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金鷹王朝庚午年五月初三。食月國入侵。
王朝以白岳為帥舉兵十萬征討,朝野人士共襄。
十一月初五。誤中敵計,白岳大軍被困風月谷「鬼幽」魔陣,武林名門血蓮丹心旗八百壯士義赴國難、十萬將眾歿,北方數城陷落敵手。霎時,中原大地上一片愁雲慘霧,舉國皆哀。
未幾,王朝少帝憤而御駕親征,大敗食月。
又數月,食月國遣使者議和,退兵六百里。邊關諸城商貿中斷。王朝北疆的東勝也因此封閉城門,城中百姓紛紛避禍南遷。
雁鳴聲中,一艘載滿南遷客的烏篷船沿著清江徐徐駛向下游。
船頭的紫衣女與錦袍少年浴江風談笑對飲多時。船行至一峽谷口,紫衣女遠眺前方溪岸上的茂密柳林,笑道:「快到了!」
「這麼快?」少年隨便敷衍,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忽聽背後船艙中七弦輕響,傳出輕快激越的琴音,卻令人心亂不已。紫衣女含笑遞上一杯酒,少年左手按笛,右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人生總是、人生總是……」他漢語本說不好,此時心緒因離愁驟生煩亂,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紫衣女卻接過話頭:「聚少,離多!」少停,又對他的交淺情深頗感奇怪,問道,「公子與我不過才相識月余,何故如此……多愁善感。」
錦衣少年眼神略閃了一下,沒有答話,卻面現愧色。一個女子尚能將離別看得如此淡泊,倒叫他感覺很不自在。
此情此景看在船尾的艄公眼裡,卻感慨道:「瞧公子也是富貴人家出身,難道煩惱還多過咱們這些升斗小民嗎?」
這話大概觸及了少年胸中隱痛,只見他怒容滿面,沖那艄公罵道:「窮人有窮人的苦,富有人富有的愁。你一個划船的懂得什麼?」
艄公見他生氣,自知失言,不敢與他爭辯。低聲自語,「是了,這場仗讓多少人背井離鄉,怎能不愁!」
聽他這樣一說,少年聞言眼中浮出一片迷惘,不再看對面的紫衣女子一眼,回首凝視江岸發獃。
「長堤春水綠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莫聽聲聲催去棹,桃溪淺處不勝舟。」
一陣清朗的吟哦聲自先前的船艙內飄出。紫衣女子借著些醉意抱膝坐在船頭,聆聽客艙中人吟詩。忽覺青山倒映,碧水中流,眼前漸次退去的不是普通的景物,而是如夢的人生。終於,眉梢也泛起一片愁雲。
一炷香后,她感到船身一震,划船的說:「到了。」一看,果然已到了岸邊。到達目的地的客人紛紛開始收拾行囊準備登岸?br>到家了!她從船上站起,仰望彬城的巨大城門,眸中含淚,長吁了口氣。
對旁人來說,從東勝到彬城是一場辛酸的逃難;而對她來說,卻等同歸家。
石塊堆砌的城牆,如潮的人流源源湧入城中。在他們頭頂的城頭上正高懸著「丹心衛國,雖死猶生」的巨大匾額。
那是一年前血蓮丹心旗八百死士赴邊關增援時,州府衙門的老爺親手書寫並升上去的。而此時,弟兄們戰敗身死,丹心旗也因朝中奸相劉鈞的詆毀,蒙受不白之冤。此情此景,再面對那破敗蒙塵的匾額,怎不讓她心中一片慘然!
船上的乘客走得差不多了,她起身與錦袍少年告別。臨別時,不無綣戀地瞥了一眼那發出琴聲的船艙,欲言又止。
少年目送她上岸,眼見那裊娜身影就要消失在洶湧的人流之中,感覺好不惋惜,脫口叫道:「為什麼這樣固執,你只是個女人!」
她聞言一震,停了下來,卻並未立即轉身,答非所問地道:「大家立場不同,還是……各走各的好!」
「好狠的心!」少年人感到有些難以置信,指著船艙道,「從東勝到此地,他跟了你一路。」
她奇怪地看著少年。這少年和那人也不過是一路同船,萍水相交。只因恰巧兩人同好絲竹,所以沿途上琴笛合鳴以慰寂寥。但為什麼他好像對那人的事全都了如指掌?
「我本是江湖中人,自然要回到江湖中去。而他……」她但覺鼻頭一酸,「小兄弟,我和他之間的事,你現在還無法了解!」
她如此一說,少年便不再∴隆>材縷刻,艙中七弦突然再次響起。琴音琮琮,如漢陽江頭伯牙初遇知音,繼而琴聲錚錚,仿若桃花潭邊汪倫踏歌送友。情意雖好,情技卻較之前大失水準!
紫衣女悟出琴聲的含義,心中豁然開朗,向錦衣少年一揖,道:「山水有相逢……你們保重吧!」
錦袍少年還想說什麼,她已經毅然轉身前行,一面笑道:「如果你瞧得起我這個女人,當我是朋友的話,也為我吹奏一曲吧。」
少年人這才有所悟,嘴角泛起淺笑,將竹笛輕放唇邊。
清婉悠揚的竹笛聲如蠶娥破繭而出,應和七弦之聲,高亢入雲,卻又與七弦之音決然不同。聽得人心弦一顫,似痛又非痛,妙意難傳。
驟然,一陣轟響從船艙中傳出,末了還能聽到絲弦崩斷凌亂的餘音。