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半天，孟倩只瞪著桌上一盤簡單的食物，她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瘦弱的身子穿著「光耀真理」特別準備好的衣物，質料樣式還不差，她不曉得是不是該感謝這些綁匪招待周到。

「孟博士，你吃點東西吧……」

淺藍色房間里，除了她和兩名監視她的武裝警衛，還有另一名派來照顧她的年輕東方女子，講的中文帶有北京腔，小臉清秀素凈，她懇求地對孟倩說。

孟倩冷淡地說：「我不吃，沒有食慾，你拿下去。」

「孟博士，你已經好幾餐沒進食，你的身體會受不了……」女子擔憂地說。

「拿下去。」不多說廢話，孟倩隨後緊閉嘴巴，不打算再開口。

氣氛顯得尷尬，兩人僵持不下時，房門突然打開，澤田忠雄走進房裡，看見孟倩憔悴的模樣，也不由得心生磷惜。

「澤田先生。」女子一見到澤田，一臉怯弱，縮著身子站到一旁。

他面無表情看了其他人幾眼，直接走過去，停在孟倩身邊。

「小倩，別為難我，難道你要逼我再幫你打點滴？」

孟倩猛盯著他，那視線充滿不諒解。

她很想知道，為什麽他要背叛達那西斯集團？一對他有什麽好處？！而唯」她能想到的解釋就是金錢，那是人類難以抵擋的誘惑。

「光耀真理給了你多少錢？」

不倩，你不要這麽死腦筋，達那西斯那種地方根本種族歧視，我們幹嘛忠心耿耿？這世界上只有一種東西可靠，就是錢。」

孟倩搖搖頭。「別說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小倩，你可以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條件，﹃光耀真理﹄一樣能提供我們最優良的研究環境，而且還可以給我們豐厚的權力、金錢……小倩，難道你不想擺脫達那西斯的控制？」

澤田緊接著的勸說並沒有讓孟倩心動，只讓她更難過。

「澤田，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她淡淡說：「我不是商人，也不是政客，我只是個科學家……你應該知道﹃光耀真理﹄是個什麽樣的組織，一個用恐怖手段來駕馭人心的地方，我對他們的金錢或權力沒有興趣。」

澤田面對她平靜的面容，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小倩，別把自己想這麽偉大，你知道阿傑也曾經是﹃光耀真理﹄的一員，是個不折不扣的間諜，他在你心裡又是哪種人！」他嘲諷道。

孟倩沉默不語，他擊中了她的痛處。

「因為他比我帥、比我聰明、比我會討你的歡心，所以你就可以原諒他，可以接受他？」

澤田的神色越加陰沉。「我比他還早認識你，他是我的朋友，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卻背叛我，甚至打算背叛﹃光耀真理」，我不能原諒他…」因不堪的回憶，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雙手因憤怒緊緊握拳。

孟倩咽了口水，感覺眼前的男人已經被黑暗吞噬，完全失去了該有的理智。

「澤田，跟阿傑無關，我不愛你，即使他死了，我也不愛你。」她冷靜地說。

澤田一聽，目光突然炯炯發亮，逼近她。「你還想從我身邊逃走嗎？你逃不掉了！」

「澤田……」他已經完全瘋狂了。

「進來這裡，不是加人我們，就是死路一條，小倩，你真不怕死？」

她吁口氣，面無表情回應他。「你們死心吧，我寧願死也不會協助你們。」

冷酷的臉龐微微抽動一下，眼神越加冰冷。

「你以為只要自己死了就沒事？錯了……」

什麽意思？孟倩還反應不過來，只見他緩緩從外套里掏出手槍，指向奉命來服侍她的東方女子。

「不要……澤田先生，求求你饒了我…」女子害怕地跪下雙膝，拚命磕頭。

孟倩怒瞪著澤田。「你想威脅我？」

「是威脅。」

澤田勾了下唇角，砰一聲，子彈射穿了女子的胸口，結束了她年輕的生命。

孟倩瞧著橫躺地上的屍體，聲音梗在喉頭髮不出來，那雙瞪大的眼眸彷佛正控訴著上天的不公，讓她無辜地死去。

「把屍體抬出去。」

澤田毫不留情地吩咐兩名警衛，見到孟倩發著抖、震驚的模樣，冷冷一笑。

「小倩，如果你繼續堅持，我會每天都在你面前殺一個同胞，看你究竟可以冷血多久。」

對他而言，殺人如同吃飯喝茶一般簡單正常，聽在孟倩耳中恐怖極了，這人根本心理變態。

她握緊雙拳，拚命壓抑恐懼。「你們這樣濫殺無辜，我更不可能加人你們，殺再多人都一樣，損失的只是你們組織的成員，澤田，你死心吧。」

被她堅毅的眼神一逼，澤田差點失控，出手摑她巴掌。

為什麽她就是不肯屈服？不管他如何威脅利誘，她就是不妥協？就像他對她的愛，明明發了狂想得到她，而她卻始終不愛他。

嗶嗶。

澤田身上帶的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他迅速接起。

「是……我正在她的房間…沒錯，她還是不肯妥協……」

冰冷的語調在空曠的房間里肯熘，孟倩厭惡那偶爾投注在她身上的眼神，讓她感覺自己像個囚犯。不過，她現在的確是個囚犯，她自嘲地想著。

「是嗎？的確很有趣，他果然來了……」澤田突然眯起雙眼，孟倩敏感地察覺他的視線詭異許多。「我想她一定會很驚訝……」

他們在說些什麽？孟倩正感到疑惑時，澤田已經和對方結束通話，神情顯出一種宛若打了勝仗般的優越感。

孟倩很確定剛才的談話」定與她有關。

「小倩，你有一位訪客。」

「訪客？」她錯愕地聚攏秀眉，只見澤田身後的房門緩緩打開，然後，走進一名高大的東方男子，俊美的輪廓透出一股不羈的味道。

孟倩驚訝地瞠大眼，來者竟然是方仲人！

幸好她沒事！

方仲人見到孟倩第一眼，先是感謝眾神的保佑，她還活著，本來以為「光耀真理」會對她動私刑什麽的。不過，一注意到她憔悴的模樣，他又得拚命忍下揍人的衝動，到底這群死變態對她做了什麽？

忍，忍，忍，身在敵窟，故意挑釁是找死的笨蛋！

「嗨。」他硬是扯出一抹笑容，朝面如死灰的孟倩揮揮手，故作輕鬆打招呼，一邊靠近她。

他竟然來了！孟倩看著他，心情複雜。

她可以猜到「光耀真理」用她的性命要脅方伸人，也知道他們最終的目的是得到NAIC，可是，他怎麽可以……真的用NAIC來交換她！

NAIC是足以令千萬人類喪命的可怕病毒，如果落入這群喪心病狂手裡，她無法想像會發生多可怕的事情……

「你好像不想看到我？」方仲人小心翼翼問，因為，他看見她眼睛里的淚光。

「你太傻了，怎麽可以為了我跟他們妥協！」她激動地說，不管其他人也在，難過地全身發抖。「你以為這樣來救我，我會高興？我會感激你……可惡，早知道我就不應該把NAIC交給你！」

向來堅強沉穩的她，竟哽咽著流下眼淚，不僅方仲人，就連澤田忠雄也覺得意外。

「倩，其實：．…」他想解釋，而她卻只是撇開臉。

「我不想見到你。」永遠也不想。

方仲人正懊惱著，卻曾見澤田得意的神色，惡毒地看著他們鬧翻，他簡直想揍人了。

忍，忍，方仲人，千萬別一時意氣用事，壞了大事。

他像在催眠自己似的，抑住欲發的脾氣。

「我想單獨跟她談，麻煩你出去。」他冷著臉說，有澤田在場，心裡就火大。

澤田聳聳肩，並沒有拒絕他的要求。

反正房間裡頭到處是監視器、竊聽器，他們做了什麽一清二楚……而且，以目前孟倩氣憤激動的情況看來，只怕方仲人的解釋是火上加油，正好將兩人的感情破壞殆盡。

澤田暗自揣度，心情愉快地走出房間，留下兩人大眼瞪小眼，完全處在低氣壓的氛圍中。

「咳。」

方仲人咳了聲，試圖想化解無聲的尷尬，然，孟倩那張俏臉依舊冷淡的好像剛從千年冰窟出來。

他該怎麽跟她解釋？

他當然不可能毫無準備就闖進來，他沒那麽笨…只不過，這裡到處有監聽設備，他總不能一五一十詳述吧。

「倩，請你相信我。」他也只能這麽說。

然而，她仍是冰冷著一張臉。

「假設換成是我被抓，我相信你也會做出跟我一樣的決定。」

他必須靠著妥協，才能進人「光耀真理」的巢穴，伺機保護她，當然這是因為他也有自信可以脫困，可以帶著她、帶著NAIC起離開。

但，現在的她是否能理解？

「倩……」他伸出手，試著想安慰她，她卻躲開了。

「別說了。」她痛苦地搖頭。「我不想聽。」

她知道他說的沒錯，如果換成是他被抓，她也會不顧一切希望能換回他的生命其實，她真正氣的、真正無法原諒的人是自己，如果不是她的一時疏忽，方件人又怎麽會跟著一起受困？NAIC又怎麽會落人「光耀真理」的手中？

「可是我要你聽好！」他強硬地扳過她的身子，與他面對面，大手抓緊她的小臉，熾熱的黑眸深深望進她眼底。

「為了救你，就算要我把靈魂一買給惡魔，我都願意。」

她已經淚眼朦朧。

「是我害了你……」她哽咽。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眸光堅定。「而且我從來不失信。」

「你…」她突然抱住他，狠狠地哭了。「你太傻了！」

她不要他這樣為她犧牲啊！

她總是讓愛她的人不幸，阿傑為她死了，方仲人又為她被困在這裡，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差勁。

而他，卻全心全意要救這樣差勁的她，她覺得他好笨好傻，可又覺得好感動好幸福，能被他這樣愛著。

她的眼淚沾濕了他的上衣，他摟緊她激動顫抖的身軀，感受到那顆始終封閉的心終於為他打開大門，令他暫時忘卻兩人的危險處境，只想享受這一刻兩情相悅的滋味。

「相信我。」他撫摸她的秀髮，附在她耳邊，以極低的聲音輕喃：「我們會一起離開……」

我賭上一切闖進這賊窟，就是為了把你救出去，我絕不會放任你再繼續折磨自己，繼續憔悴下去…方仲人在心裡暗暗發誓。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唯有活著才有機會、才有希望，暫時的妥協只是個手段罷了。

孟倩窩在他溫暖的懷抱里，傾聽他規律穩定的心跳，心情逐漸冷靜下來。

他為了救她獨自闖進「光耀真理」，這根本是賭命的傻瓜才會做的事，而他卻這麽做了。

他愛她究竟有多深？

除了感動，她根本無法想像。

原本她已經絕望了，甚至不懷任何存活的希望，但他可以這樣為她冒險犧牲，而她怎麽能不為他堅強。

「仲人。」她同樣以極細的聲音對他說，臉上是一抹輕柔的笑容，就像以往他看見的那般。「放心，我已經沒事了…」

有他在，她覺得自己可以堅持下去，一定沒問題的，她相信他。

兩人緊緊擁抱著，雖只短短的時間，卻像永恆一般，給予了彼此堅強的力量。

方件人緊緊握著孟倩的小手，兩人並肩而行，謹慎地跟在澤田後頭。

澤田並沒有唬弄他們。「光耀真理」的確提供了相當優渥的研究環境，其內部所設置的大型實驗室，精良的設備比起達那西斯生物技術中心絲毫不遜色。

目前，兩人最大的危機在於，他們連自己身在哪個國家、哪個城市都不知道。

「光耀真理」行事相當小心翼翼，方仲人當時一答應交出NAIC，他們立刻派手下跟他聯絡。

確定他的身分跟合作意圖之後，猝不及防就被人狠狠擊昏，他在毫無知覺的狀況下，被帶到這個巢穴里，身上帶的通訊器、武器早就被搜的一乾二凈，現在他連把手槍都沒有，這裡又處處有武裝警備，要光明正大帶孟倩出去根本是天方夜譚。

走廊兩旁，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是開闊的實驗室，孟倩突然停下腳步，怔怔瞧著裡頭穿著全身防護裝備的研究人員。

「倩？」

方仲人也跟著停住，循著她的視線往裡頭望去，那一個個忙碌的身影驀然引發他心裡的感嘆。

「光耀真理」是個龐大的組織，打著反科學的旗幟進行恐怖攻擊，對許多科學家造成威脅，卻又利用科學斂財，增加實力。

就他所知，「光耀真理」也開發各種軍火，牟取暴利，當然包括生化武器，也藉著基因工程的技術，進行各種違法的人體器官買賣等等，總之，能撈錢的絕對不會錯過。

可悲的是，檯面上各國政府拚命立法，打壓許多具有爭議性的生物技術研究，對於這類地下化的研究，卻完全沒有辦法。

「你們考慮好了嗎？加人我們，或是……死？」澤田走回到兩人身邊，陰沉的臉色因見到他們始終緊握著手，更加難看了。

原本還以為他們的感情瀕臨破裂，沒想到反而更親密了，他嫉妒方仲人，嫉妒到想要他死。

只是礙於他們都是出色的科學家，還有利用價值，不能隨意殺害，否則……他一定一槍斃了方仲人。

孟倩深吸口氣，沒有給予答覆，反而問道：「NAIC是不是就放在那間實驗室里？」

澤田瞄了一眼，頷首。「目前是以老鼠做為實驗對象，好確定NAIC的殺傷力如何。」

「目前？」孟倩蹙眉。「難道你們以後還想用別的生物做實驗對象？」

澤田冷笑，彷佛她的問話很多餘。

「這是理所當然。」他神色自若說：「人體實驗才是我們真正的目標。」

孟倩渾身一震。

「你們真的打算進行人體實驗？」

她的聲音顫抖著，實在無法明白為什麽澤田可以如此冷酷無情？光看那些暴露在NAIC的環境下的實驗室白老鼠，一隻只暴斃死亡，竟還能用活生生的人類進行實驗？

澤田仍舊笑著。「小倩，你不用擔心，我們挑的人都是些不事生產的廢物，活著也白活，還不如做些有用的貢獻…」

聽他這麽說，孟倩全身的血彷若凍結般，直覺這個人已經瘋了……

澤田也察覺到她的輕蔑憤怒，卻沒有動怒。

哼，就算你再怎麽清高，來到這裡，你也會跟我一樣，不妥協你就沒辦法繼續活著！他暗暗想著。

「怎麽樣？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逼近她美麗的臉龐，獰笑。「加入，或死？」

方仲人將她往後拉，緊緊摟進懷裡。

色胚，離我的倩遠一點！他差點喊出聲。

「我們加入。」方仲人始終不發一語，聽著兩人對話，但在這一刻，他逕自代替孟倩一起回答。

「仲人！」

不僅孟倩錯愕，就連澤田也很驚訝，沒想到他這麽爽快。

「小倩，我要聽你親口說！」澤田冷冷望著孟倩。

「倩，你要加入，對不對？」方仲人柔聲說：「我們要一起活下去……」在緊要關頭逞英雄，等於做傻事。

孟倩猶豫一會，終於點點頭。

她之所以會答應，最重要是想藉機看看「光耀真理」他們到底打算怎麽運用NAIC。如果有機會，她甚至想將病毒細胞株銷毀殆盡，雖然NAIC是阿傑的心血，但與其落人這群喪心病狂者手中殘害世人，還不如徹底消失。

「好，既然如此，歡迎你們。」澤田朝兩人伸出手，其實、心裡一點都不信任他「。

彼此握了握手，澤田先行離去，準備跟早已離開此處的諾克報告，留下方仲人和孟倩在原地。

「我很難過……」孟倩忍不住吐露心情。

方仲人趕緊低聲安慰她。

「倩，這只是暫時，我們不是真的……」

她搖頭。

「我難過的是，﹃光耀真理﹄想利用NAIC殺人，但那並不是阿傑的本意，他本來是想救人的，結果卻成了間接的幫凶。」

朱天傑本身是病毒學專家，他原本的用意是想創造一組專門侵襲腦部神經元的毒，保留病毒的特性但是並不會產生毒性，藉此刺激腦神經元再生長。

腦神經元的發達牽動智力的高低，同時也與治療相關失智的病症有關。

不過，「光耀真理」卻想發展NAIC成為殺人病毒，尤其，在目前完全沒有解藥可言，對「光耀真理」不僅將會是一項佔盡優勢的生化武器，更有可能藉此牟取暴利。

「別擔心，我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利用NAIC害任何人二他沉聲向她保證。

他相信在「光耀真理」真正採取人體實驗之前，他已經帶著孟倩和NAIC離開這鬼地方。

孟倩瞅著他，更加偎緊他的胸膛，幸好有他在，否則她也許已經崩潰了。

只是，他們真能平安離開此處嗎？

她本來以為「光耀真理一刻意把實驗室隱藏在地下，可是就她的觀察，實驗室外頭長廊，還有男女廁所在牆靠頂部的地方設有一排小窗子，望出去是一片湛藍的天空，可見得他們在地面上。

窗子雖開著，不過那開口小的恐怕嬰兒都鑽不過去，更何況她和方仲人兩個大人了……再說，這裡四處有眼線，明著的武裝警衛不用說，暗著的到處是針孔攝影機、監視器、竊聽器，這簡直比坐牢恐怖。

她連建築物的出口在哪裡都沒機會知道……

她的心情不禁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