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說什麼？」尹烈他那冷得足以令人心寒的聲音，縱是隔著電話，歐陽司也強烈感受到。
「剛才醫院撥了一通電話給我，說少皇不見了。」
「……他失蹤多久了？」尹烈氣死了，昨天才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今天竟就來個空中消失的戲碼。
「不知道。當負責他的醫生早上去看他時，他已經不在了。
「你回來幫我處理畫廊的事，我去找他！」尹烈說完便兀自掛斷。
這個野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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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少皇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定睛看著藍色的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從醫院偷跑出來。他只知道，他待在醫院有室息的感覺。
現在怎麼辦？做不回況少皇，右手又……
況少皇的眼睛沒有焦距，只是獃獃地望著透著些許陽光的天至。
尹烈……
每當況少皇想起這個名字，他的心都會不期然痛起來。
他是屬於母親的。永遠都不屬於我……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要我遇上他……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寧可一輩子也不認識他。
從醫院跑出來時過於匆忙，故況少皇身上仍穿著病人才會有著的白衣白褲。經過公園的途人在看到況少皇的瞬間，都會不由自主地偷看他一眼。
我……什麼都沒了……況少皇差點哭了出來。
身份換不回來、右手被宣告終生殘廢、尹烈又……
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個世界上呢？況少皇忽然想到這個問題。我什麼都沒有，也沒有人會為我的死而感到傷心或是難過，我……根本不需要再活在世上……
對啊……況少皇苦笑了一下。
死了就可以得到解脫了……死……
「李子雄？」一把爽朗的男子聲音傳進況少皇的耳中。
況少皇緩緩朝聲音方向看去。
「真的是你。」一名身穿運動服的男子，笑容滿臉地道，「好久
不見了呢！你為什麼不來上學？教授在找你呢！」
他是……況少皇在腦海搜索這名男子的資料。
眼前的人況少皇覺得好眼熟，但他想不起他是誰。
況少皇只是獃獃地看著男子，一直都沒開腔說話。
「你是因為住院了，所以才沒上學嗎？史密斯教授很擔心你呢。」
況少皇突地靈光一閃。男子一提起史密斯教授的名字，他就想起他是誰了。
他是我同系的同學……叫……況少皇想不起他叫什麼。
「你這麼早就在這裡，該不會是偷偷溜出醫院吧！」男子笑著道。
況少皇因男子這句話而低下頭。
「不會給我說中了吧！」，男子終於察覺到況少皇的不對勁。
「呃……」男子覺得一直都只有他在說話，氣氛挺怪異的。「你要不要我送你回醫院？反正今早我沒課。」
「那，要不要我替你去聯絡你的父親？」
不……」況少皇用微弱的聲音道。我的父親根本不認得我
好累……況少皇驀地覺得他的眼皮變得好重。
對了，今早我還沒吃過東西呢！況少皇這才想到他今早天一亮便由醫院裡跑了出來，他壓根兒沒吃過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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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況少皇像是可以看見他久違了的母親……
母親？你怎會在這裡的？況少皇急忙跑過去。
但當他跑到可以接觸到謝紊心的距離時，他的母親突然化成片片花瓣，消失在空氣中……
母親！況少皇想大叫，但聲音叫不出來。
「況少皇……」
誰在叫我？況少皇往聲源方向看去。
叫他的是他做夢也想見到的尹烈。
尹烈……況少皇飛也似地朝尹烈奔過去。
況少皇緊緊地抱住尹烈，像是唯恐尹烈會像他的母親一樣平白無故地消失去了。
「尹烈，不要離開我！」不要不理我！也不要討厭我！況少皇拚死命地抱著尹烈的腰際。
「你真的要我不離開你嗎？況少皇。」李子雄的森冷聲音插進來。
李子雄？況少皇打了一個冷顫。他立即放開了他的手。
前一秒還是尹烈樣子的人，這一刻已變成是他最最討厭的子雄。
「放心吧！我不會離開你的，因為，我要親眼看著你過著潦倒不堪的生活，這樣才能消去我的心頭之恨。」李子雄露出猙獰不已的臉孔來。「哈哈哈……哈哈哈……」
「呀！」況少皇禁不住大叫一聲。
「你沒事吧！」在聽見況少皇的叫聲以後，寧杜威——況少皇和李子雄的同系同學，便立即趕來床邊一看究竟。
況少皇由噩夢中驚醒過來，他定睛看著眼前的男子。
「既然你醒過來了，要不要吃點東西？我煮了點吃的。」
「我……」況少皇看了看四周的陳設，然後問：「這裡是？」
「這裡是我家。我一個人住的，所以很自由。」寧杜威笑了。你還是第一次來我家吧！很亂很小，當然比不上和你住在一起的況大少爺的豪宅了。」
「不……這裡很舒適……」況少皇徐緩地道。
「來，吃點東西，你剛才在公園昏倒了呢，吃點東西容易好起來。」寧杜威遞過一碗稀飯。
「……謝謝。」自況少皇出事以來，除了尹烈及歐陽司外，便再也沒有人對他如此好了，況少皇不是不感動的。
「你怎麼了？這麼客氣……不像你呢！」
當然了，因為我根本不是李子雄。況少皇在心底苦笑。
「是不是那個橫蠻的況大少爺又找你麻煩了？」寧杜威猜。
聽到寧杜威提到自己原來的名字，況少皇不禁停下吃東西的手。
「看你的樣子，八成又是給他亂找碴了吧！」寧杜威好像和李子雄也挺熟稔的。「唉！你就忍一下吧！誰叫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呢！在人檐下過，豈能不低頭？你現在還待在他家，難免要受他的氣的了，到你大學畢業，走出況家以後，便再也不用對著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了。」寧杜威說了一大堆話，語氣言詞間透露出他對況少皇行為的種種不滿。
「……你很討厭況少皇嗎？」
「認識他的人誰不討厭他的！」寧杜威「哼」了一聲，「只有那些瞎了眼，或是看上他家錢財的拜金女才會喜歡他！」
「為……為什麼？」我不記得有做過惹人厭的事。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他的態度羅！沒錯，他是很有錢，他是很帥，也很聰明，但這不代表他可以視他人如無物，他那目中無人，囂張不已的氣焰令我討厭死他了！同一所大學的人，誰沒聽過他的臭名？你今天究竟是怎麼樣了？你不是很清楚況少皇的事嗎？」
「我……」況少皇沒想到他竟是如此的惹人討厭……
「會不會……你們不太了解況少皇，所以才會誤解了他？」況少皇作垂死的掙扎。
要他接受自己是個神憎鬼厭的人，他覺得很難受。
「誤解？我可不是道聽途說的人，我親眼看過他怎麼看不起人！你不記得了嗎？有一次你測驗的分數和他一樣，以天才自已的他知道這件事後，立即黑起了臉孔，更在飯堂故意當眾為難你，說你只是他家裡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傭人，沒資格和他拿一樣的分數！還說就算你拿到和他一樣的分數，也絕不可能會拿到第一名，因為第一名鐵定是他的了！你永遠也會被他踏在腳下！當時我也在飯堂，如果被辱罵的人是我，我早就一拳打了過去，我真佩服你還能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我……有做過這件事嗎？況少皇白了一張臉。
如果我真的做過的話，怪不得這個人會這麼討厭況少皇了
看來，我真的是個極不受歡迎的人物！況少皇自嘲。
李子雄恨我入骨，或許，不是沒道理的……
一直以來，我都沒將李子雄看成是一個人來看待……
我鄙視他、輕蔑他、踐踏他……
所以，我才有現在這一天……
一切，都是我況少皇咎由自取的！
「你沒事吧！今天怪怪的……」首先是穿著醫院的衣服出現在公園內，其後又問了一大堆奇怪的問題。
「你不用管我……我這種人……」不死也沒用了。
況少皇的眼睛毫無焦距，萬念俱灰的他，現在唯一想到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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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他嗎？」歐陽司甫看見尹烈回到家，便走上去問。
尹烈搖頭，一臉疲態的他奔波了一整天，為了儘快找到況少皇，尹烈甚而連午飯也不吃，以爭取時間去找他。
尹烈跌坐在真皮沙發上，歐陽司替尹烈沏了杯咖啡。
「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他故意要躲起來，在台北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地方，我怎麼能在一天內就找得到他！」尹烈的語氣透露出濃濃的擔心。「他身上應該沒錢，他去了哪兒……」
「總會找得到的！」
「我只怕找到他時，他已經是死屍了。」尹烈緊皺著眉頭。
「不會這麼誇張吧！台灣很少餓死人的。」
「我是擔心他會看不開。」換回身份的時限已過，況少皇再也不能做回自己，偏偏在這個時候，他的右手又……
雙重打擊下，很難保證況少皇會不幹出傻事來。尹烈嘆一口氣。
「他不像這麼脆弱的人。」
「以前的他的確不會自殺，但如今的他……就很難說。」昨夜看到他的時候，他的情緒已經十分不穩定……萬一他在外邊受了什麼刺激，他……
我應該溫柔點和他說話的！尹烈禁不住自責起來。
在他心情不佳的時候，我不但沒有柔聲地安慰他，反之，我更用高高在上的長輩姿態來教訓他，叫他不要自暴自棄……
我真的做錯了。尹烈將他的臉埋在他的大手中。
在他最需要別人關懷的時候，我做了什麼？
況少皇，你不要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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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了，你留在家好好休息吧！」寧杜威穿上便服，對仍躺在床上的況少皇道。「我已煮了稀飯，你肚子餓的時候就拿來吃吧！」話畢，寧杜威便離開了。
寧杜威本想和「李子雄」的家人聯絡的，但當他對況少皇如此說時，況少皇反應極大地反對。最後寧杜威沒做任何的聯絡，反正他也是一個人住，即使多一個人也沒什麼關係。
待寧杜威走遠后，況少皇便下床走到流理台，在那兒拿起一把水果刀。他凝視水果刀良久，然後慢慢地將水果刀放在手腕的動脈上。
只要切下去，我就可得到解脫了！
對……切下去就成了！況少皇猶如著了魔一般，眼睛呈現灰白一片。
「你在幹什麼？」正當況少皇要用水果刀切下去的時候，寧杜威的聲音竟然傳來。
「你……」寧杜威因忘了帶今天上課要用到的課本，所以他才折回有況少皇的家，豈料他南進來，便看到況少皇在做著自殘的舉動！
「快放下刀！」寧杜威一手搶過況少皇握著的水果刀。「你瘋了嗎？」
「還我！」況少皇像是失去理智般，他朝寧杜威撲過去。
「你給我冷靜點！」寧杜威想也不想便摑了況少皇一巴掌！
況少皇被掌摑后，激動的情緒好像緩和不少。
「你有什麼看不開的？傷害自己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況少皇的眼睛看著遠方，寧杜威嘆一口氣。
「世上沒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你說出來，我或許可以幫你。」
「……沒有人可以幫得了我……」況少皇慢慢地吐出語句。
誰能幫我換回我的身份？誰能令我的右手回復原狀？誰能令我忘記尹烈？
況少皇的眼際不自覺地滑下一行淚水。
「時間可以治療心上身上所有的傷，子雄，睜開你的眼睛，你會發現身邊有許多人關心你，等著你重新站起來。」
我還可以重新站起來嗎？什麼都沒了的我……
「如果你有什麼不測，你忍心叫你的老父認領你的屍體嗎？」
爸……
況少皇想到還在醫院住院的況霆。
如果我死了，萬一李子雄對我父親不利，那……
「子雄，你想想，如果你死了，況少皇一定會很高興的。」
對啊！如果我死了，李子雄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要向他認輸嗎？」
我不要！
我……還不能死！
就算我沒了一切，至少我還有一條命！我不可以向李子雄認輸！
「子雄。你不要忘了，你還有我這個朋友，我會幫你的。」
況少皇緩緩地將目光移在寧杜威的身上。
我……並不是一無所有的……
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況少皇放聲疾哭。寧杜威嘆一口氣，他讓況少皇的頭埋在他的胸口，讓他盡情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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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光顧。」況少皇帶著一抹淡笑，向顧客道。
「幹得還不錯嘛！『，寧杜威的聲音傳來。
「你來幹什麼？」況少皇放下手頭的工作，和寧杜威說起話來。
「來看你呀！怎樣？做了接近兩個星期，還習慣嗎？」
「還好！」況少皇輕道。
他決定重新振作后，便拜託寧杜威給他介紹打工，現在他正在一所美式咖啡店裡做服務員。雖然況少皇的右手不能用力，但幸而咖啡店的工作並不一定需要用到右手，只要能順利將客人點的飲料送到客人面前便可以了，況少皇起初也不是太習慣用左手運送飲料，但在他的努力習慣下，他現在已在咖啡店裡如魚得水。
縱然一開始店長對況少皇這個右手不能用的員工戴著有色眼鏡，但一段時間過去后，店長發現況少皇的工作能力並不比其他員工差，至此他才接納了況少皇。
「沒有人欺負你吧！」寧杜威小聲地問。
「沒有。」
「那就好了。我也不打擾了，我先回家，今晚吃咖哩可好？」
「沒所謂。」
寧杜威比了個再見的手勢便走了。
況少皇喜歡工作。因為只有在工作的時候，他才可忘記一切令他覺得不愉快的事情。
雖然近日寧杜威已經再沒跟況少皇說復學的事宜，但況少皇知道，他不能一輩子干服務生。
回大學去……是對的嗎？
他現在是李子雄的身份，但也是法律系的學生，他要復學一點兒也沒問題，而且據況少皇所知，大學中有不少教授都很喜歡苦學出身的李子雄。
如果回大學的話，和李子雄碰面是少不了。
「你沒事吧！」一名和況少皇一起打工的男生。見況少皇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便問。
「沒事……」況少皇搖搖頭。
「不舒服的話要跟我說哦！」男生笑著說。
「謝謝。」況少皇扯出一抹笑容。原來他也可以和別人和平相處。
自從做了李子雄后，況少皇才發現，和別人相處也是一件頂快樂的事。以往他總是站在高處往下看，覺得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好笨，他壓根兒不想和那些人說話。同樣地，那些在況少皇眼中的凡人也不想和天才般的況少皇打交道。所以，況少皇在大學以至在外面，也沒有太多朋友。
被朋友關懷這檔子事，況少皇曾嗤之以鼻，但現在他覺得那種被關懷的感覺電挺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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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光顧。歡迎下次再來。」況少皇待客人走後，便小心地收拾桌子。
「叮噹」一聲，有客人進來。
「歡迎光——」況少皇連忙掛起一個職業的笑容，但在他看到來者的臉容時，他便說不下去。
疲憊的身體令歐陽司不得不找間咖啡店坐坐，休息一番。
況少皇暗叫不妙。
歐陽司想找個座位坐下來，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個身影。
況少皇知道他要走到歐陽司看不到他的地方去，但奈何他的腳就是動不了。
「啊！」歐陽司大叫一聲，並走到呆若木雞的況少皇跟前，「原來你在這裡！你知不知道尹烈找你找得好苦啊？」
況少皇不說話。
「好了好了！終於找到你了。」歐陽司真想哭，近日尹烈將他畫廊的事全推到他的頭上，弄得他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但礙於尹烈的超低氣壓，歐陽司也不敢多言。
「……為什麼找我？」況少皇冷然地問。
「當然是因為你不見了啊！你不知道自從你在醫院偷走出來后，我和尹烈有多苦！尤其是尹烈，他為了找你，不顧一切地丟下所有事情，全心全意地去找你。不過幸好終於找到你了。」
「我不打算回去。」
「什麼？」歐陽司一愣。
「你回去告訴尹烈，不用再找我。我的事他不用再管。」我和他非親非故，他根本沒義務要幫我。若是因為母親的關係他才幫我，我寧可不要他的幫助。
「這怎麼成？」歐陽司尖叫。若我如實把這番話轉告尹烈，他定會殺了我。」你怎可以這樣說。尹烈為了你——」
「我不要他再為我幹什麼了！」況少皇大叫。
既然不喜歡我，就不要再管我！我不要和他再有任何關係！
只有和他徹底地切斷關係，我才可忘了他！
身份和右手的事，我是沒選擇的餘地，但至少和尹烈的事我可以自己作主。
沒有結果的事。還是及早忘了吧！
「你告訴尹烈，我會以李子雄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他不用替我擔心。不用再管我這個包袱的事，尹烈應該求之不得。」況少皇說的同時，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你這樣說，對一直無條件為你付出的尹烈不太公平吧！」歐陽司皺眉。
「無條件？」況少皇失笑。「他才不是無條件幫我！他是為了我母親！」如果我不是謝素心的兒子。他會幫我嗎？我想他連看我一眼都不屑！
「沒錯，一開始尹烈的而且確是因為謝素心才幫助你，但後來不是啊！你想想，謝素心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就算尹烈幫你，他也得不到任何實質的好處。」昕到況少皇這般看待自己的多年好友，歐陽司不禁生氣了。
「你不用替他說好話，他的一切我都沒興趣。」我要忘了他！
「我現在覺得，一直拚命找你的我和尹烈都很傻！」
「沒人叫你們找我！」
「尹烈這次真是幫錯人了！」歐陽司一改平日的嘻皮笑臉，他一臉正色。「既然你希望我們不要再找你，我和尹烈都賴得再管閑事！你以為我們真的很有空啊！」歐陽司說完便大步離開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