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開韓府的佟未檠，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

如果是以前，他可以去找朋友、去海邊，絕不會像現在，無處可去。此刻已過了晚飯時間，所有的店家幾乎都打烊了，只剩下幾家客棧還在為客人等門。

佟未檠每踏出一步，心就愈慌；他真的無處可去。

還是回去吧！事情總要解決的。

剛踏進韓府的大門，耳邊便傳來陣陣呼喚的聲音，像是在找人。

"少爺回來了！"有僕人看見佟未檠，連忙叫喊著。

一群人迅速的圍著他。

"怎麼了？"

"問霽，你們是去哪裡了，也不說一聲，害我們找了老半天，還派人出去找你們。"韓照仁心急的說著。

"堂哥，堂嫂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問霽，秋水呢？"李氏看到這情形，又擔心起來。

"秋水？我是一個人出去的，她沒跟我在一起。"原本一頭霧水的佟未檠，這下全明白了。

"秋水沒跟你一起？那她是去哪裡了？"

佟未檠大膽的猜測秋水是跟著他出門的，可是尚未痊癒的她怎跟得上一個男人的腳步，她一定是落單了。

"爹，再多派一些人出去找，我相信秋水應該還在這附近，我們快點行動，也許能找到她。"

聽到佟未檠的建議，韓府只留下韓照仁、李氏和小春，其他人全部都出去找少夫人。

一種強烈的感覺重重壓在佟未檠的胸口上，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他今天如果不找到秋水，他也許會失去她！

直到清晨，眾人仍一無所獲，才斷定顧秋水是真的失蹤了。

顧秋水失蹤后的第一天，韓府上下忙得不得了，家僕們拿著顧秋水的畫像到處張貼，希望有人見到畫像后能認出她。

而佟未檠趴在涼亭的石桌上，什麼事也不想做。

"少爺，外面有一位寒公子來訪，你要見他嗎？"

佟未檠抬起頭說："請他去大廳，我馬上就來。"

其實他沒有心情見任何人，但是寒姠杓是他跟秋水的救命恩人，他不能失了禮數。

"寒公子，請坐。"一入大廳，佟未檠的神色立即轉變。以往在公司里，他的表情也是說變就變，絕不摻雜私情。

"謝謝。"

"上次真是抱歉。原本說好要帶你逛明州的，誰知內人突然生病，未能踐言，還請勿見怪。"

"哪兒的話，韓公子既然有事，我自當不會勉強。敢問貴府是發生什麼事？"一到韓府，寒晌杓立即察覺有異。

"昨夜我的妻子失蹤了。"佟未檠簡單一句帶過，不想解釋太多。

寒姠杓身旁的冷異忽然俯身在他的耳邊低語。

"有沒有可能是被人帶走？"

寒姠杓一語驚醒夢中人，佟未檠都忘了有這個可能。

"寒公子為何這麼說？"

"昨夜我見到有三、四個人扛著一個麻布袋慌張離開，我想也許跟你們有關聯。"寒姠杓向來不愛管人家的閑事，上次會救佟未檠是因為他原想去小吃店吃東西，救他們純屬巧合。

佟未檠想了想，也只有李朝善最有可能做這種事。上次他是那麼堅持要帶走秋水，想來他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來我得上臨安一趟了。多謝寒公子提供我這則消息，在下又欠你一次人情了。"

"別客氣。原本我是想離開明州了，既然韓公子還有事情未解決，那就讓寒某也出份力，讓冷異保護你上臨安。"

想到自己的武功，佟未檠沒有拒絕。要救出秋水，他實在必須靠別人的幫助。

顧秋水自昏沉中清醒過來。

她坐起身子，看到四周全然不同的擺飾，她搖著頭，以為自己看錯了，最後才發覺這裡根本不是她的房間。

"萍玫，萍玫！"她喊著婢女的名字，卻不見她進來。

"小姐，你醒了。"

"你是誰？萍玫呢？"進門的婢女是顧秋水從沒見過的。

"我是春蘭，是小姐的新婢女，以後就由我來照顧小姐。請小姐梳洗，老爺在大廳等你。"春蘭扶著顧秋水下床。

"這裡是客房？"為何不是讓她睡自己的房間？

"是的，小姐的房間還沒整理好，所以暫時委屈小姐。"春蘭幫顧秋水梳著頭髮。

"少爺呢？"他不來見她，是還在生氣嗎？

"少爺昨個兒就沒回來。不過小姐不用擔心，老爺已經派人去找了。"

"那就好。"等佟未檠回來，她一定要跟他解釋清楚。

"小姐，請跟我來。"

一步出房門，顧秋水所看到的景象與韓府完全不一樣，庭園變得富麗堂皇，不像是韓照仁的作風。

"春蘭，庭園怎麼變成這樣？"

"以前就是如此了。小姐，大廳到了，小姐請進去，春蘭還有事要忙。"

懷著疑惑的心情，顧秋水踏進大廳，坐在椅子上的不是韓照仁，而是她不曾見過的男人。

"你是誰？"

"我是這裡的主人李朝善，也是你爹的好友。"

"我怎麼不曾見過你？"

"你小時候我見過你幾次，後來因公事繁忙，就很少去你家了。上次去明州本想見你一面，你丈夫卻不讓我見你，我只好放棄；沒想到昨夜卻見你倒在路上，便順便帶你回來。唉！你爹的事情我很難過，不過你放心，我跟你爹是十多年的好友，我會照顧你，當你是自己的女兒，而且我也在追查殺你全家的兇手，我不會放過兇手的。"

李朝善說得口沫橫飛，顧秋水聽了則是半信半疑。她爹的好友她沒見過幾個，也不能馬上否定人家，可是她對李朝善有種莫名的害怕。

"李伯伯，請問這裡是哪裡？"

"臨安城。你想逛逛嗎？我叫崇和帶你出去玩玩，你看怎樣？"

"李伯伯，秋水已嫁入韓府，便是韓府的人，我想回去明州。"

剛到手的獵物怎能放手？李朝善當然不會答應。

"他們讓你半夜倒在外面，你還想回去？"

"不是這樣的，我是自己跑出去的，不關他們的事。李伯伯，能不能請你送我回去？"只有韓府才是她的家，回去那裡她才能安心。

李朝善假裝在思索，"好吧！不過我要他們表明心意。我捎封信，如果他們還在乎你，就會來接你回去，你暫時先住下吧！"

"多謝李伯伯，秋水先退下了。"想到能回去，她就滿心喜悅。

"嗯！快去休息，我相信他們過幾天就會來接你回家。"

待顧秋水離開，李朝善的嘴邊浮起一抹陰險的笑。"我怎麼會寫信給韓家人呢！秋水，我不會讓你回去的，你就待在臨安做我的乾女兒吧！"

顧家的家破人亡正是李朝善派張泛言做的，為的是朝中的爭寵和顧家的傳家之寶──玉青龍和玉白虎。那是皇上恩賜顧明陽的寶物，李朝善早想佔為已有。

原本李朝善想趕盡殺絕，但是顧繼塵遠在北方，派人去找，卻連一點消息也沒；如今顧秋水在他手上，現在就殺死她，難保韓家的人不會懷疑，所以先讓她成為乾女兒后，到時再殺她也不遲。

"顧明陽，你可千萬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命運的作弄吧！"

臨安城，南宋的首都。

南宋時海上貿易興盛，因此商業甚為發達，也有行會組織，凡是商人都須入行，以課稅管理。而為了海上貿易，便在沿海城市設立"市舶司"管理貿易。

所以臨安的繁榮是可想而知的。

佟未檠帶著冷異和一名女子來到臨安，便馬不停蹄的拜訪李府。

李朝善接到通知說韓問霽一行人已在大廳等候，馬上派人看住顧秋水，不讓她出門，自己則前往大廳會客。

"李大人，晚輩路過臨安，特來拜訪您老人家。上次若有不敬，還請您多包涵。"

李朝善眼尖的瞟見依偎在佟未檠身旁，與他狀似親密的女人。

"好說，好說。我一向不跟後生晚輩計較，你就別放在心上。你身後的是？"

見李朝善直問，佟未檠也不避諱的摟著秋兒。"這是剛娶過門的秋兒。"

秋兒嬌柔一笑，"秋兒見過李大人。"她緊緊的靠在佟未檠的身上。

李朝善內心存著疑問，外表卻裝得很生氣，"你這是做什麼？你已經有了秋水這麼好的妻子，居然又娶了另一個女人？！你說，秋水是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她？"他假裝為顧秋水說話。

佟未檠笑得像個好色的男人，"李大人，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的個性原本就是如此。秋水是我爹看上的媳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只是看她頗有姿色個性又溫順，才同意娶她讓兩位老人家開心。他們一開心，家產自然就會落到我身上，得到家產後，我當然不必再束縛於他們，我想娶誰就娶誰。你看我說得有沒有道理？"表演起敗家子，佟未檠沒有十分像，也有八、九分。

李朝善見他現在的模樣，再想想之前打聽出的消息，立即相信了他的說詞。

"那秋水怎麼辦？"不過他還是想試試他。

"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原本我是想把她送回給李大人的，但她趁我出門時跑掉了。對不起，李大人，人沒給你看管好……不過她逃走也好，省得整天跟我吵。"

佟未檠希望這麼說能讓李朝善說出秋水的下落。

其實秋水是不是真的在這裡，他也不確定，只是他認為李朝善的嫌疑最大，所以他大膽的演出這場戲，希望能有收穫。

"你真是的，至少也要找到秋水啊！要不然我怎麼跟她爹交代？"

"李大人，你請放心，我爹已經派人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會找到。"

"那就好……"

"我們剛來臨安，對臨安不熟，又找不到客棧，不知李大人可否讓我們三人借住五、六天？"佟未檠早就想到要住在李朝善這裡，而且他算準李朝善不會拒絕。

果然，為避免遭到懷疑，李朝善不得不答應讓他們住下來。

李朝善仔細的交代僕人，絕不能讓顧秋水和韓問霽碰面，所以他們的房間就安排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前兩天，佟未檠都沒有發現到什麼，也很安分的當個客人。

"韓少爺，接下來該怎麼辦？難不成我們要一直等下去？"

"不會的，既然李朝善交代我們不能去東廂房，那東廂房一定有問題。趁今晚夜裡，我們去探查。"現下已經第三天，他可忍耐不住了。

這時，自不遠處傳來一陣人聲。

"張公子，老爺已經在書房等你很久了。"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府上有客人？"張泛言興匆匆的跑來拿錢──抓到顧秋水他也有功，當然不會放棄敲詐李朝善。

"是老爺的客人。"張泛言來過李府好幾次，跟幾個特定接待他的僕人很熟。

"小姐現在住哪？"他說的是顧秋水。

僕人知道張泛言很清楚顧秋水的事，所以並沒有隱瞞他。"東廂房。"

"好了，我自己去書房，你去忙別的事情。"張泛言逕自走到書房。

佟未檠聞言，不禁疑惑地道："小姐？李朝善只有一個兒子李崇和，難道……"

佟未檠和冷異對望一眼，心中已有了譜。

"叫秋兒過來，待會兒準備演出一場好戲。那個人出來后，你去跟蹤他的住處。"

佟未檠已準備好救出顧秋水。

被關在房裡整整兩天，顧秋水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她執意要出去，婢女春蘭卻阻止她。

"請小姐別為難春蘭，老爺交代過這幾天不能讓小姐出去。"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出去？"顧秋水不明白李朝善的用意。

"因為老爺有重要的客人要招待，所以……"春蘭照李朝善的說法騙顧秋水。

"這理由你說過了，我也說過我不會去前廳。我只想出去透透氣，這難道也不行？"

"小姐，請你別為難春蘭。"

"好吧！那請你幫我準備吃的東西，我有些餓了。"她決定支開春蘭，好讓自

己可以出去。

"好的，小姐，你在此等我一下。"只要小姐不再要求出去，她就放心了。

春蘭一離開房間，顧秋水隨即跟出。其實她不是故意要讓春蘭為難，只是她真的悶壞了，想出去走走。

走到花園，顧秋水靜靜的賞著花。已經四天了，佟未檠為何還沒來接她回去？難道他真的放棄她了？

想到此，顧秋水不免愁上心頭，她真的很想念他。

佟未檠帶著秋兒偷偷來到東廂房附近的花園，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妻子；他拚命壓住想抱住她的衝動，為了救她，他絕不能在此時壞了大事。

"秋兒，待會兒知道怎麼做了吧？"

"放心，秋兒不會讓你失望的。"秋兒依偎在佟未檠的懷裡，嬌聲說道。

"好，走吧！"佟未檠摟著秋兒走到秋水可以聽得見他們說話聲音的地方。

察覺到有人靠近東廂房，顧秋水立刻躲起來，她不想害春蘭被罵。

"明天我們要上哪去玩？"秋兒故意嬌嗲的說道。

"你想去哪就去哪，你覺得好不好？"

顧秋水訝異於這男人的聲音跟佟未檠很像，她由樹叢后探出頭想看看是誰在說話，卻見到日夜思念的佟未檠正摟著一個女人，她立刻就沖了出去。

"未檠！"

"問霽，她在叫誰？"秋兒敵視的說。

佟未檠冷酷的回答："她就是被我休掉的顧秋水。"

"她跟我的名字里都有個秋字，問霽，你是不是還愛著她？"

"我早就不愛她了，否則也不會娶你。秋兒，你多心了。"望見秋水臉上的表情，佟未檠好不忍心。他不是有意傷害她，而是不這麼做不能讓李朝善放心。他是可以現在就帶走秋水，但日後李朝善必會成為他們的阻礙，所以他得找到李朝善的把柄一次毀了他，才無後顧之憂。

聽到佟未檠說不愛她了，顧秋水頓時覺得心痛不已。

"你……原來你已經休了我，那為何之前要那麼溫柔的對我？"顧秋水還是不信。

"那是為了家產，不得不善待你。我要的是家產，所以我利用你讓我爹娘放心。要是你當晚不逃出去的話，現在你也許還能在韓府當你的少夫人，誰教你不知好歹。"佟未檠也不願這麼說，但他感覺到有人靠近這裡，他相信是李朝善。

"我那晚是為了追──"顧秋水欲解釋。

佟未檠卻打斷她的話，"不要再說了，你現在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的。反正你已是下堂婦，這是事實，不會再改變。"

"你真的不顧夫妻情分？"顧秋水漸漸絕望了。

佟未檠冷漠的眼直瞪著顧秋水的後方。

"是你先棄我於不顧的。反正留你在韓府對我不利，我是絕不會讓你再踏進韓家大門一步，顧秋水，你死了這條心吧。"

顧秋水心死了，是她親手破壞自己的婚姻，她無話可說。望著已變心的佟未檠，她有說不出的難過，她是真心愛著他，卻……

佟未檠故意背向顧秋水，他怕自己會剋制不住想安慰她的衝動。

"秋兒，我們走吧！這裡有我不想見的人。"

"可是東廂房的花園我還沒逛完……"同為女人的秋兒見到顧秋水的模樣也心生不忍，但戲仍得演下去。

"不用逛了，我們明天就離開，我帶你去別的地方玩。"

顧秋水聽了，終於反身離開花園。

"問霽，你這樣做會不會太絕？"秋兒盡責說出最後一句台詞。

這時，躲在樹后的李朝善故作失望的走出來。

"李大人！"佟未檠顯得驚訝。

"問霽，我不是交代你不準到東廂房來？"他不滿的問。

"李大人，不好意思，是秋兒執意要逛，我們馬上就走。"

"問霽，你先留下，我有話對你說。"既然韓問霽明天就要離開，李朝善要他永遠不會再來臨安。

"秋兒，你先回房等我。"佟未檠猜得不錯，李朝善果然有話對他說。

"問霽，你可別怪我不讓你見秋水，只因當時你帶了一名女子過來，我實在不想讓秋水看到你這樣子，所以才不准你靠近東廂房。但該來的還是要來……唉！我原本以為秋水有一個幸福的婚姻，沒想到……問霽，你當真如此無情，完全不顧念夫妻的情分？"他已經派人去處理張泛言，如果韓問霽又放棄顧秋水，他就當真無後顧之憂了。

"李大人，我相信你剛才已聽到我對顧秋水所說的話。說出去的話，我不會收回，顧秋水這個妻子我是不會要的，你就看著辦吧。"

至此，李朝善終於對韓問霽完完全全地放鬆了警戒，這個韓問霽再也不是他的顧忌了。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強求你們夫妻和好，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那你是打算明天就走？"

"是的，發生這種事實在很不好意思，晚輩決定明天起程回明州。"

"不打算再多住幾天？不瞞你說，我想收秋水當乾女兒，而且我兒子對秋水很有意思，一直想讓秋水嫁給他。你看如何？"李朝善最後一次試探韓問霽。

"既然李公子中意顧秋水，李大人作主便是，反正她已經沒有丈夫了。"佟未檠面不改色的說。

李朝善聽了很高興，頻頻稱好。

兩個阻礙已經剷除，現在顧秋水已無後盾；想到自己以後可以高枕無憂，李朝善笑得嘴都合不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