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蕭時雨接到蔣忻棠的電話時，正是午夜十二點。
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蕭時雨不禁蹙緊雙眉。
他知道蔣忻棠正和童紹翔約會，但沒想到會弄到這麼晚，害他整個晚上都心神不定，一直注意著樓下的動靜。
沒有半秒遲疑，蕭時雨立即接起來，「忻棠？」
「蕭時雨......」含混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
背景是非常嘈雜的搖滾樂，訊號斷斷續續續，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妳在哪裡？怎麼這麼晚還不回來？童紹翔呢？」蕭時雨大聲問道。
「＊＆＜＃＠......」
蔣忻棠似乎又說了幾句，但蕭時雨根本聽不清。
「妳到底在哪裡？怎麼這麼吵？」
過了好一陣子，聲音才清晰一些，但蔣忻棠說話還是有點舌頭打結，「蕭時雨......快過來......接我回家......」
「妳喝酒了？」蕭時雨冷靜地辨別她的聲音。「童紹翔呢？他有沒有在妳身邊？」
「不要在我面前提這個人啦！快點過來，我在......」蔣忻棠含糊地報出一個地址。
「妳等著，我馬上來。還有，如果有陌生男人跟妳搭訕，千萬不要理他，知道嗎？我馬上就到！」
匆匆掛了電話，蕭時雨抓過茶几上的車鑰匙，匆匆朝樓下跑。
當蕭時雨趕到蔣忻棠所說的酒吧時，正好看到她被兩個混混模樣的男人一左一右圍住，不知道在說什麼。
「你們想對我的女朋友做什麼？」
蕭時雨連忙衝過去，一把將她攬入自己懷中，沉著臉看著這兩個陌生男子，散發出凌厲的氣勢。
「蕭時雨，你終於來了。」
蔣忻棠一開口，就噴出一股濃烈的酒氣。
她嘻嘻笑著抱住蕭時雨的腰，整個人偎緊他，並把泛紅的臉頰在他胸口蹭了蹭。
那兩個陌生男子見護花使者殺到，再也占不了什麼便宜，只能摸摸鼻子走開。
「妳怎麼喝這麼多酒？」蕭時雨沉下臉，蹙眉看著她。
「我只喝了這麼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蔣忻棠笑著用手指比給他看。
只喝一點點會醉成這樣？
蕭時雨又問：「童紹翔呢？」他環顧四周，沒有看到童紹翔的身影。
他們不是在約會嗎？怎麼會變成她一個人在酒吧買醉，還差點惹上不三不四的男人？
「不要再提他了！」蔣忻棠把頭深深埋入他胸膛。
「怎麼了？」蕭時雨抬起她的下巴，仔細審視著她的表情。「妳和他發生了什麼事？」
酒吧內無比吵雜，耳畔充斥著瘋狂的搖滾樂，人潮一波又一波，或在舞池中煽情扭動，或在桌旁喝酒嘻鬧，沒人注意到角落的這一對男女。
身邊的環境如此嘈雜不安，蔣忻棠卻覺得當自己被蕭時雨那雙無神卻又深不可測的眸子凝視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不見，整個世界彷佛只剩下他和她，靜得猶如身處暗夜的深深海底。
他的眼神明明這麼深邃，包含著這麼多東西，為什麼以前她卻根本看不到呢？
「其實也沒什麼，學長剛才向我求婚了。」蔣忻棠看著他輕輕說道。在暈黃的燈光中，她的眼眸清亮似水，閃著熠熠光點。
蕭時雨一怔，胸口瞬間傳來尖銳的疼痛，似乎要把他整個人一劈為二。
終於，他要徹底失去她了嗎？
深深呼吸，蕭時雨擠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不是很好嗎？妳一直這麼喜歡他，現在終於心想事成──」
「不好！一點也不好！」蔣忻棠抓住他胸口的衣服。「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學長只是為了結婚而結婚，並不是因為他喜歡我！只是因為我絕不會背叛他，所以他才選擇我！當他列出種種娶我的理由時，我覺得自己像是貨架上待價而沽的商品......」
不知不覺，蔣忻棠吐出了剛才的一切和所有塞在胸口的委屈，隱忍許久的淚水自眼角輕輕滑落。
蕭時雨心疼極了。
認識她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她掉淚──而且是為了別的男人。
「不許這麼說！」他擁緊她。「妳是個好女孩，看不到妳的好，是他的損失。」
「你不用安慰我......」蔣忻棠抽抽答答地說。
「我不是在安慰妳，我是認真的。」蕭時雨深深凝視著她，「妳是個好女孩！相信我，這世上一定會有一個人懂得真正欣賞妳，不管妳的優點還是缺點都會包容。他會溫柔地呵護妳，細心照顧妳，一直陪在妳身邊......」
「可是，這個人現在又在哪裡呢？」蔣忻棠眨著淚眼，看著他。
以前她以為那個人是童紹翔，可事實證明他不是。
真的有這個人存在嗎？如果真的有，這個人又會在哪裡？她又該上哪裡去尋找他？
「總有一天他會來的。相信我！」
蕭時雨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內心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把她擁入懷中，想要問她是否可以嘗試著接受他，並告訴她，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喜歡著她，就像她喜歡學長一樣。
他還想告訴她這些年來，所有守護她的無聲的溫柔，就像封存在冰層中的火焰，無時無刻在他的胸口燒灼，燒得他痛苦不堪，幾次都想要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讓她把自己交給他，這樣他就可以給她所有想要的幸福和快樂......
然後，他和她就真的能迎來完美結局嗎？
一抹濃重的黑暗陰影襲上心頭......
那是母親的臉，在深夜中瘋狂嘶吼的模樣。
在父親有了外遇，並將母親和年幼的他狠心遺棄后，母親就開始夜夜哭泣，一提起父親的那個女人就彷佛厲鬼上身。終於，在聽說那個女人懷孕之後，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將偷藏的硫酸瓶拿在手中，敲開父親新家的大門......
開門的正好是父親的新歡。
母親當場把硫酸潑上她的臉，在尖叫聲中，那女人毀了容，母親也隨之入獄，目前還在服刑。
醜陋的嫉妒心、無法控制的怒火，輕易毀掉了兩個家庭。
當年他正值十二歲，已經是懂事的年紀。從那之候，他就發誓今生絕不步上母親後塵，表現愛的方式不是「佔有、嫉妒和報復」，而是「溫柔、守護而退讓」。
再怎麼愛一個人，只要對方沒有和自己同樣的心情，他就會退到一邊，安靜地守護她。
前車之鑒太深刻，他絕對不會像母親那樣！
真正的愛不是毀滅，而是守護。就像守護世上最美的一朵花，當它緩緩綻放的時候，是全世界最美麗動人的時分。
他只要看到她綻放的那一刻就已經足夠，他不會因為自己的私慾而把那朵花兒折下，供養在自家的花瓶中。
因為這樣做的話，過不了多久，失去土壤和差分的花兒就會迅速枯竭，迎來它的死亡。
他又怎會做任何會傷害她的事？
所以不管再怎麼痛苦，只要是她的意願，他就會不顧自己的心情，送上祝福。
「我送妳回家吧。」
縱然心裡有千言萬語，但聲音滑出喉嚨，卻只是簡縮成這麼淡淡的幾個字。
「嗯。」
蔣忻棠點點頭，擦乾淚水，緊緊偎入他懷中。
還是他的懷抱最好，那麼安全、那麼溫柔，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有事，一通電話，不管天涯海角，他都會趕到她身邊。
有個這麼好的朋友，真是她一生的幸運。可是為什麼，她的胸口仍然疼得這麼厲害？
難道是因為學長今天的一番話？
不，不是這樣。事實上，學長的話只是令她難過，並不會讓她的胸口疼到無法呼吸的地步。
那是因為......
她抬起頭，男人的臉龐就近在咫尺，近距離看，英俊的線條不知為何充滿了頹廢的魅力，連平時看不慣的無神雙眼也變得說不出的性感，害她胸口猶如小鹿亂撞......
「總有一天他會來的，相信我！」
他安慰她的話言猶在耳，可只有她知道，等到現在，一直守在她身邊的，就只有這個男人而己。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
他們明明只是好朋友啊，她怎麼會期待他說出一些超越「朋友」身分的話呢？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蕭時雨低下頭問。
「沒什麼。」蔣忻棠連連搖頭，掩飾自己的窘迫。
怎麼回事？她居然會對一個相處這麼多年的老朋友發花痴？！
蔣忻棠暗暗在心裡咒罵著，但她的小臉仍是無法控制地嫣紅一片。
把蔣忻棠送回公寓后，她立刻衝到浴室，吐了個天昏地暗。
蕭時雨一邊輕拍她的背部，另一隻手細心地挽住她的長發，免得被穢物弄髒。
吐了好一會兒，蕭時雨把頭重腳輕的她抱回床上，倒了一杯綠茶，希望能醒她的酒。
蔣忻棠整個人鑽入軟軟的被中，只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還不時打著酒嗝。
「下次不許再這麼喝酒！」蕭時雨板起臉訓道，坐到床邊扶起她。「喝點茶。」
「嗯。」
蔣忻棠乖乖地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茶，然後躺回床上。
「妳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打電話叫我。」
蕭時雨的身體一動，卻覺得被什麼拉住。
回頭一看，原來是躲在被子里的蔣忻棠拉住了他的衣袖，一雙清靈的大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他。
「不要走，我一個人好寂寞。」蔣忻棠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妳又不是小孩子，非要人陪才能睡。」蕭時雨嘆口氣，無奈地看著她。
蔣忻棠仍不放開手，不知怎地，她就是不想讓他離開。「我等會兒說不定會作噩夢。」
「蔣忻棠，妳到底想怎麼樣？男女授受不親，要是讓妳老媽知道我過了十二點還留在妳房間，她非殺了我不可。」
「不會啦。」蔣忻棠輕笑，「我老媽才不會管我呢，她巴不得我房間里有男人，這樣她就可以順利把我嫁出去了。」
蔣忻棠挪了挪，讓出身邊的空位，很無辜地看著蕭時雨，「你可以睡在我旁邊。」
「妳不怕我獸性大發，把妳給吃了？」蕭時雨挑眉看著她。
這傢伙還真是悠哉啊！是因為兩人太熟了嗎？反而讓她忽略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健康男人」這個事實。
「你才不會呢，你不會做任何強迫我的事。」蔣忻棠說著，彎起了嘴角。
蕭時雨一口氣差點堵在胸口。
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對她太溫柔太好了，現在她竟騎到他頭上，一幅吃定他的樣子！
「什麼叫不會做強迫妳的事？妳這樣一味勾引我，可別怪我欺負妳！」
蕭時雨咬牙說完，突然壓到她身上，把她整個人抱住，湊近她的臉，作勢就要吻下去......
蔣忻棠卻沒有絲毫反抗的樣子，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水靈靈地看著他，沒有一絲懼色。
蕭時雨一下子泄了氣，嘆道：「這麼簡單就邀男人上床，妳真的不怕我吃了妳？」
「因為你是蕭時雨啊，又不是別的男人。」蔣忻棠微微一笑。
她喜歡被他擁抱的感覺，那麼溫暖舒服。在他懷裡，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她心裡就會變得好甜蜜。
「看來不是我吃了妳，而是妳早就吃定我了。」
蕭時雨苦笑，撐起身，想從她身上下來。他終究不想嚇壞她，更不想在她軟弱的時候趁人之危。
誰知在這個時候，蔣忻棠卻突然抬起頭......
也許這個動作是蓄謀已久，又或許根本就是無心之舉，反正陰差陽錯間，蕭時雨只看到她的臉在自己面前放大，然後，嘴唇就嘗到了柔軟而香甜的滋味......
她並沒有停留太久，一會兒，她柔軟的唇瓣就像被驚飛的蜻蜓，倏地飛離。
不會吧？！
蕭時雨一下子全身僵直。
「妳......在幹什麼？」
蔣忻棠也呆住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主動去親他的唇。
就算剛才的氣氛那麼曖昧，她也不應該這麼做啊！他只是她的好友，她怎麼會鬼迷心竅對他出手？
可是......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好想親他......
「你沒感覺嗎？親你啊。」蔣忻棠臉紅紅地喊。
他這是什麼表情？有美女主動投懷送抱還不好嗎？幹嘛一臉見鬼似的樣子？！他就這麼討厭她的碰觸？
一想到這裡，她的胸口就微微發酸。
「為什麼......突然就......」蕭時雨還是一臉獃獃的樣子，混亂的大腦還沒有轉過彎來。
「我怎麼知道？你就當我在發酒瘋好了！」
對於自己的大膽，蔣忻棠也覺得很害羞，乾脆把頭縮入被中掩飾窘迫。
蕭時雨仍然維持著原先的姿勢抱著她，但手指已在微微顫抖。
也許剛才的親吻真的是她在醉意下的無心之舉，但其中流露的親密，已遠超過朋友的界線。
他可以期待嗎？期待她終於意識到他的存在......
她心裡恐怕仍有他的一席之地，否則她又怎會在他面前流露出最脆弱的模樣？又怎會一時情動而不自禁親了他？
不，也許她只是在尋找慰藉，也許只是想得到安慰......
但不管怎樣，這仍說明至少在她心裡，他是不同的。
蕭時雨深深吸氣，胸口雀躍著狂喜。
「忻棠......」他在她耳邊輕輕呼喚她的名字。
「我想睡了。」蔣忻棠把被子裹得緊緊的，像只蝦米一樣蜷縮起來。
她的臉好燙，心跳強烈得彷佛快要蹦出胸口，一聽到他的聲音，她的大腦就一片混亂，不知道如何是好。
「妳現在睡得著嗎？」蕭時雨輕笑道，抱著被子把她翻過來，看著她紅撲撲的俏臉。
「幹嘛這樣看著我？剛才可是本姑娘的初吻，你有什麼不滿意的？」蔣忻棠挑起眉，想裝出凶神惡煞的樣子，但潮紅的臉頰暴露了她的羞窘。
「妳的初吻？」蕭時雨吃了一驚。
「怎麼，不行啊？」知道自己一時不慎說溜了嘴，蔣忻棠有點後悔莫及。
「妳和童紹翔......難道還沒有......」
她和童紹翔也約了幾次會，難道從未被親吻過？
「笨蛋，我們最多只牽過手！學長哪像你這麼花心！而且約會又不是一定要做什麼才行。」
沒錯，這的確像那個書獃子童紹翔會做的事。
吃驚過後，更大的狂喜涌了上來......
「喂，不要抱得這麼緊，我快不能呼吸了。」
原本無神的眼眸突然變得銳利，跳躍的光芒猶如兩團火焰，令她心跳加垂......
「小傻瓜，妳剛才最多只能算碰到我的嘴唇而已，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吻。」蕭時雨雙目燦燦地看著她，「來，把眼睛閉上，我來教妳什麼才是真正的吻。」
話音未落，他就朝她俯下身去......
英俊的臉龐在眼前放大，蔣忻棠下意識地緊緊閉上眼，忘了抵抗，只是全身發抖地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