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妖，本為口腹之慾，不是找尋同類就是對孺弱的人類下手。

為了求生，他們根本不覺得食人、食妖是不應該的事情。畢竟活在這世間，非死即生，若不想死就得不擇手段活下去。

但對如今身在妖界已有一席之地的雷焰而言，根本無需再靠食人來活命，今晚只是單純地肚子餓，想吃點東西而已。

他身邊沒有半隻妖，於是隨便挑上一戶人家。

這對夫婦很年輕，很熱情的招待他，但他最後仍是將他們吃得一點也不剩，畢竟人類的食物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等他肚子飽了，一個小小的孩子才由房內邊揉著眼睛邊走出來，睡眼惺忪的模樣看得出剛才必定好眠。

那對夫婦並沒有對他說他們有小孩，雷焰一時也驚愕不已。

因為他從來不吃小孩，對家裡有小孩子的人家也絕對不會動手，但直到這會兒，他才發覺自己竟也有失誤的一天。

小孩子睜著明亮的大眼，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人後望著雷焰，眨了眨眼，不怕生的天真發問：「叔叔，請問你有看見我爹娘嗎？」

聽見他喚自己聲「叔叔」，雷焰心頭一緊，蹲了下來，抱起這個年紀或許不過三歲的小孩子，「你爹娘外出了，托叔叔照顧你，怕不怕？」

小孩子搖頭。「不怕，叔叔，爹娘有說何時回來嗎？」

「沒有。」他們是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你要不要繼續睡？」

「可是我想等我爹娘回來……」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望著外頭，露出一臉期盼。

雷焰拍拍他的背，誘哄道：「乖，聽叔叔的話，那麼晚了先睡吧，叔叔會幫你等你爹娘的，好不好？」

「嗯……」小孩子注視著雷焰的眸子，聽著他的聲音，原本不想睡的，卻漸漸覺得疲累，他揉了揉眼睛軟聲央求道：「那……叔叔，等爹娘回來，你要記得叫醒我喔。」

「我會的。」雷焰給了他承諾。

於是，小孩子就偎在雷焰懷中，抓著他的衣襟沉沉入睡。

雷焰抱著他走入房內，將他置於床上，嘆了口氣。沒想到他始終保持的原則卻在今晚破戒，這下他可遇上棘手的問題。

年紀如此小的孩子是要怎麼生存呢？自己不可能一直護著他。

見他睡得香甜，他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粉嫩臉頰，而後露出苦惱的表情。

沒一會兒，外頭下起雨來，聽著嘈雜卻又規律的雨聲，雷焰握著小孩子的手，他的心意外地感受到平靜。

最後他沒有殺小孩子，只是在他的左手背上烙下一抹如火焰的紅色印記，並低語：「這是我欠你的，假如有天我們還能再相遇，我會替你完成一個心愿。」

他不認為自己吃人有錯，也不可能為了這個小孩留在人間，更不會將他帶回妖界，因此他決定讓這件事順其自然。

即便吃了小孩的父母，雷焰也不覺得自己對他該有歉意。妖食人本是常情，他並沒有做錯，因此也無需負責他的人生。

但倘若將來他們能再相遇，他會信守承諾給他一個願望，就當作是他們的——

緣分。

說完后，他輕輕摸了小孩的頭，轉身離開屋子，黑色的身影瞬即沒入雨中。

****

妖火肆虐，烈焰衝天。滿月之下，一個小村落在沒有任何預警之下隨即陷入火光之中，哀號遍野，遍地是燒焦難以辨認的屍體。

「啊！救命啊！」

「失火啦——快來救火！」

求救聲、呼叫聲不斷，有三道身影矗立在火光外頭，一藍、一黑、一白，白影站在最前頭，另外兩個影子則在他身後，他們一同注視妖火吞噬一個一個活人。

突然，有個人往他們這裡衝過來，為首的白影手指輕輕一彈，妖火彷彿有生命似的纏上欲逃脫的人，沒一會兒便將他燒成一堆黑燼。

白影的手段既殘且狠，一出手就要見血。

黑影明顯不悅，皺了皺眉頭轉過頭去；藍影似乎也不能苟同，但他的反應沒黑影那麼明白，只是靜靜注視著，沒有出手的打算。

很快地，在妖火吞噬第一千個人的性命后，終於化成一顆透明無瑕的珠子飄至白影的身前，陰冷俊美的五官揚了揚唇，似是相當滿意這結果，抓住珠子塞入他手上劍把的一個空處。

珠子的大小彷彿就是為那把劍而生，契合得恰到好處。

他的劍每百年就得吸取一千個人的性命方能發揮效用，而等珠子與劍合為一體后，劍身隨即發出銳利刺眼的光芒，比起妖火的亮更勝一籌。

白影露出迷人的笑靨，雙眸透出愛憐不舍的目光。

「懷日，這種爛劍，我勸你還是趁早扔了吧，要不然哪天派不上用場，要找上一千個人，也是需要費點工夫的。」雷焰頗不屑用這種不是靠自己實力的劍。

懷日冷冷地抬起眸子直視雷焰，唇邊勾了勾。「雷焰，你在嫉妒我吧？因為當日是我先拿到這把劍的。」

雷焰雙手環胸，露出一點也不在意的表情回應。「哈，那種爛劍，我還看不上眼。」

「那——要不要試試看呢？看究竟是你的『七曜』強，還足我的『烈魂』厲害？」懷日低沉若水的嗓音下了戰帖。

夜嵐及時介入，撲滅差點又點燃的戰火。「好了好了，每回見面你們兩人總要斗一斗，不覺得煩嗎？眼看下一任妖王之位競爭的日子就要到了，還是先儲存體力好應付一場接一場永無止境的生死斗吧！」

他們三個都是妖，在妖界頗具知名度。論力量，雷焰為第一；論運籌帷幄就要屬夜嵐，但兩者兼備卻是懷日。而在妖界是以力量取勝。他們之中，能力最弱的是夜嵐，因此他很早就退出爭奪妖王之位的比斗，也不想與好友為敵。

與夜嵐有同樣想法的還有雷焰，只是懷日卻一直將雷焰當作最值得較勁的對手。每回三人聚首，他總會故意挑起雷焰的怒火，而夜嵐只得不停充當和事佬。

雷焰看了夜嵐一眼，然後轉過頭。「我才不想爭奪那無聊至極的位置，想要的就自己拿去吧。」

他們三人的性格也以雷焰最為狂放瀟洒、桀騖不馴，外型粗獷的他表裡如一，說一是一，少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但他的性格卻又有點恣意，因此能成為他朋友的寥寥無幾。基本上，他會認識懷日是因為夜嵐的關係，要不然在了解懷日是這種傢伙后，肯定掉頭就走。

「無聊，會嗎？每天都會有你期待的比斗，哪裡無聊了？」懷日問道。

「就算有比斗，也不是我喜歡的，就是無聊。」他喜歡單純的較量，而非有目的武鬥，那樣的比試根本引不起他的興趣。

懷日輕笑了聲，嗤笑雷焰的愚蠢。

雷焰也明白他是在嘲笑自己，但看在夜嵐的面子上，他忍，懶得跟那種城府深到與地府有得比的傢伙計較。

難得聚在一起，卻是來看懷日的殘虐無情，雷焰覺得沒什麼意思，便想離開。

就在此時，一個小男孩突然跑到他面前，撞上他的腿然後往後一倒。

雷焰頗意外竟然有人能躲過妖火的攻擊。

正當他還在詫異時，小男孩看見雷焰，驚慌地抱住雷焰的腰，似是怎麼也不肯放開。「叔叔！」稚嫩的童音輕聲喊。

雷焰神色一震，小男孩這一喚竟喚到他的心底，輕輕撞了他一下，令他片刻無法反應過來。

他屬妖，對他而言，人類不過是他偶爾可以食之的食物，他只會為了食慾而吃人，絕不胡亂殺人，所以也甚少接近人類，更從沒被活生生的人給抱過，且遑論那麼小的孩子，他應該只有十歲左右吧。

「漏網之魚啊。」懷日一睇，眼看就要對小男孩下手，手中的烈魂蓄勢待發。

雷焰一反常態地將小男孩護在身後，轉身面對懷日。「懷日，你連個小孩都不放過？」

懷日眸子微眯，顯然對雷焰的舉措不太贊同。「怎麼，你也有惻隱之心，想救人了嗎？」

「我至少不像你，為了那把爛劍，拿食物來浪費。」雷焰對他的行為早就不以為然。

「我是善加利用，總比你想保護人類來得強吧？」

「不管如何，這小子我要定了。」

「說要就能要嗎？」言下之意，懷日非常有意以這小男孩為誘餌與雷焰較量。

「你想如何？」

一旁的夜嵐搖了搖頭，沒想到戰火才剛平息一會兒，現在又快打起來，他這個中間人當得可真累。「好了、好了，別嚇到小孩子，懷日，既然你的劍又能用了，就不要拿小孩來出氣。雷焰，你也退讓一步吧。」

「哼！只要他少來惹我，我也懶得理他。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始終抱著雷焰的腰不肯放開，不知怎地，他有點怕那個身穿白衣的男子，他雖然長得好看，但眼神卻十分凜冽，令他害怕，他覺得如今唯一能相信的只有雷焰，因此更想依附他。

「他們都叫我小豆子。」打他有記憶開始，就沒人照顧他，沒有求生技能的他總是到處乞食尋求溫飽。

「好吧，那從今天起你就跟了我吧，我會照顧你的。」說到最後一句話時，雷焰還看了懷日一眼，保護之意不言而喻。

小豆子望著透出堅定眼神的雷焰，滿臉信任地點點頭。

懷日收劍，冷冷的注視著雷焰。

「好了，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只是……雷焰，你要如何照顧他，總不能將他也帶回去吧？那樣可會害死他的。」夜嵐提醒了雷焰。

那麼小的孩子尚無自保能力，到了妖界只有一死。

雷焰俯視小豆子一眼，心底頓時有了個想法。「我曉得該怎麼做了，你跟我走吧。」他隨即抱起小豆子，離開妖火燒燼后的殘垣斷壁。

夜嵐正要跟上之時，懷日卻將烈魂架在他的頸子上。

「懷日，你做什麼？」縱然自己的能力不及懷日，但夜嵐亦是有脾氣的，絕不任人欺到頭上。

「雷焰已經放棄妖王之位的爭奪，你跟他走也不會有什麼出息，得怎麼做應該心知肚明吧？」懷日冷冷地吐出話語。

「我明白。」夜嵐頭也不回地說：「可惜我對權力財富也沒什麼興趣，還是雷焰的性格比較適合我，當他的朋友不必想太多，可以隨性而為，所以我跟他比較有話聊。」

「意思是我們無話可談？」際日不太高興聽見這句話。

「當然不是，只是我雖善權謀，卻不會用來對付朋友。懷日，坦白說，有時候我總是怕你會在我背後捅我一刀。想一想，或許等你成為妖王之後我們再聯絡，到時你才比較會放下戒心吧。好了，請收劍，我要跟上去看看情況。」

「夜嵐，我們認識的時間比你認識雷焰還久，我待你不好嗎？」

「你永遠是我的朋友，但雷焰亦是我朋友，若你想傷他，我也不會坐視不管。」見懷日久久不讓開，夜嵐格開他的劍，追了上去。

懷日一人站在原地，冷冷注視著夜嵐遠去的背影。

「夜嵐，總有一天，你會後悔沒跟著我。」

之後，他收去妖火，洛平村已是一片灰燼，又恢復先前的昏暗，白色的身影也消逝無蹤。

****

為了怕使用術法嚇到小豆子，雷焰是採取步行的方式離開。

懷裡抱著個小小的溫暖身軀，感覺還挺特別的，讓他不禁想起幾年前也曾抱過一個小小的孩子，就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叔叔，村內怎會突然起火？」小豆子彷彿挺喜歡雷焰的，便摟著他的頸子問。

「嗯、呃……是天災。」就算他不太喜歡懷日，他好歹也是自己的朋友，比起眼前的小男孩，懷日也算他同類，總是比較親，他理當護短。

小豆子聽了，面露悲傷。「可他們都是好人耶，天災怎麼會降臨在他們身上呢？」村民都對他很好，今日還有個老爺說明天要給他工作，怎料今晚卻發生那麼可怕的事情。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可能要問上天吧。」

「好，那等我哪一天死了，我就去問神明，問它們為何要這樣對村民。」小男孩天真地說。

「為何要等你死後？想見神明也有別種方式，比如修行；再說，萬一你將來作惡多端，是會下地獄的。」

「我不會作惡，我要當個好人。」小豆子篤定地表示，雙眸炯炯，即使是小孩，也有不輸給大人的意志。

「為何想當好人？」

「因為我不想害人，我想幫助人，幫助那些跟我一樣的可憐人，我不希望還有人跟我一樣露宿街頭了。」說到最後，小豆子臉上流露出明顯的感傷。

小豆子的憂愁表情不似個孩子該有的，雷焰不禁受此感染，觸動到他的同情心，升起淡淡的不舍。

「很好，小小年紀就懂得立定志向，將來必定大有可為，我很期待哪！」

「叔叔……」

「叫我雷焰就好，我討厭那些稱謂。對了，你父母呢？」

小豆子面色沉重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無妨，既然如此，我會照顧你，小豆子……不像是個名字，也得幫你起個名字才成。」雷焰興緻勃勃地說：「既然是我收養你，你就跟我姓，至於名字……」

見小男孩臉上的臟污太嚴重，剛巧旁邊有條小溪流，便放下他，幫他清洗。「唉，你的臉可真臟，先擦一擦。」

小豆子聽話的乖乖站著，任由雷焰清理自己的臉龐。

等到他臉上的臟污不見之後，雷焰才發現他有一張堪稱無暇的清秀臉龐，還有雙清澄如碧水的眸子，燦亮亮地讓人不由得多看幾眼，真是個很漂亮的男孩。

「無瑕……」稱讚的兩字脫口而出。「以後你就叫雷無瑕。」

「雷無瑕，我的名字？」

「是的。」他也在心底期望小男孩長大后真如無瑕一般地純潔、公正。

他似懂非懂地接受了這個新鮮的名字。

「我有名字了。」雷無瑕幸福的笑著。

雷焰摸摸他的頭。

「雷焰，你不會舍下我吧？」

「當然不會，我會照顧你的。」大話說完，他才發現自己完全不懂照顧小孩，可心想雷無瑕暫時還處於情緒不穩定的狀態，雷焰便想多陪著他幾日，至於接下來的打算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不可能帶著雷無瑕回妖界，如夜嵐所言，這隻會害了他而已，但自己也不可能因為雷無瑕而一直留在人間，究竟該如何做，仍需要幾番思量。

****

到了半夜，雷焰在樹林內升起一堆火，讓雷無瑕枕在他腿上入睡。

雷焰解下自己的外衣替他蓋上，免得他著涼，就在此時，他赫然瞧見雷無瑕左手手背上有個火焰般的烙印。

他第一眼就認出那個烙印，眸子立即閃過一道難解的訊息。

火焰烈烈，映照出雷焰那張靜默不語的臉龐，他的記憶卻慢慢倒流到那一晚，為滿足自己的肚子，他殺了一對年輕的夫婦，後來才得知他們有小孩。

在烙下這個印記的同時，他也允諾若他們還能碰面，他將會給他一個願望；原以為要再相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又遇見了。

他對殺死雷無瑕的父母沒有任何愧疚感，畢竟他是肚子餓，不是存心要殺他們。既然上蒼讓他們遇上，就表示他註定還給雷無瑕一個願望，他也絕不逃避。

而且這回他決定大發善心，要照顧雷無瑕到老死。

「唉。」雷焰不由得重重一嘆，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嘆什麼氣？若早知道，剛才又何必要保住他呢？」夜嵐自幽暗中步出，然後坐在雷焰對面。

對夜嵐來說，人類的性命不算什麼，他也很少食人，不過一旦有需要，可不會如雷焰有那種禁忌，該吃的他絕不放過。

「不是的，是我欠他一次。」

「你欠他？」夜嵐昕了十分詫異。

「是這樣的……」雷焰將過去簡單陳述一遍。

夜嵐聽完后輕輕笑了。「看來你註定是要還他的吧，既然碰了面，那就別想太多，就好好照顧他長大，再趕快還完欠他的願望，這樣你也不會一直記掛著。」

「夜嵐，你明知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人間。」他原本想陪著雷無瑕留在人間，但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行。

夜嵐忍不住調侃，「那就讓他自生自滅好了，反正他沒你照顧也能活到這年紀，想必應該能再撐個幾年吧。」

「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

「正因為是，我當然凡事為你著想，不喜歡又何必勉強，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而已，曾經殺妖無數的你，又豈會在乎這短短數十年的壽命？更甚，說不定他後天就因病去世，你又能如何？」

雷焰發覺雷無瑕睡得有些不安穩，拍了拍雷無瑕的背。「我希望他能夠平安長大，然後壽終正寢。」如此他的責任才算了。

「難道真要帶他去妖界？我保證只要他一踏入，必死無疑。」妖界的空氣很混濁，絕對不適合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孩童。

「我當然明白，所以才會那麼煩惱。你有何好建議？」

「建議是有，就不知你會不會如同往常那樣反駁我，那我不就白花腦筋了。」夜嵐彈了彈手指，面前平空出現冒著熱氣的茶杯，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說吧。」

「那就將他留在人間託人照顧，這樣不就成了。」

「放他一人，我會擔心。」

「將他托給能夠信任的人有何難矣，就怕你不肯而已。」光是瞧見需焰眼中難得流露出來的疼惜，他便知道直率的雷焰已經很認真將雷無瑕當作自己的責任，大概除非死，要不然是不會放開了。

「我也不是不肯哪……」拍著雷無瑕的動作挺無趣，雷焰索性玩起他的手指，玩著玩著竟被他牢牢抓住，這一抓又抓了他的心，激起他更多的不忍。「因為我的關係，害他變成孤兒，我仍有幾分過意不去。」

「那就留下來陪他。」

「我是妖，他年紀還這麼小，我不能跟他相處太久，否則會害了他。」

「唉！雷焰，你可真麻煩，反正這是我的意見，要不要參考就隨你。我先回妖界了。」每回要他出主意，結果又頻頻反對，雷焰就是這點最不瀟洒。

就在夜嵐離去后，雷焰陷入沉思之中。

對於雷無瑕的未來，他得好好思考一番，這會兒可不能再害了他。

由於雷焰還舍不下雷無瑕，於是又多陪了他近一個月的日子，可隨著連日來的靜思，他也明白這樣下去不成；於是又找來夜嵐幫自己找尋可以收養雷無瑕的人家，讓他能無後顧之憂的回到妖界。

連著幾日無憂無慮的生活，雷無瑕本是覺得很高興，卻在今日發現雷焰臉上有抹沉重，連帶也影響他的心情。

雷焰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對他也十分照顧，任他予取予求，但他也明白雷焰似乎不會留在自己身旁太久，因為他的眼睛總是望著遠方，好似很想去某個地方一樣，他清楚雷焰之所以沒離開肯定是自己的緣故。

想到雷焰是為了自己，他不免更喜歡他。

只是若要自己開口讓雷焰走，也是做不到。

不過應該就在今天吧……他有這種直覺，而他的直覺向來很准。

雷無瑕不禁抓緊雷餡的手，想到他對自己的好，他真的很不希望雷焰離開自己，真的萬般捨不得。

發覺自己的手被雷無瑕握住，雷焰低頭問：「怎麼了？」

「雷焰，我很壞、很不乖嗎？」

「怎會？你很乖又很聽話，是一個最可愛的孩子了。」

「那你為何要走？」雷無瑕沒有心機，很直率地就問出口。

雷焰很意外雷無瑕竟察覺自己即將要離開的意圖，卻也沒打算對他說謊，於是他蹲下身來，視線與他齊平。

「無瑕，你很乖，但我不能照顧你，我的確是要離開了。」

「為什麼？」一聽到此，雷無瑕隨即抓著雷焰的衣袖不放，滿眼盛著緊張，彷佛怕遭到遺棄似的，「爹娘不要無瑕，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雷焰聽了，皺眉地問：「是誰說你爹娘不要你了？」

「就村子里的人啊，他們說爹娘欠了他們錢，一夜之間就消失無蹤，肯定是不願還錢也不要我了。」他腦子裡全記著村人跟他說的事情，因為不喜歡聽到村人說自己父母的壞，所以他才會來到另一個村子，怎料卻遇上大火，一夜之間便吞噬了整個村子。

雷焰雙手按上雷無瑕瘦弱的肩膀，低聲駁斥。「別聽他們胡說，你爹娘根本不是因為不要你才離開的。」猶記得那晚所發生的一切，雷焰呼吸不自覺地加快。

「他們為什麼不帶著我一塊兒走？」

「總之你應該要相信自己的爹娘。」要他如何解釋他的爹娘早被他吃下肚？

「那為何連你也要離開我？」提起爹娘，雷無瑕其實也沒多少記憶。反倒是跟雷焰相處的這幾日，他給自己的溫情、疼愛與照顧令他永生難忘。

「因為……」他能說自己是妖，根本無法帶著他回到妖界嗎？恐怕那樣說馬上就會嚇跑他了吧？不知怎地，他真不希望讓雷無瑕知道他的身分，畢竟有些事情終究不能讓他知道太多。

「因為你爹還有要事要辦，若帶著你會拖累他的。」適時趕到的夜嵐，正好幫雷焰圓了他難以解釋的理由。

「爹？」雷焰顯然不解這個字是打哪兒來。

「你讓無瑕跟著你姓，不就是打算要收養他為兒子嗎？」夜嵐笑笑地解釋。其實對於雷焰會突然升起保護雷無瑕的念頭，他是覺得多此一舉，不過雷焰是他好友，他要做的事情，只要自己覺得無所謂，便會幫著。

雷焰笑了笑回道：「說的也是。」對於自己竟收養個人之子，頓時感到有趣。

「無瑕，以後我就是你爹了。你親爹娘不能在你身旁，爹會代他們好好照顧你的。」

雷無瑕露出不解的表情，還頗認真地回應，「但你明明不是我爹啊。」

「你跟了我姓，自然是我兒子，懂了嗎？」雷焰很堅持這點。

「是。」雷無瑕表面上遵從，但內心卻是不太贊同，因此並沒有喊出「爹」這個字。「既然你是我爹，那你會陪著我嗎？」

「呃……」雷焰沒想到雷無瑕如此聰穎，竟然反將自己一軍。

夜嵐明白雷焰難以回答，便代他解釋。「無瑕，我不是說了，你爹有重要的事情得處理，帶著你真的不方便，你要多多體諒懂嗎？」

「是啊，無瑕，爹帶著你一塊兒真的不太好。」

「好吧。」雷無瑕也只能無奈接受。

「好了，我已經跟前頭那戶人家打點好，他們非常歡迎無瑕過去。」夜嵐對著雷焰說道，他辦事的效率永遠迅速。

雷焰真沒想到那麼快就弄妥，他還以為至少能再拖個幾天，最後他無奈一嘆。

「無瑕，你就暫時跟他們住在一起，等過陣子……」其實他很不確定自己能否來接雷無瑕，畢竟人與妖不可能永遠在一起，且萬一讓雷無瑕發現自己的身分，也是件麻煩事。

「你就會來接我了嗎？」雷無瑕縱然不舍雷焰離開，也不願給他添麻煩。

「這……」雷焰不太想說謊，卻又不敢說實話，免得雷無瑕失望。

夜嵐又適時地插嘴。「無瑕，等個十年吧，等你長大后，你爹就會來接你。」

雷無瑕望著雷焰，雙眸填滿期待。「你真的會來接我，會來吧？」

雷焰不知怎麼回答，看了眼夜嵐。

夜嵐卻又逕自對雷無瑕說：「放心，他向來說話算話，一定會來接你，你就乖乖的，懂嗎？」

雷無瑕聽了猛點頭。「我一定會很乖，你別忘記我，真的要來接我喔！」

雷焰不舍他滿臉希冀的表情，終於點頭同意。「我會的。」他許下了承諾。

「我會等你的！」雷無瑕高興地又抱住雷焰。

「好了，你們在這裡多講些話，我先去前面等你們。」留下這對父子，夜嵐笑笑地往前走去。

「無瑕，我會請他們好好照顧你，你一定要懂事聽話，將來做個堂堂正正的人，爹就會來接你。」雷焰的表情真誠，彷彿真的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

「我會的。」雖然他們相處沒多久，但感受到雷焰的用心，雷無瑕不自覺地落下眼淚；以前被人欺侮、受凍了，他也沒哭過，偏偏這次，他卻沒來由的很想哭。

身為孤兒的他，對周遭的事情非常敏銳。由火中逃出來，他本能地感覺到一股殺意，因此才會抱住看起來對自己最無害的雷焰，卻沒想到雷焰竟會對他這麼好，要將他安排給人照顧，還說會來接自己，讓他十分感動，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也想更牢牢抓住雷焰。

「那就好，走吧。」雷焰牽起雷無瑕的小手，心底居然有個踏實感。

兩人來到那戶人家前。

夜嵐笑吟吟地說：「無瑕，這對夫婦會照顧你。」

「無瑕，過來吧。」夫婦膝下無子，聽見有個孩子要給他們照顧，非常欣喜。

雷無瑕看了那對夫妻一眼，又緊抓著雷焰，彷彿希望雷焰能再多考慮一會兒。

雷焰卻推了推他。「無瑕，過去吧，他們會好好疼愛你的。」

「別忘記你的承諾，我會等你。」

「我會的。」

雷無瑕在吸了口氣后，才放開雷焰，踏出步伐走向那對夫妻。

雷焰與夜嵐互看一眼后，隨即轉身離開，但雷焰心底有分難掩的失落。

****

回程的路上，夜嵐難得發覺雷焰的心情似乎很沉重。

「又不是生離死別，何必那樣死氣沉沉？」

「夜嵐，我從不相信有緣分這回事，但當無瑕抓住我的同時，我覺得自己好像再也放不開了。」

「那很好啊，難得有某樣事物會引起你的興趣，不管是人還是其他東西都好，你就是太瀟洒了；現在有個人能牽絆住你倒也不錯，讓你多一點感情也好。」

「夜嵐，也許這是我這一生唯一做過的好事。」讓他再出手救人，怕是今生再無第二次機會，畢竟這是他欠下的債。

十年後，他必定會再來人間一趟。

夜嵐點了點頭，非常贊成。

「真希望妖王之爭快點落幕，要不然可煩死了。」

「我想很難吧，懷日一直希望你能與他相爭，他早認定你是他的對手。」

說到這點，雷焰不禁露出無趣的表情。「夜嵐，你究竟是在哪裡認識這麼一個怪異的傢伙，真難纏！」

「他總是我朋友，你這樣說他，要我如何回答呢？反正，能避就避遠點，我也不希望你們真的打起來。」

「喔，假使我們真打起來，你會幫誰呢？」

「我是很有同情心的，自然會同情弱者。」

「哈，那你恐怕沒機會幫我了。」他非常有自信。

夜嵐睨了他一眼。「希望如此。」

兩道身影，筆直往前而行，最後消失在月色之下，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