？
晚上他回去了，中午見過的那個室友也沒回來，還有一個室友沒來，所以寢室只有我和他。
也許他今晚留下是很好的，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在寢室，一定會很想家吧。
他睡我的上鋪--那是周天瑜的床，然後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小風，你寂寞嗎？」
「寂寞？有一點吧。」我翻了一下身，然後聽見上鋪悉悉梭梭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拉起我的蚊帳，然後跳上床。
「喂，幹什麼？很擠呢。」我想推開他，卻被他緊緊抱在懷裡。
他光滑的肌膚緊貼著我，我不由渾身發熱。
「會擠嗎？可是我覺得一點也不擠呢……」他在我耳邊呵氣。
「熱……」
「不……不熱。」
他的話語，他的氣息彷彿魔咒誘惑著我，我將耳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
我想，我是喜歡這個男人吧。他突然抬起我的頭，吻了我。
熟悉又陌生的吻，多了一份不舍與別離的難過，第一次，我主動回應了他。最後，我在他懷裡睡著了，耳邊還是迴響著他的喃喃低語。
「我愛你……一直……別扔下我……風……」
***
「明天要開年級大會、新生大會，後天就要去軍訓了。」我報告著接下來的安排。
「軍訓很苦的，你能撐下來嗎？」他的擔心在我看來是嘲諷。
「軍訓能有多苦啊？我可是男人！」我不滿地說。
「如果撐不下去要報告教官哦！不要勉強。」
「勉強什麼啊。好啦，你快走吧！」
「對啊對啊，你快走吧。小風有我照顧就可以了。」周天瑜從後面抱著我。
「哇哇哇！你給我放手！」我發現周天瑜特別喜歡惹他生氣。
我被拉進他的懷裡，周天瑜壞壞的笑了：「你們的關係真好。」
我的心一陣狂跳，總覺得周天瑜有一雙特別厲害的眼睛，彷彿看透了我和他的關係。想到這裡，我不著痕迹的從他懷裡離開。
「該走了吧？我送你。」
「不用送了，你好好休息吧。」他撓撓頭，「外面太陽太大，又中暑了怎麼辦？」
「好吧。」我也不勉強，「我送你去車站。」
「不用啦，我又不會迷路。」他又對周天瑜說：「請你一定好好照顧他。」
「恩。」我還是堅持送他下樓，畢竟這一分開，要半年才能見面。
如果我去送他，我會哭嗎？我心不在焉的想著。他突然吻了我一下，我立即四處張望，擔心被別人看見。他湊在我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保重。」就離開了。
我竟有點不滿，我以為他會對我說……
回到寢室，周天瑜已經收好東西，說要帶我逛逛校園。這一逛就逛到中午。回到寢室，昨天那個室友也來了。他叫韓曉鋒，也是本地人。現在寢室就差一個人了，不知道是個怎麼樣的人，我有點好奇。
可是直到軍訓也沒見到那個神秘的室友。
9月18日開始的軍訓為期兩周，換句話說國慶的七日長假有一半時間就耗在軍訓里，本來我還想回家的……不過，軍訓苦是苦，卻很好玩，十幾個人擠在通鋪上睡覺，天南地北地聊，還要隨時提防被教官聽見。因為如果熄燈后還講話不睡覺就會全寢室罰跑操場十圈。
半夜緊急集合是大家最擔心，隔壁寢室有個小胖子，為了應付緊急集合，每晚都打好背包抱著被子睡覺，最後，很不幸地，他感冒了。
還有一次，各班報數，居然有個班報出「本班應到8人，實到9人」，連教官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大群男孩聚在一起，總少不了講帶顏色的話題，有幾個外表不錯的人更是津津樂道與女人的經驗，每次聽到這樣的話題，我就忍不住想到他，然後心裡莫名地煩燥。
和身經百戰的他相比，我只是一個稚嫩的孩子，唯一交往過的女友，連手也沒牽過，更別說什麼進一步的關係了。
不過，大學的女孩子都比較奔放（？）才兩周時間就有4個女生向我表白。
晚飯後自由活動的時間我又一次被兩個女生叫到食堂後面，然後一個扎著辮子的女孩站在那裡，過了好久才扭扭捏捏地說喜歡我。
拜託，我們才進大學，而且訓練都是男女生分開，我根本就不認識她，也不認為她認識我。那麼她，還有那些說喜歡我的女生到底喜歡我什麼啊？
我再一次委婉地拒絕了她，不過還是承諾可以當朋友--我根本連她的臉都沒看見，這麼說也只是隨口敷衍。
回寢室才發現被蚊子叮了兩個大包，好癢。
真是搞不懂，她們究竟喜歡我什麼？
「當然是你的臉羅！」周天瑜側躺在床上，右手撐著頭，左手玩著我的頭髮。
「臉？」我順手摸了一個自己的臉。可是，幾千個男生都穿著一樣的迷彩服，戴著帽子，她們也能看清？再說我從來不喜歡自己清秀有點像女人的臉，我覺得帥氣的男人應該像趙新那樣，充滿陽剛，或是周天瑜那樣的。
「女生都是很厲害的。」他打了個呵欠，「不過話說回來，小風你長的真不錯，連男生都會為你著迷。」
「別胡說！」我打掉他的手，這個男人才沒資格說我呢，追他的女孩比我還多，聽說還有從中學就喜歡他的人，而他居然能在她們之間遊刃有餘，簡直是個沒節操的傢伙。
「我有沒有胡說你以後就知道了……不過，一中隊的大熊你千萬要小心啊！」
我歪著頭，那個叫大熊的男生我是聽說過，也見過幾次，可是，小心什麼啊？
第二天，我就明白周天瑜的意思了。
在打掃廁所的時候--軍訓時打掃衛生都是輪班，剛好輪到我--只有我一個人，綽號大熊的男生突然衝進來，把我壓在牆上就說喜歡我。
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死也沒想到周天瑜居然是要我小心這個。
我毫不猶豫用剛掃了廁所的掃把打他，還很乾脆地朝他腿間的隆起狠踢了一腳--同是男人的我當然明白男人的弱點。趁他捂住下身嗷嗷直叫的時候我逃走了。
衝出廁所就看見周天瑜插著手站在外面，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喲，沒想到你還是挺厲害的啊！」
「你這個傢伙！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哈哈，我不是要你小心嗎？」
「可是你沒告訴我他是同性戀！」想到他居然在抱著我的時候勃起我就想吐，「而且你明明就知道卻不幫我！」
「我是想幫你啊，可是在我幫你之前你不是都解決了嗎？」
「你……」我氣得說不出話。
「你也很奇怪啊，既然不是同性戀，為什麼不接受那些女孩？」
我沒有回答。我當然不是同性戀，可是我為什麼要拒絕那些女孩子？
是因為他嗎？我不知道，我想不是，我是喜歡他沒錯，但是我也知道男人是不能和男人在一起的。我遲早會和女人結婚——說實話，我內心也極其渴望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做我女友，只是那些女孩是沒一個符合我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